N头条>中医中药>中医典籍>先哲医话>多纪庭

《先哲医话》多纪庭·

夫医者,必取熔医书而后识见正,必参酌经方而后手段精,必广疗疾 而后运用极。故不明医经经方之旨者,虽业大行,侥幸不足观。明医经经方之旨者,虽一匙半剂,亦具有规则。

如庭先生以名家子弟,加之学术兼至,是以超逸前辈泰斗于一世。古人所谓读仲景书用仲景之法,然未尝守仲景之方,乃为得仲景之心者,非耶。

文化丙子夏秋之交,江户大疫,其证初起热势猖獗,直进于少阳,不日至精神昏愦,大概宜大小柴胡汤,黄连解毒汤。而及于阳明胃实者至少,尔后流行往往类此,而如阴证甚鲜矣。

余尝视先教谕治伤寒多用参附,故老亦言先生多阴证躁扰者,噫风气变迁所使耶。(疫因岁运有变替,亦见于工藤周庵救瘟袖历,及荻野台州瘟疫辨。盖辨六气之环转,拆神气之出入,阴阳消长之妙,虚实递更之变,首尾贯通者,唯仲师书为尔,后学当细心辨之。)

辛巳岁,春来多旱,至夏秋之际,炎热特甚,疫邪流行,其证不恶寒,肌热如灼,脉洪数或紧细,手腕颤掉,下利日四五行,或溏泄过多,渴好冷水,舌上无胎而干燥,心下支结,腹虚满雷鸣,谵语,或昏睡不语,吐沫头汗,甚者呕逆上窜,速羸瘦,下黑血,遂死。余以为是暑热侵肌肉,邪气着筋脉,津液干枯,血分沸乱,故至下血而极矣,治法清润补三法中兼利水而得效。盖比之于丙子之疫疾,其证候亦少异矣。

少阴病轻证有既济汤,与姜附益气汤之别。上焦津液干枯,其证似白虎汤而脉浮数无根,脚腹部软弱,且微利,虽渴无欲饮水数升之势者,为既济汤。若夫邪气缓慢,渐见谵语烦躁,肌热不甚,舌上濡润,所谓劳役感寒者,为姜附益气汤。此证三十年前多见之,而至近时唯见导赤各半汤、升阳散火汤等证,而此证绝少。时世之变,亦可以知已。

冬月伤寒发汗不解,下利数行,或不下利,三四日后热弥炽,谵语烦闷,口舌干燥,呼吸促迫,脉弦涩或滑数,无根底,舌上黄润,心下痞,小腹无力,面赤耳聋。余以为直中证,与以附子剂无效。后谓上热下冷,与干姜芩连人参汤,其效如桴鼓。

文政己卯仲夏至仲秋,都下痢疾大行,毙者不知数。其证皆热毒痢,邪气炽盛,下利至百余行。治法发表攻里,或清凉奏效,而偶有挟虚者,桃花汤所宜,若误投粟壳、诃子类必害。

又虚家屡下之后,血水泄下羸脱者,又腹里拘急,至夜燥渴,用地黄得效。

痢疾久不愈,舌上如粟粒,其色黄白或纯红,甚者及牙 ,此证多属不治。又有舌上咽喉牙一面生浓黄白胎如鹅口者,有发吃逆者,皆为不治。(按∶诸 久不愈,口舌生鹅口疮者,皆胃气衰败之候,固为死证。)

痢疾发渴者,多好热汤,不可概为阴,而治寒下剂间效。又痢疾手指逆冷者,属热,阳脱于上故也。又热痢失下虚极者,必手指冷至肩上,而足仅过踝而已,俱非温药,所宜矣。

痢疾初起,脉数无伦,下利频数,精神不安,额上汗出,面部肉脱者皆为不治。

文政庚辰春夏之交,淫雨数日,霁后暴催溽暑。时人发奇疾,其证如干霍乱,心腹卒痛暴热,脉洪大,心下支结,饮食不进,大便秘结。因与备急圆、大陷胸汤类,则反痛甚,热不去,徒生烦渴。余以为雨湿内郁,毒瓦斯上攻者,试与增损理中丸料,(代白术苍术。)痛顿减,不日快复,遂活数人。后阅东郭导水琐言,京师亦行此证,东郭用外台桑白皮吴茱萸二味者得效,盖一类也。(按∶桑白皮吴茱萸二味方,原治急喘,而东郭运用之,元和纪用经名之降气汤。)

痘疹发热疑似者,诊虚里,其动亢盛及缺盆者,痘也。此动无者,他病也。余得此诀于小川柽斋,而验之果然。

霉毒虽分四证,不出二端,何则?下疳在肌肉而毒浅,故发则为杨梅疮,便毒着筋脉而毒深,故潜则为结毒。然亦有虚实之分,下疳其人虚者,毒易侵入。故其愈迟便毒其人实者,毒易外托。故其愈速,竟亦不出二端焉。

旧疾暴变者,多因邪气内伏。能认其候,不拘本病,直与发散剂则效,是即先治其卒病之意。

和田东郭以地黄治心下痞,盖本诸吴氏参附养荣汤,治下后反痞之说。余以为地黄之痞,与泻心汤之痞相似而异。腹部宗筋急,津液干枯,其势上迫于心下,故以地黄滋润筋脉,则痞自愈。若饮邪并结,心下支满者,非泻心汤不能解。是所以相似而大异也。

世医将证候错杂难名状者,檄曰痫证,盖本诸香川氏行余医言云。《先教论》曰∶痫本小儿病,在大人当称曰癫。如香川所谓痫证,则大病奇论所说气疾,戴复庵所谓心风为相近。余尝考其病由,系心肝胆三脏,有由心神虚祛,与心气不宁者,有由肝气抑郁,与肝气过亢者。如胆气亦由虚实,证候各异。能读古人论此三脏病证者,则于其治法思过半矣。

难以小便黄白辨寒热。戴复庵既论之,而如以渴之冷热定阴阳,亦不可拘执。热利喜热汤,风湿欲冷冻饮料,同类相求之理,不可不知。其他以所喜冷热定病寒热,大抵为不瘥。

伤寒热剧证,用柴胡黄芩类,非多服则不能奏效。水气洪肿者,与淡渗药非大剂则不能达方,屡验果然。

呕吐不止,诸治无效者,HT 惟和诊曰∶脉浮数,属表邪壅遏,与葛根黄芩黄连汤速愈。又有同证者,片仓周诊曰∶脉沉伏属郁热,与白虎汤果止。可谓二子诊异表里而并妙矣。

古方之妙,殆不可思议,今举其二三∶如牡蛎泽泻散料,(或加大黄)治实肿阳水;栝蒌瞿麦丸,治肾气丸证而嫌忌地黄者;黄连汤,治霍乱吐泻不止,心腹烦痛者;栀子甘草豉汤,治膈噎食不下者;苓桂甘枣汤,治 囊累年不愈,心下痛者;白头翁汤,治肠风下血。余数年所实验,桴鼓影响,妙不可言。用古方者,岂可不精熟哉!(陈修园曰∶旋复代赭石汤,今于呕吐不止之证,及哕逆借用甚效者,取其重以降逆也。干姜黄连黄芩汤,今于食入即吐之证取用甚效。又借用麻杏甘石汤,治中暑头痛汗出而喘口渴之外证。黄连阿胶汤,治心烦不得卧之内证。借用麻轺豆汤,育阴利湿,俱从小便而出之类。可知经方之变化如龙也。)

囊治方虽居多,无如苓桂甘枣汤者。余又以三因方补脾散炼蜜为膏,服得奇效。若便秘内实者,起废丸为妙。

《千金》紫苏子汤中当归,取之于降气。本草云∶主咳逆上气是也。人参败毒散中枳壳,取之于驱风。本草云∶主风痒脉痹是也。世医日用而无审其效用者,噫。

余尝治一男子伤寒数日不瘥,谵语面赤,脉紧无力,微下利,上热下冷者,与姜芩连参汤无效,小河雄斋(吉益南涯门人。)与当归四逆汤速愈。曰∶予往年患此证,柴田芸庵用前方得苏矣。

病患足趾甲温而两胫冷者多死,腿胫无水气,但足跗肿者亦危。

大病患忽两颏筋弛如落架风者,属不治。《和剂局方》乌荆圆主治云∶头颔宽 不收,手盛颔能食。盖此类。

哕逆诸治无效者,与熊胆效,又与左金丸料屡验。

香港脚虽小便快利,脉 胸动,甚至冲心者,水毒外壅侵内也。又虽脉候胸动俱稳,小便不利,以至冲心者,水毒内郁遏脉动也。此二证系局外之变,不可不精思。

香港脚下部无水气,胸背颈间面部或手背浮肿者,忽至冲心,不可轻视。如水肿上盛者亦然。

香港脚呕逆喘急者,为冲心之渐,不可忽诸,然复有似而非者。一壮失脚弱胫肿,喘满短气热炽,诊之疫邪挟痰者,乃与柴胡陷胸汤,兼服利水剂亟愈。又一人麻痹痿软,呕逆不食,诊之香港脚兼蛔虫者,乃作肾气丸料与之,兼以乌梅丸而全。治此等诊在脉与胸动,而非精诣者难与言。(尝闻先生以一味连翘膏治香港脚呕逆冲心者,可谓得古人不传之妙矣。)

香港脚发热类风寒者,不冲心则为脚痿软,为可惧,救之偏制香港脚为妙。若真挟风寒者,非此例,宜比较以辨其差。

诊视之际,有病情隐微难认者二端∶一则劳瘵肝郁之类,始萌时感招外邪,外邪虽解,病不可愈者,内为有奸也。若徒为外感治之,则其取败不鲜矣;一则旧疾人得疑似之新病者,假令如痼瘕之得肠 , 囊之得饮食伤,若拘执旧疾,不治新病,则其害在反睫。此二端最宜精诊熟察。张景岳曰∶医有慧心,心在局外,医有慧眼,眼在兆前。其是谓乎?

病名古今异称,或一证及数名,极为繁衍。如一病蓄数义,最易致误,今举一二辨之。

肿本痈肿,转为水肿之肿;疮本创夷,转为疮疡之疮;疳本蚀烂之义,而小儿嗜甘为病亦名;疳痰即澹饮,古作淡,而后世概为稠涎之名;瘅,热也,省文作疸,而转为黄病之名,又移为丹毒之名;瘤者,悬赘也,后世转为丹溜之溜;悸,心动也,而古来概为动筑之义;奔豚,难经以为肾积,《伤寒论》以为气冲,咳逆谓咳嗽气逆,而后世谬为哕逆之名;此类宜甄别焉。(桂山先生《瘟疫类编·序》辨病名字义亦精晰,宜与此条参看资益。)

近来舶斋医书,大率蹈袭陈言,未有所发明,而其序跋徒极称扬。顾不读古书者之所为,要之优孟衣冠,不过追时习钓名利耳。

读医经与他书异。若读《伤寒论》,最当虚心平气,就其至平至易处,研性命之理,使文义与治术吻合符契,而后博征诸载籍,多验诸疾病,优柔厌饫,浸润涵泳,真积力久,始足以应变无穷,此之谓善读者矣。世或有穿凿拘泥,固执偏见者,有肤浅浮疏,自夸心得者,有徒骛论辨,而不察证治之要者,有专拘字训,而不究微意之所在者,此皆不善读之过也。又有不学无术,臆测悬揣,以为得经旨,闻有不合己意者,概谓之后人掺入,妄删改之,此所谓夏虫疑冰,越犬吠雪者耳。盖据经以洞病理,此其常。而亦有由验病而悟经义者,不可不识焉。(医之所贵者,力学之外,又得名师益友。日举其所治之证与圣经之异同,合而讲论,始知其妙。此亦由验病而悟经义之一端也。)

尝考诸家注释,成联摄顺文直解,稍属浅拘。然创辟之功诚伟,能为来者所矜式。方中行亦出新裁,非无发挥,然凭其私颠倒经文实作之俑,喻嘉言略本中行,更益端绪,后人何以崇信之。至柯韵伯学识颇高,最有所见,而犹多臆断。程郊倩间话俚语,失解经之体,至论理精密,殆非诸氏所及。汪苓友处心平稳,疏通前注,虽未能脱陋习,固与专己守残,相去悬隔。张隐庵及令韶率由旧本,不敢错易,盖不蹈时趋者。钱天来辨订不遗余力,然或失太凿,亦不无胶柱。《医宗金鉴》汇纂之治,殊为有益,其删章改句,无所不至,抑亦妄矣。(多纪柳 曰,古人注张子《伤寒论》者,既无顺文释义之弊,克辟守陋袭胶之说,旨义明了。

别开生面者,柯韵伯《来苏集》是也。割裂旧章以为类纂,虽不免妄改古书之责,错综有条,端绪井然,足以为临局施治之便者,钱天来《溯源集》是也。盖二家之集,精则精矣,奈何博辩冗议,读者不能骤窥其要焉。在泾之书,其说多原于韵伯,其分治法佐天来,而变其例,更出新意以启发之。辞约理该,直截易了,双珠一贯,斯供把玩,是亦活人之手段也。

二子说议论切当,为后学楷则,当与吕沧洲论历代诸医文并传)。读书法务遵古人,古人之言既妥矣,固无须赘说。而徒斗博夸多,更生异见,右傅左会,喋喋费解,谓之无用之辩,吾不取也。

凡读医经遇训义有确据,则举其一二而足矣,不必取于繁冗也。

训诂虽精,而其义不切于治术者,未为得也。训诂虽不精,而施之于疾病必有实效者,乃为得经旨矣。

凡立说者,非通贯全经,则不可谓之尽理蕴,非该尽万理,则不可谓之得经旨,矧乃欲以变律常及拘于常而不通变者,皆善读之过也。讲研轩岐长沙之经,抉择历代良师之着,以切临病处药之际,是吾家为学之方,亦即吾家为医之诀,是以先君子搜罗天下医书以贻子孙,其意一在后之人善读而善用之焉已。(此数条为后学开正路,一一书绅之语。余尝谓自古以来医籍充栋,贤愚不等,偏见迂论者,不可胜数。亦毋庸详辨博考,只验圣经贤传紧要之书,揣摩精究,自然学术自进。锁末字句,置之不论,别风淮雨,何必一一查考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