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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家心法》卷四·

[卷四] 四明医案

庚子六月。同晦木过语溪访吕用晦。适用晦病热症。造榻前与之语。察其神气。内伤症也。

予因询其致病之由。曰。偶夜半。从卧室中出庭外与人语。移时就寝。次日便不爽快。渐次发热。

饮食俱废。不更衣者数日矣。服药以来。百无一效。将何以处之。予曰。粗工皆以为风露所逼。故重用辛散。不进饮食。便曰停食。妄用消导。孰知邪之所凑。其气必虚。若投以补中益气汤。则汗至而便通。热自退矣。用晦欣然。辄命取药。立煎饮之。旁观者。皆以热甚。又兼饱闷。遽投补药必致祸。予慰之曰。无容惊扰。即便矣。顷之索器。下燥矢数十块。觉胸膈通泰。旁观者始贺。是晚熟寐至五鼓。热退进粥。用晦曰。不谓君学问如此之深也。不然几败矣。连服补中益气数剂。神情如旧。逾日而别。景岳云。医家不贵于能愈病。而贵于能愈难病。病家不贵于能延医。而贵于能延真医。如此症若非东庄笃信不疑。一为旁观所阻。则必误于粗工矣。无如病家之能延真医者。不易多得。遂使医家之能愈难病者。亦不易多觏。则且奈之何哉。为之一慨。

七月初一日。用晦以室人病相邀。同黄晦木至语溪。用晦言室人病可缓治。业师徐五宜先生之长君。伤寒危甚。须即往。子为我救之。我已致之业师矣。顷之有人来言。病者晚来狂叫。晕去五六次。早起一晕竟绝。医不必往也。用晦为之痛惜。予问病来几日。云九日矣。予又问胸尚热否。曰胸但不冷耳。予语用晦曰。可救也。急趋用晦同晦木往视之。至则僵尸在床。口鼻无气。面色青黯。口噤。目闭。手撒。独唇色紫黑。予笑谓晦木曰。此人不死。阴虚症。误服白虎所致耳。切其脉。两尺尚在。时旁观者皆笑予妄。遂取人参一两。熟地二两。炮姜五钱。浓煎汤。

挖而灌之。尽剂。口开面色转红。不及一时。大叫冷甚。连以热汤饮之。即发壮热。通身淋漓汗下而苏矣。此晚腹胀不便。予曰。无忧也。大汗之后。虚不能出耳。再饮药一钟即得解。次曰。

其尊人五宜先生来曰,诸病悉除。但多妄言怒骂。如有鬼神驱之者。先生将何以教之。予为之调治数日不得间。因就宿其家。至夜半诊其脉曰。虚至此乎。复以大剂附子理中建中投之。数日而愈。病热至九日。则其舌必黑。而脉之洪数无伦可知。斯时即以大剂参地养其阴。何至阳无所附。而狂叫晕绝哉。犹幸胸尚不冷。则知阳分未尽。尚得起死回生耳。彼始焉。杂用风燥以亡其阴。继焉。纵加霜雪以亡其阳。遂使虽有明哲。亦只袖手以视。而莫可施其回挽者。盖不知其几也。有活人之心者。尚其于此等案中。细加参究。将自不致有操刀之患矣。

(谦按。阴虚之阴字。当作寒字看。乃阴中之阳虚。实元气不足也。非丹溪谓阳常有余阴常不足--常虚之阴虚。用知柏龟板鳖甲之症也。今之人解阴中之阳虚症。往往混入阴中之阴虚者。祸如反掌耳。胃液告匮。久病神魂离散。即见此。状。与阳明实狂燥矢谵妄者。天渊之判。

不可不知。)用晦室人。患产后惊悸。初起时。见筐中绵絮。念将所生儿入绵絮中。不几闷死。

即作惊恐忧患之状。后凡有所触。意中以为不耐。即忧患不止。或一端执想。数日才已。饮食不进。面少精采。服诸补心养血药无一效。至是用晦招予治之。予诊其脉曰。孩时得毋因齿病致大惊否。用晦向室人问之。曰。十岁时果曾病齿。治齿者用刀钳之。几受惊而死。子何以能识之也。解曰。脉法当如是耳。不精于象数钤法之学人不能也。少时以惊受损。伤其君火。心包气散。

痰得留之。今产后大虚。痰因虚动。病端见矣。夫心为君主。主明则下安。国乃大昌。故凡七情皆由心起。今心气虚甚。痰邪侵扰。思虑亦因之多变。况喜乐气之阳也。忧患惊恐。气之阴也。

阳虚则阴得乘之。又儿为其所爱。气虚痰入。则爱不得其正。因爱而过为防护之。惟恐不至。遂因而生忧耳。今先用归脾养荣八味等类五十大剂。待其气血完备。然后攻之。痰可得而去。而病不再发矣。用晦如予言治之。果愈。惊则气散。受惊而曰因齿者。肾主骨。齿乃骨余。其尺脉必沉而散。以是欢四明脉法之精者。犹浅于窥四明者也。难其于因齿受惊因惊致损痰因虚动心由痰扰处。溯流穷源。晰辨无不精尽。先补后攻。治验更极神奇。医道中乃让此公出一头地耳。

新安程结先子病疟。每日至辰时大寒。午时大热。热即厥。两目直视。不能出声。颏脱。涎水从口角涌出不止。日流数升。至丑时始汗解。饮食不进。昏冒几绝。予往视之。皆诛伐太过所致也。投以补脾之药。不即效。延他医调治。用柴胡防风南星半夏等药。病势转剧。其家复延予治之。值医者在。予请曰。此何证也。而用前药。曰。子不识乎。此肝疟也。肝疟令人色苍苍然太息。其状若死。予笑曰。据子述经言。当得通脉四逆矣。何用前药。予诚不识此何病。但知虚甚耳。请先救人后治病。何如。曰。子用何药。予曰。大剂参附。庶可挽回。医力争参附不便。予漫应曰。谨奉教。医始洋洋色喜而别。是夜用人参一两。黄二两。炮姜三钱。比晓。熟地桂附并进。次日辰时。病不复发矣。此缘劳役过度。寒热往来。医认为疟。且时当秋令。一味发散寒凉。重虚其虚。展转相因。肝脾大败。非峻补气血。何由得生。夫病由人生。人将死矣。而乃妄牵经义。强合病患。及至处方。又乖成法。自误误人。至死不觉。悲夫。先救人后治病。以病由人生也。然病固由人而生。而人实由病而死。则欲救人。不又当先治病乎。不知补正乃所以去邪。救人即所以治病。原无彼此之分。四明见得此症只要峻补气血。速救肝脾。其病自除。故云云。以见彼所治病之药之谬。而不可服耳。读者当会其意。勿泥其词可也。

(留人治病之法。非平时笃学。临症行权。不能起也。如见寒热烦躁。仍以寒热烦躁治之。

速之死耳。何以生为。正所谓拨乱反正。安危从此一举耳。余往往见此等症。皆前医见而却走者。不得已用大剂参附保元生脉理中。一昼夜尽一二斤药。挽回者不少矣。然胆大心小。

不在当时。而在平日也。故云附子三五枚。人参少半斤。参力若不济。前功必尽弃。平时无学力。至此滋疑惧是也。)吕坦人子。生甫数月。忽急惊风。抽搐直视。发热不乳。医以抱龙丸及羌活防风薄荷僵蚕等作煎调服。坦人商于予。予曰。误矣。此脾士虚而肝木盛也。急用五味异功散。加煨姜进之。少顷。熟睡微汗。热退而乳。用异功以实脾土之虚。加煨姜以制肝木之盛。其处方之严密。直与长洲并驾。杭友沈侨如甥病伤寒。诊其脉浮数有力。舌黑。胸脯痛胀。此得之劳倦后复伤饮食。医以寒凉消导攻之。火受遏抑。无所归也。急以大剂参术归炮姜救之。戒其家人曰。夜半当发战。战则汗而解矣。如战时。频频以粥与之。时予与黄晦木黄复仲吕用晦同卧天长寺。四鼓时。病家急叩门曰。服后果寒甚索被。顷之大热昏沉而死矣。先生尚有法救之否。予曰。不足计也。汗来矣。但战时曾进粥否。曰。实未也。予笑曰。吾语汝战时须与粥。正所以助胃气。使汗来速而不至困乏耳。今亦不妨。子第归。此时当得汗矣。诸子皆为予疑。促予往视。至则汗解而睡矣。归语数子。为发一笑。心细如发。胆大于身。由其胸有灼见也。彼胸无灼见者。心小只见其畏葸。胆大适成其孟浪。因循以致祸。妄投而杀人。二者均失耳。以是知胆能大于用药之时者。必其心能小于临症之际。而心能小于临症之际者。尤必其识能超于群医之上者也。

吴餐霞室人。患妊娠胃口胀。不思饮食。口渴。下利。面少精采。医以消导寒凉与之。病转甚而胎不安。予曰。此得于饮食后服凉水所致耳。投以大剂理中汤。数剂而愈。水能灭火。饮食后服凉水。则伤胃中之阳可知。自宜救之理中。以养胃气。顾见病治病之医家。岂能窥寻及此哉。见其胃口胀不思饮食也。则有消导而已矣。见其口渴下利也。则有寒凉而已矣。岂知胃气转伤。则病势转甚。而彼犹不知其故也。方且谓药本对症。而无如其病犯条款耳。呜呼。古今来弄假成真。而求生得死者。十中宁有八九也。冤哉。

桐乡曹献室人。十一月病疟。发则头重腰痛。寒从背起。顷之壮热烙手。汗出不止。予曰。此太阳经疟也。用大青龙汤。献曰。病来五六日。委顿甚矣。而病者禀素怯弱。又他医言有汗要无汗。带补为主。今汗如此。而子复用此药。恐不能当。予笑曰。第服此。其病自除。当晚汗犹未止。进一大剂即熟睡。次日不发。逾日以补中益气调理而痊。

既为太阳经疟。乃不用麻黄汤而用大青龙者。以症见壮热烙手。汗出不止也。即此见前辈用方之谛。

一妇人产后恶露不尽。至六七日。鲜血奔注。发热口渴胁痛狂叫。饮食不进。或用四物汤调理。

或用山楂青皮延胡索黄芩等行血药。卒无一效。予至。见诸医议论纷纭。无一确实。细切其脉洪大而数。予曰。此恶露未尽。留泊血海。凡新化之血。皆迷失故道。不去蓄利瘀。则以妄为常。

曷以御之。遂以醋制大黄一两。生地黄一两。桃仁泥五钱。干漆三钱。浓煎饮之。或曰。产后大虚。药毋过峻否。予曰。生者自生。去者自去。何虚之有。第急饮之。果熟寐竟夜。次早下黑血块数升。诸病如失矣。复用补中益气调理而安。前案以麻黄桂枝等止汗。此案以大黄桃仁等止血。

变化莫测。谁不惊奇。而不知其所辨亦止在症。所窥亦止在脉也。

石门吴弁玉。发热多汗便秘。数日不止。医曰。此停食伤寒也。不宜与食。待热退始可以稀粥汤饮之。病势转甚。延予视之。予问曰。肚中饥否。曰饥。索其日所用药。则芩连枳壳花粉浓朴之属。予笑曰。子但吃饭。病即除矣。无庸此等药也。病者喜甚。曰。吾本无食。医言有食。

故耐此数日饿耳。然便秘云何。予曰。致新即推陈矣。胃中久无谷气。故前物积而不下。且子之发热多汗。一味虚症。遂用参术调补而痊。发热而且便秘。似非虚症。不宜遽投参术矣。然多汗不止。则阳中之阳。其亏无疑。故以参术调补而痊也。伤寒心法云。不能便而能食者。仓廪盈溢。

自能通利。不便无忧。可见致新即推陈。实出至理。而所谓吃饭病即除者。本非趣话也。

沈启廷孙甫三岁。脾虚发肿。两足更甚。乳食不思。午后发热。头面羸瘦。俗医云。此病如用官料药。便成发黄鼓胀而死。但当服草头药。并以针挑其指。出黄水自愈。浙西人言出自医家药笼中者。谓之官料药。俗传单方一二味。谓之草头药。妇女酷信此说。不读书者从而和之。往往以此误事。决不为戒。启廷力排此说。延予调治。予曰。此脾虚也。非参术不能收功。病已发黄鼓胀将死矣。草头药何以治之。且官料药。皆草根树皮也。何出自医家。便为官料。启廷信而服之。渐有回色。未几又发泻。又头上生毒。烂至见骨。又出。皆极重。病缠绵不休。予一味补正。他病见则随症稍加减之。如是者自夏迄冬尽。用参几斤余。才得脱体。次年始长肌肉。设惑于众论。能有救否发肿而两足尤甚者,脾虚下陷也。乳食不思者。属阳明胃土受病。盖脾运则阳明之气上达而胃开。今中州失运。则阳明之气亦不能上达也。补正者补中益气。盖虚者实之。下者举之也。夫重症蜂起。冬夏迁延。而能徐收全效。固非有定见者不能。而知人善任。如彼其专且久。而不为庸俗所迷。则沈启廷也者。亦岂易得耶。至于官料草头之说。直捷爽快。尤足破迷正讹。石门镇朱殿臣。病痢。日逾百余次。身发热。饮食不进。殿臣以平日所用药示予。率皆槟榔大黄之属。予曰。

此破气利血药也。治滞下当调气。不当破气。当和血。不当利血。以生地当归白芍黄芩木香等数大剂饮之。三日而愈。

当调气不当破气。当和血不当利血二语。是治痢家千古不易之则。临是症者。当援以为鹄也。

一妇人胃脘痛。勺水不入。寒热往来。或从火治。用芩连栀柏。或从寒治。用姜桂茱萸。展转月余。形体羸瘦。六脉弦数。几于毙矣。予曰。此肝痛也。非胃脘也。其病起于郁结生火。阴血受伤。肝肾枯干。燥迫成痛。医复投以苦寒辛热之剂。胃脘重伤。其能瘳乎。急以滋肾生肝饮与之。一昼夜尽三大剂。五鼓熟寐。次日痛定觉饿矣。再用加味归脾汤加麦冬五味。十余剂而愈。

肝痛一症。四明实补胃脘。诸痛治法之所未及。予每祖其意。以治肝经血少者。加味逍遥散加生地。血少而燥者。疏肝益肾汤加当归。或左归饮加柴芍。或滋肾生肝。或滋肾清肝。随症选方。

无不立应。若从痰火寒食等因求之。失之远矣。且痰火寒食等因。如有诸内。必形诸外。而就其标可求其本。即如此案中列症云寒热往来。又云六脉弦数。则已明明绘出肝虚燥痛一症供状矣。

临症者自不察耳。然脉症具在。识者固自胸中了了也。

一妇患内伤症。值孕八个月。身体壮热。口渴。舌胎焦黑。医用寒凉治之。予曰。无论内伤。

即麻黄桂枝症。也须先安胎。后攻邪。今两手脉数大无伦。虚热盛极。乃复用寒凉。阳受阴逼。其能久乎。投以滋肾生肝饮。一剂热退。继用补中益气汤而愈。症曰内伤。则一补中益气。足以治之矣。而先之以滋肾生肝者。盖症见壮热口渴。舌胎焦黑。脉见数大无伦。则阳邪燔灼。脉已无阴。不先救以甘温滋润之品。而遽投参升补之剂。则阳火愈旺。而阴愈受伤矣。因为拈出。以告世之不识先后着者。壬寅九月中。至海昌。封翁杨乘六延予诊脉。并子弟四五人遍诊之。其次郎在公者。六脉动甚。因语曰。兄脉紧而弦。往来无韵。不出一月。危病至矣。为之定方而别。斯时无甚病。其家不之深究。十月中。忽患咳嗽。痰中见血。医作风寒症治。数以羌防发散与之。十余日。遂大吼喘。痰涌如潮。作声。不得卧。坐一人床上。以额俯靠其背。稍抬头即喘急欲死。走人至杭邀予。予诊之曰。以前日脉推之。病根固深。然不宜困败如此之速也。此殆攻伐之药逼成之耳。

无救矣。奈何。病家哀恳。言不幸而先生之言中。今时刻难过。生死且不暇计。得喘息稍苏。

又作区处。予曰。定喘不难。无如脉色皆去。纵喘定之后。仍虚脱而死耳。遂朝用参归芍。暮用加减八味。三日而能卧。饮食倍进。其家喜甚。以为得生。予曰。出入废则神机化灭。升降息则气立孤危。今出入升降。俱废息矣。纵挽回何所施。兹不过暂接命门一丝未断之气。逾十日必死矣。无能为也。已而果然。向使病未见之先。即已见之后。医能以大剂填补峻补之药投之。即不能如备。

尚可稍延岁月。不至若是之促耳。此可为庸医妄肆攻伐之戒。

徐次案。定死期于一年之后。此案则决危病于一月之前。以其六脉弦紧无韵而皆动也。乃其期有远近者。以其脉之动有甚与未甚耳。两案合参。愈见四明指下之神。徐彦为子。甫四岁。

盛夏发热。惊搐不已。腰曲目直。小便短赤。面无神色。医作伤寒治。不应。邀予视之。予曰。

火燥生风。风淫末疾。非伤寒也。用滋水清肝饮。尽一剂而汗解便利热退。予曰。疟至矣。翌日果然。立用五味异功散。加麦冬五味。十余剂而愈。每验小儿惊症。产后痉症。以及类中风症。

悉属火燥生风。而伤寒一症。尤多火燥生风者。盖因火燥而后风生。风从内出。非自外来。所以为风淫末疾也。医家若不知其风从火出。而杂用羌防辛芷劫风燥血之剂。则火得风而转烈。阴被燥而必亡矣。只看案中列症。先曰发热。次及惊搐。便见非热不生风。非风不发搐。然其发热之由。总为肝肾阴虚所致。其腰曲者。肾水亏也。其目直者。肝血燥也。且肾合膀胱。肝主疏泄。

未有肝肾阴虚而小便犹能清利者。症虽蜂起。其实蝉联。标有不同。其本则一。类如是也。学人须知其审症一毫不爽处。始知其处方一线不走处。若第用疏肝益肾及滋肾生肝等剂。非不对症。

然尚有一膜之隔也。细按自知。

毗陵董缙风。寓湖上。一仆患热症。遍体壮热。烦躁作渴。医作伤寒治。予曰。发散寒凉。逼成外热。内转虚寒甚矣。急用补中益气汤加炮姜。一服而汗解热除。再服而饮食进。三服而安。内真寒而外假热。乃长洲所发内经微旨也。然如此等症。最易辨却最难辨。如列症云遍体壮热。烦躁作渴。则已俱是火症。何遽知其内属虚寒乎。盖以症属外感。

则未有既经发散。而反遍身壮热者。内果实热。则未有既服寒凉。而反烦躁作渴者。惟其症虽似乎外盛。而实本于内伤。所以发散则亡阴。外虽似乎实热。而内本属虚寒。所以寒凉则灭火。然则其为阴盛于内逼阳于外也。凡有理解者。俱可臆度得之。况深究内经之精蕴者哉。

吴章成弟。八岁。发热闷乱。大便不通。医作外感治。予曰。此得之伤食。因发散太过。遂成虚热。兼风药燥血。故不便耳。先以六味饮加肉苁蓉三钱。饮之下黑矢十数枚。继以补中益气汤。数剂而诸病悉除。伤食则气阻而脾不能运。斯时若以六君补中等剂。少加枳桔。助脾以消食。则气通脾运。而发热便秘等病预却矣。治者乃误认为外感。而妄加发散。则阴虚血燥。肠胃干枯。所伤之食。因愈秘而不出。设再遇粗工。吾知非倍进硝黄。即重用枳朴耳。岂能以滋肾润肠之剂。使阴血濡润而燥矢自下哉。今而后凡只求一便矢以毕其技能者。请以熟地苁蓉代硝黄枳朴可也。幸勿膺东庄所称矢医之荣号也。

一乡人力田辛苦。复饥甚饮食骤饱。倦卧半响。醒后忽喑哑不言。如是者二十余日矣。就予诊之。予曰。劳倦伤脾。饥饱伤胃。阳明之气。遏而不升。津液不行。贲门拥涩。故语言不能出耳。以补中益气汤十大剂与之。偶午睡觉。通身汗下。言语如常。以补中益气治喑哑不言。而于喉舌置之不理。罔不共诧。为异矣。讵知亦甚无奇哉。只是窥破受病之源耳。然则何病不有其源。

而治病者。顾乃昧昧焉。而竟不为之寻耶。

一乡人患发背。上距风府。下连肾俞。通块肿起。肌肉青冷。坚硬如铁。饮食俱废。不省人事。医犹用解毒药。予诊之。六部细数。气血大亏。毒将内陷矣。急用养荣汤。加附子炮姜。三大剂而胃气开。十剂而坚硬者散去十之八九。只留左边如茶钟大。红作痛。予戒之曰。切莫箍药及刀针。气血温和。毒当自出。箍则反迟。非时而刺。收口难矣。彼以不任痛。竟受刺出血。予曰。当倍前药急服。以收口为度。仍戒以节嗜欲慎饮食。兼服还少丹八味丸等药而愈。症有内外。

理无彼此。彼专治外症而不懂内症者。必其并不明于外症者也。故此症若一经外科粗技。则惟有败毒药以消肿。破气药以开胃耳。宁能顾其本之亏与不亏。毒之陷与不陷哉。四明内外泛应。

无不曲当。由其脉症分辨处。无不清晰。更由其内外合一处。无不贯彻也。曹远思内人。月水不至四月矣。腹痛不止。饮食少进。医作胎火治。予曰。此郁血也。然气禀怯弱。当补而行之。用八珍汤三大剂。果下血块升许。腹痛犹未除也。以大剂养荣等药调理。而痛除食进。第九案中鲜血奔注。反以去蓄之药利之。此症瘀血郁蓄。反以补血之剂行之。时而攻人之所不敢攻。时而补人之所不敢补。洵非有胆者不能。尤非有识者未及也。

徽人江仲琏。冒寒发热。两颌拥肿如升子大。臂膊磊块无数。不食不便。狂躁发渴。诊其脉浮数无序。医作伤寒发毒治。予曰误矣。此燥逐风生也。用大剂疏肝益肾汤。熟地加至二两许。

五剂而肿退便解。十剂而热除食进。再用补中益气汤加麦冬五味调理而痊。冒寒发热者。火为寒邪所郁也。郁久则血为火迫。而变生燥症矣。然同一燥症。而于徐彦为之子。则用清肝者。以彼有小便短赤一症也。夫赤为手少阴本色。而见于小便。则心火亢甚而达于膀胱矣。故用六味以滋肾。而加柴栀归芍以清肝。滋肾者滋夫火之所由制也。清肝者清夫火之所自生也。尤妙在山栀枣仁二味。盖心火既下逼膀胱。而不有屈曲下行之山栀。何以因其势而利导之。以泄心经之燥火哉。且本经之阳火既亢。则阴气必亏。不有枣仁。又何以使归地之阴。敛而纳诸包络之中。以滋心经之阴气哉。夫立方各有其旨。用方必求其当。知彼案用滋肾清肝之妙。则此案用疏肝益肾之妙。

亦可见矣。

徐大千孙女。十余岁。发热数日。颈项牵绊疼痛。二便不利。忽四鼓厥逆。两目上窜。气喘口噤。牙关不开。予诊之。病自太阳传阳明。今传少阳。甲乙兄妹。遂传厥阴耳。语其家人曰。

幸年小可救也。急以麻黄附子细辛汤。一夜尽三剂而始苏。五鼓能言矣。次用小柴胡汤合泻心汤等药。调理而愈。

凡从阳经传阴经者。不作阴症。仍从阳经中治。四明治感。据症辨经。按经用药如此。仲景真不死矣。杭人沈孟嘉妻。患吞酸膈痛屡年矣。肌肉枯削。几于绝粒。予诊之。六脉细数。此肝木乘脾土也。先投六君子汤加炮姜。十余剂觉吞酸减半。继用补中益气汤加半夏炮姜。十余剂而吞酸尽去。膈痛亦除矣。次用归脾汤倍加木香炮姜吞八味丸而愈。

木曰曲直。曲直作酸。故凡酸症。悉属肝木。以酸为木气也。然此症在他人。则混入逍遥左金疏肝滋肾等症去矣。四明乃从六脉细数中。看出肝木乘脾。而用六君补中等剂。以培脾土。并加炮姜之辛。以制肝木之酸。复用归脾八味。补火生土。以善其后。试问今人临症。谁则能如此之分明不爽耶。

吕仲嘉内人。在室十四岁时。病寒热往来。迨后适仲嘉。又十余年。寒热如故。或作疟治。

或作虚治。羸枯削。几于骨立。延予诊之。予曰。此非疟非虚。乃血风症耳。以五加皮散加熟地二两。每剂共药五六两许。水二升浓煎一升。每日尽一剂。如是者二十剂。而寒热顿除。此案症治。原从准绳中脱胎来者。然如此审症。非独具有只眼不能。

吴维师子。甫十岁。发热口渴。胸腹闷痛。予曰。少阳阳明症也。用加味小柴胡汤。是夜发晕逾一二时。维师惊甚。予曰。无伤也。但此病不传疟。必传痢。逾三日热退。果少腹痛。先解黑矢无数。随后便脓血而痢矣。连用当归解毒汤。五六剂而痢除。继以六君子汤调理而安。胸痛发热。少阳症也。口渴腹闷。则为阳明症矣。疟发寒热。少阳症也。便痢脓血。则为阳明症矣。

然症尚未来。四明何自而知之。盖以症属两经合病。则可知邪并于少阳。自当传疟。毒归于阳明。自当传痢。其所以不传疟而传痢者。则以小柴胡汤乃少阳之的剂也。服后既见发晕。则少阳之邪。业经汗散。特以正不胜邪。故不能托之尽出耳。然即有未尽。而既逾三日。则已由经入府。

而于少阳无与矣。尚何传疟之有哉。故知将来流病。前辈亦只是就现下本病。根据经据理而断之。

非率胸臆妄希偶中也。学人于此等处。果肯做个题目。仔细入思议来。则因此识彼。久则后来亦可居上矣。谁谓古今人竟不相及也。范中行自省归石门。感冒风寒。又过于房劳。发热昏闷。

医以为伤寒也。羌活柴胡。投之不应。又以为阴症也。肉桂木香。投之又不应。热且愈甚。饮食俱废。舌黑如炭。八日不便。医正议下。予往诊之。

脉细数而沉。因语之曰。阴亏甚矣。胃气将绝矣。非温和甘润之剂。弗能救也。急以左归及滋水清肝等药。重加参服之。他医以为不大便奈何议补。予曰。子以为承气症耶。误矣。第服药自得便。至第四日果下黑矢升许。热退。舌亦红润。但尚未进食。病家犹以用补为嫌。予慰之曰。本内伤症。一补中益气疗之足矣。无奈粗工杂投。胃气转伤。不能即复。今以药补之。以稀粥调之。不过数日。自然知味。公等勿忧。病家不信。另延一医。重用承气汤。服至二剂。不得便。

病势反剧。无颜再恳予。往禾中延薛楚玉。楚玉至。病家叙述病情及用药次第。楚玉曰。既用熟地而便。效可知矣。何至举将收之功而弃之耶。今无能为矣。逾数日果殁。病家目楚玉为予党。

究不之信。嗟夫。举天下学问之人。而尽目之为党。为彼之医。不亦难乎。

此等症。一则败于医药之乱投。一则败于主见之不定。遂举将收之功而尽弃之。良可惋惜。然病者既因劳力致感。而又过犯房劳。则亦是自就死地也。悬此以为轻生好色者戒。

老友徐五宜之从侄次。病咳嗽。予细诊其脉。六部皆动。心窃疑之。因问君嗜酒乎。曰然。又问君得毋服天麦门冬生地知母贝母等类乎。曰服逾斤许矣。予曰。君病与此等药相反。可禁勿服。写归脾汤六味丸两方与之。予归与用晦语曰。次病。即素问所谓二阳之病发心脾也。其人必劳心过度。又嗜酒多欲。急救三阴。乃为良法。医以阴寒逼之。火无所泄其怒。遂成燎原之势。今六脉纯是阴火。有出无入。不逾年死矣。是时座上有数客。皆惊曰。次无恙。不过患伤风。何遽至是。予曰。脉法当如是耳。八月中。予适与用晦寓孤山。次邀予至天竺。曰。闻子善太素。乞为我诊。辛丑可得第否。予曰。太素两字。出在三坟。后人窃之。以欺天下之耳目。且造为歌诀。妄言祸福。轩岐无是也。但素问自有一种荣枯寿天贫富贵贱得失成败之说。要不出乎圣人吉凶悔吝善恶逆从之理。

其道甚微。然我能约略言之。诊毕。予语之曰。辛丑固好。然不若甲辰更得当也。次问寿。予曰。子年甫三十外。不必问寿。予察其意。惟以科名为急。不及病情。似难直言。其尊人大千公。

忠浓长者。过予极浓。急返石门往告曰。令郎脉气不佳。如北上其不返乎。公何不阻其行。曰。

予固阻之弗能也。因为制大料参膏。语大千曰。公当戒令郎不绝服之。庶可冀其还家。如惑以火不清不宜补。殆矣。到京。果闽人有以前说进者。次信之。用发散寒凉。不十剂吐血而绝。

木必有根。水必有源。而病亦必有本。本者所以致病之根源也。长洲医案二十四种。卷帙甚繁。然一言以蔽之。只是治病必求其本耳。案中劳心过度嗜酒多欲八字。乃病者所以致病之本也。医家早以归脾六味直从本治。宁遽至是。何不知出此。而以阴寒逼之。已滨于死。而又用发散寒凉等剂。遂使三阴立尽耶。可慨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