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哲医话》北山友松·
友松胸宇洒落,以旷世之才,授闽医之传,善得法外之法。故治术别开生面,自有神识迢迈,触手生春之妙矣。
友松尝善象胥学,又从禅僧化林学仲景奥旨,就戴曼公得《内经》、本草精蕴,既而谓皇朝医风亦不可不研,乃师小仓医员原长庵(冈本玄治高弟),遂大成其业。
虚劳有直肠疼痛大便难,或发痔漏者,此皆系肺大肠损伤,为难治。(常屡诊虚劳者,发此证颇多,而百无一治。古云肺与大肠为表里,理或然。)敛血品以牡丹皮、荆芥、蒲黄各炒黑为奇。(本邦妇人套药皆炒黑为用,即此意。)
阪本人年五十所,郁郁不对人,饮食减少,颇如劳瘵。先与补中益气汤,后以九味清脾加葳蕤得愈。凡开达肝脾之郁塞,无若清脾汤。若逢肝脾郁塞,以认此汤主治为要。
一妇人三年不语,一月内或一二言耳。乃以为脱营类,与人参养荣汤,易裘葛而愈。
盗汗不止者,九味清脾汤加地骨、鳖甲、椒目奇效,当归六黄,加地骨、防风、桂枝、黑姜、椒目亦效。椒目能敛汗,古人尝论之,今忘其出典。(香川修德药选论椒目效最详,悉宜参考。)
一男子得病,其证类膈噎。友松诊之,以为心脾肾气不足,胸膈无润泽,故食饮不能下。与八味丸料,加蒌仁、贝母、陈皮、缩砂,兼用金匮大半夏汤。(参五分至一钱,时用参附汤。)
霉毒头痛久不愈者,柘榴皮酒煎服忽差。盖此证医误以风药发之,故柘榴皮涩之则愈也。先醒斋头风神方亦效。(土茯苓四两,金银花三钱,蔓荆子一钱,玄参八分,防风一钱,天麻一钱,辛荑花五分,黑豆四十九粒,灯心草二十根,芽茶五钱,河水井水各一钟半,煎一钟服。)
某生胸下上脘边突出,气急烦闷,与异效散加椒目愈。又目疮,(俗称女波津古一名女保者。)用升麻葛根汤加椒目效。
友松以养荣汤或左归丸料,治虚羸,专视十指爪甲血潮之多少为消息。盖辨血色之好恶在爪甲,不可不知。(老医传云∶诊脉毕,宜以指按病者爪。按之白放之红者吉,虽久病可治。
放之红不复者,虽顿病甚凶。香川修德行医言,亦载辨爪法宜考。)
霉毒为残害者,主小柴胡汤,随证加减多验。(按医纲小柴胡汤加草龙胆、黄连、胡黄连,治旧下疳疮。忽头痛发热自汗,撮要小柴胡去大枣、生姜,加山栀、龙胆草、当归、芍药。
治肝经热毒下注,便毒肿痛,一切疮疡,或风毒恶核瘰 ,此类颇多,宜考。和田东郭曰∶凡霉毒有热者,先不解其热则不愈,此即用小柴胡汤之旨。)
土佐翁(谓长泽道寿。)隐栖西山,一日诊京师商人痈疽曰∶宜日服人参五钱。后五日诊曰∶未见参效,恐不治。病家告实曰∶服参一日不过二钱五分。翁曰∶贱命重财,无益矣。苟欲生则服参,宜今日五钱,明日六钱,又明日七钱,渐次相进。商如其言,七日病果愈。友松曰∶用参将息适宜,可谓得补托之真诀矣。
土佐翁着《医方口诀集》,三日而成。有马氏凉及手写《证治准绳》全帙,以谙记其卓识,笃志可并称。
治头痛,薄荷、石菖、葛粉、川芎、白芷,五味细研,蜜炼服效。平常患头风者尤妙。
杂着化痰丸如白刀豆,以治痰妙。风痰结心包健忘者,无不效。一僧疫后患此证,服之速愈。
妇人下部水肿,或小便不利者,枯矾细研,以涂涌泉穴及指头,则尿利肿消。
痘疮以日数证候变者,其理与伤寒传经同属疫气故也。宜知元气旺衰,邪势剧易为要。若徒执黄 、当归、人参终始疗之者,不足与论也。(按隋唐医书皆以痘属疫,迨宋元胎毒说起,其理遂晦,先生特阐之,可谓卓见矣)。
疫证舌上白胎者,热入腑也。赤烂干燥者,热入脏也。张氏舌鉴论之为确。
张景岳制人参胡椒汤,为有深旨。凡极虚者,附子反走散元气。故与附子则脉却伏结,不可无此汤之设也。
一妇人喜唾,数日不止。医以为虫积或虚冷,治之无效。余以为郁,与正气天香汤,速愈。(疫后喜唾不了了者,一老医与大柴胡汤速效,是亦属郁者。)
《准绳》伤寒门伤寒类伤寒辨,学人宜熟读谙记,使门人各书写一通。
妇化医某始疗病,每服药重七八钱,甘草分两尤多而无效,人皆以为庸工。某曰∶吾过矣,国人比之于唐山腹力颇弱,故不能中肯綮。便减其分量,杀甘味以为之,无不百中也。
治病必求其本,乃往圣之模范。随证而施药,是后学之应用。及治四时伤寒,各随其类,岂可局于区区论说哉!(医家宜当之羹墙。)
明太祖论徐达曰∶更涉世故则智明,久历患难则虑周,吾业最为然。(以救己之心,推以救人,所谓现身说法。诚千古不磨之论。)
夏布政字正夫,未尝以淹屈降志,尝曰∶君子有三惜,此生不学一可惜,此日虚过二可惜,此身一败三可惜。余续之曰∶有善不作四可惜,有过不改五可惜,老来怨天更可惜。
《骨空论》曰∶厉风者,素刺其肿上已,刺以锐针,针共按处出其恶气,肿然乃止。常食方食,无食他食,按常食以下八字,为治难病之妙诀,不止厉风。故余一生以为治病药食之准则矣。又按张氏注云∶食得其法,谓之方食;无食他食,忌动风发毒等物也。此说未是,方食即谓方宜惯食之物,他食即谓所不常食之物。言食膏粱之人,试以淡泊则恶;茹藜藿之人,试以美食则伤食,不唯却其病,反生他病。
东垣《辨惑论》当为一卷,今别有二卷者,恐系后人之手,何则?举补中益气以至暑伤胃气,即说正月以下三四月治法。肺以下至脾胃虚,即说五六月治法,下之至内伤辨,皆属九月以至十二月之治法。一意到底,不可为二卷者昭然。
李氏辨内外疑似证最精矣。且如气少气盛辨,益于后学不为鲜。然至内外相兼者,李氏说未为尽,宜涉猎古人书以补其阙。
下元虚损,精气枯槁,人外感风寒,颇似温疫者,或宜先补虚,或宜先发邪,或宜补泻相兼。此际医最可苦心处,固非笔墨之所尽焉。
《医药纲目》别为一家,与他书体裁自异。钱氏论小儿亦自一派,据之不为可,不据亦不为可。(拙轩曰∶有明一代医书之多,汗牛不啻。所谓类比 者居多,戴复庵、吴有性、陈实功之外,仅仅数家耳。《医学纲目》亦庸中之佼佼者,此言有味。钱仲阳之于哑科,颇为大家,然见为一派,真是有识之言。)
疗伤寒知去路来路为要,或表入里,或阳转阴,或前在某位,后进某位,或始终一位。
审之以处方,思过半矣。喻昌曾辨之,可就见焉。
余常主实学示子弟曰∶经络脉说不可不知,而深拘之则反失于实用,学人固不可无取舍之见。
余不喜讲说,唯正月初八祭神农氏,使门人讲《上古天真论》耳。(其说曰∶听讲义鲜益其效,不若熟讲百遍,盖在心悟。此可以为世医信耳不信目之戒。)
余晚年读本草日夜不释手,故其用药虽一味无赘品。
余疗南源悦山高泉诸僧,皆用大剂何者?西土人比之本邦颇浓肠强胃,非轻品所敌。风土人物之异,不可不知。(西土医诊病直记其药按以与病者,病者购之于药铺以服之,故其品剂量适,正与邦医轻剂射利者迥异。)
甘麦大枣汤,治产后似邪祟者奇效。(按∶所谓如有神灵者也。)
伤寒壮热烦渴,小便赤,不大便七八日,舌燥目赤,时闭乍开,仅啜粥汁耳。一医与清心温胆汤去香附,加辰砂、淡竹叶、而谵语益剧,脉伏不应。因与白虎汤合黄连解毒汤,诸证自若。乃煎人参三钱,黑姜一钱,兼服之脱然愈。(按∶此与吴有性承气加人参合辙。)
建中汤入口则痛乍止者,甘以缓急也。甘草粉蜜汤治心痛,其旨颇同。膈噎服蜂蜜,一旦纳食亦同意。大半夏汤之于蜜,不过此意矣。
张仲景一书,炳如日星,亘千古不可磨灭,熟读者知其意。(当时医多读《素》、《难》不读《伤寒论》,故发此言,以示为万世理道之神书,救人之秘典也。)
《内经》终始一言以蔽之曰∶亢则害,承乃制。(经云∶知其要者,一言而终。不知其要者,流散无穷。可谓真知其要者。)
东垣本于《内经》阳气清净则四维收之意,制补中益气汤,深得经旨矣。在本邦土佐道寿善研究其意,故治脾胃手段最长矣。
罗氏曰∶七分内伤,三分外伤者不治,是善得李氏之意者。
治疗之法,先泻后补为易,先补后泻为难。
丹溪斥《局方》者系救时弊,门人戴氏专用《局方》,其意可知矣。
古林见宜疗纪州熊野山中农夫水肿,服药良久无效。因加青芋于方中,又以之为朝夕餐而病愈。盖其人生于山中,以此物为常食。而偶出于浪华请药于众医,禁忌亦随严。故脾胃失常度,药力不能达,是以施方宜之术也。
水气不论新久,欲持脉不能遽举手,或欲按足跗不能伸脚而微喘者,死证也。肿气一旦减乍复者,亦不治。
淋疾与五苓、平胃、泻肝诸汤。茎中涩痛甚者,补中益气汤加蒲黄(大)、五灵脂、金银花效。(按∶内注下疳远年不愈者,与此汤亦效。)
常诲初学用零纸书古人医案,各处其方,以得其当为上等。
凡方证虽相对,分量有不过及,则不能奏效。故葛可久损伤病论大黄多少至密矣。况如中气卒厥之于人参,阴虚之于龟板,其多少不可不最密矣。
友松治肿胀用补气养血汤,十愈七八,盖此方不用利水品,而肿胀难治者,间奏大效。
其意在专治胀也。
一医生读喻氏《寓意草》,友松闻之曰∶喻氏之书不无益,然以之为治疗之模范,恐为下工。
呕逆诸治无效者,及诸呕吐不能服药者,与旋复代赭石汤效。盖此方人参、代赭相伍为妙用也。如白通加猪胆汁汤,其妙亦在附子、猪胆相伍也。
闽人化林老汉传治眼暗失明,用鸢首霜,此理高上可玩味。
摄津池田有一奇病,其证两脚酸疼,渐肌肉削小难屈伸,遂成痿,俗名曰池田病。此病他人间患之,而皆受之于池田云,友松与独参汤愈。
八味丸为转胞之套剂,而服法非逐次增分量则无效。此即益水源之意,宜三钱至八钱为妙。
小剂药量时不无效,《医学正传》有其说,汪认庵亦论之。
积气气郁,或夜中发热等病。有发止者,详其由有患疟者,虽数年后兼用阴疟丸。则奇中焉。
闽人传治贫窭消渴,水中腐木一味为散服。又治头风,鸢头霜烧酒服。友松治一武弁两眼旋动,与鸢头灰。盖扩充此意云。
凡用滋补滋阴药,方中无陈皮、半夏、木香、砂仁等,则不能达药气,此理尤不可阙。
(按古人黄 建中汤加半夏者,即此意。)
方者法也,如毁旧屋而建新屋,故使方而不使于方为要。假令如以中风方治咳嗽是使方也,若以风药治风,以咳药治咳,是不使于方也,况索病根而治之,诸证不治而自治,乃上乘法。
下部肿与防己茯苓汤,上部肿与茯苓补心汤,并奏效。妇人肿气多属血分,防己能入血分,故多效。若属气分者,茯苓、泽泻为主。若男妇阴虚为肿者,六味地黄丸加附子、防己、苍术效。又肿病元气实者,大承气汤为丸用之效。
《证治要诀》为必读之书也,如藿香正气散加木香以为一方之类,其意尤可称。江州坚田村北村道卜者,年可六十,患中风,京医几岛氏疗之无效,因延余。余诊曰∶欲速愈,则后三年必再发,以至不治,若不欲速愈,则十五六年当延其寿,二者请选之。病者曰∶荏苒弥年,何堪其久,愿速愈以谢朋友。乃作异功散,加乌药、白芷、青皮与之,服五十贴全愈。后三年果如其言。门人矢岛安节问缓治之方。曰∶十全大补汤为得焉。
友松在北村氏家隐几而坐,一女子将请诊。请诊,望见叱之曰∶汝妒心溢面,可深恶。
女子赧然谢服。因语曰∶汝神彩甚病矣,苟有悔心,余善疗之,即与药而愈。盖此女嫉妒多年,夜则穿户窥隙,颇如狂人。而友松一见洞视,人服其技云。
阪阳老医问起死回生之方。答曰∶方无灵,唯求其本耳不言其他。
凡病虚实难辨,补泻难决者,能察其脉证,审脉可据,与证可执。而从其确者,则治法庶无愆矣。
江州北村左太夫虚羸不食,一日气息淹淹将绝。急延林市之进诊曰∶血脉衰弱不绝如缕,庶几万一耳,乃作剂。仅用人参一分,龙眼肉一个,众皆危之。翌朝来诊曰∶证候如前,而毛窍稍塞,肌肤少和,是脾气旺肺之机,乃可望生。因倍人参、龙眼肉与之,果愈。友松闻之叹赏曰∶极虚者投大剂纯补,譬如灯火将灭急灌油,不减何俟。林氏可谓得补法之蕴矣。
浪华菱屋素闲,年六十余,形羸不食。其初得之于伤食,诸医治以香砂六君子汤、七味白术散,无效。友松与异效散加汉当归,三二贴而愈。又金田铺某女不欲谷食,唯食他物,诸治无效。乃与四物汤,加人参、白术、橘皮而愈。门人问其故,曰∶脾胃血液虚则枯燥不能食。
汉归味甘,能益脾中之血,是以为进食之剂也。经曰∶手得血而能摄,足得血而能行,肝得血而能视,据之则肝云云下当补胃得血而能食一句。
大七气汤治妇人久咳不止,其意可味。
瘫痪经年者,一旦忽然手足动,目睛爽,即急变候。
久病及大虚人,尺肉脱者,及指头不能急屈者,多不治。(片仓鹤陵曰∶凡病患肌肉柴瘠者,手腕后肉脱而形匾,医握其中央指头将相合者,不问何病为死候也。虽饮食如故,此游魂之假息耳。劳瘵之病,累月后必见此候。唯伤寒痢疾香港脚后有此候者,往往愈,盖本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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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要》旨在颐生微论,不可他求,唯本草揭脉处亦可并读。
痢疾呕哕诸药不入口者,黄连一味小剂服之,药食共得下后见蛔证,因前方合大七气汤与之,此法本于薛氏治太宜人案。
友松所着《医方口诀集》,纂言方考等首书。读之深知学术富瞻,游刃有余。独至北山医案,徒摹仿古人,局守法度,终乏高逸之气。学人读之可,不读亦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