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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田琐记清 · 梁章鉅

归田琐记 (清) 梁章巨撰

卷一

归田

归舟

七十致仕

容园

文选楼

芍药

南万柳堂

兜兜巷

堵江口

谥法

宋研

天下太平四字

丙午丁未

禫服

玙璠

鲥鱼

治疝古方

洗眼神方

屠苏酒方

折骨伤方

被殴伤风方

小儿吞铁物方

治喉痹方

治痰迷谵语方

治积受潮湿四肢不仁方

止血补伤方

屏贼盗咒

卷二

致刘次白抚部鸿翔书

炮说

家居

请铸大钱

鲲鲕

饮量

食量

曼云先兄家传

寿序

卷三

闽蛮互称

常成二公

张宜刘升道

陈谠

夏得海

循吏

酷吏

飓风

陈峤

庆城寺碑

高凤

玉枕兰亭

五经中式

督学屡易

荔枝

皂荚树石榴实

鼓楼刻漏

陈实百问策

麻沙书板

书詹元善遗集后

武夷山志

建阳二宝

承天寺

小李将军画卷

文衡山书赤壁赋册

卷四

黄忠端公

洪文襄公

李文贞公

李文贞公逸事

陈省斋

萧蛰庵

谢古梅先生

蔡文恭公

张孟词贡士

郑苏年师

福建鼎甲

世进士

兄弟进士

少年科第

世解首

三试巍科

同榜三及第

会元

宰相尚书

卷五

鳌拜

噶礼

隆科多

年羹尧

讷亲

胡中藻

和珅

卷六

文人奇遇

纪文达师

刘文清师

朱文正师

松文清公

读书

读仪礼

月令气候

千字文

上大人

沪渎唱和诗序

高雨农序

已刻未刻书目

迭韵诗

和卓阁老纪恩诗

楹联剩话

卷七

小说

封神传

三国演义

金圣叹

神木

钓台诗

首县

典史

上衙门

清客

酒令

灯谜

近人杂谜

秉赋不同

少食少睡

品茶

品泉

百岁酒

豆腐

厨子

小炒肉

奴仆

缝人

卷八

北东园日记诗

附 兰省和韵

附 兰衡和韵

附 逢辰和韵

附 丁辰寄诗

附 史生和韵

附 达生和韵

附 停葬说

附 徐观察诗

附 锢婢说

附 厚殓说

附 逢辰和韵

附 逢辰和韵

附 英辰和韵

附 映辰和韵

附 逢辰和韵

附 恭辰和韵

附 英辰和韵

附 兰省和韵

附 三子妇婉蕙和韵

附 逢辰和韵

附 恭辰和韵

附 婉蕙和韵

附 代吉祥说

附 复廖钰夫尚书、魏和斋山长书

附:退庵自订年谱

归田琐记序

仕宦而心泉石者,其曼倩之所谓大隐乎?餐石髓,撷芝蕤,蓬虆而行,鞅掌与使,溷迹于春庑,堆名于枕流,情则邈矣,非干济之才。垂缨縰,拖青紫,振藻云路,剖符要津,已髟髟其莫龄,犹恋恋于华膴,伐则洪矣,非恬退之操。夫唯身居魏阙之上,心依衡宇之下,如吾中丞师者,斯真能两全之者欤?公以十五世之华冑,策四十载之茂勋。方其珥笔木天,通籍金马,启曲江之燕,被宫锦之荣,同列者争蹑青云,竞击丹毂,而公甫缀鹓鹭,即思桑梓。榕城有栖隐之志,梅坞多传经之彦。枕葄六蓺,悠游十春,甘使邓禹之笑人,不学颛孙之干录,书以是服公志之澄。既而任郡守,历藩牧,莅官句吴,驻节章贡,练湖浚而三江稔,金带解而二鬴平,九迁可期,万石奚让。而公让官之表,雅慕叔子为霖之愿,无媿安石骊驹三唱,除书在门,鸑鷟一鸣,大吕听律,难进易退,古人是期,书以是服公才之大。既而天子南顾桂管,思得荩臣,畀之封圻,颁以节钺,于是五稔象郡,半载胥台,勚宣道济之沙,绩着伏波之米,练士于瓴甋,战衡于艅艎,朝知李晟为大臣,人呼杜诗以慈母。而公乃扁舟载石,峻峡投香,一篇留誓墓之文,三径种延龄之菊,书以是服公之勇于任事,而恬于居官。今者林泉怡性,著述等身,爰于暇时撰归田琐记八卷,邮以见示。大约仿唐人之闽书,沿宋稗之旧例,穿穴百氏,剽窃一家,阐扬忠贞,胪述耆旧。小亦足以正洨长之说,补华陀之书,洵可纲维世风,利泽群汇已,公之经济,具见一斑,垂诸蓺林,嘉惠来学。书为韩、范之部吏,随籍、湜之后尘,公诿以校紬,付之剞劂。所愿名山日富,春风正长,他时撰杖座间,亲接绪论。则是编也,为容斋之初笔,浣花之纪年也欤?道光二十五年冬十二月受业仁和许惇书谨譔。

归田琐记卷一

归田

归田之入诗,莫着于苏文忠公;归田之名书,莫着于欧阳文忠公。昔欧公之归田录,作于致仕居吴之时,皆纪朝廷旧事,及士大夫谐谑之言。自序谓以李肇国史补为法,而国史补自序谓言报应,祭鬼神,征梦卜,近帷薄,则去之;纪事实,探物理,辨疑惑,示劝戒,采风俗,助谈笑,则书之。盖二书体例相出入。说者又谓李书为续刘餗小说而作。大抵古人著述,各有所本,虽小说家亦然,要足资考据,备劝惩,砭俗情,助谈剧,故虽历千百年而莫之或废也。余于道光壬辰引疾解组,虽归田而实无田。越四年,奉命复出。又七年,复以疾引退,则并不但无田可归,竟至有家而不能归。回首双塔三山,如同天上,因侨居浦城,养怡无事,就近所闻见,铺叙成书,质实言之,亦窃名为归田琐记云尔。时道光二十五年元旦,书于浦城北东园之池上草堂。

归舟

道光辛丑秋七月,由粤西量移苏抚。受篆甫十日,即赴上海防堵,兼摄督篆。未几,奉命回苏州办理粮台。时扬威将军驻兵苏州,征发调遣,事极繁重。余昼理简书,夜则出巡城厢内外。甫匝月,而旧患眩晕之疾复作。十月廿八日,接见僚属之顷,忽扑地,几不起。即于十一月初二日,专折奏明,乞假调理,一面将抚篆送与程晴峰方伯接护。踰月,复奏请开缺调理,遂于此年正月中旬,奉到谕旨,准其开缺调理。于正月下旬,移居沧浪亭行馆。二月初旬,买舟挈家旋里。甫登舟之夜半,忽闻浙东芟夷猖獗,扬威将军由绍兴奔回杭州,钱塘江一带戒严,土寇乘机掠夺,行旅断绝,急报再至。遂与逢儿、恭儿商定,天未明即回舟北上,以避其氛。二月十七日,渡扬子江,抵邗上,沿途官吏,毫无见闻。舟泊钞关半日,而杨竹圃方伯簧、谢菽石观察学崇飞舆来接,晤谈至上烛而去。杨系亲家,谢系同年,所谓亲者无失其为亲,故者无失其为故也。盖至此始愈信宦场之无味矣。

七十致仕

古人四十强仕,七十致仕,统计人生居官之日,前后不过三十年。盖一人之聪明才力,用至三十年之久,已无不竭之势。倘此三十年中,无所表见施为,则此后更有何所望。若今人未及四十,早入仕途,则致仕之期,即不必以七十为限。昔人所讥,突而弁兮,已厕银黄之列,死期将至,尚留金紫之班,而必至日暮途远,夜行不休,前瞻后顾,无所栖泊,不亦太可怜乎!故余两次引归,皆未及悬车之岁。昔通鉴目录引韦世康之言曰:「禄岂须多,防满则退。年不待老,有疾便辞。」忆余前居福州时,尝取此十六字镌一小印,程梓庭督部祖洛甚喜之。今则距悬车之期,只有二年,而尚有议余不应遽退者,殆亦未就古人行藏之大义,及仕止之恒规而一按之也。

容园

初到扬州,居旅店中,湫隘嚣尘,不可言状。州县官以六块铺垫,两合纱镫,了之而已。既思故友张建亭观察家极宽敞,虽甫遭八人之厄,而余宅尚多,姑令逢儿往探之。则观察之子松?郡丞适来,甚有乐为居停之意,因挈家移住其中。宅中亭馆一空,主人眷属移居前院正屋,而临池二十余间尚在,因与主人分前后院而居。适仪征阮云台师相先来视余,徘徊瞻眺间语余曰:「此名容园,为吾扬州园亭第一所。此池宽广,亦合郡所无。本江畹香中丞之旧宅。余初以少贱,不得其门而入。及为张观察所得,又以素无谋面之雅,裹足不前。今闻足下寓此,乐得藉开眼福。虽残毁之后,尚可旷观,且颓垣碎砾之间,尚有数十本牡丹盛开,足供诗料矣。」时余尚未抠谒师宅,因问吾师府中之园如何,师笑曰:「我本无买园之力,即有资亦断不买园。扬州仕宦人家,无不有园者,郡人即以其姓名之,如张姓则呼为张园,李姓则呼为李园,若我有园,则亦必被呼为阮园,是诚不可以已乎。」因一笑而去。

文选楼

扬州有文选楼、文选巷之名,见于王象之舆地纪胜及罗愿鄂州集,乃隋曹宪以文选学开之,唐李善等以注选继之,非梁昭明太子读书处也。仪征师宅即文选巷旧址。嘉庆十年,始于阮氏家庙之西建隋文选楼,楼上祀隋秘书监曹宪,以唐沛王府参军公孙罗、左拾遗魏模、模子度支郎景倩、崇贤馆直学士李善、善子北海太守邕、句容处士许淹配之,吾师撰铭,所谓「建隋选楼,用别于梁者」是也。余素仰楼名,初谒师宅,即拟登楼以慰夙愿,而不知楼实在家庙之西,与吾师宅尚隔一衖也。一日,师折柬召余饮,且传谕曰:「席设文选楼。」余为之狂喜,吾师所藏钟鼎古器,悉庋于此。是日,即饮于楼下,纵观之时,无杂客,而钱梅溪适至,因同入座。师甚喜,曰:「似此三老一堂,而所摩挲皆三代法物,人间此会,能有几回,不可无以纪之也。」时梅溪八十四,吾师七十九岁,余年最少,而独居首坐,甚以为愧。乃踰日而朱兰坡至,即留余寓园中。又数日而王子卿亦至,子卿亦八十四岁,兰坡七十五岁,吾师方欲团为五老会,而英船警报日迫,吾师已往南万柳堂,梅溪、兰坡均各回苏。余不得已,亦挈眷匆匆渡江南返。回忆文选楼之会,竟可一而不可再,吾师若预知其几者,不禁黯然也。

芍药

扬州黄右原比部家芍药最盛,尝招余陪阮仪征师赏之。吾师以痼疾不便于行,端坐亭中遥望之。余与右原则徧履花畦,真如入众香国矣。园丁导余观新绽之金带围,盖千万朵中一朵而已。余自诧眼福,并语右原曰:「吾师与余皆已退居林下,此花之祥,实惟园主人专之矣。」故余诗结语云:「难得主人初日学,定教金带擅奇祥。」师和余韵云:「谢公应为苍生起,花主人应亦兆祥。」盖为周旋宾主起见。而朱兰坡和诗云:「试看黄黄金带色,君家姓氏本符祥。」钱梅溪和诗云:「料得主人应似客,故教金带早呈祥。」则亦专归美于园主人也。吾师望余复起颇切,故余迭韵诗云:「生怕山前泉水浊,随缘止止即延祥。」实答吾师诗意。

南万柳堂

邵伯湖之北数十里,有仪征师别墅,在水中央,四围种柳数万株,每岁长夏必于此避暑,自题为南万柳堂,以别于京师之万柳堂也。绘图作诗者屡矣,近复得清湘子画片作为南万柳堂第四图,以新卷命余首题,余谨次自题韵成七律二首,吾师甚称赏之,为附刻于揅经室续诗中。诗云:「天然一幅水村图,眼福欣当寄庑初。问字忽逢苦瓜画, 【 清湘子亦自号苦瓜和尚。】 临流便想坐茅渔。北来戢戢投林鸟, 【 时避海氛者多卜宅邗上。】 东望茫茫纵壑鱼。安得牵船随杖屦,太平乡里补三余。 【 太平乡为柳堂八景之一。」】 「若个将身入画图,每逢佳处警吾愚。白鸥敢作谁驯想,黄鸟真知所止隅。 【 黄鸟隅亦柳堂八景之一。】 南北平分万杨柳,主宾晤对几桑榆。鉴湖底似珠湖好,卅六陂前卅二湖。」朱兰坡谓余曰:「我适晤阁老,极折服此诗。谓次韵之作,能如无缝天衣,自非老手莫办,并命我亦效颦。我谓此诗选辞沈邃,托兴遥深,已如崔颢题诗在上头,继声者必难见好,不如善刀而藏也。阁老亦以为知言。」

兜兜巷

在扬州日,间与钱梅溪谈邗江故事,梅溪曰:「余近寓居之西,俗呼兜兜巷,此名颇雅,不知始于何年?可入诗否?」余记得柳南随笔中有此事,一时不能口述,归而检书,始得之。王渔洋为扬州司李时,见酒肆招牌大书「者者馆」三字,遣役唤主肆者,询其命名之意。主肆者曰:「义取近者悦,远者来之意。」渔洋笑而遣之。又扬州有兜兜巷,巷甚隘,而路径甚多。居此巷者,妇人多以做肚兜为业,而门面又相似,故行人多歧误焉。有作寄江南词者二十首,中一首云:「扬州好,年少记春游。醉客幽居名者者,误人小巷入兜兜,曾是十年留。」次日以此语仪征师,师为之解颐曰:「我数十年老扬州,今日始闻所未闻也。」

堵江口

余侨寓邗江,无所事事,然日闻海上警报,惄然忧之。当官者惟但云湖都转明伦时从余讲求此事,余曰:「夷情如此猖獗,难保其不犯长江,则瓜洲一带口门,不可不预为之计。」都转问计将安出,余曰:「扬州本富盛之区,尚可有为。足下所筦度支,亦尽可挹注。此地若无以御之,则他处更将束手矣。今大江两岸口里,满号之漕艘,不下千百只,似可预先调齐,横塞江口,以铁索联为巨栅,每船中预伏数兵,安设鎗炮火器,从头舱中穴孔以待之。再招集捆盐人夫一二千名,各予器械船只,使之并力堵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以废艘为前茅,以捆徒为后劲,四十里外,有此两层扼隘,芟夷虽猛,恐亦不能飞来矣。」都转闻之,极为动念。正在筹划间,而焦山口早望见夷帆,夷兵攻陷镇江,即回指金陵,不数日,和议已成,此事遂止。余尝为都转题雪舟筹海画卷,第四首之末云:「时君已晋秩,雄总度支府。军储堪挹注,█海本利溥。通才得藉手,长袖乃善舞。上纾宵旰勤,下壮风声树。废艘栅可资,捆徒勇足贾。仍愿备不虞,刍荛幸俯取。」阮云台师谓此崇论宏议,不当仅以诗论也。

谥法

在扬州日,偶与杨竹圃方伯、林岵瞻比部扬祖谈及吾闽省运之衰,因历考国朝吾闽百余年来,文臣得谥者仅五人,一为南安淇文襄公,一为安溪李文贞公,一为漳浦蔡文勤公,及其从子文恭公,一为侯官陈忠毅公丹赤。盖自嘉庆六年蔡文恭公之后,无一人再膺斯典者。若武臣,则指不胜屈矣。有一家而得谥者,如平和海澄公黄忠恪王梧、及子忠勇公芳度、从子忠襄公芳世、襄愍公芳泰、孙温简公应缵,异数殊荣,实古今所希有。此外如晋江靖海侯施襄壮公琅、及子提督勇果公世骠、提督蓝襄毅公廷珍、及族子襄毅公元枚、总兵朱忠壮公天贵,而同安提督黄恪慎公有才、林温僖公君升、胡勤懿公贵、李忠毅公长庚、邱刚勇公良功、总兵胡武壮公振声,数十年中,同县凡六人得谥,亦盛事也。按记此后数日,接阅邸抄,恭悉松江提督陈化成蒙赐谥忠愍,亦同安人。辛丑秋,曾与余在吴淞共事三阅月。

宋研

吾闽宋研最多,余斋中即有数方,所见于友人斋头者,亦不一而足。韵石斋笔谈云:建炎己酉,宋高宗避兵航海,凡上方所储贡研,载以自随。斯时风鹤传警,阳侯震荡,随行舳舻,往往飘没,研之沦于波臣者,不知凡几。厥后渔人蜑户,偶或得之,流传闽、广,奚啻天█紫凤。嘉靖间,福建许姓者,常估于苏,过文征仲玉兰堂,见案上一研,文颇珍重,许曰:「此研闽、广是处有之。」文笑曰:「此宋贡砚也,乃端溪旧坑,岂易得哉!」许知其说,逾岁即携宋贡研二十方过姑苏,文见大骇,易其四,士人争购之,颇得高价。后许携三十方客于金陵,士大夫竞买之。询其所自,皆由古寺中得之,或见于乡村训塾。盖宋室将衰,迁于南海,故闽、粤是处有之,不但高宗所携而已。近于扬州购得吾乡郑渔仲先生研,底镌「夹漈草堂」四字,左边有纪文达师铭云:「惟其书之传,乃传其研。郁陶乎余心,匪物之玩。」右边有邵闇谷齐然铭云:「晓岚受诏续通志,漫士先生以夹漈旧研赠之。闇谷居士为之铭曰:『墨绣斑斑阅人几,觚棱刓缺字不毁。夹漈有灵式凭此,六百年后待吾子。』时乾隆丁亥正月。」按此裘文达公所遗吾师纪文达公物,余童时似在里中见之,未知即此研否,又不知何缘转入江南也。

天下太平四字

闻阮云台师在相位时,每于岁除前,用松江花绢方笺篆书「天下太平」,字如秦、汉瓦当体,分贻知好。潘芝轩阁老以四字所出问翰林诸公,皆不能对。师曰:「此五经中句耳。」阁老乃分属军机章京数人,各检一经,始知出仲尼燕居篇,云:「言而履之,礼也;行而乐之,乐也。君子力此二者,夫是以天下太平也。」按四字见经仅此。其见于周、秦间书者,邓析子转辞篇:「圣人寂然无鞭扑之形,莫然无叱咤之声,而家给人足,天下太平。」吕氏春秋仲夏纪:「天下太平,万物安宁。」韩非子忠孝篇:「天下太平之士,不可以赏劝也;天下太平之民,不可以刑禁也。」其见于汉人笺注者,诗维天之命序:「太平告文王也。」郑君云:「今天下太平矣,故承其意而告之。」公羊传:「麟有王者则至。」何休云:「上有圣帝明王,天下太平,然后乃至。」其见于史部者,史记夏本纪:「禹告成功于天下,天下于是太平治。」其见于杂子书者,白虎通:「天下太平,符瑞来至。」又艺文类聚引孙氏瑞应图:「一角兽者,天下太平则至。」又引中兴征祥说:「天下太平,则驺虞见。」此外专用太平二字者,则悉数难终矣。余以壬寅春引疾解组,以海氛方恶,避居扬州,适吾师亦书此四字见赐。记予以「心太平斋」属伊墨卿书额。翁覃溪师见而讶之,谓予曰:「昔陆放翁以『心太平』自额所居,人皆谓取黄庭经语。然古本黄庭经是『闲暇无事修太平』,陆改修为心。盖当南渡之余,日切中原之望,吾子何取乎尔?」回忆此语已隔三十年,今云台师之书此也,年已七十有九,而余亦六十有八,若曰窃愿我师弟以余年长享太平之福而已。因装为横幅,而纪其前后情事如右,俾观者有所考焉。

丙午丁未

英夷滋事之初,民闲谣言纷起,有「寅虎之年定干戈」语,果于壬寅夏杪撒兵。余寓扬州时,和议尚未成,警报踵至,有术士昌言扬城只有虚惊,必无大变,然不免破财。余亲聆其说,惟微言甲辰年有厄,咎征尤在北方。然甲辰年自京师洎各直省并无事端,惟春初东河大工垂成复决耳。又言丙午、丁未两年,兵象尤着。众以为时尚远,姑妄听之而已。按阳九百六元二之说,自汉以来即有之,而丙午、丁未为国家厄会,则其说实倡自宋人。宋淳佑中,柴望撰丙丁龟鉴十卷,见文献通考;后有元人、明人各为续录一卷,则不着姓名。按柴望,江山人,绍熙间,由太学上舍除中书,因淳佑六年丙午元旦日食上此书,历摭秦庄襄王以后,至晋天福十二年,凡值丙午、丁未者,二十有一,皆有事变。后元人续记宋真宗景德三年至理宗淳佑七年,值丙午、丁未者五;又明人续记元成宗大德十年至顺帝至正二十七年,值丙午、丁未者二,亦各举时事以实之。其元人续录序引阴阳书曰:「丙丁属火,遇午未而盛,故阴极必战,亢而有悔也。」又曰:「丙禄在巳,午为刃煞,丁禄居午,未为刃煞。」则亦不过术数家言。余生也晚,回数六十年前丙午、丁未间,余方十二三岁,然时已梗阻,稷门值林爽文之变,留滞年余,始得归里,亦不可谓非一咎征。然国家敬天勤民,无时可懈,岂待六十年一逢厄会,始议修省。且史传所载,乱多治少,不必尽系丙丁。则其说尽可存而不论,特不可不使人知此说,而以人胜天之理,则存乎人而已。

禫服

在扬州日,有广西旧属某州判来谒,自言丁本生父忧,服甫阕,将仍还广西。余顺口问曰:「禫服亦已满乎?」某茫然不知所应,盖实不知期服之亦有禫也。余曰:「君殆只知三年之丧有禫,而不知期之丧,古亦有禫;只知二十五月之丧为三年,而不知十五月之丧,古亦为三年也。」时客中无书,只手录有孔巽轩先生礼说一条,遂俭示之。孔云:「丧服小记称为父母妻长子禫,据礼妻为夫、臣为君亦禫,记无文者,三年之丧必有禫,自不待言。」此以父母长子与妻并举,则通谓期有禫者也。为父母禫,盖为人后者,为其父母亦然。为长子禫,盖庶子为其长子亦然。凡父母妻长子,并有三年之义,虽持重于大宗者,不贰斩,庶子不得为长子三年,犹当有禫,或疑不杖期,并无禫,非也。杂记曰:「期之丧,十一月而练,十三月而祥,十五月而禫。」有练、有祥、有禫,故亦通称三年。假令遭丧于甲年之末,除禫于丙年,前后已涉三年也。春秋左传:「王一岁而有三年之丧二焉。」谓后与太子。墨子曰:「君与父母妻后子死,三年丧服。 【 后子者,为父后之子,即长子也。」】 是妻丧禫期,兼得三年之称也。盖有二十五月之三年,有十五月之三年,亦犹大功有七月九月之异耳。

玙璠

玙璠二字,见左传定五年:「阳虎将以玙璠敛。」注云:「玙璠,美玉。」疏云:「一玉名。」疏必云此者,因二字皆玉旁,恐读者误为二玉耳。既是一玉名,则二字自不宜倒用。说文璠字注云:「玙璠,鲁之宝玉。孔子曰:美哉玙璠!远而望之,奂若也;近而视之,瑟若也。一则理胜,一则孚胜。」玙字注则但云「玙璠也。」余由?中引疾归,寄居扬州,客有以诗赠行者句云:「济时今柱石,比德古璠玙。」余面告之曰:「诗句甚好,非所克当,惟以璠玙押韵,尚宜酌改耳。」客艴然曰:「璠玙与璠,惟所用之,左传虽云玙璠,而孔子之语则明曰璠玙,杜诗『高价越璠玙』,苏诗『清庙陈璠玙』,古大家皆如此押韵,然则皆非欤?」余曰:「孔子之语,本是玙璠,明见说文。今引孔子语者,或误作璠玙耳,不得以误者为据,而以不误者为非也。三国魏志锺繇传云:『晋之垂棘,鲁之玙璠,宋之结绿,楚之和璞。』潘尼赠陆机诗云:『今子徂东,何以赠旃?寸晷惟宝,岂无玙璠。』皆尚不误。至唐以后,始有误沿作璠玙者,实不可不辨耳。」

鲥鱼

居扬州日,偶以江鲥二尾献阮云台师,师以手柬报之曰:「此鲥鱼,即尔雅之鯦当魱,曾考之否?」余行箧无书,以属黄右原比部,右原作鯦魱说甚详。按「鲥」或作「鱼寺」,通作「时」,见韵会。尔雅鯦当魱注:「海鱼也,似鳊而大鳞,肥美多鲠。」集韵:「鯦音囚,似鳊而大鳞,肥美多鲠。或作『鰽』。」惟类篇言其出有时,故名鲥。正韵言似鲂肥美,江东四月有之。然吾闽秋冬间亦有之,则其出有时之说,不尽然也。广西梧州亦有之,名三黎鱼,又呼三来鱼,盖一音之转,其味稍减。此本海鱼,得江水荡涤之,其味愈美,故以出扬子江者为佳。余守荆州,过严州,皆得食之。昔人谓荆州有鲥,主起刀兵,不宜食。余以八月食鲥,次年五月升任去荆,毫无他警,则前说亦不尽然也。此皆右原说中所未及者,故附记之。

治疝古方

侨寓邗江,居停主人有患疝疾者,甚苦。忆余在清江浦时亦犯此证,有客教以荔支核煎汤服之,遂愈。因以此方授之,殊未见效。一日偶翻旧书中夹有一纸条云:「辛稼轩初自北方还朝,忽得瘕疝之疾,重坠大如杯。有道人教以服叶珠,即薏苡仁也。法用东方壁土炒黄色,然后入水煮烂,放沙盆内,研成膏,每日用无灰酒调服二钱即消。沙随先生亦患此证,辛以此方授之,亦一服而愈。」按此一段,忘却在何书钞来,因即以此原纸授居停主人,如法制服,五日而霍愈。古方之有用如此,因急笔记之。

洗眼神方

暗室灯 【 书名。】 载一洗眼神方云:山西太原守药景锡失明十九年,忽有神人传一灵方,用厚朴五分,清水一碗,煎至五分,洗之即愈,复为山东莱州守。未洗之先,须斋戒沐浴,将洗之际,须迎日光焚香,一日三次。其方已传七代,治好者指不胜屈。其方简便易行,必有益也。日期为正月初三日,二月初六日,三月初三日,四月初五日,五月初五日,六月初四日,七月初二日,八月初九日,九月初十日,十月初三日,十一月初四日,十二月初四日。

屠苏酒方

或问屠苏酒之义,记得七修类稿中有之。屠苏本古庵名,当从广字头。广雅释庵作廜(广苏)二字,孙思邈特书此二字于己庵。集韵云:「廜(广苏)酒,元日饮之,可除瘟气,亦作屠苏。」今人因思邈庵中出辟疫之药,遂有屠绝鬼气,苏醒人魂之说,可笑也。尝忆得三因方上有此药酒,用大黄配以椒桂。盖孙思邈出庵中之药,与人作酒,因遂名为屠苏酒耳。其方为大黄、桔梗、白朮、肉桂各一两八钱,乌头六钱,菝葜一两二钱,各为末,用袋盛,以十二月晦日日中悬沉井中,令至泥,正月朔旦,出药置酒中,煎数沸,于东向户中饮之,先从少起,多少任意。 【 一方加防风一两。】

折骨伤方

纪文达师曰:「交河黄俊生言,折骨伤者,以开通元宝钱烧而醋淬,研为末,以酒服下,则铜末自结而为圈,周束折处。曾以一折足鸡试之,果接续如故。及烹此鸡,验其骨,铜束宛然。此理之不可解者,铜末不过入肠胃,何以能透膜自到筋骨间也。惟仓卒间此钱不易得。后见张鷟朝野佥载曰:『定州人崔务坠马折足,医令取铜末酒服之,遂痊平。后因改葬,视其胫骨折处,铜末束之。』然则此本古方,但云铜末,非定用开通元宝钱也。」

被殴伤风方

纪文达师又曰:「凡被殴后以伤风致死者,在保辜限内,于律不能不拟抵。吕太常含晖尝刊一秘方云:以荆芥、黄蜡、鱼鳔三味 【 鱼鳔炒黄色。】 各五钱,艾叶三片,入无灰酒一碗,重汤煮一柱香,热饮之,汗出立愈。惟百日内不得食鸡肉耳。此一方可活二命,须广布之。」

小儿吞铁物方

漳浦蔡文恭公尝语人曰:「吾校四库书,坐讹字屡经夺俸。惟二事得校书之力,吾一幼孙偶误吞铁钉,医家以朴硝等药攻之不下,日渐羸瘠。后因校苏沈良方,见有小儿吞铁物方云:『剥新炭皮研为末,调粥与小儿食,其铁自下。』依方试之,果炭屑裹铁钉而出,乃知杂书亦有益也。」

治喉痹方

黄霁青曰:「族兄秋坪室钱氏素患喉痹。喉痹者,喉间起█包,肿痛甚者,两两胀塞,名为双蛾,勺水不能下咽。治稍稽缓,呼吸气闭,往往致毙。钱所患类是,屡治屡发,恒苦之。秋坪尝自粤东归, 【 (按:「坪」字原误作「枰」,翻刻本亦误,同文堂本尚不误,今据改正。)】 于江山舟次,闻同舟人有谭奇证及治喉痹方者云:断灯草数茎,?指甲,就火熏灼,俟黄燥,将二物研细,更用火逼壁虱 【 即臭虫。】 十个,一并捣入为末,以银管向所患处吹之,极有神效。因关心而默记焉。及归,钱恙复发,较前尤剧,医者束手。忆及舟次所闻之方,亟依法制治,数吹后,则双█包忽溃,呕吐脓痰斗许,旋即平复。嗣是遂不复发,秋坪叹为神效,真不啻仙方云。」按指甲灯草,本喉症应用之品,至合壁虱为三味,则古方所未有,不知所述者从何处得来耳。又喉间方觉胀满起█包者,急以食盐自搓手掌心,盐干,复易新盐,搓之数刻即消。此亦极简便之方,而极有效,曾屡经试验者也。

治痰迷谵语方

李葛█太守景峄曰:「凡谵语者,皆心为痰所摇,应用鲜猪心一具,将辰砂一钱、甘遂二钱,合研为末,藏猪心中,外用牛粪煨热,取出药末,和作两丸,再将猪心煮汁,和丸吞下即愈。」时苏州有人患痰迷病,服此方而愈。李所自击,故转以告余,因记之。

治积受潮湿四肢不仁方

歌诀云:「十大功劳三两重,八棱麻根五钱轻。淫羊藿与千年健,红花当归五加皮。陈皮六味俱三钱,一共八味煎浓汁。配入陈烧四斤足,再加无灰酒十斤。封坛七月随量饮,一月之后见奇功。」此方系扬州异人所传,闻叶筠潭方伯服之有效。

止血补伤方

姚伯昂总宪竹叶亭杂记曰:「余侄婿张子畏太守寅官农部时,赴圆明园画稿,车覆,舆夫为轮所压伤,两肾子俱出,以为无救也。余适在朝房,以语申镜汀前辈,申亟录一方见示,且言昔亲见两舟子持篙相斗,篙刺额角而穿,以此药敷治之而愈,其药止痛止血,且不必避风。余急照方配药,令舆夫敷之,半月而愈。复以治刀箭马踢跌伤,无不验。其方用生白附子十二两,白芷、天麻、生南星、防风、羌活各一两,各研极细末,就破处敷上。伤重者,用黄酒浸服数钱,青肿者,水调敷上,一切破烂,皆可敷之即愈。地方官若能于平时预制,以治斗殴伤,可活两命。价不昂而药易得,亦莫便之阴功也。」

屏贼盗咒

伯昂总宪又曰:「山东李鼎和传得屏盗贼咒语,羁旅路宿,颇可预防。咒云:『七七四十九,盗贼满处走。伽篮把住门,处处不着手。童七童七奈若何。』于清晨日出时,向东方默念四十九遍,勿令鸡犬妇女见之。」

归田琐记卷二

致刘次白抚部鸿翔书

道光壬寅春初,引疾得请,于秋仲归抵浦城,有致刘次白抚部一函,语颇切直而有关系,非同寻常尺素书也,因附录于此云。

某自引疾得请后,应即旋闽。因俶装之顷,忽闻浙东英夷猖獗,大帅奔回杭州,钱塘江一带戒严,莠民乘机掠敓,行旅相戒裹足。不得已,暂至扬州避之。嗣因扬城警报踵至,探知芟夷已迫焦山口,复踉跄挈家于六月初渡江。时京口草木皆兵,一叶扁舟,从锋镝中夺路而出。甫过丹阳,即闻镇江府城已被夷兵攻破,道途梗阻。幸途遇带兵大帅齐礼堂参赞慎北来救援,某与参赞曾为甘陇同寅,承其沿途拥护,星夜趱驰,得以安抵苏州。复连夜乘潮至富阳,神魂始定。六月杪至衢州,探闻江南大吏以千万金钱与芟夷议和,许其于江南、浙江、福建、广东四省设立马头互市,业经奏准。呜呼!此乃城下之盟,不得已权宜之计。惟我皇上如天之德,深悯东南百姓久遭荼毒,勉从疆吏所请,使民气得以小苏。凡薄海含生负气之伦,无不感颂皇仁,而咨嗟太息于臣工措理之失当也。

七月初,至浦城,本拟即日买舟顺流归里,忽闻英夷复欲在福州添设一马头,执事已为据情奏请,不胜骇愕。且闻省垣绅户,纷纷各为搬移之计,因此观望不前。继闻此事已奉中旨再三驳饬,仰见圣明覆载无私,洞鉴于万里之外,俾滨海臣庶,均各安耕凿于尧天舜日之中,为之额手称庆。乃不数日,又闻执事以此事顶奏,求顺夷情,则诚某之所不解也。试问执事,夷情重乎?民情重乎?夫前此之准议和,乃我皇上之顺民情,以顺夷情,此经中之权,史传中屡有之。今此之请添马头,乃执事之拂民情,以顺夷情,果何说以处此!民为邦本,执事于本末之分,顺逆之理,亦曾熟思而审处之乎!且此事本末,至易明也。以省分论,福建不能先于江南、浙江、广东也;以富强论,福建不能胜于江南、浙江、广东也。乃江南、浙江、广东每省只准设一马头,而福建一省独必添一马头以媚之,此又何说以处之?且江南之上海,浙江之宁波,福建之厦门,广东之澳门,本为番舶交易之区,而福州则从开国以来,并无此举。今以亘古未闻之事,而为恭奉外夷之故,强率吾闽数十万户商民,必与上海、宁波、澳门一律办理,于国计民生政体均所未安,此又何说以处之?况中原滨海各省,不一而足,倘该夷援福州之例,于山东索登州马头,于直隶索天津马头,于辽东索锦州马头,则概将惟命是听乎?况外番如英夷者,亦不一而足,倘各外番并援英夷之例,亦于滨海各省请分设马头,则又将惟命是听乎?且福州省城外距五虎门大海尚有百十里之遥,苏州省城外距常熟海口不过百里,浙江省城外距龛、赭海门亦不过百里,广州省城则外距澳门不过数十里,若皆以海道可通之故,各援福州之例,并请于各省会分设马头,又何词以拒之?

且执事亦知该夷所以必住福州之故乎?该夷所必需者,中国之茶叶,而崇安所产,尤该夷所醉心。既得福州,则可以渐达崇安。此间早传该夷有欲买武夷山之说,诚非无因。若果福州已设马头,则延建一带必至往来无忌。某记得道光乙未年春夏之交,该夷曾有两大船停泊台江,别驾一小船,由洪山桥直上水口。时郑梦白方伯以乞假卸事回籍,在竹崎江中与之相遇,令所过塘汛各兵开炮击回。则彼时已有到崇安相度茶山之意,其垂涎于武夷可知。此时该夷气焰视十年前更甚,得陇望蜀,人之常情,况犬羊之无厌乎!此局果成,其弊将有不可殚述者,愿执事合在城文武各官,及在籍老成绅士,从长计议,极力陈奏,必可上邀俞旨,下洽舆情,使芟夷知中国不可以非理妄干,自当帖然听命。甚不愿后日以卢龙之责,归咎于当时之大吏及士大夫也。敢拜下风,伏惟垂鉴,幸甚。

按是时吾闽怡悦亭督部方巡台湾,远在海外,省中事务,统归次白抚部主持。余在江苏藩任时,次白为太湖同知,曾以浚河便民荐举,加知府衔。次年复以计典卓荐,擢守徐州,洊至开府,以余为举主,执弟子礼颇恭,故余不惮倾倒言之。次白虽不以为忤,而迄不能见诸施行。顷闻芟夷竟相挈入省城,与大小官吏相通谒,且占住乌石山上之积翠寺,设牙旗鼓角,民间惊扰,官吏不知所为。至是始追咎于始谋之不臧,而不幸余言之中也,悔何及矣!

炮说

英夷之滋扰羊城也,余适在西省梧州,带兵防堵,前后选运大炮,自三千觔至八百觔不等,凡四十座,解往广州协济,皆经奏明,令事平,仍运还各处。嗣闻或失于贼,或沉于海,无一座还西者。既量移苏抚,复在上海防堵,尝与陈莲█提戎并骑由吴淞海岸一带查演各炮,大小不下百十座。又在上海城中亲督局员开铸新炮,亦不下数十座。次年芟夷长驱直入,城内外各炮尽归乌有。议者遂谓中土之炮,远不敌芟夷之炮,此非探本之言也。夷船之先声夺人者,莫如桅顶之飞炮。厦门及宝山之陷,皆由于此。其火光迸射,纵横一二丈,恃以攻敌则不足,用以惊敌则有余。故统军者惊奔,而众无不溃矣,此孟子所谓委而去之者。今日军中全坐此病,则又何我炮彼炮之分乎?

自军兴以来,各省所铸大炮,不下二千座,虎门、厦门、定海、镇海、宝山、镇江之陷,每省失炮约四百余座,其为夷船所得者,约千五六百座。厦门之战,我军开炮二百余,仅一炮中其火药舱,大艘轰裂沈海,夷船遂退,是数百炮仅得一炮之力也。定海之战,葛总兵开炮数日,仅一次击中其火轮头桅,即欹侧退窜,是亦数百炮仅得一炮之力也。但使炮发能中,则我炮亦足破夷;如发而不中,即夷炮亦成虚器。夷艘及火轮船,多不过数十,大小杉板船,亦不过数十。但使我军开数百炮内,有数十炮命中,即可伤其数十船。沉一船可歼数十人,坏一船可伤数十人,尚何夷炮之足畏!如发而不中,则虎门所购夷炮二百座,其大有至九千觔者,何以一船未伤?一炮未中?是知炮不在大,亦不在多,并不在专仿洋炮之式也。或谓炮之能中,专在准头,兼由地势。余谓此亦非确论。陆战之炮,须定准头,而水面之船,则无定势。昔人所谓以呆炮击活船,何能必中?地势之说似矣。然余曾亲登宝山炮台,正当大海入港之口,不高不低,既无突出水面之危,又无四面受敌之虑,尝与莲?提戎坐谈半晌,深叹昔人相度之善,克成天险之形,似他处炮台,更无如此之得地势者。而虚炮一轰,全军皆溃,又何说乎?故曰兵无常形,地无常势,果能众志成城,则又何炮之不可用乎!辞官归里后,有询问夷情者,率以畏炮为言,因摭所知告之。

家居

古人家居,每相戒不入州府,当官枉顾者,必闭门不纳。此高人退士所尚,若曾任显职者,则不尽然。居是邦而事贤友仁,就高年而采风问俗,于礼原不禁往来也。惟余前后两次皆以引疾假归,疾虽少间,亦未便轻出酬应。诸大吏有辱驾问讯者,无不款接,而从不敢登门谢步,但走伻以一刺相报而已。戚好中寻常庆贺,亦一概不行。惟偶有以酒食相召者,则无不往应。人多嗤之,以为既省往来,而复赴饮召,何以为守礼。余笑答之曰:「礼时为大,称次之。余本以疾归,酬应则有劳形之苦,饮燕则收颐养之功,于养痾最宜,亦最称,如之何其禁之。语所谓暗合道妙者,而反以此相诋讥,抑何其不谅乎!」

请铸大钱

余在广西巡抚任内,曾有请铸大钱之奏,为户部议格不行。嗣由江苏巡抚任内引疾得请,于陈谢折内复申此说,则留中未发。比年于邸报中,知某御史亦有以此事陈请者,大约亦必被部驳不行。韩诗所谓「中朝大官老于事,讵肯感激徒媕婀」者,概不自今日始也。今年回福州廖仪卿观察鸿藻亦主此议,知余已经入告,索阅旧稿,因并录前后二稿示之。近日复读吾乡许画山作屏青阳堂文集中亦有请铸大钱一疏稿,画山官职,非可奏事,当是为某大僚所拟,或仅存其说而未发,或已经奏入而未行,均不可知。其疏后所拟十项,则皆切实可行,有辅余前稿所未及者,急备录之,以待施行者采择焉。

一曰严收铜。收铜之法,不在严刑,而在重价。令各直省州县军民人等, 【 (按:「令」字原作「今」,翻刻本、同文堂本同,文明书局本作「令」。从上下文义看,作「令」字为是,今据改。)】 按东西南北四乡,分春夏秋冬四时交铜。除佛像不毁外,一切红铜器具尽行交官。官照库秤设秤二面,委就近之吏目巡检典史等员,监督妥书,眼同该花户当堂称准,随即散给领价执照。每觔给银六两,照内将铜觔银数开载分明,期以第三年,仍按方按时赴官支领。如有不肖官吏抑勒铜觔,递减银价,许该交铜各花户赴就近道府衙门呈控,审实,按赃依枉法科罪。交铜之后,各花户倘尚有不实不尽者,限一年内许陆续呈缴,一年以外,州县官率同所属吏目巡检典史等员,仍按东南西北四乡,依春夏秋冬四时分路严查。如有隐匿红铜一觔以下者,罪杖一百。一觔以上者,罪满流。十觔以上者,发近边充军。有能提铜首报一家藏匿红铜十觔以上者,审实,官给首报人赏银二十两。五觔以上者,给首报人赏银十两。如虚,予杖八十。铜收尽后,由该州县运送各该省藩库存贮。运费,每铜觔在藩库领脚费银五分。似此既以重价鼓舞之于前,复立严刑督责之于后,天下红铜,自然尽归于官矣。

二曰严采铜。采铜之法,令天下凡采红铜之山,由督抚转委道府大员监采。如有透漏铜觔者,本犯按数科罪。一觔以下者,杖一百。一觔以上者,满流。五觔以上者,发近边充军。十觔以上者,绞监候。监采道府,讯不知情,依失察从重议处。如或知情故纵,革职。或通同舞弊分赃,计赃准枉法论罪。停采之时,严行封闭,请专设守矿官一员,以正八品佐贰等官主之,就近建置衙署,以便巡查。倘有奸徒私行盗采者,准透漏铜觔律论罪。守矿官论罪,亦与监采之道府同。缘民间红铜,现存较少,诚恐不足以供鼓铸之用,故须随时开采,以广财源也。

三曰精选铜。选铜之法,请专用红铜。我朝五代之钱。惟雍正钱间有用红铜者,然多经私毁,改造铜器,民间现存者,百不得一。余顺治、康熙、乾隆、嘉庆,并前代偶存古钱,皆系白铜,与红铜铜色甚别。奸民即欲毁小为大,希图重利,而剂色不同,无能参乱。此专用红铜,所以绝盗铸祸本也。

四曰妙给价。给价之法,每铜觔既定给银六两,如必关支国帑,则数无虑千万,一时断难应给。今定以交铜之第三年正月,令各直省藩司,将各州县所解到铜觔,开局鼓铸。先铸当千大钱及当五百大钱,当千者,作银一两,当五百者,作银五钱。每花户交铜一觔,给当千者三枚,计作银三两,又给当五百者六枚,计作银三两,共合银六两。似此以民之利,还之于民,民间输铜一觔,即得银六两,不须损上,自然益下,此所谓藏富于民者也。

五曰擅赢余。赢余之法,每铜一觔,可铸当千大钱八枚,作银八两,除鼓铸工料之费,每铜觔去银四钱,又除州县运铜款费,每铜觔去银五分,运钱款费,每铜觔去银五分,共去银五钱,实存银七两五钱。今以六两给花户作铜价,计每铜觔净余银一两五钱。通计各直省共一千三百余州县,每州县通算约三万家,家输红铜约五觔,每县可得铜十五万觔,各直省通算约可得铜一万九千五百万觔。每铜觔余银一两五钱,通算约得银二万九千二百五十万。且随时开采,每得铜一觔,除款费运费鼓铸各等费,总可净余银六两有零。此则不资之富,取之无穷,不须损下,自然益上,是又所谓藏富于君者也。

六曰精鼓铸。鼓铸之法,当千大钱,阳文右曰「当千」,左曰「重二两」,阴文曰「嘉庆通宝」。当五百大钱,阳文右曰「当五百」,左曰「重一两」。当三百大钱,阳文右曰「当三百」,左曰「重六钱」。当二百大钱,阳文右曰「当二百」,左曰「重四钱」。当百大钱,阳文右曰「当百」,左曰「重二钱」。阴文皆同,皆用汉文楷书,以便民间别识。由户部先精制钱样,颁发各直省,省立一局,委道员监铸,铜剂首要洁净,鼓铸必极精致,轮郭必要分明,肉好亦要均得,倘有杂和铅锡,及铸不精工等情弊,将该监铸之员,严审定拟。果有侵蚀铜觔,照坏乱钱法罪,绞监候。

七曰审铢两。铢两之法,每铜觔铸当千大钱三枚,枚重二两,计三枚共重六两。铸当五百大钱四枚,枚重一两,计四枚共重四两。铸当三百大钱四枚,枚重六钱,计四枚共重二两四钱。 【 (按:「枚重六钱,计四枚共重二两四钱」,原误作「枚重四钱,计六枚共重二两四钱」。下文云:「当三百大钱,枚重六钱」,可知「枚重四钱」当作「枚重六钱」,「计六枚」当作「计四枚」。文明书局本已校正,今据改。)】 铸当二百大钱六枚,枚重四钱,计六枚共重二两四钱。铸当百大钱六枚,枚重二钱,计六枚共重一两二钱。每铜一觔,共铸五品钱二十三枚,共重十六两。似此大小轻重,各依其直,折半递减,奸民即欲毁小为大,窃取厚利,而铢两适合,并无盈余,无可为利。盗铸之源,不禁又绝矣。

及地保族属人等举首。审实,赏举首人当千大钱五十枚。作奸损坏人,准盗铸律论罪。?八曰禁剪凿。剪凿之禁,依古有之。今令如有剪凿轮郭而损缺者,或有盗磨钱质而取铅者,重不如其文,皆废勿用。其敢于作奸损坏之人,准左右

九曰广流通。流通之法,令当千大钱,作纹银库平一两。当五百者,作银五钱。当三百者,作银三钱。当二百者,作银二钱。当百者,作银一钱。其奇零小用,仍照现在当一制钱,以便行使。凡民间交易,皆准此定价,永远遵行。并农民完粮,商人纳课,俱准作银,照数输将。其有牙行市侩,敢于把持抑阻者,一经发觉,照违制律,从重发近边充军。

十曰慎示信。示信之法,于未收铜之先,由户部刊刻颁发各直省告示,令民间除佛像不毁外,凡一切红铜器具,尽行呈缴,按东南西北四乡,分春夏秋冬四季,该花户亲自携铜赴各州县衙门,眼同官胥称准,州县官每日委吏目典史等官,督同当堂上兑,兑明,随给各花户领价印照,每铜觔给价纹银六两,将铜觔银数开载分明,期以交铜之第三年,仍按春夏秋冬,赴官领价。倘该管官吏有抑勒铜觔,递减银数等情,许该花户赴就近道府衙门喊告。该道府即行严讯,审实,按数以枉法赃论罪。军民人等,如有呈缴未尽者,准一年内续交。一年以外,该州县官及所属之吏目巡检典史等员,分路亲赴严查。倘花户等敢于隐匿不缴者,查出每铜一觔以下者,予杖责。一觔以上者,满流。十觔以上者,发近边充军。有能持铜呈首者,酌量铜觔多少,官予赏银。此户部刊刻颁布收铜给价之明示也。此示只明告以交铜之利,匿铜之罪,不必令民间预知将以更铸大钱,以防匿铜不交之弊。俟铜觔收清之后,于第三年春初,再由户部刊刻颁布各直省改铸大钱告示,凡新收红铜,精选洁净,令各直省巡抚委道员就省开局鼓铸当千大钱,枚重库平二两,作纹库银一两。当五百大钱,枚重一两,作银五钱。当三百大钱,枚重六钱,作银三钱。当二百大钱,枚重四钱,作银二钱。当百大钱,枚重二钱,作银一钱。凡民间交易,并完粮纳课,俱准依数作银作钱,两下行用,其奇零小数,仍用常行当一制钱,以便行使。自更铸之后,永远遵行,万年不易。倘有牙行市蠹,胆敢阻抑者,一经发觉,照违制律,从重发近边充军。仍将钱样依式刊示于后,注明非真足红铜,及重不如其文者,准勿用,以防盗铸杂铅及剪凿诸弊。此户部刊刻颁发改铸钱文,永远遵行之明示也。

按余在广西陈奏此事,初奉到批回,交部议奏,而部中准驳,尚未奉有明文,因复私拟一稿,以备续陈。既奉部行,以现在钱法无弊,毋庸更张,则后稿亦遂束之高阁,兹并录附以示仪卿云。

伏思钱法为济时急需,而铜政实为钱法根本。铜之来路不充,而日勤鼓铸之事;铜之去路不禁,而徒严盗铸之条,犹非拔本塞源之计也。夫以甚有用之铜,而听其为民间私家不急之物,古人所谓货恶其弃于地者,莫此为甚。大约风气之华靡,以渐而开,由今追溯四五十年以前,铜之为用尚少,比年则铜器充斥,而东南数省为尤甚。如一暖手足之垆,虽小户亦家有数具。一闺阁之镜,乃径宽至一二尺,重至一二十觔。一盥盆,一炭盆,一壶一镬,动重数觔。又如大小钲铙,与鼓相配而鸣者,为岁首戏乐之具,从前惟富户乃有之,近则中小户亦多有之。举此三数端,则其余可以概见。皆由豪家相尚,踵事增华,所谓作无益,害有益也。而于是省会之铜器店以百计,郡城以数十计,县亦不下数家。至究其铜所由来,并非经商贩运,间有以废铜易钱者,亦千百中之一二耳。然则其铜何自而得乎?则皆销毁制钱而为之也。近日市中行用,不见有顺治、康熙、雍正三朝之钱,即乾隆、嘉庆钱,亦甚寥寥矣,非皆毁而为器之故乎?

然则居今日而议钱法,舍禁民间铜器,其流不得而塞,即其源无由而清。然徒禁之而抑令呈缴,甚至不缴,则从而搜括之,则滋扰之弊,亦不可不预为之防。且常用之物,骤为厉禁,亦无以服小民之心。窃以为宜令牧令设局公堂,以渐收买之,十里以内,限一月,十里以外,限两月,皆输缴净尽,每觔议定给以价银若干。如是则民不扰,而浮议亦不起。虽然,山僻小县,库中附贮之项,皆别有所抵,所征地丁,则随征随解,安得余银以为收铜之资。窃又以为宜从权变通,准其开常平仓,或即照银价,以谷给民,或出粜得钱以给之,随时变通,民亦可以无扰,总在奉行之得人耳。收铜既净,远者或令销镕,近者或即以原物径解省城总局,然后酌量分别,约上等铜若干,可铸当千、当五百钱;中等铜若干,可铸当百、当五十钱;下等铜若干,可铸当十、当五钱。不过数月,便可集事。但铸造磨琢,必极工致,而米炭工费,必照时价给发,使垆匠有以养身家,然后行之可久。如现在各直省钱局之价,尚是照康熙年间旧定者给发,其中赔贴太甚,则其弊更不可言,是亦所当议及者也。

鲲鲕

许画山青阳堂文集中有延师说一首,概吾乡近事也。说云闽有富室,欲延师教子,访之三年矣,始得一老宿,岁供百金。其子业南华者也,初授以逍遥游,请曰:「鲲何鱼也?」师曰:「小鱼也。」富翁窃听而笑之。越三月,业及庚桑楚,又请曰:「鲵何鱼也?」师曰:「大鱼也。」富翁大笑曰:「鱼之大小且不能辨也,是可与卒业乎?」辞之去。世之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者,如此富翁矣。虽老师宿儒,曾不能以享百金之食也,可慨也夫。按画山之责富翁诚是矣,抑其师亦不能无咎焉。尔雅释鱼:「鲲,鱼子也。」国语鲁语:「鱼禁鲲鲕。」此鲲为小鱼之说所本也。左传宣十二年:「取其鲸鲵而封之。」注:「鲸鲵,大鱼名。」此鲵为大鱼之说所本也。然逍遥游之鲲明为大鱼,庚桑楚之鲵明为小鱼,彼老宿者,独不顾文而思义乎?则所谓知其一不知其二者,实惟其师当之,于富翁何责焉。

饮量

浦城近日风气,远不如昔,不但谈艺无人,即豪饮者亦少,文字饮更不待言。求如三十年前祖舫斋师之雅怀雅量,杳不可得。旧时门士,落落如晨星。壬寅秋初寄庑时,有黄懋昭广文训者,可称大户。其时季述堂运副,亦相伯仲,而意专角胜,终席叫呶,即其内不足之征。踰年则述堂远出,懋昭酒力亦骤退。惟季尧文广文松云尚堪自张其军,一时遂无能出其右者。述堂尝问余服官中外,所值酒侣,果可当大户者有若干人。余曰:「里居时,惟见闽邑令海丰张曦亭映斗者饷客,以茶陪饮,以火酒两杯对举并尽,后客来复然,可以终日不倦。通籍后,则惟同年安化陶文毅公饮量食量并洪,尝言火酒或可醉人,黄酒自可无量,平生并不知醉乡为何似。在安徽藩任时,尝与孙平叔中丞以火酒角量,自辰至亥,孙已酩酊,而公仍阳阳如平常也。」述堂曰:「京中诸巨公先生,自不乏真大户,可能举其人否?」余曰:「此则吾师纪文达公详言之矣。师云:酒有别肠,信然,八九十年来,余之所闻者,以顾侠君前辈称第一,缪文子前辈次之。余所见者,先师孙端人先生,亦入当时酒社。先生自云:『我去二公中间,犹可着十余人。』次则陈句山前辈与相敌,然不以酒名。近时路晋清前辈称第一,吴云岩前辈亦骎骎争胜。晋清曰:『云岩酒后弥温克,是即不胜酒力,作意矜持也。』验之不谬。同年朱竹君学士、周稚圭观察,皆以酒自雄。云岩曰:『二公徒豪举耳,拇阵喧呶,泼酒几半,使坐而静酌,则败矣。』验之亦不谬。后辈则以葛临溪为第一,不与之酒,从不自呼一杯。与之酒,虽盆盎无难色,长鲸一吸,涓滴不遗。尝饮余家,与诸桐屿、吴惠叔等五六人角,至夜漏将阑,众皆酩酊,或失足颠仆,临溪一一指挥僮仆扶掖登榻,然后从容登舆去,神志湛然,如未饮者。其仆曰:『吾相随七八年,从未见其独酌,亦未见其偶醉也。惟饮不择酒,使尝酒,亦不甚知美恶。』故其同年,以登徒好色戏之,然亦罕有矣。惜不及见顾、缪二前辈,一决胜负也。端人先生恒病余不能饮,曰:『东坡长处学之可也,何并其短处亦刻画求似。』及余典试得临溪,以书报先生,先生覆札曰:『吾再传有此君,闻之起舞,但终恨君是蜂腰耳。』前辈风流佳话如此,近今则如广陵散,渺不可追矣。」

食量

相传国初徐健庵先生食量最宏,在京师数十年,无能与之对垒者。及解官言归,众门生醵饯之,谓将供一日醉饱也。安一空腹铜人于座后,凡先生进一觞,则亦倒一觞于铜腹,以至殽胾羹汤皆然。铜腹因满而倒换者已再,而先生健啖自若也。乾隆年间,首推新建曹文恪公秀先,次则达香圃大宗伯椿。人言文恪肚皮宽松,必折一二迭,饱则以次放折。每赐吃肉,准王公大臣各携一羊腿出,率以遗文恪,轿箱为之满。文恪取置扶手上,以刀片而食之,至家,则轿箱之肉已尽矣。香圃宗伯家甚贫,每餐或不能肉食,惟买牛肉数斤,以供一饱,肉亦不必甚烂,略煮之而已。宗伯人极儒雅,惟见肉至,则至喉中有声,如猫之见鼠者,又加厉焉。与同食者,皆不敢下箸。都城风俗,亲戚寿日,必以烧鸭烧豚相馈遗。宗伯每生日,馈者颇多。是日但取烧鸭切为方块,置大盘中,宴坐,以手攫啖,为之一快。

曼云先兄家传

道光甲辰春,编刻曼云先兄秋竹斋诗存九卷,既成书,佥谓不可无序,余何敢序兄诗,顾念兄之行谊,惟余知之最悉,不可以无言,因摭拾其事,为家传一首附焉。传曰:

公姓梁氏,初名雷,成进士后,改今名,字春中,一字曼云,又字曼叔,晚号江田田父,茂才吴所公之第三子也。吴所公精于星命之学,于其诞之月前数日,语家人曰:「若生于某日某时,必非凡格。」已果应期,实乾隆之辛卯年辛卯月己卯日丁卯时也。幼虑其弱,不督之学。十龄,即可应童试,禁弗使出,而向学益勤。光州吴香亭先生来督闽学,闻其为文章宗匠,锐欲入试,诸季父私纵之出,遂得补弟子员。嗣丁吴所公忧,三季父岱岩公作令黔中,携与俱往。踰年为甲寅,闻有恩科,遂辞归,与同怀伯兄虚白公及章巨同举于乡。是科功令,新举人归督部覆试,揭重榜于鼓楼上,冠其曹。嘉庆己未成进士,殿试以十卷头引见,入翰林。是年秋,开实录馆,座主大兴朱文正公领其事,精择儒臣二十八人,奏为纂修。公以新庶常,获与兹选,前后所仅见也。在馆日,屡被纱葛瓜果之赐,又内发折迭扇数十柄,众馆臣之工楷法者分书之,公亦在选。散馆一等,授编修。是冬,乞假省母,座主长沙刘文恪公敦留之,不获。文恪尝语人曰:「梁三品学,事事称吾意,惜其不能饮酒,无以传吾衣钵耳。」虽一时戏语,亦足见其契分之深矣。

归里未数月,值满州文远皋少宰督浙学,招之入幕。时抚浙者为仪征阮相国,皆座主也。公往来两节署,请业请益,所学愈进。既又以省母辞归,旋丁内忧,以二亲未葬,又体中多病,遂不复出。

公幼迥异,见解多出人意表。六岁学书,即能摹怀仁圣教序。吴所公欲令专意楷书,授以快雪堂本乐毅论,学之经年,一日瞿然曰:「此非右军书也。」乃舍去,泛滥学篆隶,而书益工。兼精篆刻,又旁通绘事,偶作写生花卉,以恽南田设色太浓,每以淡远相胜。然不多作,零缣片楮,人皆宝之。中年,自以生性卞急,欲托琴德,以自养其天,学之吴有得。有以古琴一具来售者,背刻光化二年字,下有升字押。物主转以相质,公审之,知为唐昭宗年间所制,升字或是雷升押字。验其二三徽,吟声极清长,非千年物不能。因囊空不能购,荐之友人。以价廉不之贵,遂为俗流所得。公惋惜累日,作诗闵之,乡里多诧其事。

生平笃于友谊,然性落落寡合,尤不喜与显者往来。里居时,与曾禹门奋春、廖佩香英为贫贱之交。二君皆诗人,时以唱和相劘切。佩香早卒,公为营墓山中,督工四十余日不倦,执杵者皆感激相劝用力。事毕,题其墓门曰:「黄壤可怜埋傲骨,青山长遣伴吟魂。」在京师时,惟与同年萧山汤敦甫金钊、高邮王伯申引之、涿州卢厚山坤、通州白小山镕、桐城吴春麓庚月枚、武威张介侯澍,为道义文字之交。归里后,亦断绝音问。数人中有持节来闽者,则亦彼此不通一刺,足迹不入州府。有过访者,婉拒不纳,以此得孤傲名。闭户读书,谢绝人事,于医卜堪舆之学,靡不宣究。自言穷经非力所能,杂考据亦性所不近,惟论史及论诗,似别有会心之处。故今所存诗,史之作居其半。二十许岁时,尝自录所作古近体一帙,属章巨转呈同里郑苏年先生。先生极赏异之,详加评论,勖之以理性情,精学问,公为之心折。自是守先生之指授,终身不忘,诗亦日进。五十岁外,始勒成定本,意欲托章巨以传于世,见于自吴中。时章巨方宦游南北,公书未及达,遽归道山,年仅五十有七。

越十余年,章巨再归田,从福州老屋中检取遗稿,其孤儿乃出秋竹斋吟卷两帙相示,则皆公所手录,涂乙之痕满纸。因费旬余日之力,钞一副本,而删其愤懑率易诸篇,次为八卷,附以馆课试律一卷,合成两帙,已足以存公之生平。然非笃于情,复深于学者,未易觇其底蕴,惜苏年先生不及见其成也。因属其门弟子王?兰校付梓人,以质世之知诗者。闻此外杂着尚有陈氏古音考订、读诗考韵新谱、四书偶识、史汉眉评、说文小笺、难经发明、两汉魏晋宋齐诗式、全唐诗随笔、唐人风格、集杜园说、杜韩诗细、苏诗钞,以及四书文稿,尚不下数十卷,藏其婿何肫薖孝廉家。

讙迎曰:『老和尚归来矣。』我曰:『我尚有未了之事,此时无暇留此,迟三十年可也。』今日见寺门,宛然梦境,是以不欲入耳。」然则公前身其僧矣,余又乌从而测之。?论曰:公性孤介,寡交游,薄滋味,自言脏腑清虚,食愈少而身愈快,眠愈少而神愈清。余常谓公平生有数反,家无长物,而用财如泥沙,不计有无,至锱铢之入,辄相顾动色,不苟取。下于己者,煦煦相欢昵,即穷独孤寡,惴然恐不当其意,而不喜与权贵豪富交。稍不称心,即怒形于色,以故人多望而畏之,而有时坦易之处,则又不可测以恒情。此其所以虽践清华,而终归穷困也。忆余与公同上公交车,以己未元日过杭州西湖,初游净慈,继至灵隐,公挈余坐冷泉亭上,徘徊瞻顾,恍有所思。余欲与公同进寺门,促之至再,公坚不入,余颇讶之。归舟中诘其故,公曰:「昔曾梦游一大寺,甫至门,寺中钟鼓并作,有僧

寿序

甲辰中秋,接刘次白抚部来函,以余七十寿辰,拟欲制一序文为祝,既又思寿序非古,尤非所宜于大人先生。现在重编文集,仅存祝女寿者数篇,其前所存寿序,已尽行删去,今谨成七言律诗二首奉寄云。「经济文章两不磨,八闽灵气拱山河。恩持前后岩疆节,惠播东南?舍歌。白首高风疏傅少,苍生霖雨谢公多。卌年中外劳经画,道履天教养太和。」「廿四中书比昔贤,关心民瘼食为天。救荒最着江南策,达变能归海上船。论报自应仁者寿,辞荣早占福之全。师门此日瞻依近,愿附耆英拜绮筵。」按两律矜炼名贵,固是高手。然谓寿序非古,则不尽然,自前明以来,名人文集中,此体并未全删,但须择其有关系者存之,即与传记文字无异。即如今秋福州亲友公制一序寄祝,系王雁汀太史庆云所撰,虽抚部亦极为击节。此等文自可不朽,余亦窃冀附传,岂得以寿文非古,概斥之乎?附录于后,以质读者。序云:

林先生七十诞辰。先二年,先生由江苏巡抚乞疾归,寓浦城。至是乡之士大夫,谋归先生而不得,则共谋以诗文寄祝,而授简于庆云。庆云固陋,何足以述先生。顾辱先生知最深,不敢以不文辞。?今上即位二十四年秋七月,吾乡梁

梁氏出长乐江田,自前明以儒世其家,至乾隆间始显。先生由词垣历枢禁,出典封坼,遍历中外四十年。悬车之日,神明不衰。天之笃生老成,使享大年,受多祉,乃出于十五世儒冠之家,盖其所从来者远矣。夫人臣事君,大节在进退,惟大臣尤难。其进也,委蛇持重,度吾身之可以有为;而其退也,使臣子知有不可苟之禄,而终不以远贤之谤,归之朝廷。是故进亦所以事君,退亦所以事君。先生自壬戌通籍,还家主讲席者将十年,读书自娱,不汲汲进取。履外任不六七年,由郡守至方伯。上方向用,而先生以疾引归。既归之四年,特旨召授甘肃藩司,擢抚广西,调江苏,于是再以疾辞。可以有为而后进,一不可而遂退。夫以先生受主知,得行其志,而犹难进易退如此。先生之抚江苏,属芟夷窥我东南,先生督师驻上海,自吴淞至宝山口,斥堠严肃。其经画有方,尤在纵商民海舶入港,而不拒以资敌。时军事属扬威将军,先生积忧成疾,乃疏请致仕。闻先生之将引疾也,遇所知,益剧谈当代人物,与否泰消长之理,一月之间,封章再上,人莫测所繇,疑有所掊击者。久之,中旨未下,而先生遂以疾行。先生精吏事,所至有善政,所拔荐多伟人。宦东南久,屡修水利,如泖湖、练湖、吴淞、孟渎,为泽甚溥。辛卯,江、淮大水,流民塞道,先生多方资送留养,凡活六十余万人。昔富郑公在青州,活饥民五十万,自言胜作二十四考中书,先生功德在人,于是为大矣。生平无他嗜好,以著述为性命,强识博闻,达于国家掌故。其居乡,以文献为己任,于经史皆有譔述。尤精文选,旁及艺文杂记,定着若干种。文章润身,政事及物,惟先生实兼之。今大江南北,喁喁然望先生复出,而先生方以疾解,窃谓先生精神强固,疾既有瘳,且惟上能保全始终,使先生得以疾辞,则亦惟上能愈先生之疾而起之。先生其俯仰屈伸以利形,进退步趋以实下,吸新吐故以利脏,专志积精以适神,颐养天和,相时而动,此则都人士所以寿先生之意也。

归田琐记卷三

闽蛮互称

福建之为闽,自古及今无异,而今西北人或并以蛮称之,吾乡士大夫,又或并闽之名而不居,而别为称曰东越、曰冶南,皆未详考也。莫古于周礼八闽七蛮之分。郑注:「闽,蛮之别也。」国语曰:「闽,芈蛮矣。」按此所引郑语史伯之词。上言荆王熊严生子四人:伯霜、仲雪、叔熊、季紃,叔逃难于濮,而蛮季紃自立,乃曰蛮、芈蛮矣。谓叔熊既避难居濮,而从蛮俗也。彼不作闽者,贾疏谓后人转写者误,郑氏以闽为正。叔熊居濮如蛮,后子孙分为七种,故谓之七闽。然考史记楚世家,熊严卒,长子伯霜代立,是为熊霜。熊霜元年,周宣王初立。熊霜六年卒,三弟争立,仲雪死,叔堪亡,避难于濮,而少弟季?立。是叔之居濮在宣王世。周礼为周初之书,安得先有叔熊之后分七种为七闽之理?且牧誓武王伐纣时,随从之国有庸、蜀、羌、髳、微、卢、彭、濮八种。孔传云:「庸、濮在江、汉之南。」杜预左传释例直云建宁郡南有濮夷。建宁郡乃蜀汉时改益州所置,其地当属梁,益在今四川、云南间。七闽果叔熊居濮之遗裔,何地之相隔绝远耶?许氏说文云:「闽,东南越蛇种,从虫门声。」所指东南,较濮之在西南为得其实。然蛇种之言,实不知所据。近人有据说文谬称闽人为蛇种者,先叔父太常公笑驳之云:「汉书明言迁其人于江、淮间,则今江、淮间民乃真蛇种,而今之闽产无与焉。」最为痛快,近人无以难之。窃思今之连江、罗源及顺昌诸邑山谷间,有一种村氓,男女皆椎鲁,力作务农,数姓自相婚姻,谓之畬民,字亦作畲,意即汉书所云:「武帝既迁闽、越民于江、淮间,虚其地,其逃亡者自立为冶县。」此即冶县之遗民,而畬之音与蛇同,岂许氏承讹遂以为蛇种欤?且蛮之字,许氏亦云蛇种,安得蛇种之多如此?岂蛮与闽名异实同。然周礼又何以七八别数欤?窃谓草昧之初,南方闽蛮,未通中国,其人率皆蚩蚩蠢蠢,故其字从虫以象之。即如古狄字亦从犬,至犬戎则直以犬为名。又如獯鬻、玁狁之类,字皆从犬,又岂得尽以犬种称之。尝考山海经,谓浙江出三天子,都在蛮东,在闽西北。则浙西为蛮,浙东南为闽审矣。闽之置郡,始于秦之闽中郡。然秦之闽中郡地大,实兼得汉会稽、豫章二郡之半。扬雄扬州箴曰:「闽、越北跟。」夫东越在禹贡扬州域,而云「闽、越北跟」,则闽、越者,南越也。文选魏都赋:吴、蜀二子曰:「仆党清狂,怵迫闽、濮。」是吴即闽也。张协杂诗云:「闽、越衣文蛇。」李善注引苏武书曰:「越人衣文蛇。」是越即闽也。宋之问早发始兴口诗:「候晓踰闽障,乘春望越台。」是韶州曲江亦闽也。李白题元丹邱山居云:「朅来游闽荒,扪陟穷禹凿。夤缘泛潮海,偃蹇陟庐、霍。」此盖用史记河渠书南登庐山观禹疏九江之语。是庐、九之间亦闽也。独孤及邕州马退山茅亭记云:「是亭也,僻介闽岭。」是岭南西道亦闽也。韩文公送惠师诗:「尝闻禹穴奇,东去觅瓯、闽。」又撰胡铨神道碑云:「至闽南两越之界。」夫两越者,东越、南越也,而在闽之南,则会稽、豫章皆闽也。史记:「太伯奔荆蛮,号曰句吴。」司马索隐云: 【 (按:「索」字原误作「素」,翻刻本、同文堂本同,文明书局本作「索」,今据改正。)】 「蛮者,闽也,南夷之名,蛮亦称越。」则是古人合蛮、闽、吴、越而一之。若今时封畛攸殊,各有管辖,则不得竟以蛮为闽也,则又何必辞闽之名而不居,而自诩曰东越、曰冶南以为古乎!

常成二公

韩公作欧阳詹哀辞云:「闽、越地肥衍,有山泉禽鸟之乐。虽有长才秀民,通文书吏事,与上国齿者,未尝肯出仕。今上初故, 【 (按:「上」字原误作「土」,翻刻本、同文堂本同,文明书局本作「上」,今据改正。)】 宰相常衮为福建诸州观察使,治其地。衮以文辞进,有名于时,又作大官,临莅其民,乡县小民有能诵书作文辞者,衮亲与之为客主之礼,观游宴飨,必召与之,未几皆化翕然。詹于时独秀出,衮加敬爱,诸生皆推服,闽、越之人举进士由詹始。」后人皆据此,谓进士始欧阳詹,而声教实开自常衮。然考闽川名士传及淳熙三山志,则闽人之举进士,有薛令之、林藻,皆在欧阳前。而独孤及集中载福州新学碑铭云:「闽中无儒家流,成公之始至也,未及下车,礼先圣先师,退而叹堂室湫狭,斆学荒隳,惧鼓箧之道寝,子衿之诗作,是以易其地,大其制,新其栋宇,盛其俎豆。俎豆既修,乃以五经训民,考校必精,弦诵必时。于是一年人知敬学,二年学者功倍,三年而生徒祁祁,贤不肖竞劝,家有洙、泗,户有邹、鲁,儒风济济,被于庶政。」又曰:「每岁二月上丁,习舞释菜。是日,举学士之版,视其艺之上下,审问慎思,使知不足,教之导之,讲论以勖之。八月上丁,如初礼。岁终,博士以逊业之勤惰,覃思之精粗告于公,敛其才者进其等,而贡之于宗伯。由是海滨荣之,以不学为耻。公薨之二年,太常议以公尊教劝学,德洽荒服,乃奏谥曰成。」 【 此段删节原文。】 按成公者,李椅也,大历七年,为福建观察使,十年卒官。常衮赴闽,在建中元年,则荜路蓝缕,李实导厥先路,不自常始矣。今学宫特立常公祠,岁时专祀,以为兴文之报,而成公祀典久缺,自李兰卿都转彦章始为表彰之。都转以族望之裔,而亟为此举,虽私而实公矣。

张宜刘升道

余喜搜访乡里旧事,曩有钓游丛话之辑,因细碎不能成卷,置之箧中。兹山居多暇,复加甄录,存若干条,不忍竟以饱蠹鼠也。忆宋刘敞公是集有寄张宜诗云:「张君于礼乐,先进野人也。曩者吾见之,大惊彼何者。须眉交苍白,被服必儒雅。故喜殷、周间,不居王、郑下。诸士多及门,之子独在野。食有脱粟饭,出无款段马。乡闾行虽高,时俗知亦寡。昨闻修庠序,造士系陶冶。斯人宜聘起,可以专楚槚。养贤须勤渠,风教随周舍。望君万里余,谁谓我心写。」注云:「福州人,教弟子数百人,多成进士者。」今吾乡士大夫罕能注其名,想此次续修省志,必已详列之矣。又记得亡友福清郭韶溪学正,曾以刘升道之名询余,据云系其邑中名人,余无以答之。后偶翻宋刘翌灊山集中有题水云亭刘升道福唐所居七律云:「沙合南台会有期,沙边筑屋俯清漪。宋香陈紫丹成后,渭绿湘斑族盛时。长者时怀流水念,老兄元爱白云知。一尘不到忘言处,云在青天水在池。」此明为闽人而作,但未详升道里贯。当时言福唐,不必专属今之福清。韶溪欲引为邑先辈之重,故殷殷考订耳。

陈谠

韩侂冑为相时,常招致水心叶适,已在坐,忽门外有漫刺求谒者,题曰水心叶适候见。坐中恍然,冑以礼接之。历举水心进卷中语,其客皆曰:「某少作也,后皆改之。」每诵改本,精好逾之,遂延入书院饭焉。出一杨妃图,令跋其后,索笔即书曰:「开元、天宝间,有如此姝。当时丹青不及麒麟凌█而及此,吁!世道判矣。水心叶某跋。」又出米南宫帖,即跋云:「米南宫笔迹,尽归天上,犹有此纸,散落人间。吁!欲野无遗贤难矣。」如此数卷,辞简意足,一坐骇然。冑大喜,密语之曰:「自有水心在此,天下岂有两子张耶?」其人笑曰:「文人才士,如水心一等,不可车载斗量也。今日某不假水心之名,未必蒙与进至此耳。」冑然之,为造就焉。其人姓陈名谠,建宁人,后举进士。此见白珽湛渊静语。按汉长安庆虬之善为赋,尝作清思赋,时人不知贵也,乃托以相如所作,遂大重于世。梁张率常日限为一诗,年十六,已得二千余篇。有虞讷者见而诋之,率乃一旦焚毁,更为诗示焉,托云沈约。讷便句句嗟称,无字不善。俗人以耳为目,自古已然矣。

夏得海

泉州洛阳桥畔有夏将军庙,俗传蔡忠惠守泉时,因修桥遣醉隶夏得海入海投文,得醋字而返,遂于二十一日酉时兴工,儒者多斥其妄。按洛阳桥托始于忠惠,醉隶事则系蔡锡,见明史本传,后人因蔡姓而误附于忠惠耳。闽书亦以此事属蔡锡,且记桥圮时有石谶云:「石头若开,蔡公再来。」而坚瓠集、名山记皆以为忠惠事,并云忠惠母先渡此江,遇风,舟将覆,闻空中有声呼蔡学士在,风遂止。时母方有娠,心窃喜,发誓愿,如果符神言,当造桥以济行者。后公守泉,遂奉母命成之。而附会者又谓吕洞宾遭劫时,避于忠惠处得免,乃谢以笔墨。公造桥时,以之书符檄,故能达海神,其说愈不经矣。今吾乡人讥诞语无根者,谓之夏得海,而不知蔡锡事载于正史,不必尽虚也。

循吏

吾乡循吏能开风气之先者,人第知唐之李椅、常衮而已,而不知六朝时已有虞愿及王秀之。南齐书载愿字士恭,宋明帝时为晋平太守,在郡不治生产,前政与民交关,质录其儿妇,愿遣人于道夺取将还。在郡立学堂教授。郡旧出蚺蛇,胆可为药。有饷愿蛇者,愿不忍杀,放之二十里外山中,一夜辄还床下。复送四十里外山中,经宿复还故处。愿更令远,乃不复归。论者以为仁心所致也。海边有越王石,常隐云雾,相传云清廉太守乃得见。愿往观试,清彻无隐。后琅琊王秀之为郡,与朝士书曰:「此郡承虞公之后,善政犹存,遗风易遵,差得无事。」以母老解职云云。又载王秀之字伯奋,为晋平太守,至郡期年,谓人曰:「此郡丰壤,禄俸常充,吾山资已足,岂可久留以妨贤路。」上表请代,时人谓王晋平恐富求归云云。可谓清风亮节,后先辉映。独疑淳熙三山志秩官门载王秀之,而不及虞愿,吾乡省府志,所论列亦寥寥,未免语焉不详,无以风动来者矣。

酷吏

淳熙三山志秩官门载宋泰始六年,以晋平王休佑贪虐不可莅民,留之京邑。又梁中大通五年,郡守臧厥,百姓谓之臧兽。吾邦酷吏,实始于此。

飓风

太平御览九引南越志曰:「熙安间多飓风。飓者,具四方之风也。一曰惧风,言怖惧也。常以六七月兴,未至前三日,鸡犬为之不鸣。大者或至七日,小者一二日,外国以为黑风。」按此即南方之台,吾闽滨海各郡,每年春秋之交必有之。至每月间有者,俗谓之暴。或因以飓为█,谓即暴之转声,则凿矣。

陈峤

吾乡相传有彭祖命长八百岁,七十犹是小孩儿之语。其原甚古,考全唐诗载,陈峤暮年,仅获一名还闽,近八十,以身后无依,强娶儒家女。合卺之夕,文士悉赋催妆诗,咸有生荑之讽。峤亦自成一章,其末云:「彭祖尚闻年八百,陈郎犹是小孩儿。」是唐时即有此语,今小变之耳。

庆城寺碑

福州庆城寺有二碑,一则琅琊德政碑,一则宋开宝七年刺史钱昱重修庙碑,皆备载王氏事迹。按欧阳五代史谓审知字信通,而碑云字详卿。考审知兄弟三人,长潮,次审邽,审知,其季也。故军中呼审知为白马三郎。新唐书列传,潮字信臣,审邽字次都,其兄弟既不以信字为行,且信之义通于潮,详之义通于审,知当以碑为是。道光癸卯,余回福州祭扫,暇日至庆城寺,与僧滋亭谈禅。滋亭颇通内典,并喜询地方故实,且覶缕庆城寺源流。余告之曰:「尔闻乾隆二十七年此寺一奇闻乎?是年五月七日午时,郡城东北庆城寺释迦大像头忽断落坠地,拜石为之碎裂,且肩项皆削平,俨如刀斫。好事者蜂拥聚观,不知其故。陈畏民先生碞曾以诗纪之云:『漫道金刚不坏身,空门色相本非真。恒河沙内无穷劫,得卖头颅亦渡人。宝月圆光笑故吾,荼毗原不判禅狐。想因未了捏盘债,更遇无情广颡屠。无有余乘最上乘,心风动处灭传灯。太平早付云门棒,鼻孔于今摸█曾。岂真亿万化身多,伎俩宁殊墨顶摩。思议已教人█落,猛回头亦奈如何。』」

高凤

闽县有高凤者,以善卜名,遇物辄以意推,不专用易。前明弘治己酉,福州傅用养鼎求占科名。凤曰:「君第一人也。」既而果然。或问其故,曰:「吾适剖椰子而用养至,其象解圆,当为解元。」又弘治戊午科,镇守内臣书一兴字,令凤占解元所在,凤曰:「尊意得无在兴化乎?但所书兴字从俗省写,其人在中,而八府俱下,必省垣矣。」及揭晓,榜首乃候官林克仁士元也。按乾隆丁卯,孟瓶庵师于榜前请人测字,以余茶书一因字于桌上,其人曰:「此为国中一人之象,君必为此科解首矣。」旁一友跃然曰:「我亦就此因字烦君一测。」其人曰:「君此科恐无分,或后此有恩科,亦必中。盖彼因字系无心,君因字系有心,以因加心,有恩字象也。」旁又有一友,以所执折扇拍桌曰:「我亦以此因字烦君一测。」其人敛眉蹙然曰:「君之扇,适加因字正中,有困之象,其终于一衿乎?」后三君皆如其言。此人惜不传姓名,殆亦高凤之流亚矣。

玉枕兰亭

今人熟闻玉枕兰亭之名,而不知其有三本。其一见太清楼帖序,云唐文皇使率更令以楷法摹兰亭,藏枕中,名玉枕兰亭。其二则宋政和间营缮洛阳宫阙,内臣见役夫所枕小石有刻画,视之,乃兰亭序,只存数十字。其三则贾秋壑使廖莹中以灯影缩小刻之灵壁石者。率更、洛阳二本,余皆未见。惟秋壑石旧存福州旧家。按文待诏谓贾氏刻有二石,字画大小皆同,其一有秋壑珍玩印章,右军作立象而鬈心。其一坐而执卷,左有贾似道小印,即今福州本也。石高五寸,宽九寸,厚四分,旁微缺,内会字磨灭,群字、石字、带字、流字有损,萧蛰庵跋云:「康熙壬寅秋,余在长安得之闽人之手。」盖因秋壑死后,石落在闽。及出闽,仍归于闽之人,亦异矣。近闻为陈鉴亭廉使观以重价购去,又不知何时复能归闽否耶?

五经中式

乡会试有五经中式者,实吾闽开其端。洪武二十三年,黄文忠试南畿,五经题兼作,以违式取旨,特置第一,免会试,授刑部主事,此其始也。又明史选举志载,崇祯甲戌,会试举人颜茂猷,通作五经,文帝许送内帘,中副榜,特赐进士,以其名另为一行,刻于试录第一名之前,则亦吾闽人也。自是以后,丁丑则江西杨重熙,癸未则浙江谭贞良、冯元颷,终明之世,不过此五人。国朝则指不胜屈,然开其端者,以顺治丁酉乡试山东法若真为首,次则康熙丁卯顺天乡试海宁查嗣韩及吾郡林文英,此后吾闽乃无继响者。人才今不如古,此其一也。陔余丛考引汇书载宋时郑侠之父翚同五经出身。又大观二年,莆田黄泳以童子赐五经及第。则此事自宋时即系闽人擅其长矣。

督学屡易

乾隆丁酉,吾闽督学使者李公友棠,以前台湾御史任内诖误, 【 (按:「史」字原作「中」,翻刻本同,误。同文堂本、文明书局本作「史」,今据改正。)】 被召入都。继则范公思皇,赴任数日,即丁艰去。庄公培因,亦以父忧回籍。时录遗属巡抚吴公士功摄其事,其未经科试者,尚余福州、福宁两府,九月后,前汪公廷玙复来成之。 【 汪以甲戌督闽学,丙子夏丁艰回籍。】 盖自丁丑至己卯,三年之内,学使者凡四易。是时考试章程凌杂,有先乡试而后科考者, 【 福州、福宁两府于己卯乡试后十一月补科考。】 有未乡试而即岁考者, 【 福州、福宁二府于己卯场后入泮者,即于庚辰夏间岁试。】 有未簪挂而先录遗者, 【 庚辰恩旨开科,福州属七月岁试,场期逼促,于七月末通考合省遗才,八月初二日,本府属新生始行簪挂。】 又有学政以午后入文庙行香,提调以初更传即夜簪挂者, 【 注:公牌示六月二十日文庙行香。至期以夫人染恙,承命候医,逗留不敢出。逾午,黑云四起,诸生散者大半。汪公始出,以为不恭,草率了事而回。是年簪挂,本示期八月初二,郡伯以监临赴贡院验工,欲前往伺候,遂于初一夜初更,传新进即夜赴府簪挂。胥斗持火炬沿门呼唤,率以各学人数参差,不克成礼。】 陈畏民杂录详纪之。

荔枝

侨居浦城日,余婿邱乙楼由福州飞寄鲜荔枝两篓,色香味尚未尽变,曾作诗谢之云:「何烦瑞雪与元霜,涤暑仙丸远寄将。挹尽西禅侵晓露, 【 闻于西禅寺侵晓摘下,即装侵笼登舟。】 分来南浦满庭芳。似怜吮墨吟喉渴,巧助称觞鞠躬行。 【 时逢余七十贱辰前数日。】 婿与轻红开口笑,好添诗话笔花乡。」时以婿贻浦中亲好,佥曰此数十年来口福也。有以贡荔枝故事为问者,余杂考各书应之曰:「后汉书和帝纪载,旧南海献龙眼荔枝,十里一置,五里一候,死者继路。因临武长唐羌上书言状,乃诏罢之。此粤东贡荔枝之始。唐书载杨贵妃好荔枝,南海岁贡荔枝,飞驰以进。然方暑而熟,经宿辄败,亦指南海言之。金史世宗纪:『上谓宰臣曰:朕尝欲得荔枝,兵部遂于通路特设铺递。顷因谏官黄久约言,始知之。』则未言贡自何地。惟淳熙三山志云:『生荔枝,绍兴初始贡,至二十四年,因罢贡温州柑,亦令不得供进。』注云:『宣和间,以小株结实者置瓦器中,航海至阙下,移置宣和殿。』此吾闽贡荔枝之故事。今道光元年,福建巡抚颜惺甫检始奏罢之。」

皂荚树石榴实

学究及第。海录碎事载,邵武郡庭有石榴一株,士人以结实之多少为登科之信。熙宁庚戌,有双实于木末者,又有附枝而双实者。是岁叶祖洽、上官均名在一二,何与均兄弟同榜。祖洽有句云:『不负榴花结露枝。』」杏林桂树,陈陈相因,从未见使此二事者。?家曜北处士瞥记云:「稽神录载,泉州文宣王庙有皂荚树,每州人登第,则先生一荚。贞明中,忽生一荚半,其年陈逖进士及第,黄仁

鼓楼刻漏

福州城中鼓楼,相传旧有刻漏壶,应时升降无爽。今则只设十二时木牌,需人更换矣。闻旧物为周栎园先生取去,不移时,亦沈于海。三山志云:「熙宁二年,程大卿师孟为郡守,始作铜壶滴漏,设于威武军门。」而福宁志又以为宋末陈石堂先生所制。石堂名普字尚德,宁德人,精律吕玑衡之学,以宋遗民不受元聘,隐居授徒,岿然为后学师表。盖造者程,而修者陈欤?

陈实百问策

莆田陈实字吉生,负气奇杰,为诸生日,上司某谒文庙,属实赞礼。时天大雨,某官拟拜阶上,实高声唱曰:「拜下,礼也。」某官遂冒雨下阶。拜已,升明伦堂听讲,令实讲大诰,盖难之也。实高声唱曰:「礼读诰律,在坐者当立听。」众官俱起,实展诰详缓读之,复详为解说,某官竟不得坐,听毕,默默而行。实于永乐四年,登林环榜进士,负才不相下,疏言取状元不公。成祖召诘之,对曰:「臣百问百答。」成祖命解缙发策,以七十二贤,贤贤何德,二十八将,将将何功为问。成祖临轩对试,顷刻间条对详悉,文彩可观,而环亦悉对无遗。乃罪实发戍三边,其军由曰廷争状元云云。事载闽书,实策载福建通志,实杰构也。

麻沙书板

麻沙书籍,前代盛行。宣德四年,衍圣公孔彦缙欲遣人以钞往福建市书,虑远行,不敢擅咨,礼部尚书胡濴以闻,许之,并令有司依时值为买纸,摹印工力,亦官给之。即此可见吾闽书板之富,有他省所不及者。弘治十二年,吏科给事中许天锡言:「今年阙里孔庙灾,迩者福建建阳县书坊被火,古今书板,荡为灰烬。上天示戒,必于道所从出,文所萃聚之地,乞禁伪学,以崇实用」云云。下礼部议,请敕巡按、提学将建阳书板大为较正。又嘉靖五年,因建阳书板字多讹谬,巡按御史杨瑞、提调学校副使邵铣疏请专设官第,于翰林春坊中遣一人往较,寻遣侍读汪佃行。此皆麻沙书坊故事,吾闽志乘罕及之。兹从礼部志稿中录出,以备续修者采择焉。

书詹元善遗集后

此浦城朱清如广文秉鉴所编,时祝东岩方辑浦城遗书,广文急欲附见所著,因翌日成此。余门下士詹捧之为元善后裔,欲重梓是集,属余校勘。则原辑义例,实未允惬,如卷首第一篇为宋史本传,第二篇为真文忠公所撰行状是矣,而第三篇即次以县志。县志系现在所修,录县志不如录福建通志,通志为一省官书,曾经进呈。既录通志,则不必再录县志矣。元善初后其舅张氏,后乃复姓詹。此大关节,集中不一见。其同时叶水心适为墓志,叙复姓事甚悉,急应录于真公行状之后,以补史传之疏。苏州郡学,有绍熙元年同年?唱诗,刻中有浦城张体仁七律一首。张体仁即元善,作此诗时尚未复姓耳。集中所录数诗,皆取自詹氏家谱中,他无所见。而此诗有石刻可征,转未采及,漏略可知。而最可笑者,语录数条中,乃采及范紫登四书体注,此所当急为删汰者,捧之其应自知之矣。

按道光戊子、己丑间,余藩牧吴中,任苏抚者,为安化陶云汀澍,苏郡丞为遵义王香湖青莲,掌苏州、松江两书院者,为歙县朱兰坡赞善珔、华阳卓海帆京兆秉恬,里居者为吴棣华京卿廷琛,皆以壬戌同年,往来无间,遂有吴中唱和集之刻。香湖征余序,因为搜求故实,知苏郡学有宋绍熙间同年酬唱诗石刻,嘱香湖搨纸读之。按是事在绍熙元年,首唱者为袁起岩说友,和之者为张元善体仁。时袁以提刑为浙宪,张以提举司仓庾。苏州即浙宪治所,故为吴中同官,且皆吾闽人。余以次和者为成仲邻钦亮、唐致远子寿、胡国敏元功、王文钦艺,均署胥台;赵景安彦暧、中玉彦█、从简彦真,均署浚仪,三人皆宋宗室也;又周睎稷承勋,署桐川;陈光宗德明,署三山;章仲济澥,署浦城。考张体仁即詹体仁,宋史有詹体仁传,叶水心尝为体仁志墓,述及改姓,而本传失书,史之憾也。嘉庆中,浦城有辑詹元善遗集者,但从詹氏族谱中录出数诗,而不及此。殆亦未知詹、张之为一人,其辑柘浦诗钞亦然,且皆不知有章澥其人。澥既与袁、詹同年,当为宋隆兴元年,本待问榜进士。 【 (按:「本」字原误作「木」,翻刻本、同文堂本亦误,独文明书局本作「本」不误,今据改正。)】 、胡国敏、王文钦同系胥台,何竹汀先生亦熟视而无睹耶?今备录石刻中十?此石刻又明着其为浦城人,而查检吾闽志乘选举门,前后并无章澥之名,即厉樊榭撰宋诗纪事,自谓搜辑之勤,而于詹元善、章仲济此诗亦未之见,记载之难如此。近钱竹汀先生作养新录,始于此刻有所论定,惟王文钦误作文卿。又言惟子寿不署里居,以吴郡志证之,亦是吴人,则石刻中唐致远子寿,显与成仲二人诗,以补宋诗纪事之缺。而余年来搜辑闽中宋诗,又藉此补入袁起岩、张元善、章仲济三家。然则金石文字之可贵,欧阳公所谓集古为有益者,真不虚也。

武夷山志

癸卯夏间,杨雪菽光禄庆琛致仕归田,小住浦城,独游武夷归,为余述游事,并问武夷山志以何部为佳。余曰:「我只阅得董天工一志尚详悉,然有不可尽信者。如云控鹤仙人名属仁,尝驾鹤至武夷。时魏王子骞与张湛等祷雨龙潭,仙人适至。骞等具恳,遂获甘霖。湛因献诗云:『武夷山上武夷君,白马垂鞭入紫云。空里只闻三奠酒,龙潭波上雨纷纷。』据萧子开建安记载,湛献诗乃沈韵唐体,当是宋绍圣间,祷雨于武夷君,道流迎神送神之曲,误为湛诗。余编山志,初亦删削。忽一夜梦一仙骑鹤悬空而至,黄发束髻,面长枣色,两夹辅有卷须,全身鹤羽,问余曰:『闻子修山志,湛与我诗载否?』余应曰:『载矣。』仙曰:『此真诗也。前志后志或削去,误矣,今载便是。』但闻鹤羽淅淅,从空而去。按此事说梦荒唐,未可执以为据,故余所辑东南峤外诗钞不录此诗。而如汇书所引武夷山记云:『武夷君命宋小娥运居巢。』又真仙通鉴云:『吕真人、锺离先生会武夷山,谢英妃抚长离。 【 注:觱栗也。』】 又武夷记:『武夷君食沙红鲊, 【 注:虾也。】 食石(虫月)(月截)。 【 注:小蟹也。】 』此皆旧说相传,而董记转遗之。」

建阳二宝

黄璧庵刺史文瑄云:「建阳虞氏家有二宝,其一为连环竹圈二枚,大如杯口,厚约二分,两圈连环相套。欲析为二,须藏于衣底,得暖气则分;欲合为一,亦于衣底连之。其年建阳火灾,虞氏析此圈,一执于手,一掷于空际,顷刻有光,一圈渐大如屋,遂覆所居,四围众家皆毁,虞宅无恙。旋执手中之圈,于灰中寻所掷之圈,合之如故。其一为绢本画一轴,铜盆一具。其画已霉黑,虽置极明处,亦无所见。贮水于盆,悬画于壁,俯视盆中水,则画中山水屋宇竹木悉现,牧童樵子皆能行动,纤毫毕露。」璧庵馆于虞宅,曾亲见之。璧庵笃实人,所言当不妄。余侨居浦城,距建阳百余里,尝以询其邑人,俱不能详。近璧庵亦已归里,惜卧病不能出,无由再质之。或疑此语断不可信,余谓天下奇物,未可以目所不见,决其必无。既谓之宝,自有非意计所能测者。说部中有载外岛意达里亚之罗玛城中有流觞曲水,铜铸群鸟, 【 (按:「鸟」字原作「乌」,翻刻本、同文堂本同。从下文「鼓翼而鸣,各具本类之声」两句看,可知「乌」乃「鸟」字之误,文明书局本已校正,今据改。)】 遇机一发,鼓翼而鸣,各具本类之声。又云西齐里亚岛有天文师名亚而几墨得者,尝遇敌驾数百艘临其岛,则铸一巨镜,映日注射敌艘,光照火发,一时烧尽。又其王造一大舶成,将下海,牛马骆驼不能运,几墨得用功法,第令王一举手,舟如山岳转动,须臾下海无阻。此自不可信。若辛弃疾南烬纪闻,载契丹主耶律延禧语二帝曰:「我祖真宗在日,有百穴珠,一颗大如鸡卵,每穴有珠一颗,月圆之夕,以珠映之,其珠自穴中落下,以绛纱承之,每月可得珠百颗。又有通香木一尺,沸汤沃之,取其汁洒衣服及万木花卉屋宇间,经年不歇。人有奇疾,服之即愈。烧之降天神,香闻数百里。当契丹为金所灭,二物不知所在。」世间果有此奇物乎?然亦无以断其必无也。

承天寺

泉州承天寺异迹甚多,寺中有九十九井,相传一僧畜异志,欲掘百井以为兆,后功亏其一而止。井上筑石塔数处,凡苍蝇飞集塔上,无论多少,头皆向下,无有小异者。山门口有梅花石,石光而平,中隐梅影一枝。每年梅树开花时,影上亦有花;生叶时,影上有叶;遇结子时,影上有子;若花叶与子俱落之时,则影上惟存枯枝而已。寺中又有魁星石,近视无物,远望如一幅淡墨魁星图。至天将雨时,石上绽出水珠,亦俨然结一魁星形也。此缪莲仙涂说所载,惜屡晤苏鳌石,皆忘却一问之。

小李将军画卷

浦城周仪轩运同凤雏家藏旧画,卷首有宣和瘦金书「唐李昭道海天旭日图」九字一条,下有御押。忆余在厦门曾见小李将军海天落照图长卷,画法与此卷一同,惟其入手去路皆不甚分明,跋尾亦有疑义,而索值且昂,遂置之。按各家谱录只有小李落照图,并无旭日图之目。落照图亦宋秘府物,尝入贾秋壑家,前明藏琴川刘氏,历有源流,而此卷无考。然卷前宣和字押的是真迹,卷中烟霞缥缈,钩勒精严,亦纯是武卫家法,断非宋以后画手所能仿为。惜不及数尺,即绌然而止,知尚有后半幅,为人割移,别作一卷以售欺。卷后赵松雪所书海赋,及邓巴西、袁清容、吴匏庵诸跋,并属伪迹,更不待言矣。余于嘉庆癸酉冬,携家北上,小住浦城,曾从仪轩借观一过,未经谛勘。仪轩富于收藏,实自以此为甲观也。道光壬辰,得请归田,复过浦城,时仪轩已逝,其二子芑源广文、甘亭孝廉出此求跋,亦匆匆未暇以为。今年秋,复得告归,大有卜居是邦之意,客窗多暇,乃与芑源等发箧纵观,再四审视,因复缕书此而归之。自幸前后三十年,眼力颇有所进,不虚此一段翰墨缘。且愿芑源昆仲,就现存之迹,剔去卷后各伪跋,重加潢治,以无负此唐人妙迹,庶可于无佛处称尊云尔。壬寅十月望后记。

文衡山书赤壁赋册

陈无轩寓赏编载文衡山前后赤壁赋行书册,称为浦城祖君莪在藏本,盖即吾师舫斋先生之封翁也。余于嘉庆戊辰、己巳间,掌南浦书院讲席,日侍舫斋师谈燕,彼时未读寓赏编,不知吾师家藏此迹,未曾请观。今侨居浦城,吾师早归道山,虽知有此迹,而无由过问矣。翰墨之缘,即一寓目而亦不可强如此。按苏文忠有自书赤壁赋本,今三希堂已为摹刻。朱子云:「『盈虚者如代』,今多误作『如彼』,尝见东坡手写本作『代』。」乃今三希堂所刻,则仍作「如彼」,岂朱子所见又别一本耶?然三希堂本「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共适」作「共食」,又不可解。又按坡公跋龙井题名记云:「予谪黄州,参寥使人示以题名。时去中秋十日,秋涛方涨,水面十里,月出房、心间,风露浩然。所居去江无十步,独与儿子迈棹小舟至赤壁,望武昌山谷,乔木苍然,云涛际天,因录以寄。元丰三年八月记。」此公第一次游赤壁也。元丰三年为庚申,越二年为壬戌,始再游赤壁。今人只知后二游而已。

归田琐记卷四

黄忠端公

吾乡黄石斋先生为千古伟人,初不知其生前如何风采,余曾得其待漏图画像,则恂恂道貌,蔼然可亲,绝无一毫凌厉气概。相传石斋先生就逮时,门人多相随。石斋一再辞之曰:「我为大臣,义宜死,诸君无为也。」犹不去。石斋乃曰:「诸君践土食毛,义亦可死。但未食禄,亦可以无死。今与诸君诀,甘殉难者止,否则各有父母妻子,毋为冒不测也。」众乃泣别,惟七人愿从,江西四人,福建三人。是时遭逢仁恕,令前代遗臣梗不服者,得请方行刑,毋许专杀。由是石斋师徒皆下狱以待。石斋入狱即绝粒,大帅忧其蚤毙也,百方进食饮,皆不顾,乃募漳人之贾于江宁者至狱,以乡情相慰藉,犹不食。于是邀与游于市,入饭肆,强之不可,乃入酒肆,共酌以献。石斋曰:「酒以合欢,今乡井相聚小饮可乎?但必毋过三爵。」众皆喜诺,遂饮三爵,更一肆,则又三爵,以此阅数日不至于毙。及就义之晨,二官入谒,拜如仪,曰:「为公送喜。」石斋曰:「国破君亡,何喜之有?」二官曰:「已得请,许公就义矣。」石斋笑曰:「是诚可喜,但汝辈安能解此。」因历数二公之家世阀阅而呵其罪,二官皆浃背而去。顷之,石斋乘小车出,七人从。中途,石斋返顾后车,七人者皆无人色。石斋笑曰:「怖乎?忍一刻即千秋矣!」七人皆应曰:「然。」比至西华门,石斋忽坠车下,一指挥趋进掖之,且慰曰:「毋恐。」石斋瞋目叱之曰:「是何言欤!天下岂有畏死黄道周哉!此地为辇路所经,吾不可以乘而过。因绝食足弱,下而致仆,吾何恐哉!」指挥愕然易容,因跪曰:「此地万人瞻仰,公又困惫,即就大事可乎?」石斋四顾曰:「善。」遂命布席,南向拜讫,一老仆请以数字贻家,石斋踌躇曰:「无可言者。」固请,乃裂衣襟,啮指血曰:「纲常万古,节义千秋。天地知我,家人无忧。」七人者亦血书一幅云:「师存与存,师亡与亡。」石斋体故昂藏,立而受刑,又义风凛凛,行刑者手栗,刃下不殊。行刑者大悸,急跪曰:「公坐。」石斋颈已中刃,血淋漓,犹颔之曰:「可。」乃坐而受刑焉。其时大帅亦闽人也,大书牌云「伪阁部黄某首」,巡示沿江,一兵以他首易,而匣藏之古墓中。后数年,石斋子至江宁求遗骸,有以兵事告者,其子诣之,兵待至浃月,乃与到古墓,取匣开视,面尚如生,遂以归葬。榕村语录所载如此。

洪文襄公

相传洪文襄公承畴,当明崇祯十四年松山被陷时,京师传闻公已殉难。崇祯帝辍朝赐祭,其子在京,成服受吊,撰行状,送诸公卿矣。方祭第九坛,而公生降之信至,遂罢祭,而行状已广传人间。归本朝廿一年乃卒,其家再成服受吊,撰行状,不复叙前朝事,但自佐命入关起。有好事者尝得其前后两行状订为一本。然公自顺治元年入关为内院大学士,次年即出驻江南,以次削平逋寇,后再出为楚、粤、滇、黔诸省经略,西南底定,其功亦伟矣。当顺治九年九月,钦天监奏太白星与日争光,流星入紫微宫者。内大臣等议,请驾往边外迎达赖喇嘛。公率同大学士陈之遴疏称:「日者,人君之象,太白敢与争光;紫微宫者,人君之位,流星敢于突入。上天垂象,诚宜警惕。且今年南方苦旱,北方苦涝,岁饥,处处入告,非圣躬远幸之时。达赖喇嘛自远方至,遣一大臣迎接,已见优待之意,亦可服蒙古之心,何劳圣躬亲往。」疏入遂止。此事已载国史列传。则公当日立朝之概,亦可想见矣。

又闻吾闽各郡,在京皆有会馆,泉、漳两会馆本系合一,乡谊最昵。自国初洪文襄公入相后,公以南安籍,专拜泉馆同乡,而漳馆人遂不通谒。彼时泉馆人,无论京宦公交车,无不所求辄遂,攸往咸宜,而漳馆大有集枯之感。一日,馆中人五六辈相与私议曰:「洪阁老虽不我顾,究竟不是别乡人,我辈一概不往修贺,毋亦于乡谊有阙。今泉馆人皆欣欣向荣,且有怂恿我辈先施者,姑尽吾礼可乎?」众以为然,遂于次日率同往谒。阍人传命曰:「既系同乡,亟应请见。但公事实难摆脱,稍暇即当出城谢步耳。」越日,即有军官来报曰:「中堂准于明日出城,到漳馆天后神座前拈香。」于是五六辈者饬馆役洁整神龛,洒扫庭院,具茶以待。届时,又有军官飞报曰:「中堂已出前门矣。」漳馆时在冰窖胡衕,距大街不远,于是五六辈者皆具衣冠,步出大街肃迎,各于舆前一揖。公在舆中一拱,而舆已飞过。人马喧腾之际,五六辈者竭蹶步随,甫入馆门,见公拈香已毕,请诸位登堂叙话。则见铺陈粲烂,灯彩辉煌,地罽堆花,茶香扑鼻,皆耳目所未经。公数语寒暄毕,即起登舆。五六辈者又急出街口肃送毕,徐步而归,则依然旧日门庭,适所见者,全无踪迹,惟神座前两行绛蜡,一炷藏香而已。于是同人皆惘惘相对曰:「顷莫非一梦否?」呼馆役询之,亦曰:「我随诸位往复迎送,且茫不知前后之何以改观也。」既各归房中解衣,则各卧床中皆安设元宝库银一个云。按此龙溪李述堂太守威所述。呜呼!公之干略,即此可觇其概。盖实有古今人所不能及者,宜其自惜其身,以不枉其才也。

李文贞公

安溪李文贞公,当耿逆构难时,有蜡丸告变之功,吾乡人至今德之。惟陈省斋先生梦雷,因此与公有隙,其绝交书中,斥之不遗余力。揆之当时情状,恐不尽然。文贞学养之粹,定不出此。读榕村语录自记之语,当得其实,附录于此,以待论定云。

人当大惊惧时,切不可就处置事,此时非本心之正。若以事机不可缓,因旁言乱听,急忙应之,十件十错。某自经郑寇、耿逆之变,身尝试之。当郑寇披猖时,欲招某出,某不应,遂致怒,声言欲祸予家。彼时若一言稍靡,便贻名节之羞;若过抗,便可殃及父母,某只不动声色。数日后,有王友者问某作何计,某曰:「仆不过一穷百姓,彼若欲得而甘心者,遣一役来,牵之而去,即与见面矣。」友曰:「招之不见,牵之而见可乎?」某曰:「招之无可见之礼,牵之有可见之义。何也?招之而见,不为殿下臣,必为座上客;牵之而见,则为簿下囚矣。」友曰:「见面奈何?」某曰:「若能以礼待,则从容告以实情,仆非明之臣子,而实我朝之词臣也。倘为不才,便不足用;如以为贤,未有贤而失节者。彼于明家失节之人,皆杀之流之,则仆之不宜为用明矣。如虑仆有别图生变者,请侍老父老母携妻子傍城而居,教童蒙度日可矣。若彼赫然而怒,发淡水洋,亦命也。」王友为之称善,其后竟得瓦全。倘仓卒应之,则心气惊惶,思虑未能周到,刚柔缓急之间,皆足以偾事致祸矣。

李文贞公逸事

盗他去。后盗果被获,覆其族,而其幼子附封翁,遂世其家焉。现在李姓族谱中,别有一支附于宗图之后者,即幼子所传也。呜呼!盗能相人,而其妻更能保族,所谓盗亦有道也。然非公之福命,何以臻此哉!此事闻诸泉州张莪圃观察慎和。?安溪李文贞公之先代,本聚族乡居。国初时,有剧盗亦姓李者,欲占据其乡,已挈党踞李氏祠堂,索供钱米。李之族人惶惶,日聚祠门外商议。时公方九岁,随其封翁杂立稠人中,为盗魁所见,呼其进祠,抚摩而噢咻之,并假封翁以词色。一日,忽谓封翁曰:「你此孩子让与我,我便挈众他往,誓不相犯。」封翁不知所答。时族众已共闻此语,群哀恳于封翁曰:「此事固非人情所堪,但为保族起见,功德莫大。况此子岐嶷,他日未必不复归,愿熟思之。」封翁无可奈何,私以问公。公毅然曰:「惟父所命。」众大欢,盗魁亦喜甚。乃择吉日,与其妻高坐中堂,广张灯彩,令封翁领公行父子礼。盗魁本自有一子,少公一岁,遂令行拜兄礼。事毕,乃送封翁独归,而令公以父子相称。公不从,盗曰:「适已从矣,何顿改也?」公曰:「适遵父命,不敢不从;今父不在此,何从之有?」于是盗欲困之,扃置一室,而少与之食。翌日入室视之,公殊无所苦。复闭其窗槛,以烟从外熏之一日夜,意必闷倒矣。启户觇之,则伏于地,蹴之,起,阳阳如平常。盗之妻曰:「我相此子非凡品,困之实所不忍。且其福命甚大,即欲死之,亦势有所不能,不如竟舍之去,而以我幼子转托之。自古绿林无不败之局,我既与彼同姓,将来或藉以延一?血食,亦未可知。」盗魁以为然,明日,遂召封翁,交还其子,并郑重付其幼子,使抚养之,刻日即统

又文贞公之墓,在安溪某乡。康熙间,有道士李姓者,利其风水。道士之女方病瘵,将危,道士告之曰:「汝为我所生,而此病已万无生理。今欲取汝身一物,以利吾门可乎?」女愕然曰:「惟父所命。」道士曰:「我欲分李氏风水,谋之久矣。必得亲生儿女之骨肉埋之,方能有应。但已死者不甚灵,现活者不忍杀,惟汝将死未死之人,正合我用耳。」女未及答,道士遽以刀划取其指骨置羊角中,私埋于文贞公之墓前。自后李氏门中死一科甲,则道士族中增一科甲;李氏田中减收若干斛,则道士田中增收若干斛。李之族人有觉者,亦不解其故。值清明节,村中迎张大帝为赛神会,彩旗导从甚盛,行至文贞公墓前,神像忽止,数十人舁之不能动。中一男子大呼曰:「速归庙,速归庙。」众不得已,从之至庙,男子据上坐云:「我即大帝神也,李公墓中有妖,须往擒治之。」命其徒某执锹,某执锄,某执绳索。部署既定,又大呼曰:「速至李公墓。」众如其言,神像疾趋如风,至墓,令执锹锄者搜墓前后,久之,得一羊角,金色,中有小赤蛇,昂首欲飞,其角旁有字,则道人合族姓名也。乃令持绳索者往缚道士,时公家族众亦至,鸣之官,讯得其情,置道士于法,李氏从此复盛,而奉张大帝甚虔。此事闻之漳州黄清夫侍御照,今袁简斋续齐谐中亦载之。

陈省斋

吾乡相传国朝图书集成一书,成于陈省斋之手,实未核也。恭读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谕内阁九卿等:「陈梦雷原系叛附耿精忠之人,皇考宽仁,免戮,发往关东。后东巡时,以其平日稍知学问,带回京师,交诚亲王处行走。累年以来,招摇无忌,不法甚多,京师断不可留,着将陈梦雷父子发遣边外。或有陈梦雷之门生平日在外生事者,亦即指名陈奏。杨文有乃耿逆伪相,一时漏网,公然潜匿京师,著书立说。今虽已服冥刑,如有子弟在京者,亦即奏明驱遣,尔等毋得?私隐蔽。陈梦雷处所存古今图书集成一书,皆皇考指示训诲,钦定条例,费数十年圣心。故能贯穿古今,汇合经史,天文地理,皆有图记,下至山川草木,百工制造,海西秘法,靡不备具,洵为典籍之大观。此书工犹未竣,着九卿公举一二学问渊通之人,令其编辑竣事,原稿内有讹错未当者,即加润色增删,仰副皇考稽古博览至意。」据此则图书集成之成帙,非省斋所能专其功。而省斋之负才跅弛,读此亦可见其概矣。

萧蛰庵

雍正六年六月,礼部议覆福建总督高其倬疏,言「原任山西道御史萧震,于康熙十三年,遭耿逆之变,与原任邵武府知府张瑞午等合谋讨贼,事泄身殉,妻妾媳婢同时死节。查张瑞午等俱经予恤,萧震亦应照品级致祭一次,入功臣庙,其妻林氏、妾张氏、媳郑氏,俱应准其旌表,给银建坊,入祠致祭,其婢曾氏,限于名分,停止入祠。」疏上从之。按此事传闻异词,尤西堂艮斋杂说云:「侯官萧震,以顺治壬辰进士为大名府司理,擢御史。后巡盐两淮,家资巨富。与耿精忠有隙,及精忠叛,萧之内子和药劝其自尽,震弗从,遂污伪命,为布政使。亡何,以事害之,腰斩东市,籍其财,得三十六万。康熙甲子,余至三山,过其居,已废,问其妻子,无复存者。慨然悲之,作诗云:『人生富贵本无常,生缚摩诃事可伤。多少朱门皆白屋,空留燕子话兴亡。』震之愚乃不及一妇人,悲哉!」尤氏所记如此。然余又闻亡友谢甸男言:「萧蛰庵知耿变将发,北行至仙霞岭,耿藩使人遗以锦步幛,广可数亩。萧故豪侈,得幛,即大征菊部,流连数日。逆谋成,遂被禽。其后死,以缳首在乌石山之邻霄台。先是,萧有句云:『但使桑麻成乐土,不妨诗酒上邻霄。』至是而乡人更『诗酒』二字为『尸首』」则与腰斩东市之说殊矣。谢古梅阁学小兰陔诗集有秋日登邻霄台吊萧蛰庵先生四律,亦颇着微词。诗云:「秋风秋草越王城,缓步登楼吊古情。天为斯文留后死,山分片石待先生。西台鹓鹭存遗草,南土鲸鲵略盛名。 【 (按:「略」,文明书局本同,翻刻本、同文堂本作「累」。)】 魂倘归来天水黑,乱舞风木助悲鸣。」「碑传百字擅才雄,幕府当年纪厥功。 【 原注:公与当事修复道山古迹,镌崖勒铭,纪年月,颂功德,文不满百字,名百字碑,在邻霄台之右。】 能与名山开面目,独无奇计出樊笼。荒台草木千年恨,乐土桑麻一梦中。 【 原注:台成日,公榜联曰:「但愿桑麻成乐土,不妨诗酒上邻霄。」】 惆怅功名成往事,可怜文献泣西风。」「衰草黄沙骨已陈,曾闻父老说能真。陈书不惮操吾肘, 【 原注:时道山就废,公与会城绅士议兴复,致书督抚,言论俊侃,士论壮之。】 修史犹难赎此身。一剑可能酬国士,九原安得起斯人。山中猿鹤如相忆,侍御功名半是尘。」「亭余故址委蒿莱,昔日风云罢酒杯。秦、汉文章埋故土,曹、刘名姓蚀苍苔。岘山羊泪魂应恋,塞上陵碑首屡回。欲告巫阳招未得,塞鸦数点夕阳来。」盖当时尚无定论也。

谢古梅先生

谢古梅先生道承,书学褚河南,国朝闽人善书者,当以先生为巨擘。俗传其与狐女倡酬,所谓媚兰仙子者,其真伪不可考。然先生敦品励学,实为儒宗,一时罕有其匹。恭读乾隆五年六月十八日谕云:「据大学士赵国麟奏称,谢道承在祭酒任内,训导有方,国学诸生,因其升任,具呈恳留。朕思内阁学士,尚非繁剧之职,成均事务,可以兼摄。且从前邵基升任之后,亦曾行之。谢道承着仍兼国子监祭酒。」当时成均钦式如此,亦可谓信而有征矣。

蔡文恭公

拥至蔡氏宗祠中,扃门押跪,笞四十而逐之。典史愤极,诉之漳州守求伸冤。守问典史曰:「此冤必应伸。但汝以官为重乎?漳州蔡文恭公承其世父文勤公之指授,髫龄中,即以圣贤之学自奋。文勤为安溪李文贞公入室弟子,公以此得寻安溪轨范。我朝二百年来,闽人与爰立者,惟安溪与公两人,而公相业较安溪尤粹。朱文正师尝称蔡公直上书房四十年,其培养启迪于根本之地,最深且久,诸皇子孙曾辈,对公之容,莫不肃然蔼然,敬信悦服。公亦知无不言,而纯朴和易,能使人意融。文正师亦久直三天者,故能言之亲切如此。余最喜公致仕家居时,每遇巡检、典史,亦执礼甚恭。或以为过,公曰:「欲使乡民知位至宰相,亦必敬父母官,知父母官之尊,虽宰相亦必致敬,庶几常存不敢之心,而犯上作乱者或鲜矣。」故终公之世,漳浦民无滋事者。闻公殁后数年,有某典史往乡捕人者,为公族?抑以冤为急乎?如肯以一官拚之,则我必能为汝伸冤;倘仍舍不得此一官,则请再自斟酌。」典史不言而罢。呜呼!此漳、泉之刁风所由日炽也。

张孟词贡士

张孟词名腾蛟,汀州宁化人。乾隆辛丑,朱文正师试汀州府属秀才,孟词文为幕客校阅者置劣等。师覆阅之,大加惊异,擢冠其军。翌日覆试,愈加赏识,召入署中授业,而幕客已于前夜被去矣。逾年,举乡试第一。自是师宦迹所至,辄与偕,爱之如子,他弟子莫能及也。尝寄孟词书云:「孟词年兄,近想起居日畅,彤廷对扬,五色云缦,蓬、瀛高步,一鸣归昌,可胜颂耶?近作漫兴试笔中一绝云:『三千闽士校雄雌,第一应推张孟词。万锦云霞天上笔,双清梅雪岁寒姿。』盖纪实也,亦可知老夫之倾倒于足下矣。陛请如准,可罄积悰,诸雅裁不一。」后孟词于癸丑会试中式,磨勘停科,乙卯未及补殿试,卒于京中,年仅三十有八。

孟词为人温而介,才高而苦学。尝欲取宋章如愚山堂考索、王伯厚玉海删益之为书,曰山海精良,未成稿如束薪。有骈体文数十首,殁后为金兰畦尚书取去,今不知落何手,独存诗二十余篇耳。

文正师得孟词死耗,寄家人书并诗云:「孟词不幸短命死矣,使我心灰气短。然则汝辈不能望其肩背,尚逐队会试,妄希进取,真不可不知足也。才如孟词,文如孟词,学如孟词,犹不得一进士出身。然则倘有侥幸成进士者,岂不媿耶?不得者,又何憾耶?此较之蔡廷举、林澍蕃而更可悲憾十倍者也。目中所睹,止此一人,而不得大成耶;若阮云台之福慧双齐,何修而得此耶?自问我之无能为役,何叨忝耶!哭之四首,寄来与知孟词者看之,知而不知者,不必示也。杜牧之作李长吉序云:『不独地上少耶,天上亦不多耶。』吾于斯人亦云然。果昌谷为修文之长,宋玉为朱衣之职,尚可解吾愁耳。噫!或曰天上绝不以文字为重,犹之云霞花草而已,则吾未如之何也已矣。呵呵,子侄孙均此,此心有感,故不他及。」诗云:「不朽文谁属,长吁天祝予。玉楼真促李,丹篆莫兴徐。华暂芬优█,材偏耻寿樗。空█标骏骨,伯乐痛何如。」「忆昔乘槎日,抽桐出爨焦。九旬亲拂拭,一响震空寥。 【 辛丑校士至汀,搜落卷,得生作,大赏之,置第一。癸卯,招至院中,指授三月,遂举乡试第一。】 视尔真麟角,逢人说凤条。锺期犹未死,山海向谁招。」「心是幽兰素,人如太玉清。五车便炙輠,三箧富遗█。润色吾东里,研摩奏两京。 【 生为余艹十全颂,进呈,特荷褒赉。】 眼中真国士,一第尚虚名。 【 生未及补殿试而卒。」】 「友于怜弱弟,郑重托遗编。魂返几千里,生离别五年。誓余登道岸,度汝上层天。苍昊如求士,呼空首荐贤。」「慧易题三界,才难赎百身。奇文应泣鬼,苦学亦伤神。玉局来因旧,云旗去路新。苍茫司命意,老泪落斯人。」纪文达师亦有哭孟词截句云:「奇才不是不遭逢,却隔蓬山一万重。记得为君题繐帐,禹门已上不成龙。」自注:「余为君作挽联,有『和璧虽珍终在璞,禹门已上不成龙』之句。」第二首云:「魂遶棠梨一树花,九泉应悔读南华。谁知入眼黄金屑,缘我曾游卖饼家。」自注:「君卷被斥时,余引公羊传争之,反激成其事。」第三首云:「秋坟鬼唱莫凄凉,埋骨青山朽不妨。一代文章韩吏部,哀词原自吊欧阳。」自注:「谓石君诗也。」阮云台师哭孟词云:「张孟词志趣高洁,风仪峻朗,博闻玄览,隽秀迈伦。所为文沈博绝丽,有相如、子云之目。一时文人,鲜与抗者。既乃甫中进士,未及廷试而卒,宜石君师恸之深也。墨卿同年与孟词少齐名,交最深。今摹其像,并装石君师诗翰于卷中,以寓悲慕之意。」元识孟词,为题短句云:「奇士多文遇每难,玉山颓后玉楼寒。爱才欲望张文蔚,少慰儒魂请一官。」自注云:「唐宰相张文蔚奏名儒不第方干等五人,请赐一官,以慰其魂。近年如黄仲则、张孟词等,拟乞吾师请于朝也。」

郑苏年师

郑苏年师讳光策,字琼河,又字苏年,闽县人,与先大夫为读书社至交,余之妻父也。少孤力学,古心自鞭。家贫不能就外傅,与同怀弟云轩孝廉自相师友。姿禀岸异,髫龄老成,博综群书,规模宏远。登乾隆己亥乡荐第二,遂为故太傅朱文正师入室弟子。既联捷成进士,以不获馆选为歉,退候吏铨,仍下帷攻苦如下士。甲辰,恭遇南巡盛典,趋赴杭州行在献赋。与江、浙绅士合试于敷文书院,监试者为故相和珅,独于御座下脚几坐收试卷,纳卷者必屈膝,先生侧目之,愤形于色。乃约闽士林樾亭、王兰江等六七人以长揖退,和珅衔之,遂束闽卷不阅,时江、浙士皆窃笑之。先生洒然返里,不以为意,益肆力于学。尤喜读经世有用之书,自通鉴、通考外,若陆宣公、李忠定、真文忠,以及前明之邱琼山、王阳明、吕新吾、冯犹龙、茅元仪,本朝之顾亭林、魏叔子、陆桴亭诸公著作,靡不贯串,如数家珍。值林爽文滋扰台、阳,诣军门条上十二议,为福文襄节相所采用。及红旗既报,徐两松中丞往办善后事宜,又条上八议。福、徐二公并欲邀同渡海,以母老固辞。中年病足,濒危而复起,因自号苏年。绝意仕途,以授徒养母为事,主讲鳌峰,勤于训迪,严惮有法,人才奋兴。桐城汪稼门、高阳李石渠二中丞并钦慕之, 【 (按:「二」原误作「三」,翻刻本、同文堂本同,文明书局本作「二」不误,今据改正。)】 谓不减蔡文勤风矩也。余以子婿为受业弟子,熟闻先生诲人宗旨,以立志为主。谓志定而后,教有所施。又不欲人急于著述,谓古圣贤之学,大抵先求诸身。既修诸身,即推以济于世,随其大小浅深,要必由己以及人。至万不得已,始独善其身,思有所传于后。故孔、孟著书,皆属晚年道不行后事。呜呼!先生之持论如此,故虽穷年矻矻,迄无成书,仅存诗古文十余帙,亦未编定,自题为西霞?稿而已。嘉庆乙丑,余为辑西霞文钞上下卷,付友人梓行。其诗钞及俪体文钞,则已编而未梓,合文钞读之,先生之本末已见。近陈恭甫编修撰次东越儒林文苑传,近人如林钝村、官志斋、郑在谦、陈贤开辈,皆扬名其间,而先生独不与,因详为论列,以为捃逸搜沈之助。或曰编修为孝廉时,曾修后进谒见之礼,先生素仰其文名,而欲进之于道,毅然以乡先达自居,勉之以修己之学,济物之功,而戒其毋以风流自赏,适中编修之忌,遂衔之不释。果尔则编修亦褊人耳,所论撰又足据乎哉!

福建鼎甲

有明一代,吾闽登状元者十一人,闽县陈、 【 洪武丁丑。】 陈谨, 【 嘉靖癸丑。】 侯官翁正春, 【 万历壬辰。】 怀安龚用卿, 【 嘉靖丙戌。】 长乐马铎、 【 永乐壬辰。】 李骐, 【 永乐戊戌。】 莆田林环、 【 永乐丙戌。】 柯潜, 【 景泰辛未。】 永春庄际昌, 【 万历己未。】 长泰林震, 【 宣德庚辰。】 建宁丁显。 【 洪武乙丑。】 榜眼十二人,闽县唐震、 【 洪武戊辰。】 林志, 【 永乐壬辰。】 长乐陈全, 【 永乐丙戌。】 连江赵恢, 【 宣德癸丑。】 晋江黄凤翔、 【 隆庆戊辰。】 李廷机、 【 万历癸未。】 杨道宾、 【 万历丙戌。】 史继偕、 【 万历壬辰。】 庄奇显, 【 万历癸丑。】 南靖李贞, 【 永乐乙未。】 建安龚锜, 【 宣德庚戌。】 宁化张显宗。 【 洪武辛未。】 探花十人,闽县陈景着, 【 永乐乙未。】 莆田黄旸、 【 永乐辛卯。】 林文、 【 宣德庚戌。】 李仁杰、 【 成化壬辰。】 戴大宾, 【 正德戊辰。】 晋江张瑞图, 【 万历丁未。】 龙溪谢琏、 【 宣德丁未。】 林焊, 【 万历丙辰。】 漳浦林士章, 【 嘉靖己未。】 邵武吴言信。 【 洪武辛未。】 然登政府者,仅李廷机、张瑞图、林焊而已,余则不惟少显官,亦多夭死,而陈(安阝)、陈谨、龚锜则又皆死于非命。本朝百有余年,未有状元而屡得榜眼,邓允庭先生启元授编修即卒;吴剑虹先生文焕散馆改部,转御史,遽引疾归;林青圃先生校春稍升至通政司副使,亦镌级去位;而赵秀山先生晋则且以科场事病死狱中。故林樾亭先生谓科名每与福命相妨也。近则廖钰夫鸿荃由榜眼累官至大司空,而道光丙申状元为林勿村鸿年,榜眼为何杰夫冠英,皆福州人,殆省运由此转机欤?

世进士

吾闽在前明有五世相联成进士者,兴化府一家,柯英中弘治己未科,英子维熊中正德丁丑科,维骐中嘉靖癸未科,维熊子本中嘉靖庚戌科,维骐孙茂竹中万历癸未科,茂竹子昶中万历甲辰科。四世相联进士者,吾郡亦一家,林元美中永乐辛丑科,美子瀚中成化丙戌科,瀚子庭(木昴)中弘治己未科,庭机中嘉靖乙未科,廷(木昴)子炫中正德甲戌科,庭机子燫中嘉靖丁未科,烃中嘉靖壬戌科。

兄弟进士

前明吾闽同怀兄弟进士者,福州凡二十二家,而同榜者五家,洪武乙卯陈仲完、陈洵仁,永乐乙未刘凤、刘麒,林文秩、林文秸,成化壬辰林泮、林浚渊,嘉靖丙戌倪组、倪缉。兴化府十六家,而同榜者二家,成化丁未方良永、方良节,嘉靖癸未方一桂、方一兰。泉州府二十一家,而同榜者三家,弘治癸丑黄铭、黄鑅,嘉靖癸丑史朝宣、史朝富,万历庚辰谢吉卿、谢台卿。余则漳州府五家,邵武府一家而已,而同榜无闻焉。本朝则嘉庆壬戌叶申棻,乙丑叶申万,己巳叶申芗及廖鸿藻、鸿荃,皆福州人,惟廖为同榜云。

少年科第

闽在前代多少年登科者,福州林文秩年十四中永乐甲午科,林文秸年十三中永乐辛未科,兴化戴大宾年十三中弘治辛酉科,郑一鹏年十五中正德癸酉科,郑云鹏年十五中嘉靖丙戌科,泉州傅凯年十六中正德丁卯科,梁怀仁年十六中嘉靖乙酉科,李春芳年十六中嘉靖庚午科,王三接年十六中嘉靖癸卯科,黄日睿年十五中万历丁酉科,杨元锡年十五中崇祯癸酉科,漳州陈暀年十六中永乐甲午科,吕昊年十五中嘉靖丙午科。其十六岁以上者,则指不胜屈矣。然不若三山志所载宋大中祥符八年,连江黄鳌以六岁应童子举出身,又九年,福清蔡伯俙以四岁应童子举赐出身,更为稀有。

世解首

前明福州有父子解元者,长乐林赐中洪武癸酉科,及子侨中正统戊午科。兴化有三世解元者,黄寿生中永乐应天戊子科,及孙干亨中成化甲午科,干亨子如金中弘治甲子科。

三试巍科

前明福建有三试并擢巍科者,福州两家,林志以解元、会元而登榜眼,李骐以解元、会魁而登大魁。兴化二家,杨慈以乡试第一,会试第二,而登二甲传胪,戴大宾以乡试第三,会试第二,而登探花。泉州府两家,李廷机以解元、会元而登榜眼,庄际昌以亚魁、会元而登大魁。

同榜三及第

通前明一代,吾闽登鼎甲者三十三人,而同科并得,尤为美谈。洪武辛未科,榜眼为宁化张显宗,探花为邵武吴言信。永乐丙戌科,状元为莆田林环,榜眼为长乐陈全;壬辰科,状元为长乐马铎,榜眼为闽县林志;乙未科,榜眼为南靖李贞,探花为闽县陈景着。万历壬辰科,状元为侯官翁正春,榜眼为晋江史继偕。至宣德庚戌科,则状元为长泰林震,榜眼为建安龚锜,探花为莆田林文,一榜三及第悉萃吾闽,洵为海滨盛事矣。近惟道光丙申科,则状元林鸿年,榜眼何冠英,福州人。

会元

前明吾闽登会元者,福州六人,洪武丁丑为闽县陈(安阝);永乐壬辰为闽县林志,乙未为怀安洪英;嘉靖壬戌为福清林春,乙未为侯官许谷,己未为闽清蔡茂春。兴化一人,永乐辛丑为莆田陈中。泉州四人,嘉靖庚戌为南安傅夏器;万历癸未为晋江李廷机,辛丑为同安许獬,己未为晋江庄际昌。延平府一人,隆庆戊辰为大田田一隽。本朝则惟顺治辛卯陈常夏一人。按陈常夏字长宾,又字铁山,龙溪人。榜后授米脂令,不赴,有江园集,里党罕能举其名者,率以为吾闽本朝无会元,失之矣。

宰相尚书

吾闽在前明登政府者凡十七人,而泉州即有十人,建安杨荣,沙县陈山,福清叶向高,莆田周如盘、朱继祚、黄鸣俊,漳浦黄道周,其余李廷机、史继偕、张瑞图、杨景辰、黄景昉、蒋德璟、林顾楫、陈洪谥、刘鳞长,皆晋江人,林焊,同安人,皆泉属也。本朝及今百余年,惟泉州李文贞公、漳州蔡文恭公二人而已。若前代福州官至尚书者,多至二十一人,而闽县林文安公家,则有三代五尚书之盛。 【 瀚谥文安,廷(木昴)、廷机,俱瀚子,燫、烃,俱廷机子。】 本朝直至嘉庆壬申,浦城祖舫斋先生始晋大司寇,未踰年,即以病去位。近则陈望波先生为大司寇,廖钰夫为大司空,或此后源源而来欤?

归田琐记卷五

鳌拜

山中故人往来,每喜询朝中故实,以扩闻见。或问何为布库之戏,余谓布库是国语,译语则谓之撩脚,选十余岁健童,徒手相搏,而专赌脚力胜败,以仆地为定。康熙初,用此收鳌拜,故至今宫中年节宴,必习演之。或问鳌拜为何人,曰:「国初勋旧,无不知有鳌拜者。迨后罪状昭著,而列圣犹曲加轸念,迭沛恩施。恭读乾隆四十五年谕曰:『朕恭阅实录,见鳌拜以从征屡立战功,历封公爵,圣祖仁皇帝嗣统,与内大臣苏克萨哈等为辅政大臣,并加太师。是时皇祖冲龄践阼,鳌拜受事以后,即专权自恣,擅作威福。因与内大臣费扬古有隙,坐伊子倭赫,并侍卫西住折克图、觉罗萨尔弼等以擅乘御马及取御用弓矢射鹿罪,俱弃市,并坐费扬古怨望,亦弃市,并杀其子尼侃萨哈连,籍其家,以与其弟穆里玛。又苏克萨哈系鳌拜姻娅,亦以论事龃龉,积而成雠。因苏克萨哈籍隶正白旗,鳌拜欲以蓟州、遵化、迁安诸屯庄改拨镶黄旗,而别圈民地给正白旗,诏遣大学士管户部尚书苏纳海,与直隶总督朱昌祚、巡抚王登联,丈量酌易。经朱昌祚等勘明,奏请停止圈换,鳌拜即坐苏纳海以拨地迟误,昌祚等以纷更妄奏,悉逮治弃市。且以苏纳海族人英俄尔岱为睿亲王私党,令部臣尽削世职,以泄其忿。并以苏克萨哈疏称往守陵寝,得以生全之语,即诬坐以怀抱奸诈,存蓄异心二十四大罪,应予磔死。皇祖鉴其诬,坚不允所请。鳌拜攘臂强奏累日,竟予绞决,并诛其族属。又入对时,辄请申禁言官,不得上书陈奏。时有窃鳌拜马者,即捕斩之,并杀御马监特长。皇祖以鳌拜党权不法,怙恶弗悛,用人行政,专恣妄为,文武百官欲尽出伊门下,与穆里玛等结成党羽,凡事在家定议,然后施行,倚仗凶恶,毁弃国典,特降谕旨,严拿勘审,并亲加鞫问,情罪俱实。诸王、大臣拟请正法,皇祖念其宣力年久,不忍加诛,从宽革职籍没,同其子那摩佛一并拘禁。迨伊死后,仍念其旧勋,追赐一等男。皇考世宗宪皇帝御极后,赐鳌拜祭葬,复一等公,世袭罔替。是鳌拜一身之功罪,载在册籍,昭然不爽。朕惟大臣为国宣勤,功铭锺鼎,尤当深自敛抑,律己奉公,以保全终始。况以辅臣躬承顾命,翊赞机务,更宜小心谦谨,不可稍涉从恣。乃鳌拜当日自恃政柄在握,辄敢擅权骫法,邀结党羽,残害大臣,罪迹多端,难以枚举。若非皇祖英明刚断,立予拏究,渐将跋扈难驯,政事亦不可问。至圈地一案,相持不决,百姓环诉失业,几至酿成大事。皇祖不即加诛,仅予褫夺,仍给男爵,已属格外之仁。至皇考复还公爵,时因念鳌拜旧劳,伊孙达福才具,又尚可用,是以仍予施恩。盖于鳌拜擅权纵恣,固所熟闻,至其不法款迹,如实录所载,累累若此,未必一一胪悉也。今朕备稽事实,迹状显然,若不核其功罪,明示创惩,在鳌拜一家之侥幸,所关犹小,而后之秉钧执政者,无复知所顾忌,将何以肃纲纪,而杜佥邪乎!所有现袭鳌拜公爵之德生本身既无过犯,且令承袭。俟出缺时,即行停袭公爵,仍照皇祖所降谕旨,给予一等男爵,世袭罔替,已足以示国家法外施恩旧勋之意矣。』谨按:康熙之元,上甫八龄,鳌拜正当国,恃其劳绩,肆行无忌。上早洞悉其奸,在内日选小内监,令之习布库以为戏,鳌拜或入奏事,并不之避。且以朝廷弱而好弄,心益恬然,无所顾忌。一日入内,忽为习布库者所擒,十数小儿立执鳌拜,付外廷,遂伏诛。以势焰熏灼之权奸,乃执于十数小儿之手,如此除之,行所无事,非神武天授,其孰能与于斯?」

噶礼

旧闻吾闽赵二令太史晋典试江南,以关节破案,实与总督噶礼朋比为奸。又苏抚张清恪公伯行,因此事与噶礼互揭,罪几不测,惜未详其颠末。后询之史馆诸公,始笔记之云。

噶礼由荫生历官吏部郎中,康熙三十五年,圣祖仁皇帝亲征噶尔丹,至克鲁伦河,噶礼随左都御史于成龙督运第一起兵粮,叙功升盛京户部理事官。不三年,遂授山西巡抚。噶礼曾以霍州牧李绍祖保题潞安守,及绍祖使酒自刎,匿不以奏,吏议革噶礼职,奉旨留任。御史刘若鼐疏劾噶礼贪婪无厌,虐吏害民,计赃数十万两。知府赵凤诏为噶礼心腹,专用酷刑,以济贪壑。下噶礼回奏,得辩释。平遥民郭明奇等,以噶礼纵庇贪婪知县王绶,赴巡城御史呈控。事闻,且列款入奏。一、通省钱粮,每两索火耗银二钱,除分补大同诸处亏帑外,入己银共四十余万两。一、指修祠宇,用印簿分给通省,勒捐入己。一、纵令汾州同知马遴婪赃分润。一、令家伶赴平阳、汾州、潞安三府,勒取富民馈送银两。一、因词讼索临汾、介休富户亢时鼎、梁堳银两。一、纳知县杜连登贿,许调缺,及连登以贪婪被揭,复曲加庇护。一、隐匿平定州雹伤不报。请究赃治罪。又下噶礼回奏,亦以无左证获免。旋内迁户部左侍郎,复外擢江南、江西总督,历疏劾罢江苏巡抚于准、布政使宜思恭、按察使焦映汉、督粮道贾朴、知府陈鹏年等。及张清恪公抚江苏,以事积忤噶礼。至是公发辛卯科场不公事,正考官、副都御史左必蕃亦检举知县王曰俞、方名所荐之吴泌、程光奎二名平日不通文理,上命尚书张鹏翮赴扬州会审。张与噶互相疏劾,上复命张鹏翮会同总漕赫寿查审覆奏,噶礼免议,张伯行革职赎徒。上切责张鹏翮等掩饰和解,瞻徇定拟,遣尚书穆和伦前往覆谳,仍如所拟定议。得旨:「噶礼屡次具折参张伯行,朕以张伯行操守为天下第一,断不可参,手批不准之谕旨,现在此所议,是非颠倒,下九卿、詹事、科道会议。」复谕九卿等曰:「噶礼操守,朕不能信。若无张伯行,则江南地方,必受其朘削一半矣。即如陈鹏年稍有声誉,噶礼久欲害之,曾将其虎邱诗二首奏称内有悖谬语。朕阅其诗,并无干碍。又曾参中军副将李麟骑射俱劣。李麟在口内迎驾,朕试彼骑射俱好,朕于是时已心疑噶礼矣。互参一案,初次遣官往审,为噶礼所制,不能审出。及再遣大臣往审,与前无异。尔等诸臣皆能体朕保全清官之意,使正人无所疑惧,则海宇长享升平之福矣。」寻九卿等议:「二人并任封疆,互相讦参,有玷大臣之职,均应革任。」上命张伯行留任,噶礼革职,于是天下快之。未几,噶礼之母叩阍,称噶礼与弟色勒奇、子干都置毒食物中,谋害伊命,噶礼妻以别户子干泰为己子,纵令纠众毁屋,噶礼携资财与妻子移居河西务,奸诈凶恶,请正典刑。下刑部鞫讯得实,拟将噶礼凌迟处死,妻论绞,色勒奇、干都并斩,干泰发黑龙江,家产入官。得旨噶礼令自尽,妻亦从死,余悉如部议。

隆科多

仁庙升遐之日,大臣承顾命者,惟隆科多一人。是以宪庙恩遇极隆,亲政之初,谕隆科多应称呼舅舅,嗣后启奏处,皆书写舅舅隆科多。谨按:隆科多为孝懿仁皇后父,佟国维之子,袭公爵,官吏部尚书,加太保。后以四十一款重罪应诛,雍正五年狱成,奉旨免其正法,于畅春园外造屋三间禁锢,死于禁所。狱词载隆科多私抄玉牒,收藏在家,大不敬之罪一。将圣祖仁皇帝御书贴在厢房,视为玩具,大不敬之罪二。妄拟诸葛亮,奏称白帝城受命之日,即是死期已至之时,大不敬之罪三。盛京兵部主事玛岱之事,屡奉圣谕,隆科多明知干犯,复行妄奏,大不敬之罪四。皇上赏银三千两,令修理公主坟墓,隆科多迟至三年,竟不修理,大不敬之罪五。仁庙升遐之日,隆科多并未在御前,乃诡称曾带匕首,以防不测,欺罔之罪一。狂言妄奏提督之权甚大,一呼可聚二万兵,欺罔之罪二。时当太平盛世,臣民载德,守分安居,而隆科多作有刺客之状,故将坛庙桌下搜查,欺罔之罪三。妄奏被劾知县关敶原系好官,欺罔之罪四。皇上谒陵之日,妄奏诸王心变,紊乱朝政之罪一。妄奏调取年羹尧来,亦必生事端,紊乱朝政之罪二。妄奏举国之人,俱不可信,紊乱朝政之罪三。交结阿灵阿、揆叙,邀结人心,奸党之罪一。保奏大逆之查嗣庭,奸党之罪二。徇庇傅鼐、沈竹、戴铎、巴海,不行查参,奸党之罪三。比昵伊门下行走之蔡起俊,奸党之罪四。徇庇阿锡鼐法敏,将仓场所奏浥烂仓米,着落历年监督分赔之案,巧为袒护其奏,奸党之罪五。曲庇菩萨保,嘱托佛格免参,奸党之罪六。任吏部尚书时,所办铨选官员,皆自称为佟选,不法之罪一。纵容家人勒索财物,包揽招摇,肆行无忌,不法之罪二。?庇提督衙门笔帖式詹泰,嘱托原任吏部侍郎勒什布改换成例,不法之罪三。发遣安西人犯应给口粮,并赤金等处应裁应补兵丁之处,故行推诿,欲以贻误公事,不法之罪四。因系佟姓,捏造「惟有人冬耐岁寒」之语,向人夸示,以为姓应图谶,不法之罪五。自知身犯重罪,将私取金银豫行寄藏菩萨保家,不法之罪六。挟势用强,恐吓内外人等,不法之罪七。索诈安图银三十八万两,贪婪之罪一。收受赵世显银一万二千两,贪婪之罪二。收受满保金三百两,贪婪之罪三。收受苏克济银三万六千余两,贪婪之罪四。收受甘国璧金五百两,银一千两,贪婪之罪五。收受程光珠银五千两,贪婪之罪六。收受六格猫睛映红宝石,贪婪之罪七。收受姚让银五百两,贪婪之罪八。收受张其仁银一千两,贪婪之罪九。收受王廷扬银二万两,贪婪之罪十。收受吴存礼银一万二千两,贪婪之罪十一。收受鄂海银一千五百两,贪婪之罪十二。收受佟国勷银二千四百两,贪婪之罪十三。收受佟世禄银二千两,贪婪之罪十四。收受李树德银二万一千四百余两,贪婪之罪十五。收受菩萨保银五千两,贪婪之罪十六。以上罪案昭著,隆科多应斩立决,妻子入辛者库,财产入官。疏入,邀宽典。我朝之恩礼故旧,仁至义尽,盖史册所未闻也。

年羹尧

隆科多因议年羹尧罪状,佑庇不协,坐削去太保,革去尚书。按年羹尧父遐龄,湖北巡抚。羹尧以康熙三十九年翰林出身,历充四川、广东试差。不十年,擢为四川巡抚。西藏军兴,请亲赴松潘协理军务,以功晋四川总督,旋授定西将军。西藏平,入觐赐弓矢,授四川陕西总督,封三等公,加太保。青海军兴,授抚远大将军,督奋威将军岳锺琪进剿,凡百有五日而青海平,进一等公,加太傅,父遐龄如其爵,长子斌给子爵。入觐,赐双眼花翎、四团补服、黄带紫辔。值庄浪番贼滋扰,又率岳锺琪剿平之。叙功,次子富给男爵。时四川巡抚蔡珽被羹尧劾,入京得召见,因陈羹尧贪残诸事。又羹尧尝荐西安布政使胡期恒可大用,期恒入觐,以奏对荒谬革职。

时劾羹尧者纷起。谕曰:「年羹尧曾妄举胡期恒,妄劾金南瑛等,又遣官弁筑城南坪,不惜番民,致惊惶滋事,反以降番复叛,巧饰具奏。又青海、蒙古饥馑,匿不上闻。年羹尧从前不至于此,或自恃己功,故为怠玩,或诛戮大过,致此昏愦,岂可仍居总督之任。念其尚能操演兵丁,可补授杭州将军。」嗣山西巡抚劾羹尧私占盐窝,擅用正课,西安巡抚亦劾羹尧借口捕治盐枭,率兵夜围合阳民堡,致死多人,并下部议罪。羹尧行至仪征,逗留不前,回奏又多狡饰,部臣请逮问。又合词奏羹尧罪状累累,请正典刑,并议尽革世职。得旨:「令将军、督抚、提镇,各抒己见入奏。」旋据各省次第举发,复奏请速加诛戮,章下所司。

时已逮羹尧来京严鞫,议政大臣、三法司、九卿等奏言:「羹尧罪迹昭彰,弹章交至,其大逆之罪五:一、与静一道人、邹鲁等谋为不轨。一、奏缴朱批谕旨,故匿原折,诈称毁破,仿写进呈。一、见浙人汪景祺西征随笔诗词讥讪,及所作功臣不可为论,语多狂悖,不行劾奏。一、家藏锁子甲二十八,箭镞四千,又私贮铅子,皆军需禁物。一、伪造图谶妖言。其欺罔之罪九:一、擅调兵捕合阳盐枭,致死良民八百余。奉旨查询,始奏并无伤损,后乃奏止伤六人。一、南坪筑城,官弁骚扰番民,不即劾奏。一、诡劾都统武格等镇海堡失律。一、西安解任时,私嘱咸宁令朱炯贿奸民保留。一、纵令刘以堂诈冒已故保题武功令赵勋名姓赴任,知而不奏。一、将幕友张泰基等冒入军功,共十八案。一、家人魏之耀家产数十万金,羹尧妄奏毫无受贿。一、西宁效力者实止六十二员,册报一百九员。一、退役王治奇冒军功得授州判。其僭越之罪十六:一、出门黄土填道,官员补服净街。一、验看武官,用绿头牌引见。一、设座当会府龙牌正座。一、穿用四衩衣服,鹅黄佩刀荷囊。一、擅用黄袱。一、官员馈送曰恭进。一、纵子穿四团龙补服。一、与属员物件,令北面叩头。一、令总督利瓦伊钧、巡抚范时捷跪道迎送。一、令蒙古扎萨克郡王额驸阿宝下跪。一、行文督抚书官书名。一、进京,沿途填道迭桥,市肆俱令闭户。一、馆舍墙壁彩画四爪龙。一、辕门鼓厅画龙,鼓吹乐人蟒服。一、私造大将军令箭,将颁发令箭毁坏。一、赏赉动至于万,提镇叩头谢恩。其狂悖之罪十三:一、两次恩诏到陕,并不宣读张挂。一、奏折不穿公服拜送,祇于私室启发。一、不许同城巡抚放炮。一、勒娶蒙古贝勒七信之女为妾。一、以侍卫前引后随,执鞭坠镫。一、大将军印不肯交出。一、妄称大将军行事,俱循俗例。一、纵容家仆魏之耀等朝服蟒衣,与司道、提镇官同坐。一、违旨逗遛仪征。一、勒令川北总兵王允吉以老病乞休。一、要结邪党沈竹、戴铎等,怀欺惑众。一、袒庇私人马德仁阻回甘抚石文焯参劾奏疏。一、本内引用「朝干夕惕」,故作「夕惕朝干」。其专擅之罪六:一、建筑合阳城堡,不行题请,擅发银两。一、委侍卫李峻等署理守备,奉旨饬驳,仍不即行调回。一、擅用私票行盐。一、谕停捐俸,仍令照旧公捐。一、捕获私盐,擅营销案。一、守备何天宠患病,不照例填注军政。又嘱直督利瓦伊钧勒清苑令陆篆接受前任王久猷亏项。其忌刻之罪六:一、凌虐现任职官,纵任私人夺缺。一、军前官兵支粮实册,不先咨晋抚诺岷,欲令迟误致罪。一、尚书绰奇自军营商办粮饷,清字咨文,不交新任总督岳锺琪,欲令违误军需。一、捏参夔州知府程如丝贩卖私盐,杀伤多人。一、欲令利瓦伊钧为巡抚,屈陷原任巡抚赵之垣。一、遏抑中书阿炳安等军功。其残忍之罪四:一、合阳盐枭案内,故勘良民无辜冯猪头至死。一、锁禁笔帖式戴苏。一、劾金南瑛等七员,急欲出缺与私人。一、不善安辑蒙古台吉济克济扎卜等,致困苦失所。其贪黩之罪十八:一、收受题补官员银四十余万两。一、勒索损纳人员银二十四万两。一、赵之垣罢职发往军营,羹尧勒馈金珠等物,价值二十余万两。一、受乐户窦荣银两。一、收受宋师曾玉器及银万两。一、遍置私人,私行盐茶。一、私占咸宁等盐窝十八处。一、收受鸿胪寺少卿葛继孔古玩。一、索属员傅泽澐贿,不据实劾亏帑。一、西安、甘肃、山西、四川四省效力人员,每员勒银四千两。一、受参革知府栾廷芳贿,奏随往陕省。一、掠各番衣服为己有。一、私征新抚各番租粮。一、擅取蒲州盘获私盐价银一万两。一、遣仆贩卖马匹。一、私贩马,发各镇勒重价。一、遣庄浪县典史朱尚文赴湖、广、江、浙贩卖四川木植。一、令人卖茶,得银九万九千余两。其侵蚀之罪十五:一、冒销四川军需入己。一、冒销西宁军需入己。一、冒销军前运米费入己。一、侵用各员弁俸工凡五年,皆入己。一、筑布隆吉尔城,冒销工料入己。一、隐匿夔关税银,又加派粮规入己。一、盘获私茶,取罚赎银入己。一、侵用河东盐政盈余入己。一、西安米万石未运,其西宁冒销运费入己。一、宁夏各卫贮仓谷,及留西宁养马银,并收入己。一、侵用城工余银入己。一、抄没塔儿寺硼砂、茜草诸物,私变价银入己。一、侵用纪连诏等捐解银入己。一、斫桌子山木植入己。共计赃银三百五十余万两。罪凡九十二款,供状明白,律应大辟,其父及兄弟、子孙、伯叔、伯叔之子、兄弟之子年十六以上皆斩,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姊妹,并子之妻妾,给功臣家为奴。」

奏上,恩予自裁,子富立斩,余十五岁以上之子,发极边,其父遐龄、兄广东巡抚希尧革职免罪。于是就狱中传谕羹尧曰:「历观史书所载,不法之臣有之。然当未败露之先,尚皆伪守臣节,如尔之公行不法,全无忌惮,古来曾有其人乎?朕待尔之恩,如天高地厚,意以尔实心为国,故尽去嫌疑,一心任用。尔作威作福,植党营私,辜恩负德,于心忍为乎?即如青海之事,朕命于四月备兵,又命于八月进兵,尔故意迟延,及严加督催,然后进剿,孤军冒险,几至失机。又如尔令阿剌纳之兵由噶斯前进,陟险恶必不可行之路,岂非欲陷害阿剌纳乎?又如尔令富宁安将骆驼三千从巴里坤送至布隆吉尔,为无用之需,岂非设计欲陷害富宁安乎?又如调岳锺琪之兵至西安,尔令舍近就远,纡道数千里,欲使蔡珽运粮不及,岂非欲巧陷蔡珽乎?此皆军务大事,而尔视为儿戏,藉快私忿,尚得谓之有人心者乎!又如尔所奏善后十三事,于不应造城处议造城,不应屯兵处议屯兵,筹划边机,如此草率,是诚何心!青海用兵以来,尔残杀无辜,颠倒军政,朕尚未令入于廷谳。即就所议九十二款,尔应服极刑及立斩者共三十余条,朕览之不禁堕泪。朕统御万方,必赏罚公明,方足为治。尔悖逆不臣至此,若枉法曲宥,曷以彰宪典而服人心。今宽尔磔死,令尔自裁,又赦尔父兄、子孙、伯叔等死罪,皆朕委曲矜全莫大之恩。尔非草木,虽死亦当感涕也。」雍正五年,上念平青海功,令羹尧子俱赦回京。

讷亲

乾隆之初,诸城刘文正公甫任总宪,即疏劾讷亲职掌太多,任事过锐,乞加裁抑。时讷亲方为吏部尚书,军机大臣上行走,奉命查阅河南、江苏、安徽、山东一路营伍,洊升揆席,恩遇之厚,甲于朝班。因金川之役张广泗久无成功,命驰往经略军务,卒至偾事。恭读乾隆十三年谕云:「朕自御极以来,大臣中第一受恩,莫如讷亲,金川虽云小丑,而老师糜饷,克捷无期。凡在臣子,皆有同仇敌忾之念,讷亲身为大学士,从前在京时,不过于军机奏到,随常办理,从未向朕奏及逆酋猖獗如此,将来作何了局,欲请身往视师。彼时傅恒即曾陈奏,愿效前驱。朕以封疆大吏,自能办理,不必特遣大臣。即应派往,傅恒亦不可居讷亲之先,未经俞允。及经略需人,因以付之讷亲。朕意以伊平日受朕如许厚恩,自知奋勉。乃起程之时,全不踊跃,彼其意以为军前调集大兵,指期克捷,胜则引为己功,即不胜,亦可奉身而退。至朕用人,颜面所关,国家军旅之重,皆所不计,其隐衷已不可问。及至军营,张广泗方观望不前,而伊复茫无成算,措置乖方。朕待之两月之久,而所奏到,乃请建碉与贼共险。不思以士卒攻讨之力,转使建碉资寇,是其第一谋画既已贻笑于人矣。自是始有申饬之旨,然犹望其成功。而乃身图安逸,并未亲履戎行,竟敢奏称军士夤夜向碉放鎗,伊在营中望见火光。经朕督饬,始行前进。而近所奏阿利山之役,我兵屡次退回,因伊等在彼,未至大奔,及伊等回营,我兵数十人即各鸟兽散,将领不复相顾。观此情形,是众未奔,而伊等辄已先退,又何怪士卒之望风溃散。以受恩之满洲大臣,经略重务, 【 (按:「重」,翻刻本、同文堂本同,文明书局本改作「军」。)】 偾事至此,尚何地可以自容乎!至前后折奏于所奉谕旨紧要情节,概不切实明白回奏,惟以浮词架空了事,竟有全未覆奏者。即同事之军前大臣等,经朕再三传谕,终不令其陈奏一字。朕因其久无就绪,不得已传谕询问,示以欲召回京,本欲激之使知愧奋,或有奏功之日,正以召之者促之。乃伊一得此旨,如获更生,即置军务于度外,托言有面奏情形,亟欲回京。试思有何不能言之情形,而必待面奏乎?此不过思家耳。以讷亲平日之心思智虑,且事朕十有三年,若谓任其经略无方,辄行退避,竟不重治其罪,将视朕为何如主。伊非不虑及此,而敢于遽请回京者,众人能知其故乎?伊之意中,明知不称任使,朕必重治其罪。然治罪亦不过如庆复之革职家居,转得优游自逸,为嗣续计。向来赏赉丰厚,尽足自娱。而金川之役,傅恒必自请督师,朕亦必以此任相属。而彼地险碉林立,攻取维艰,即傅恒亦未必遽能奏绩,不过与伊相等。即能成功,亦傅恒之福命所有,与伊无所加损。如其不成,朕又必重治傅恒之罪,而眷念旧臣,伊必且复用。是治罪之条,乃伊所预料,即奉到前旨,亦无所悔惧。惟此旨洞鉴其肺腑,伊当腑首无辞,始悔其蓄谋之大谬耳。此朕向所谓小聪明,是大胡涂也。不如此,不足成其为讷亲,而众人之不能见及,即其逊于讷亲之处。是朕从前任用讷亲,原未为误也,今诸王大臣合辞奏请将讷亲交部治罪,于法本无可逭,但须俟伊回奏到,再行酌夺降旨。」

会讷亲回奏至,谕曰:「讷亲所奏,更复浮混无耻,且皆委过于张广泗。讷亲以经略重臣,军中调度,皆听指挥,功过无可旁贷,岂容一切推卸在张广泗。如折内所称各情节,讷亲身为经略,果实见其非,何难据实参奏,即一面参奏,一面提问,亦无不可。观其迟回不断,并非伊见不及此。盖以一参张广泗,则军中之事,皆伊所仔肩,其责愈重,惟留以为卸过之地,将来即或无功而归,亦尚藉张广泗为之代任其责。居心若此,是岂受恩深重,实心任事之大臣所为乎?况伊折内所称自任举失事,即顿兵二十余日,不敢前进,是怯懦委靡,全无愧愤激励之意,咎无可辞。至所询伊并不亲身督战,惟在帐中坐观诸事,亦据一一俯认不讳,因奏请将伊交部严加议处。夫迟误军机,畏缩观望,设令讷亲处分他人罪状,有不问以斩决者乎?而自乃仅请交部议处,此岂降革所能了局者耶?」

又谕曰:「讷亲办理金川军务,乖张退缩,老师糜饷,经诸王、文武大臣等参奏,朕谕令侍卫富成将伊举动言语,逐一据实陈奏。据富成奏称,讷亲云:『番蛮之事,如此难办,后来切不可轻举妄动。但此言我如何敢上纸笔入奏。』讷亲此语,实为巧诈之尤。伊受朕深恩一十三年,推心置腹,何事不可陈奏。如果贼径十分险峻,伊曾身同士卒,尽力进取,屡冒锋刃,犹不能克,再调劲兵,更番前往,仍不能深入其阻,而供亿浩繁,徒糜帑项,则当以实在情形奏闻,请旨罢兵。况金川之事,自因其与泽旺构衅,涉及边圉,不得不发兵致讨,朕实非利其土地人民,轻启兵端。前后所降谕旨,皆讷亲同办之事,迨伊与张广泗久无成功,朕又屡次传谕,令其详悉斟酌,倘有不能殄灭之故,即可明言其所以然,直请班师,毋得含糊两可。且于伊奏折内批示云:『岂有军机重务,身为经略,而持此两议,令朕遥度之理。如能保明年破贼,增兵费饷,朕所不惜。若终不能成功,不妨明云臣力已竭,早图归计,以全始终。』讷亲以亲信重臣,膺阃外重寄,经朕如此谆切指示,亦当遵旨据实覆奏,朕岂有不加以裁酌,允其所请之理。且伊果肯侃侃直陈,则此局早已可竣,何用糜费如许物力。是今岁之稽迟,皆讷亲之贻误,咎更何辞。又或虑奏到时,为军机大臣及办事司员所知,亦宜亲笔密缄,直达朕览,何得谓之不敢上纸笔入告。此等紧要情节,不敢入告,岂如伊历来折奏,摭拾浮言,自相矛盾者,转谓敷陈之道,当如是耶?夫面从而退有后言,乃人臣所当切戒。讷亲所称后来不可轻举妄动之语,军机大臣等能窥见其隐衷乎?伊之意自知身名决裂,且无子嗣,计无所出,辄思以不必用兵之言,博天下迂愚无识者之称誉,而以穷兵黩武之名归之于朕。此其心怀狡诈,实出意想之外。朕诚不料十三年以来,加以隆恩渥泽,而讷亲之忍心害理,竟至于此。或上天以此示朕,俾知用人之难耶?讷亲又云:『上只想我胆大,我如何当得起。』讷亲退缩偷安,不敢冲锋夺险,实乃毫无胆量,朕方责其过于畏葸,过于胆小,何尝虑其胆大。昔伊祖冒险登陴,流矢贯胫,着于女墙之上,犹能负伤血战,不以为苦,为国家建立大功。今其孙委靡至此,实朕所不能解。又讷亲闻云梯兵过辄云:『此皆我罪,若我今年办理得妥,何致圣心烦躁,又令如许满洲兵受此若累。』此言尤为可骇。满洲官兵,有勇知方,一闻调遣,无不鼓舞振跃,志切同仇,皆众人所共见。朕方深嘉悦,而讷亲乃以为受此苦累,伊从军营中来为此浮言,摇惑众心,俾众人闻之,不知贼境如何险阻艰难。此惟经略大学士傅恒忠勇奋发,金石同坚,不为所惑耳。兵丁一闻此言,勇往之气,有不略为消沮者耶?明系伊自不能成功,而转忌他人之成功,故为此语,巧于离间众心,而不顾国家之大事,此其罪可胜言耶!着将此旨晓谕中外知之。」寻命尚书舒赫德逮讷亲赴军营,会同经略傅恒等,一面讯明,一面即将伊祖遏必隆之刀,于营门正法,令军前将弁士卒共见之。

胡中藻

国初于前明臣工之归降者,率仍还以显职,保其初终。如钱谦益之有才无行,为朝廷所深恶痛绝之人,至令天下销毁其所著初学集、有学集,而明谕中犹称止欲斥禁其书,并非查究其事。同时之大学士陈名夏辗转矫诈,屡次从宽免死,乃犹与同僚宁完我言:「若要天下太平,除非依我两事。」宁问何事,名夏推帽摩其首曰:「留头发,复衣冠,天下即太平矣。」宁以其语上闻,而其时但治名夏以抹删谕旨,作奸犯科诸款,于前两语,亦置之不问。盖定鼎之初,人心未能齐一,故朝廷每以宽大处之。乃不料百余年后,尚有丧心病狂之胡中藻者。

谨按:乾隆二十年三月十三日,大学士、九卿、翰林、詹事、科道等面奉上谕:「我朝抚有方夏,于今百有余年,列祖列宗深仁厚泽,渐洽区宇,薄海内外,共享升平。凡为臣子,自乃祖乃父食毛践土,宜其胥识尊亲大义。乃尚有出身科目,名列清华,而鬼蜮为心,于语言吟咏之间,肆其悖逆,诋讪怨望,如胡中藻者,实非人类中所应有。其所刻诗,题曰坚磨生诗钞。坚磨出自鲁论,孔子所称磨涅,乃指佛肸而言。胡中藻以此自号,是诚何心!从前查嗣庭、汪景祺、吕留良等诗文日记,谤讪诪张,大逆不道,蒙皇考申明大义,严加惩创,以正伦纪而维世道。数十年来,意谓中外臣民,咸知警惕,而不意尚有此等鸱张狺吠之胡中藻。即检阅查嗣庭等旧案,其悖逆之词,亦未有累牍连篇,至于如此之甚者。如其集内所云:『一世无日月。』又曰:『又降一世夏秋冬。』三代而下,享国之久,无如汉、唐、宋、明,皆一再传而多故。本朝定鼎以来,承平熙嗥,盖远过之,乃曰『又降一世』,是尚有人心者乎!又曰:『一把心肠论浊清。』加『浊』字于国号之上,是何肺腑!至谒罗池庙诗则曰:『天非开清泰。』又曰:『斯文欲被蛮。』满洲俗称汉人曰蛮子,汉人亦俗称满洲曰达子,此不过如乡籍而言,即孟子所谓东夷、西夷是也。如以称蛮为斯文之辱,则汉人之称满人曰达子者,亦将有罪乎?又曰:『相见请看都盎背,谁知生色属裘人。』此非谓?裘之人而何?又曰:『南斗送我南,北斗送我北。南北斗中间,不能一黍阔。』又曰:『再泛潇湘朝北海,细看来历是如何。』又曰:『虽然北风好,难用可如何。』又曰:『致云揭北斗,怒窍生南风。』又曰:『暂歇南风竞。』两两以南北分提,重言反复,意何所指?其浯溪照景石诗中用周时穆天子车马走不停,及武皇为失倾城色两典故,此与照景石有何关涉?特欲借题以寓其讥刺讪谤耳。至若『老佛如今无病病,朝门闻说不开开』之句,尤为奇诞。朕每日听政,召见臣工,何乃有朝门不开之语!又曰:『人间岂是无中气』,此是何等语乎!其和初雪元韵则曰:『白雪高难和,单辞赞莫加。』『单辞』出尚书吕刑,于咏雪何涉?进呈南巡诗则曰:『三才生后生今日。』天、地、人为三才,生于三才之后,是为何物,其指斥之意可胜诛乎!又曰:『天所照临皆日月,地无道里计西东。诸公五岳诸侯渎,一百年来俯首同。』盖谓岳渎蒙羞,俯首无奈而已,谤讪显然。又曰:『亦天之子亦莱衣。』两『亦』字悖慢已极!又曰:『不为游观纵盗骊。』八骏人所常用,必用盗骊,义何所取?又曰:『一川水已快南巡』,下接云:『周王淠彼因时迈。』盖暗用昭王南征故事,谓朕不之觉耳。又曰:『如今亦是涂山会,玉帛相方十倍多。』『亦是』二字,与前两『亦』字同意。其颂蠲免则曰:『那是偏灾今降雨,况如平日佛燃灯。』朕一闻灾歉,立加赈恤,何乃谓佛灯之难觏耶!至如孝贤皇后之丧,乃有『并花已觉单无蒂』之句。孝贤皇后系朕藩邸时皇考世宗宪皇帝礼聘贤淑作配朕躬,正位中宫,母仪天下者一十三年。然朕亦曷尝令有干预朝政,骄纵外家之事?此诚可对天下后世者。至大事之后,朕恩顾饰终,然一切礼仪,并无于会典之外有所增益。乃胡中藻与鄂昌往复酬咏,自谓殊似晋人,是已为王法所必诛。而其诗曰:『其夫我父属,妻皆母道之。』夫君父人之通称,君应冠于父上,曰父君尚不可,而不过谓其父之类而已,可乎?又曰:『女君君一体。』焉得漠然为帝后也,而直斥曰『其夫』、曰『妻』,丧心病狂,一至于此,是岂覆载所可容者乎!他如自桂林调回京师,则曰:『得免吾冠是出头。』伊由翰林洊擢京堂,督学陕西,复调广西,屡司文柄,其调取回京,并非迁谪,乃以挂冠为出头,有是理乎?又有曰:『一世朴谁完,吾身甑恐破。』又曰:『若能自主张,除是脱缰锁。』又曰:『一世眩如鸟在笯。』又曰:『虱官我曾惭。』又曰『天方省事应间我。』又曰:『直道恐难行。』又曰:『世事于今怕捉风。』无非怨怅之语。述怀诗又曰:『琐沙偷射蜮,馋食狼张箕。』贤良祠诗曰:『青蝇投昊肯容辞。』试问此时于朕前进谗言者谁乎?伊在鄂尔泰门下,依草附木,而诗中乃有『记出西林第一门』之句,攀援门户,恬不知耻。朕初见其进呈诗文,语多险僻,知其心术叵测,于命督学政时,曾训以论文取士,宜崇平正。今见其诗中即有『下眼训平夷』之句。『下眼』并无典据,盖以为垂照之义亦可,以为识力卑下亦可,巧用双关云耳。至其所出试题内,考经义有干三爻不象龙说。干卦六爻皆取象于龙,故彖传言『时乘六龙以御天』。如伊所言,岂三爻不在六龙之内耶?『干』为当今年号,『龙』与『隆』同音,其诋毁之意可见。又如鸟兽不可与同?,狗彘食人食,牝鸡无晨等题,若谓出题必欲避熟,经书不乏闲冷题目,乃必检此等语句,意何所指?其种种悖逆,不可悉数。十余年来,在廷诸臣所和韵及进呈诗册,何止千万首,其中字句之间,亦偶有不知检点者,朕俱置而不论,从未尝以语言文字责人。若胡中藻之诗,措词用意,实非语言文字之罪可比。夫谤及朕躬犹可,谤及本朝则叛逆耳。朕见此书已数年,意谓必有明于大义之人,待其参奏,而在廷诸臣及言官中,并无一人参奏,足见相习成风,牢不可破。朕更不得不申我国法,正尔嚣风,效皇考之诛查嗣庭矣。且内庭侍从曾列卿贰之张泰开,重师门而罔顾大义,为之出资刊刻。至鄂昌身为满洲世仆,历任巡抚,见此悖逆之作,不但不知愤恨,且丧心与之唱和,引为同调,其罪实不容诛。此所关于世道人心者甚大,俾天下后世,共知炯鉴。张泰开?革职交刑部,胡中藻、鄂昌已降旨拏解来京,俟到日,交大学士、九卿、翰林、詹事、科道公同逐节严审,定拟具奏,钦此。」

和珅

和珅之败,余适在京师,而尚未登朝,无由悉其罪状。后二十年,入军机,乃从档簿中得其梗概,与外间所传,颇无歧异。此本朝一大案,不可不胪列之,以为负国营私者戒也。嘉庆四年正月初四日,恭值纯庙升遐,和珅方为总理大臣,意得甚。次日,即有御史广兴疏发其罪。初八日,奉旨拿问下刑部,并下各直省督抚议罪。直隶总督胡季堂条陈其罪,请依大逆律,凌迟处死。并列其冀州城外坟茔前有石门楼,石门前开隧道,正屋五间,称曰飨殿,东西厢房各五间,称曰配殿,大门称曰宫门,外围墙二百丈,围墙外设堆拨,土人称曰和陵,墙西阳宅,房屋二百一十九间。定制,亲王坟茔围墙不得过百丈,和珅倍之。籍其家,更多人臣不应有之物。于是始将其大罪二十,宣示中外。

当睿庙册立为皇太子时,先期预呈如意,泄机密以为拥戴功,大罪一。圆明园骑马,直入左门,过正大光明殿,至寿山口,大罪二。肩舆出入神武门,坐椅轿直进大内,大罪三。取出宫女子为次妻,大罪四。川、楚教匪滋事,各路军营文报,任意延搁不递,大罪五。纯庙圣躬不豫时,毫无忧戚,逢人谈笑自若,大罪六。纯庙力疾批章,间有未真之字,辄口称不如撕去另拟,大罪七。管理吏、户、刑三部,一人把持,变更成法,不许部臣参议一字,大罪八。西宁报循、贵贼番聚众抢劫杀伤,将原折驳回,隐匿不递,大罪九。国朝曾有中旨,令蒙古王公未出痘者不必来京,乃故违谕旨,无论已未出痘,俱不令来,大罪十。大学士苏凌阿,以姻亲匿其重听衰惫之状,侍郎吴省兰、李潢,太仆卿李光云,以曾在其家教读,俱保列卿阶,兼任学政,大罪十一。军机处记名人员随意撤去,大罪十二。私盖楠木房屋,僭侈踰制,其多宝阁隔段仿照宁寿宫式样,大罪十三。其坟茔设立享殿,开置隧道,致居民有和陵之称,大罪十四。所藏珍珠手串二百余串,较大内多至数倍,并有大珠,较御用冠顶尤大,大罪十五。真宝石顶,非所应戴,乃藏数十余颗,并有整块大宝石,为内府所无者,不计其数,大罪十六。家内银两衣饰等物,数逾千万,大罪十七。夹墙藏赤金二万六千余两,私库赤金六千余两,地窖埋银百余万,大罪十八。通、蓟地方当铺钱铺资本十余万,与民争利,大罪十九。家人刘全资产亦二十余万,且有大珠及珍珠手串,大罪二十。其宅中太监呼什图,时称内刘,籍其家,亦十余万,且为其弟刘宝梧捐纳直隶州知州,刘宝榆守备衔,刘宝杞州同衔。则和珅之平日贪纵狂妄,除大罪外,已难悉数矣。

时大学士、九卿、文武大臣、翰詹科道,公拟罪名奏上,如胡议。上以时当谅闇,不忍使大臣弃市,乃令和珅自裁。尤可怪者,籍没后,续查出真珠朝珠一挂,讯其家人,言往往灯下无人时,私自悬挂,对镜徘徊谈笑,低声自语,人不得闻。窥其心,又不仅封殖贪黩之可罪矣。其金银库内帐,及大柜内珠玉等项什物帐簿,有好女子四名掌管,每年太监罗玉持出查对一次。女子四名,香莲、蕙芳、卢八儿、云香也。籍和珅之家人刘全、刘陔、刘印、胡六家,除金银外,当铺八座,内监呼什图 【 即内刘。】 家,得米麦谷豆杂粮一万一千六十五石。时文安、大城两处被水,分给两县作为口粮籽种。又分和珅之第半为和孝公主府, 【 和之子丰伸殷德尚十公主。】 半为庆亲王府。 【 时尚为郡王。】 及嘉庆二十五年庆亲王薨,五月十五日,管府事阿克当阿代郡王, 【 讳绵悫。】 呈出毘卢帽门口四座,太平缸五十有四,铜路镫三十六对,此项皆亲王所不应有之物,而和珅有之。且铜路镫较大内所陈尤为精致,今分设于景运、隆宗两门外云。

归田琐记卷六

文人奇遇

或问古人致仕,以七十为期,亦有过七十而尚未致仕者乎?余曰:「此道其常耳,世固有未七十而即须致仕者,即有已七十而不必致仕者。若元魏世祖时,侍中罗结,年一百七岁,除长信卿,年一百一十,听归老,年一百二十乃卒。则存乎其人之禀赋,又岂可测之以常情乎。本朝乾隆初,沈归愚先生以六十六岁中戊午省试,六十七岁中己未会试,馆选,七十岁散馆授编修,七十一岁以大考二等,晋侍讲学士,七十二岁典试湖北,七十四岁乞假回里,七十五岁还朝,直上书房,晋礼部侍郎,七十六岁为戊辰会试总裁,七十七岁患噎疾,奉命许其归里,享林泉之乐。七十九岁迎驾于清江,是冬进京祝圣母万寿,蒙撰赐归愚诗序。八十五岁再迎驾,加礼部尚书衔。九十岁又同钱陈群迎驾常州,赐诗有『二老江、浙之大老』句。年至九十八而终,谥文悫。以一介书生,暮年新进,备叨异数,复享大龄,事为近今所稀,福亦未免太过。身后果以文字之故削衔夺谥。古人常言;『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况以文人当之,能无惴惴哉!」

纪文达师

世传名人前因皆星精僧,此说殆不尽虚。相传纪文达师为火精转世,此精女身也,自后五代时即有之。每出见,则火光中一赤身女子,群击铜器逐之。一日复出,则入纪家,家人争逐,则见其径入内室,正哗然间,内报小公子生矣。公生时,耳上有穿痕,至老犹宛然,如曾施钳环者。足甚白而尖,又若曾缠帛者。故公不能着皂靴,公常脱袜示人,不之讳也。又言公为猴精,盖以公在家,几案上必罗列榛栗梨枣之属,随手攫食,时不住口。又性喜动,在家无事,不肯坐片时也。又传公为蟒精,以近宅地中有大蟒,自公生后,蟒即不见,说甚不一。少时夜坐暗室,两目如电光,不烛而能见物,比知识渐开,光即敛矣。或谓火光女子,即蟒精也。以公耳足验之,传为女精者,其事或然。惟公平生不谷食,面或偶尔食之,米则未曾上口也。饮时只猪肉一盘,熬茶一壶耳。晏客肴馔亦精洁,主人惟举箸而已。英煦斋先生尝见其仆奉火肉一器,约三觔许,公旋话旋啖,须臾而尽,则饭事毕矣。听松庐诗话云:「姜西溟不食豕,纪文达不食鸭,自言虽良庖为之,亦觉腥秽不下咽。且赋诗云:『灵均滋芳草,乃不及梅树。海棠倾国姿,杜陵不一赋。』以梅花海棠为比。虽不食鸭,而鸭之幸固已多矣。」芝音阁杂记云:「公善吃烟,其烟枪甚巨,烟锅又绝大,能装烟三四两,每装一次,可自家至圆明园吸之不尽也,都中人称为纪大锅。一日失去烟枪,公曰:『毋虑,但日至东小市觅之自得矣。』次日果以微值购还,盖此物他人得之无用,又京中无第二枝,易于物色也。」

刘文清师

诸城刘文清公亦由精灵转世,其归道山之岁,值十二月封篆之期,公坐内阁堂上,座后有一白猫,体态甚伟。当公未至时,固无猫也,此物自何来,人亦不知。堂上中书供事等?见之而未敢言。及公退,猫亦遂不见。二十四日,公卒。或猫即狐也,公将卒而神出见,然则此狐为公前身矣。

朱文正师

朱文正公观察吾闽时,先资政公及诸伯叔父皆受业焉。余入都,以门下晚学生礼晋谒,公颔之。及己未,公主会试,先兄曼云出门下,余谓兄之师,例亦为师,欲改称而公未之许。迨壬戌廷试,公与读卷之役,擢余卷为第一。后以他故,抑置第二,而心常歉然,逢人必述之,因余文中能用春秋繁露语也。适余进谒,告余曰:「读卷所得士,例可抗颜为师,况受知如足下者乎。以后可不必再执小门生之礼,太老师尊而不亲,老师亲而不尊,我于君家师友渊源之谊,不一而足,前此所以未许者,不欲君以兄弟之私,改先人之旧耳。」时公年已踰七十,见客恒闭目隐几,以杖支颐,杖头置青绢一方,盖以拭目也。与客谈亦多不睁目,语杂谐谑,有东方曼倩之风。尝语余曰:「顷到孔子庙廷,见左右两人护法,一是仲夫子,一乃蒋予蒲也。」时蒋方在朝为京卿,余亦不敢诘其原委。甲子,上幸翰林院,欲令与宴者皆即席为诗,公奏是日诸翰林皆蒙赐酒观戏,恐心分,不能立就,上允之。出语诸翰林曰:「若是日果即席为诗,诸君能不钻狗洞乎?」翰林衙门土地神,旧传为昌黎韩公,公以为代韩公者,为吴殿撰鸿。一日丁祭毕,坐轿过土地祠,公自轿中回头作拱,大声曰:「老前辈,有请矣。」除夕,有门生至家,与公谈岁事,公举胸前荷囊曰:「可怜此中空空,压岁钱尚无一文也。」有顷,阍人以馈岁仪呈报曰:「此门生某爷某爷所送若干封。」公曰:「此数人太呆,我从不识其面,乃以阿堵物付流水耶?」自以前身为文昌宫之盘陀石,因号盘陀老人。有请乩者谓公系文昌二世储君,名渊石,故字石君。奏请加封号,行九拜礼。喜为人说因果,尝言某某前生为其妇,某某为其妾,某某为其子,前世有缘,故恒结今世缘也。卒之日,卧处一布被布褥而已。上亲赐奠,甫至门,即放声哭,且赐以诗,有「半生唯独宿,一世不谈钱」之句,公得此,亦可以慰矣。

青乌之术,有不可不信者。公之先,浙人,曾祖客于京,业锻。有江西一士善地理,而道不行,迍邅已甚,居与朱翁邻,每出入扃户,即属朱翁视焉。居数岁,将归,谓朱翁曰:「承翁爱已久,愧无以报德,意中相得佳城二三处,翁能移殡此乎?」翁谢以无力置地,术士言此地价不昂,我力尚能买以赠翁也。因以千文买芦沟桥西镇冈塔前地一区,为植榆一株,告朱翁曰:「他年移殡来,树下即穴也。后嗣当大贵,然须坚嘱后人:若贵,切无以土冢不华,别加土山与石坊、享堂等物也。」故公虽入阁,惟土坟一丘、树二三十株而已。公殁后,公之侄山东方伯锡爵于坟后培以小土山,中央画一红日。居无何,公子四品卿遂亡,公之孙观察公年未四十而夭,方伯亦褫职责戍,侄孙澄守常州府,复左迁病癈。累世簪缨,顿嗟零落。近公之曾孙某悟其故,不告家人,竟将土山毁去,乃举于乡,由教习得县尹,公后起,乃渐有人云。

松文清公

外省知交,于中朝之名公伟人,有识有不识,而无不知,有蒙古松中堂筠,多欲从余得其详者。余与公相聚日浅,公骑箕时,余已外宦,屡驰信京师,索其行状志铭,不可得。但知公以嘉庆十五年,由两江总督协办大学士。十九年,授武英殿大学士。二十一年,以事降。道光间,复起为尚书。十四年休,十五年薨,谥文清而已。间有所闻逸事,曾笔之书,兹录出以应问者,凡七条云。

嘉庆二十五年八月,睿庙梓宫自热河回京,初奉安于干清宫,继乃择日,奉移于观德殿。是日出东华门,进景山东门,上哭泣步送。京中自王公大臣官员以下,皆得俯伏甬道之左哭送,白袍列跪者,不下千万人。余亦在班中,遥见上步行甫半,忽趋至甬道边,扶一跪伏者之手,大哭失声,跪伏者亦抢地大哭。余远察之,则松公也。时公仅赏一骁骑校,不过兵丁拔补之阶,而至尊当哀痛迫切之际,竟能于千万人中物色见之,非平日鱼水之契,有异寻常,何克臻此。翼日,即有副都御史之命,而公仍得左右赞勷矣。

公出为伊犁将军时,未曾挈眷,一日,遣役至京,附银五十两,以为迎取夫人路费。适役夫未行,而银已他用,因即不寄路费。公家故素俭,长公子少宰熙昌竭力摒挡,始得送其母夫人就道。夫人既至,公亦不择日,即命入署,僚佐皆不知将军夫人之已至也。署旧有别院,乃置夫人其中,而日扃其门,供馔之外,每月与钱十千,婢媪佣值,俱取给焉。院内正屋三楹,中为堂,夫人居堂东,西为佛堂,公每日五更入佛堂顶礼毕,坐堂中,与夫人啜茗闲语半时而出,仍扃其门,而夫人每日当四更必起栉沐以待之。公之礼佛,不间寒暑;夫人之夜起,亦不间寒暑。同时有策大人者,公事故简,每日黎明即起,盥面毕,即驾骡车传食于同城寅好署中,亦无间寒暑。那绎堂师时亦在西域,尝戏语人曰:「我若死入轮回,必与阎罗相约,或再为男人,或转为女身,或堕落畜类,惟命之从。但不愿作策大人骡及松将军夫人耳。」公由伊犁将军除吏部尚书,入京,行抵涿州,八喇嘛遣人迎之。公乘一马,喇嘛之使人乘一骡,易骑而行,自涿州连宵至圆明园,其家人戚友迎于长新店者俱不知也。到园已四更,扣军机章京直庐之门,司阍者呼叶老爷起,公属为具折。叶老爷者,户部郎中叶云素继雯也。是日,叶公非入直期,重公之为人,不敢辞,而公亦不问其姓名,即以叶老爷称之而已。次日入见,即呈讲大学首章,以为治国平天下,当自正心诚意始。出借勒相国肩舆候客,家人始闻公之已到都也。晚仍宿园中,又次日入城,先赴吏部之任,日晡方归家,其妾迎于中门,公顾问曰:「此谁家戚谊也?」长公子曰:「此某姨娘耳。」公乃恍然曰:「汝今亦老矣。」

公身材仅中人,而体气壮实,有庄敬日强之功。惟自边臣内擢后,头每涔涔动,镇日不已,即入对亦然。余时以军机章京诣公宅画稿,值酷暑,公以烧酒及西瓜饷余。时余方编辑军机题名,并从公询枢垣故实,语颇叨絮,公因令解衣纵谈,因乘间问公头动之故。公慨然曰:「此非病也。我在西域时,手刃叛回至数百人,未免杀戮过重,至今耿歉于中,不觉震动于外耳。然不如此,恐回疆未必安戢至今也。」公面如罗汉,必极慈祥,自是活佛度世,节钺所临,无人不被其泽而饮其和。叛回之戮,辟以止辟,正公镇边作用,不知者或以杀降为公咎,岂知公者哉!

公奉差往江南查办事件,得旨引对后,即欲挈值宿行李出城,不回私宅。因随带之司员部署不及,吁公稍缓时日,公许以晡时出城。时方巳刻,乃枉途至韩桂舲先生家小住。先生尚在刑部署未退,公自索酒肴独酌,并令韩家人等磨墨,供写大字。偶闻宅门外喧嚷声,询之,则卖鸡担与阍人争价也。公立取担入,如其价,全买之。向内宅借京钱四千,交付讫,而以鸡嘱阍人曰:「为我交韩太太,加意喂养肥美,俟我差旋时再来大嚼也。」语毕,遂出城,住长新店。再踰日,而随带之司员始赶到同行焉。

公赴江南总督时,路过袁江,时费筠浦督部淳因防汛驻河上,众留公于行馆午饭,宾主皆大户,饮至灯时,公欲易烧酒,费从之。公谓费曰:「两人饮,毕竟寂寞,此地寮属,尚有知酒趣者否?」费曰:「即有之,亦不过数十杯即颓然,求可以陪我两人者,殊不易得。无已,惟有河辕中军某副将者,庶几其可。然官卑职小,何可以陪中堂。」公曰:「副将亦二品官,但取能饮,何较官职。」因急召至,令侍末坐。公与费且饮且谈,而某副将从旁默饮,一杯复一杯,不敢留涓滴也。至五更,公稍倦,因辞归舟,且曰:「黎明如顺风,当即解缆,不复来告辞矣。」公甫登舟,而天已晓,费遣官探之,则回报南风甚大,断难开船,中堂已和衣睡矣。无何,而费诣公舟谢步,并邀公重至行馆,曰:「既风大不能行,何不再畅饮一日?」公诺之。早饭肴馔已陈,公曰:「昨某副将饮得甚闲雅,何不仍召之来?」费令人促之,则云:「某副将昨夜回署,即不能言动,今晨已奄逝矣。」公与费皆大惊,草草饭毕,即回舟,冒风解缆去。此事河上人至今能道之。

公喜为擘窠书,尤喜作大「虎」字,每觅大幅纸,尽幅为之,间以赠人。或人以纸求书者,无弗应。枢直同人,各得一幅,余以未得大纸,不敢求公。自谓此字可驱邪镇鬼,盖亦不尽然也。闻在江南督署,有中军某副将者,躯干甚雄伟,适得大纸一幅,磨墨数升,求作「虎」字。公披襟直挥,而笔尚有余墨,因顺势向某副将脸上一涂,掷笔大笑曰:「此单料张桓侯也。」某副将不但不以为忤,且以为荣,公之盛德被人也如此。

读书

圣人以身教人,不过曰好古,曰好学,曰不如学,其屡称颜子,亦不过称其好学。今人动以讲学为迂阔,且以为宋人之恶习,不知圣人已以学之不讲为忧,则讲学岂足为世病。今世之通患,在士大夫不说学,而其害遂中于人心,国本殊堪隐忧。忆嘉庆十余年间,余掌南浦讲席,其时邑中士大夫尚讲究读书,院中肄业生,亦欣欣向荣,日以诗文相质证。虽所讲亦不过俗学,然所汲汲在此,则一切放僻邪侈之事,究竟无暇兼为之。今相隔三十年,此调不谈已久,无怪乎风俗之日偷,而可与言者之日鲜也。癸卯夏间,苏鳌石廷尉廷玉由苏州回闽过浦,余留在北东园中谈燕数日。廷尉寓居城外,早入晚归,尝语余曰:「余日夕往返不下六七次,而从无一入耳之书声,何也?」余告以浦人近不务读书,同与浩叹。因忆江行杂录中载司马温公过鸣条山余庆寺,寺中父老五六辈请曰:「某等闻端明在县日,与诸生讲书,村人不及听,今幸相遇,愿得闻其略。」公即取孝经庶人章讲之,既已,复前曰:「自天子章以下各有毛诗二句,此独无,何也?」公默然谢曰:「生平虑不及此,当思所以奉答。」父老出,语人曰:「吾今日难倒司马端明矣,不知公后日果何以答也。」似此佳话,今日不但无此人,亦并无此事矣。王渔洋先生云:「尝闻耿道见说古本庶人章末,有诗二句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绹。』」附记于此,以广异闻。

读仪礼

内外孙中有稍聪颖者,自谓五经及周礼、尔雅皆已读毕,锐意欲读仪礼,而塾师中不必皆已读仪礼者,遂有择师而事之意,余不谓然也。忆余少时,与泽卿兄同塾读,先叔父太常公每课泽卿兄读仪礼,竟能背诵如流。而先资政公却不以此相督责,谓必须五经烂熟,然后再治仪礼,否则徒劳而罔功。昔韩文公以大儒尚苦仪礼难读,况后生小子乎。嗣余出从外舅郑苏年师学为制义,偶以俎豆之事命题。时余方阅无锡秦氏五礼通考,将俎豆故实,分比胪列粲然,大为苏年师所激赏,谓皆从仪礼中来,实则未尝肄业及之也。未几,应新郡伯观风,题为端章甫。时余方阅吾乡林樾亭先生三礼陈数求义,于端章甫制度,颇有会心,阅观风卷者为萧山王南陔先生绍兰,以余卷独能贯穿仪礼,擢冠其军。自是余始耻声闻之过情,而大作读仪礼之想,偶辑成仪礼节本四卷,谓稍简易可备授徒之资。偶以示同年老友王陆亭广文大经,则以为中多误舛,不足以示后学。于是又毁其稿,而自知其困苦难成也。今诸孙中果有能读仪礼者,此正古人所谓难者不避,岂肯阻其向往之心,而不能不以余之所阅历者正告之,窃自比于识途之老马云尔。

月令气候

诸孙中有读月令者,执简而问曰:「月令一年七十二候之名,何以与时宪书所载亦有异同?」余曰:「岂但此两书异同已哉!七十二候之名,权舆于夏小正,此后则汲冢周书、管子、淮南子、吕氏春秋所载字句,各有错出,然亦不过小异而大同。惟王冰注素问所引吕氏春秋七十二候,则与今行吕氏春秋本迥不相同,如『雷乃发声』下有『芍药荣』,『田鼠化为鴽』下有『牡丹华』,『王瓜生』作『赤箭生』,『苦菜秀』作『□葵华』,『麦秋至』作『小暑至』,『半夏生』下有『木槿荣』,『蛰虫坏户』下有『景天华』,此皆无关宏旨。惟今时宪书十一月『麋角解』,自乾隆间改为『麈角解』,已奉功令通行,不可不知耳。」

千字文

千字文有三本,齐萧子范之作不传,梁周兴嗣所次,据梁书、南史,皆以为王羲之书,乃尚书故实云:「武帝命殷铁石于锺、王书中搨千字,召兴嗣韵之,一日缀成。」玉溪清话亦云:「梁武得锺繇破碑,爱其书,命兴嗣次韵成文。」所说不同。宋史李至传亦言是锺繇破碑,而盛百二柚堂笔谈云:「右军所书即锺千文也。」金坛王氏郁冈斋帖题曰:「魏太尉锺繇千字文,右军将军王羲之奉敕书,起四句云:『二仪日月,云露严霜,夫贞妇洁,君圣臣良。』」结二句与周氏同,是周兴嗣所次亦有二本不同也。余偶为人书千字文,「律吕调阳」作「律召调阳」,观者或以「召」字为误,请削易之。余曰:「『召』字不误,『吕』字乃误也。宋吴垧五总志云:『隋智永禅师居长安西明寺,自七十至八十岁写真草千文八百本,人争取之。但作『律召调阳』者,皆是。按闰余与律召,正是偶对,不知何时误作『吕』字。」余斋藏董香光手书册亦作吕矣。

上大人

余流寓浦城,次儿、三儿、五儿及长女、三女,悉比户而居,内外孙十余人,皆不过十岁上下,塾师延至四五人。有初学执笔者,每写上大人等字,辄询塾师以出在何书,如何讲解,多不能对。余告之曰:「水东日记载金华宋潜溪学士濂晚年喜写此,必知所自。说郛中亦载之,大抵取笔画稀少,易于识认耳。祝枝山猥谈云:『此孔子上其父书也。上大人为一句,孔为一句,乃孔子自称名也。一己化三千七十士尔为一句,言一身所化士有如此也。小生八九子佳为一句,盖八九乃七十二,言三千人中,七十二人更佳也。作仁可知礼也为一句,作犹为,仁与礼相为用,七十子善为仁,其于礼可知也。』此说不知所本,要足以广异闻。」

沪渎唱和诗序

道光辛丑秋,余驻兵上海,防堵芟夷。适朱兰坡同年珔、黄霁青太守安涛先后来访,皆昔年宣南诗社旧侣,兰坡别不过七年,霁青则别二十余年,此番不期而遇于戎马倥忽之中,真喜出望外矣。时霜蟹初肥,因招集行馆中,饮酒赋诗,乃不数日即为抟沙之散,怅良会之大难,惜胜游之不再,每思作一小文覶缕其事,而匆匆未暇以为也。今夏养痾浦城,忽承霁青以诗文集见寄,反复卒读,如同晤谈,诗名息耕草堂诗集,文名真有益斋文编,中有沪渎行馆雅集诗序一篇,则正述丑秋之事。故人千里,适有同心,为之狂喜,遂亟录之。庶几此文传,而吾辈亦因以俱传也。

文云:鄙人以辛丑暮秋,旅食沪渎,适泾县朱兰坡先生,因嵇、吕之契,访崔、李之交,命驾而来,盍簪有喜。时长乐梁公方开府吴中,筹边海上,为东道主,续南皮游。折简而材官驰,张筵而卫士屏。巨螯入手,旨逾八珍,落英满杯,香生九酝。邈矣达官之高致,依然京国之故情。听晚吹于营门,方愁送客;点风灯于牙帐,倘许收欢。沪渎人杂五方,地无重险,戎心狡启,蒿目多艰。前此疆吏,或闭关以禁奸,或沈船以塞口,商民交病,怨讟繁兴。公则秉和以辑众心,主静以孚众志,斟酌于同欲,措置于无形。以故人孑孑而公有余,人皇皇而公独暇。否则朝野殊其荣素,身世判其闲忙,又安望羽书填委之余,寻文燕从容之好,如此集者哉!席既罢,公顾谓鄙人良会无多,今日可惜时之过也,文则永之。速羡罗█,争斫陈于风云之表;迟█司马,勉磨钝于砥砺之旁。制限七言,人各四首。邺中公燕,让彼七子之多;汉上题襟,即此一编之续云尔。

高雨农序

道光壬辰秋,余初次归田,暇逸类次前后所为杂文,自知体杂而辞支,不足以言载道。顾三十年来,时有纪事之作,不忍弃之如遗,姑摭拾丛残,就正于高雨农中翰。雨农遽为之序,且有溢美之辞。噫!余文不足存,而雨农之序则甚可传,余或附之以存,未可知也,因先附录于此。他日儿辈或编梓余文,则雨农序实启之,不可不记。

林先生起家词臣至今职,勋劳内外,为国屏翰。其着紫藤吟馆诗钞,久风行海内。既成政归,裒其文若干卷,为退庵文存,属澍然论之曰:「某生平精力,半耗于仕宦,亦半耗于诗,其文但率胸臆言之,未能求工也。」澍然谨对曰:「文何必求乃工哉。求工之工,是谓有人之见存,未见其能工也。已受而卒业,见有清明和吉者,有总揽横贯者,有坐而言已起而行者,叹曰:兹岂非实遂而光煜者邪?三者得一已足自名,况兼有之乎!先生之不求工,乃先生之深于文也。」谨述所见,请质以报,敢云序先生集哉!?序云:韩子论文曰慎其实,夫其谓实者,岂专于文求之哉?不于文求之而充其实,岂不足于文哉?譬置两人集于此,一无实而求工于文,一有实而不以文自名。如以文论,宜求工者胜,不以自名者绌矣。然彼无实之文,于古文冥追而默契之,肖其体格焉,又肖其声情焉,可谓尽其心于文字之间者。要之体格之肖,土偶之面目而已,声情之肖,优孟之衣冠而已。羊质而虎皮,但见其可狎,不见其可畏,君形者亡焉耳。而有实者,亦既昭晰无疑,优游有余矣,即不以文自名,其为文者故在也。因综论之,自韩子复古后,同时之柳、李,宋之欧阳、曾、王、三苏,元之虞,明之归、王,固斯文大宗矣。其外有实而可贵者,区其体有三焉。清明和吉,德人之文也。总揽横贯,学人之文也。坐而言者,可起而行,通人之文也。三者不必求似古人,韩子以为能自树立,不因循者是也。不必不似古人,欧阳子以为取其自然者是也。其精气充溢,方烜照不泯,岂不可自成一家哉!长乐梁方伯

按雨农此序作于道光甲午,次年余即奉召复出,迄兹十年中间,人事牵率,又添作杂文数十篇,而心计愈粗,故步愈失。雨农久已物故,此后谁复相知定吾文者乎?掷笔为之怃然。

已刻未刻书目

余髫龄即慕著书之名,与泽卿兄同入家塾,每分检陶九成说郛中所录各小种,刺取他书补之。先大夫斥之曰:「陶书本系节录,何烦汝补此,韩文公所谓无益费精神也。」先叔父太常公乃从旁解之曰:「此正古人所谓有斐然述作之意者,听其所为,犹胜于他玩弄耳。」登乡荐后,复稍稍为之。先外舅郑苏年师又训之曰:「古人著书,多在迟暮之岁,或出穷愁之余,今吾子似尚不宜急急于此。」余皆谨识之,不敢忘。既通籍,官京师,日与通儒硕士上下其议论,又京秩清暇,非书籍无以自娱。即外宦后,案牍余闲,别无声色之好,亦惟甄微阐幽,抱残守缺是务。岁月既积,卷帙遂多,而衡诸古人著述之原,其实毫无心得。回忆先大夫及太常公、苏年师之训言,不觉爽然若失。今年踰七十,笔砚久荒,料检陈编,皆数十年心血所存,不忍尽弃,中有已刻问世者,有尚未能付梓者。自怜享帚之愚,难免覆瓿之诮,姑录存其目,付后人知之,俾无失散云尔。

论语集注旁证二十卷 【 自序,未刻。】

孟子集注旁证十四卷 【 自序,未刻。】

夏小正经传通释四卷 【 祝芳斋师序,未刻。】

仓颉篇校证三卷 【 就孙渊如观察原本而校补之,未刻。】

称谓拾遗十卷 【 未刻。】

古格言十二卷 【 刘金门侍郎序,汤敦甫阁老序,刘次白中丞序,已刻。】

国朝臣工言行记十二卷 【 未刻。】

三国志旁证二十四卷 【 未刻。】

南省公余录八卷 【 谢芗泉侍御序,附卢文肃师、戴金溪尚书、颜惺甫制府、孔荃溪方伯、?湘林都统、达玉圃郎中各题词,已刻。】

枢垣纪略十六卷 【 朱咏斋尚书序,自序,已刻。】

春曹题名录六卷 【 未刻。】

东南峤外书画录二十卷 【 未刻。】

文选旁证四十六卷 【 阮云台师序,朱兰坡侍讲序,自序,已刻。】

玉台新咏读本十卷 【 未刻。】

制义丛话二十四卷 【 朱兰坡侍讲序,杨芸士明经序,未刻。】

试律丛话十卷 【 ?棣华廉访序,未刻。】

楹联丛话十二卷 【 陈莲史方伯序,自序,已刻。】

楹联续话四卷 【 自序,已刻。】

巧对录四卷 【 自序,已刻。】

长乐诗话八卷 【 自序,未刻。】

南浦诗话四卷 【 祖舫斋师序,已刻。】

东南峤外诗文钞三十卷 【 陈恭甫编修序,皆录五代以前作,未刻。】

闽诗钞五十卷 【 皆录宋以后至国朝各诗,未刻。】

三管诗钞五十八卷 【 辑录广西通省古近人遗诗,已刻。】

三管诗话四卷 【 自序,已刻。】

三山唱和诗十卷 【 壬辰秋至乙未春里居所辑,未刻。】

东南峤外诗话二十卷 【 未刻。】

江田梁氏诗存九卷 【 自序,已刻。】

退庵诗存二十四卷 【 翁覃溪师序,附蒋砺堂阁老、刘金门侍郎、陈望波尚书、曾宾谷中丞、叶筠潭方伯、吴巢松侍讲、陈恭甫编修、吴棣华廉访、郭频伽、董晋卿、杨芸士三明经题词,已刻。】

退庵诗续存八卷 【 自序,已刻。】

退庵随笔二十四卷 【 汤敦甫阁老序,贺耦庚制府序,已刻。】

闽文复古编六卷 【 未刻。】

闽文典制钞四卷 【 自序,已刻。】

沧浪亭志四卷 【 自序,已刻。】

沧浪题咏二卷 【 张兰渚中丞序,林少穆尚书序,杨芸士明经序,已刻。】

梁祠辑略二卷 【 朱兰坡侍讲序,为吴中新建梁伯鸾高士祠作,自序,已刻。】

江汉赠言二卷 【 黎湛溪河帅序,王槐午观察跋,已刻。】

东南棠荫图咏三卷 【 朱兰坡侍讲序,自跋,已刻。】

吴中唱和集八卷 【 自序,王香湖方伯跋,皆录吴中同年唱和之作,已刻。】

葑江别话四卷 【 皆录壬辰年引归,吴中同人送别之作,未刻。】

北行酬唱集四卷 【 陈芝楣中丞序,道光乙未奉召时所辑,已刻。】

迭韵诗

余作七十自寿诗,浦中人和者寥寥,每借口于韵律之难。其实余成此诗时,即已为和作者地,并无险难之韵也。适杨竹圃亲家自扬州寄和原韵诗至,余即迭前韵答之。既思竹圃新春亦正七十,复迭前韵寄祝。虽诗格愈低,而运转自如,并不觉为韵所缚也。因备录前后两迭韵诗,以谂观者,以示家人,使知余虽老衰,而于此事尚复兴不浅耳。

杨竹圃亲家次韵寄和拙作自寿诗,迭前韵赋谢云:「俚言一片付鳞鸿,四十余年过景匆。 【 君之季父养亭先生延先资政公主讲其家,余之交君始此,事在嘉庆二年。】 变灭云烟凭海上,逍遥日月自壶中。偶因陶写诗无债,为遣牢愁酒有功。南北相望二千里,天然两个信天翁。」「归田何事不真归,双塔三山梦里违。阛阓讵堪参卉服, 【 英夷要住白塔寺。】 庭阶且自看莱衣。豪情君欲凌沧海, 【 时君将就养哲嗣安丰场官之任,地在盐城海滨。】 小筑吾欣倚翠微。 【 浦城新居在粤山之麓。】 但愿故人长健在,桑榆异地共晴晖。」「尚忆邗江一棹移,绿杨深处两家宜。二分明月空怀悄,万朵名花春事迟。小合苔岑增感怆, 【 谓谢菽石。】 无端萍水又分离。 【 时海氛甚恶,扬人纷纷欲逃避。余初与君相约静镇不动,既乃各自食其言。】 伯劳飞燕匆匆散,从此天涯系远思。」「朋好来年聚话难,知君一例起长叹。卜居有愿诗人老, 【 杨雪菽光禄有诗来夸新宅之美。】 行水无功国典宽。 【 廖钰夫尚书。】 旧帅仍怀忠悃赤, 【 苏鳌石督部。】 逐臣深望诏书丹。 【 林少穆督部。】 春明伴侣晨星似,何日团圞续古欢。」

迭前韵寄祝竹圃亲家七十寿云:「同是乘时遇顺鸿,回头人海各匆匆。自惭儒素非寒乞,为念时艰岂热中。泽在云司应有报,风清榆塞不言功。 【 公由刑部郎出为榆林兵备道。】 盛时进退原容易,林下新添矍铄翁。」「连城新道孰当归,到处安家愿不违。 【 公本籍连城,迁居福州新道,兹复寄居扬州安家巷。】 筹笔深心消黑劫,彯缨异数称斑衣。 【 公以武冈军功蒙赏戴花翎。】 倦还岂学陶元亮,戒养难留束广微。 【 公甫晋卿秩,旋乞养归。】 为感九重宏锡类,白头犹许恋慈晖。」「侧闻仙侣晚舟移,无恙归帆稳更宜。 【 初以避海氛移家淮上,事定即归。】 诗兴多缘朋旧起,手谈不厌夜眠迟。偶钻故纸仍游戏, 【 暂掌安定书院讲席,旋即辞去。】 为勖新硎听别离。 【 哲嗣四人皆从政外出。】 安得腰缠再骑鹤,称觞一醉慰相思。 【 本拟再游邗上亲奉寿觞,闻公将就养安丰,遂不果。」】 「七十年华古所难,神交何必索居叹。介眉酒值春筵巧,放眼筹添海屋仙。 【 公诞辰当正月。安丰地滨海。】 话旧尚能霏玉屑,延龄端不藉金丹。松萝竹柏齐珍重,纪取新开八秩欢。 【 古人以七十一岁为开八秩,容斋随笔言之甚详。」】

和卓阁老纪恩诗

余本拟年逾七十戒诗不作,今年七十有一,新正甫数日,即次韵汤敦甫阁老同年游龙杖诗。甫脱稿寄去,不旬日,又接卓海帆阁老同年索和真除揆席纪恩诗,复连宵于枕上成之。自笑甫说戒诗,旋即破戒,道力之不坚定可知。或笑余开年但和两阁老诗,未免势利,余亦无以自解也。明知此后不复编诗付梓,而又不忍听其过若飘风,姑附录之于此。记得嘉庆壬戌传胪后,恭读圣制诗注云:「庶异日卓有表见,人称名榜。」今始知公姓于四十年前,早兆于天语之中,宜其为名榜中第一人也。

诗云:「有喜联翩近圣颜,更欣新诏及春颁。九重早日资霖雨, 【 嘉庆壬戌传胪日,圣制诗有「若渴求贤望作霖」句。】 百廿余年重雪山。 【 蜀中自遂宁相公以雍正元年授武英殿大学士迨兹一百廿三年。】 表见真符天语谶,承平但望日思艰。云龙追逐当时志,愧我衰龄独闭关。」「仰镜倾风九品铨, 【 公久掌铨衡,即以冢宰晋端揆。】 酬庸合被主恩偏。杜、房已久参丹地, 【 近年参知政事者,以公为最久。】 █、颋由来其木天。 【 谓哲嗣鹤溪编修。】 盛可弹冠怜我老,何须搦管怵人先。 【 元唱于百日后始得捧读。】 寄声三百霓裳侣,四十年前漫拍肩。」

楹联剩话

余撰楹联丛话,初刻于桂林,一时颇为纸贵。近闻粤西、湘南两省皆有翻刻本,后至扬州,书坊亦欲谋翻刻,阮云台师为怂恿,余允成之,于是又有扬州翻刻本。既归闽,侨居浦城,汇检后得者,又编成六卷付梓,题曰楹联续话,而乞者愈多矣。尚有同人续录见寄者,则细碎不能成编,而竟置之,又复可惜,因附入归田琐记之后,庶不负录寄者之盛心云尔。

粤西余小霞州判应松所录寄联话最多,如姜南蓉塘纪闻一条云:「正德中,以江都赵鹤为山东按察司提督学校副使,鹤政尚严厉,所至考校生员,多所罢黜,众议纷然,搢绅亦多厌之,竟以此罢官。鹤去,以贵溪江潮代之,潮亦风裁凛然,生员之伤弓者犹畏之。潮出巡至齐河县,其分司壁间有题对句云:『赵鹤方剪羽翼,江潮又起风波。』潮见之,遂投劾归,恐招怨也。」又聪训斋语一条云:「圃翁尝拟一联,悬草堂中云:『富贵贫贱,总难称意,知足即为称意;山水花竹,无恒主人,得闲便是主人。』其语虽俚,却有至理。」又王笠舫琅嬛集一条云:「李东阳寿商文毅辂七十对联云:『自古年华稀七秩,本朝才望重三元。』」按出句用人生七十古来稀语,自是佳典。惟我朝乾隆年间,恭奉高宗纯皇帝寿登七秩,自称古稀,刻有「古稀天子之宝」,则此后普天臣子,断不可再有古稀之称。而近日操觚者流,尚有贸贸不知此事者,所宜正告之也。又程南樵樵余诗话云:「汪瑟庵先生为安徽学政时,循例至金陵试院考录遗才,撰楹帖云:『三年灯火,原期此日飞腾,倘存片念偏私,有如江水;五度秋风,曾记昔时辛苦,仍是一囊琴剑,重到钟山。』道光初,有太平广文某,以送考来金陵。故事,广文送考者,例向学使求所属遗才二名,是科为沈小湖学使,一概谢绝。某广文戏改前联云:『三年辛苦,只求两个遗才,倘蒙片念垂恩,感深江水;百计哀号,不管八棚伺候,拚着一条老命,撞死钟山。』后学使亦微闻之,不罪也。」又余小霞赠汪西芝巡检楹联云:「菜根滋味知君惯,潭水交情爱我深。」皆切其姓。又壬寅罢官,舟过藤县,温心山明府鹏翀初建访苏亭落成,代姚若虚撰联云:「万里赴琼儋,夜起江心弄明月;一亭抚笠履,我从画里拜先生。」 【 心山以茝林中丞师所遗苏公笠屐图勒石。】 又自撰一联云:「公是孤臣,明月扁舟留句去;我为过客,空江一曲向谁弹。」盖檃括文忠公藤江五古诗意也。又代鹤松圃年重建阳朔县书院讲堂一联云:「文笔耸层霄,爱此间对万壑潆洄,教化由来先党序;书楼崇讲席,愿多士做千秋事业,显扬不仅为科名。」文笔、书楼皆阳朔古迹也。又代曾幼竹明府挽兴静山太守云:「廿年无此深交,最可感老尚依刘,久而弥笃;一病犹勤官事,更堪伤危将易箦,语不及私。」又代幕友黎白仙云:「治谱已千秋,是名宦传人,最堪惜正盻迁莺,遽悲化鹤;齐民同一哭,况平生知己,更难忘几番说项,五载依刘。」又应松挽吴荷屋中丞云:「为名士,作词臣,任封疆大吏,爱路近家园,小住桂林营绿野;工书画,考金石,着燕、许文章,怅迹疏坛坫,遽闻兜率迓香山。」时中丞侨寓桂林,应松解组后,甫得联文酒之盟,而中丞遽捐馆舍,故次联及之。又万乙楼太守集杜句赠应松云:「古来材大难为用,老去悲秋强自宽。」又忆得湖南抚部某到任,初入本境,有某来迎,谈次,问湖南有新闻乎,某猝不及对,久之乃曰:「无新闻,惟近时有一对甚工。有某县令姓续名立人者,一人戏以其姓名演成一对云:『尊姓原来貂不足,大名倒转豕而啼。』」此语颇脍炙人口,抚部笑而罢。及到任,竟摭以他事劾去。抚部不知何所见,实则令乃一好官也。此道光近年事。

福州学署中三百三十三士亭,为朱笥河先生所建,亭前有三百三十三石,皆当时诸生所献,每石镌一诸生名,今尚林立无恙。笥河先生报政将还朝,适介弟石君师来代,先生撰亭联云:「偶为选地看山计,若慰连床话雨情。」运化无痕,自非老手不辨。

徐树人观察有泰山孔子崖集句石刻云:「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可以语上也;出乎其类,拔乎其萃,宜若登天然。」又高唐州武庙为山西乡祠,观察撰联云:「乡人到处皆祠祝,先帝当年此宦游。」昭烈帝曾令高唐,故云。又集唐开元泰山铭字为楹帖云:「载锡之光,百禄是荷;则笃其庆,万福攸同。」又一联云:「积德承先,子臣弟友;虚心稽古,礼乐文章。」又济南府江南会馆云:「表海溯雄风,今乐何如古乐;明湖联旧雨,济南胜似江南。」

林岵瞻比部在京为其祖母称觞,余大儿逢辰赠联云:「致欢久协曹全谚,介福长酬令伯情。」皆切祖母,说重亲。致欢,用曹全碑语,非素讲汉隶者不知也。介福,亦用易经「受兹介福,于其王母」语。

有杭人赵京者,因病入阴司,举头见柱上一联云:「人鬼只一关,关节一丝不漏;阴阳无二理,理数二字难逃。」后署会稽陶望龄题。

广东省城有武林会馆,在归德门外宴公街,杭州商贾于此醵金筹建,既落成,其乡人梁应来绍壬为撰楹帖云:「一阕荔支香,听玉笛吹来,偏传南海;双声杨柳曲,问金尊把处,忆否西湖。」真雅音也。

王叔兰避暑钞中载侯官连梅耦明经攀桂所作楹联多可采,如云:「暗室中须问心得过,平地处亦失足堪虞。」「幼不学,壮无能,伤今老大;过愈多,功又少,请自乘除。」「始念佳而转念不佳,见义无勇;一事错而凡事皆错,择术未精。」「四十二年碌碌无奇,安得出人头地;三百六日孳孳为利,何堪昧我性天。」「显扬之谓何,筋力渐衰,叹利名无就;教诲不可已,心思既竭,望子弟能贤。」按「利名无就」四字近俗,有友人代改之曰「行藏无据」,似较胜也。

朱竹垞先生尝为施粥厂作联云:「同是肚皮,饱者不知饥者苦;一般面目,得时休笑失时人。」此较随园诗话所载题养济院一联,稍有含蓄。

贵州省某驿馆中有一联云:「满眼尽穷黎,奚忍多用一夫,误他举家生活;两头皆险路,何不缓行几步,积君无限阴功。」仁人之言,亦积无限阴功,便是当头棒喝矣。

袁简斋先生尝言,神庙联以用成语为宜,然亲切浑成而有味者,不可多得。闻张睢阳庙一联云:「须髯辄张,凛凛有生气;颜色不乱,阳阳如平常。」此本传与韩文本为睢阳写照,难得天然作对耳。又金陵三圣庙祀刘、关、张,其联云:「若傅粉,若涂朱,若泼墨,谁言心之不同如其面;为君臣,为兄弟,为朋友,斯诚圣不可知之谓神。」此联脍炙人口,然三圣字已觉未安,而「傅粉」、「涂朱」、「泼墨」等语,皆不见古籍,「兄弟」二字,尚本史传,而「朋友」二字,又是虚谈矣。

京师浴堂门首联云:「入门兵部体,出户翰林身。」盖上句借音为冰布体,下句借音为汗淋身也。嘉庆乙丑,聂蓉峰铣敏以庶常改兵部主事,至己巳万寿,聂复以撰进颂册赏编修,有友人戏举浴堂联句赠之,皆以为巧合。

张诗舲方伯知余方续集联话,自桂林手书一纸寄来云:「文远皋先生以翰林历掌文衡,官步军统领,卒于驻藏大臣之任,丧归京师,曾撰联奉挽云:『内相经文兼纬武,西方成佛即升天。』祥符大工未合龙以前,正月初三夜,走埽下南同知王汉沉焉。越七日,求尸不得,以衣冠敛,亦撰联吊之云:『七日招魂,屈子衣冠轻似蜕;九重赐恤,王尊名节重于山。』又题风洞山云:『漓江水绿招凉去,常侍诗清赏雨来。』又题五咏堂云:『雄藩胜览曾开囿,太守风流尚读书。』」

古人云:「一死一生,乃见交情。」余有所撰知好挽联,必出手制,然但抒哀悃,且冀以存其人,不暇计工拙也。在扬州挽淮扬观察李石舟国瑞云:「吴会领班联,实政真无惭益友;淮扬瘁心血,虚衔何以慰衰亲。」余在苏藩,曾调石舟为首郡,甚资臂助。既擢淮扬道,以河壖出力,加运使衔。殁时,其慈亲尚在堂也。又挽江宁方伯成兰生世瑄云:「望断黔阳,可怜万里云颿,依然将母;魂消白下,共惜半年风鹤,了却孤臣。」客冬英夷之扰,余防堵上海,督部远驻镇海,时金陵惟兰生一人支拄,风鹤之警,无日无之,往来书问,间日必至,皆商略夷务军情,意见颇合。自余引疾后,兰生势益孤,遂以忧死。闻灵船由长江回贵州,尚烦太夫人扶榇也。在苏州日,挽吴县令贺吉人崇禧云:「百里旧神君,剡牍未酬举主愿;卅年前进士,盖棺犹是宰官身。」吉人为余十余年前所荐卓异,至今未进一阶。近余重莅吴门,复以同知奏荐,奉部覆准之日,吉人已不及见矣。又寄挽归安沈香城别驾廉云:「淮浦最倾襟,脱颖为君欣得地;吴门方扫榻,遗函报我已生天。」余延香城于袁江署斋三年,甚相得,香城得官后,改执弟子礼甚恭。近以夺官归里,余急折简迎之,甫得报书,旋闻化去,尚未及中寿也。在浦城挽周芑源广文云:「一乡善人,勖哉一弟分忧,一孤在抱;两行老泪,痛此两年盛会,两世交期。」余到浦后,逭暑消寒之会颇盛,芑源辄在坐,尝称之为一乡善人,同人无异辞也。又寄挽杭州许太淑人云:「桂岭、芜城,随地齐歌众母母;萱心莲性,生天早现法身身。」太淑人之子两淮分司小琴惇诗、粤西太守芍友惇书,皆余门下士,居官并有循声云。

余解组后,戏作一篆印云:「难进易退。」学者阮云台师见而喜之,为推其意,辑古语作楹帖相赠云:「难进易退,易事难悦;先劳后禄,后乐先忧。」余甚愧其言。谢菽石同年赠联云:「乾隆末,举秀孝,嘉庆初,历翰部,道光间,掌封圻,回首功名成百顺;经史部,有旁证,艺文家,喜博稽,政事门,备掌故,等身著述自千秋。」今年为七十诞辰,福州王叔兰以联寄祝云:「二十举乡,三十登第,四十还朝,五十出守,六十开府,七十归田,须知此后逍遥,一代福人多暇日;简如格言,详如随笔,博如旁证,精如选学,巧如联话,富如诗集,略数平生著述,千秋大业擅名山。」亦皆就余篆印语而衍之者也。

归田琐记卷七

小说

小说九百,本自虞初,此子部之支流也。而吾乡村里辄将故事编成七言,可弹可唱者,通谓之小说。据七修类稿云起于宋时,宋仁宗朝,太平盛久,国家闲暇,日欲进一奇怪之事以娱之,故小说兴。如云话说赵宋某年,又云太祖、太宗、真宗帝四帝,仁宗有道君。瞿存斋诗所谓「陌头盲女无愁恨,能拨琵琶说赵家」,则其来亦古矣。

封神传

吾乡林樾亭先生言:「昔有士人罄家所有嫁其长女者,次女有怨色,士人慰之曰:『无忧贫也。』乃因尚书武成篇『惟尔有神,尚克相予』语演为封神传,以稿授女。后其?梓行之,竟大获利」云云。按史记封禅书云:「八神将,太公以来作之。」旧唐书礼仪志一引六韬云:「武王伐纣,雪深丈余,有五车二马,行无辙迹,诣营求谒,武王怪而问焉。太公曰:『此必天方之神来受事耳。』遂以其名召入,各以其职命焉。」太平御览十二引阴谋所载,与此略同,而以祝融、元冥、勾芒、蓐收为四海神名,冯修为河伯神名,使谒者各以其名召之,五神皆惊云云。则知太公封神,古有此说,今人于门户每书「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亦非无所本矣。

三国演义

关西故事载蒲州解梁关公本不姓关,少时力最猛,不可检束,父母怒而闭之后园空室。一夕,启窗越出,闻墙东有女子啼哭甚悲,有老人相向而哭,怪而排墙询之。老者诉云:「我女已受聘,而本县舅爷闻女有色,欲娶为妾。我诉之尹,反受叱咤,以此相泣。」公闻大怒,仗剑径往县署,杀尹并其舅而逃。至潼关,闻关门图形,捕之甚急。伏于水旁,掬水洗面,自照其形,颜已变苍赤,不复认识。挺身至关,关主诘问,随口指关为姓,后遂不易。东行至涿州,张翼德在州卖肉,其卖止于午,午后即将所存肉下悬井中,举五百斤大石掩其上,曰:「能举此石者,与之肉。」公适至,举石轻如弹丸,携肉而行。张追及,与之角力相敌,莫能解。而刘玄德卖草履亦至,从而御止,三人共谈,意气相投,遂结桃园之盟云云。语多荒诞不经,殆演义所由出欤?按今时以五月十三日为关帝生日,见明会典,今会典亦循旧致祭。但子平家推算八字为四戊午,则非也。公死于建安二十四年己亥,元胡琦考之,当在六十上下,果戊午,仅四十有二耳。戊午乃光和元年,考通鉴目录,是年四月庚午朔,五月己卯朔,无戊午日。且古人始生,只记年月日,不及时,故唐李虚中推命犹不以时,见韩昌黎集。按今演义所载周仓事,隐据鲁肃传,貂蝉事,隐据吕布传,虽其名不见正史,而其事未必全虚。余近作三国志旁证,皆附着之。

金圣叹

今人鲜不阅三国演义、西厢记、水浒传,即无不知有金圣叹其人者,而皆不能道其详。王东溆柳南随笔云:「金人瑞字若采,圣叹其法号也。少年以诸生为游戏具,得而旋弃,弃而旋得,性故颖敏绝世,而用心虚明,魔来附之。某宗伯作天台泐法师灵异记,所谓慈月宫陈夫人,以天启丁卯五月降于金氏之卟者,即指圣叹也。圣叹自为卟所凭,下笔益机辨澜翻,常有神助。然多不轨于正,好评解稗官词曲,手眼独出。初批水浒传,归元恭庄见之曰:『此倡乱之书也。』继又批西厢记,元恭见之又曰:『此诲淫之书也。』顾一时学者,爱读圣叹书,几于家置一编。而圣叹亦自负其才,益肆言无忌,遂陷于难。初世庙遗诏至苏,巡抚以下大临府治,诸生从而讦?县令不法事。巡抚朱国治方昵令,于是诸生被系者五人。翌日,诸生?哭于文庙,复逮系十三人,俱劾大不敬,而圣叹与焉。当是时,海寇入犯江南,衣冠陷贼者,坐反叛,兴大狱。廷议遣大臣即讯,并治诸生。及狱具,圣叹与十七人俱傅会逆案坐斩。闻圣叹将死,大叹诧曰:『断头,至痛也。而圣叹以无意得之,大奇。』于是一笑受刑云。」

神木

归途过杭州,由城外西湖取道,小憩净慈寺中,儿辈以运木井为疑。寺僧云:「相传为宋嘉定时,道济大师因起净慈殿,需大梁栋,悉由此运出。适殿材已具,故后到之一木,即仍存井中。」言之凿凿,语似不经,然佛力无边,有不可以常理测者。何燕泉余东序录载,永乐四年,肇造帝京宫殿,工部尚书宋礼承命取材于蜀,得大木若干于马湖。一日,木忽自行,所过声吼如雷,巨石为开,肤寸不损。事闻,诏封其山为神木山,建祠祭享。此事史虽不载,而时代甚近,谅非子虚。则净慈之事,何足为怪。记嘉庆辛酉,余在京过夏,是年京畿大水,顺天府属三河等县,水高数丈,有木直立水中而行,端与水平,端上恒有光,夜望若灯,或有龟鱼蹲其上,相传为龙造宫取木也。邑父老有知其事者,谓木取于平谷县深山中,或十余年,或二十余年辄一取,其岁必大水。又有老妪言,幼时其戚某家北山下,一日,有六七人如木工状,暮投村中,皆不肯留,因诣戚某家,怜而止之宿。天明,客尚未起,穴窗以窥,但见鱼鳖纵横于地,惊而退,乃遥呼曰:「日高矣。」顷之客出,故如昨也。临行,留一物置檐间为谢,嘱勿移动。及水发,村庐尽淹,此家独无恙云。道光癸未夏,淫雨为灾,直隶百余州县,皆成巨浸。先是三月间,有十三人,衣青,幞袜襦裤皆一色,腰斧锯,过平谷西门外饭肆,各食素馒头,告主人以取木归,与前辛酉过其店者形状相类,众皆惶惧,恐复被浸,至是果然。然则龙宫伐木,事有明征;佛殿运木,理亦可信矣。

钓台诗

七里滩舟中,偶从篷窗望见钓台,高倚天半,回忆四十余年前,曾经登眺此景,如在目前,偶以指示儿辈,有踊跃欲系缆一登者,船中柁工水手皆不欲,谓登台者多不利,遂止。余曰:「此语不必尽然。」然记嘉庆辛酉年,公交车过此时,同计偕者五人,齐北瀛鲲、陈酉山国铨、吴和庭观乐皆不欲登,余与陈虚舟龙标贾勇陟其巅,曾有诗纪之。是科北瀛成进士,酉山、和庭皆大挑一等,惟余与虚舟打毷氉而回,则不可谓俗谚之竟属子虚也。因翻示我周行中诗句示之,谓「羞见先生面」二语,固已明明告我耳。恭儿问此诗有可考否,余曰:「此诗见元诗选,为赵蒙斋所作。蒙斋名璧,字宝仁,云中怀化人,官至平章政事。元诗选亦只存此二十字,惟『利名』二字作『卿相』,亦不知其何所据也。」

首县

小住衢州府城,西安令某极言冲途附郭县之不可为,因举俗谚「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云云。按此语熟在人口,宋漫堂筠廊随笔已载之,云其先文康公起家阳曲令,常述此语,则其来亦远矣。近时有作首县十字令者,一曰红,二曰圆融,三曰路路通,四曰认识古董,五曰不怕大亏空,六曰围棋马钓中中,七曰梨园子弟殷勤奉,八曰衣服齐整,言语从容,九曰主恩宪德,满口常称颂,十曰坐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语语传神酷肖,或疑认识古董四字为空泛,不知南中各大省州县交代,全凭首县核算,有不能不以重物交抵者。余在江南,尝于万廉山郡丞承纪处见英德石山一座,备皱瘦透之美,中有赵瓯北先生镌题琢字,云系在丹徒任内交代抵四百金者。又于袁小野郡丞培处见一范宽大幅山水,亦系交代抵五百金者。使非认识古董,设遇此等物,何从判断乎。若第十字所云,则亦惟南中冲途各缺有之,偏远苦瘠之区,尚攀跻不上也。

典史

各县典史为流外官,古但称吏攒而已,然往往亦擅作威福。有为作十字令者云:「一命之荣称得,两片竹板拖得,三十俸银领得,四乡地保传得,五下嘴巴打得,六角文书发得,七品堂官靠得,八字衙门开得,九品补服借得,十分高兴不得。」曲终奏雅,则非但雅谑,而官箴矣。

上衙门

州县衙参情状,各省大略相同,桂林有分段编为戏出者,尤堪喷饭。一曰乌合,二曰蝇聚,三曰鹊噪,四曰鹄立, 【 站司道班。】 五曰鹤警,六曰凫趋,七曰鱼贯,八曰鹭伏,九曰蛙坐,十曰猿献, 【 谢茶。】 十一曰鸭听,十二曰狐疑,十三曰蟹行,十四曰鸦飞,十五曰虎威, 【 各喊舆夫。】 十六曰狼餐,十七曰牛眠,十八曰蚁梦。此皆余所见所闻者,当时不觉其可笑,归田后,历历忆之,真可入启颜录也。

清客

都下清客最多,然亦须才品稍兼者方能自立。有编为十字令者曰:「一笔好字,二等才情,三斤酒量,四季衣服,五子围棋,六出昆曲,七字歪诗,八张马钓,九品头衔,十分和气。」有续其后者曰:「一笔好字不错,二等才情不露,三斤酒量不吐,四季衣服不当,五子围棋不悔,六出昆曲不推,七字歪诗不迟,八张马吊不查,九品头衔不选,十分和气不俗。」则更进一解矣。程春庐曰:「果能如是,虽近今翰苑诸君,何以加此。」然吾见亦罕矣。

酒令

乃大笑,服其敏捷。或云此前明方大司马逢时事。?酒令有雅而谑者,宋人即尚之。如孟尝门下三千客,大有同人。或曰光武师渡滹沱河,既济未济。或曰刘宽婢羹污朝衣,家人小过。东坡曰:「牛僧孺父子犯罪,先斩小畜,后斩大畜。」当时盖指王荆公也。前明陈询忤权贵被谪,同僚送行,因饯席说令。陈循曰:「轰字三个车,余斗字成斜。车车车,远上寒山石径斜。」高谷曰:「品字三个口,水酉字成酒。口口口,劝君更尽一杯酒。」询自言曰:「矗字三个直,黑出字成黜。直直直,焉往而不三黜。」有张、李二人互相谑者,张名更生,李名千里,因席闲举令,李曰:「古有刘更生,今有张更生,手中一本金刚经,不知是胎生?是化生?是卵生?」张曰:「古有赵千里,今有李千里,手中一本刑法志,不知是二千里?是二千五百里?是三千里?」又江南无锡令卜大有善戏谑,闻新任宜兴方令者年少而有口才,与同僚武进令商议,其日有公宴,预拟一令,欲以窘新宜兴。既入席,卜曰:「我有一令,不能从者,罚一巨觥。」乃曰:「两火为炎,此非盐酱之盐。既非盐酱之盐,如何添水便淡?」武进令曰:「两日为昌,此非娼妓之昌。既非娼妓之娼,如何开口便唱?」新宜兴方令曰:「令不难遵,只是冒犯卜老先生。」众曰:「但言之。」方曰:「两土为圭,此非乌龟之龟。既非乌龟之龟,如何添卜成卦?」

灯谜

砧石阙之句,皆近于谜,特未施诸灯耳。国初毛际可作七绝十六首,每句隐一古人姓名,其在孟子内,遂为传作。近时偶阅七嬉,见冰天谜虎中一百二十八谜,颇有思致。如一点胭脂,打赤也为之小。传语报平安,打言不必信。红旗报捷,打克告于君。人人尽道看花回,打言游过矣。恨不作第一人,打气次焉。官场如戏,打仕而优。昱,打下上其音。走马灯,打夜行以烛,无烛则止。吃烟,打食在口,则吐之。亥,打一时半刻。亚元,打又是一个文章魁首。专门名家,打这人一事精,尤为警策。余友僻耽亦尝制四书古人谜,俱能别开生面。如郁郁乎文哉,打华周。准饬差,打许行。春风纔度玉门关,打泄柳。建安七子,打曹交。丝套,打绵驹。三千宠爱在一身,打王驩。莫把丰肌认太真,打瘠环。自诉平生不得志,打陈辛。巨鳌无力冠灵山,打戴不胜。古貌,打陈相。三尸守夜,打彭更。超升按察司,打飞廉。孙,打子产。日躔大梁之次,打离娄。帝高阳之苗裔,帝高辛之苗裔,打龙子。余谓之曰:「如日躔大梁之次,未免太典,须得天文家来猜矣。」渠曰:「谁家没得时宪书乎!」余为语塞,以是信开卷有益之言为不谬。?韵鹤轩笔谈云:灯谜有十八格,曹娥格为最古,次莫如增损格,增损即离合也。孔北海始作离合体诗,其四言一篇曰:「渔父屈节,水潜匿方。与时进止,出寺弛张。吕公饥钓,阖口渭旁。九域有圣,无士不王。好是正直,安固子臧。海外有截,隼逝鹰扬。六翮不奋,羽仪未彰。龙蛇之蛰,比他可忘。玫琁隐耀,美玉韬光。无名无誉,放言深藏。按辔安行,谁谓路长。」此诗离合鲁国孔融文举六字,如第一句渔字,第二句水字,渔犯水字而去水,则存者为鱼字。第三句时字,第四句寺字,时犯寺字而去寺,则存者为日字。离鱼与日而合之,则为鲁字,余皆仿此。此外复有苏、黄谐声,皓首粉底,正冠正履,分心素心,重门垂柳诸格,要不及会心格为最古。国语:「秦客为廋辞于晋之朝,范文子知其三。」此谜之缘始也。在左氏则有河鱼庚癸之言,在乐府则有

近人杂谜

余养痾吴门,居沧浪行馆中,时来视余者,为苏鳌石、吴棣华、钱梅溪、杨芸士、吴青士诸君子。病间,亦不欲闻近事,酒次,惟杂举觞令为戏。时值上元灯节,或以外间街市灯谜相闻者,率不能惬人意,因忆说部所载灯谜,有极浑成大雅,及甚可解颐者。如松子,猜四书一句。 【 父为大夫。】 分明周易语,却是楚骚心,猜四书两句。 【 象曰:「郁陶思君尔。」】 止子路宿,猜四书一句。 【 季氏旅于泰山。】 打胎,猜四书两句。 【 既欲其生,又欲其死。】 怕妻羞下跪,猜四书一句。 【 懦夫有立志。】 四个头,八只眼,四只手,十二条腿,猜四书一句。 【 牛羊父母。(按:「八」字原作「六」,翻刻本、同文堂本同。就下文所揭谜底计算,此当云「八只眼」,文明书局本已校正,今据改。)】 两个男的,两个女的,两个活的,两个死的,两个有名姓的,两个无名姓的,猜四书一句。 【 华周、杞梁之妻。】 游方和尚庙无人,猜四书一句。 【 所过者化,所存者神。】 节孝祠祭品,猜四书一句。 【 食之者寡。】 睢阳城,猜四书一句。 【 巡所守也。】 国士无双,猜四书一句。 【 何谓信。】 朱笔写词字,猜四书两句。 【 未同而言,观其色赧赧然。】 千不是,万不是,都是小生的不是,猜四书一句。 【 平旦之气。】 佯,猜四书两句。 【 何可废也,以羊易之。】 核,猜四书两句,不连。 【 果在外,仁在其中矣。】 才名犹是杨、卢、骆,勃也何因要在前,猜书经一句。 【 王不敢后。】 佳文字,猜书经一句。 【 惟斆学半。】 主器莫如长子,猜诗经一句。 【 笾豆大房。】 前头吹笛子,后头敲破锣,猜诗经二句。 【 鱼丽于罶,鲿鲨。】 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鞹,犹犬羊之鞹。」猜诗经一句。 【 与子成说。】 朗诵汉书、史记,猜左传一句。 【 有班马之声。】 带见小门生,猜左传一句。 【 老师费财。】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猜官名一个。 【 玉环同知。】 晋襄公,猜字一。 【 爷。】 赋得偃武修文,得闲字,猜字一。 【 败。】 春雨连绵妻独宿,猜字一。 【 一。】 正月小,二月小,三月小,猜字一。 【 人。】 从左看到右,此字在口头;从右看到左,居间却是我,猜字一。 【 仲。】 夫妻猜拳,一个叫梅花,一个叫八马,猜字一。 【 语。】 一个大,一个小,一个跑,一个跳,一个吃人,一个吃草,猜字一。 【 骚。】 左看三十一,右看一十三,合拢来是三百二十三,猜字一。 【 非。】 眉额耸翠,猜唐诗一句。 【 山从人面起。】 么二三四六,猜宋诗一句。 【 纔有梅花便不同。】 事父母几谏,猜鸟名一。 【 子规。】 浣花草堂,猜鸟名一。 【 杜宇。】 觅黑车王,猜西厢记一句。 【 全不见半点轻狂。】 掠,猜西厢记一句。 【 半推半就。】 禽,猜西厢记一句。 【 会少离多。】 太史公下蚕室,猜琵琶记一句。 【 毕竟是文章误我,我误妻房。】 用时丢在地下,不用时安在桌上,猜物一。 【 木珓。】 子龙单身保阿斗,猜药名三。 【 宣姜梦长庚入怀,猜礼记二句。 【 为伋也妻者,是为白也母。】?常山、独活、使君子。】 韩文公像,猜四书两句,不连。 【 今日愈,故退之。】 息上加息,猜孟子一句。 【 以利为本。】 戊辰,猜易经二句。 【 天数五,地数五。】 吊者大悦,猜易经一句。 【 先号咷而后笑。】 上是马,下是字;下是马,上是字;两头是马,中间是字,猜字一。 【 交。】

?秉赋不同

昔人以夜卧不覆首为致寿之原,取其夜气之不郁蒸。又有百病从脚起之说,盖涌泉穴与心相通,风最易入,故养生家皆慎之。然人之秉赋不同,有不可以一律论者。相传曹文恪公秀先卧被仅四尺余,只覆胸腹而已,赤两足置于被外,虽严寒亦然。刘文清相国(王庸)卧被甚长,睡时将被折为筒,迭其下半,挨入之,家人俟其入于被中,并将上半反迭,如包裹状,虽酷暑亦然。是皆罕闻之事,然两公毕生泰然,并无伤寒伤热之证,且各登上寿考终,则理之不可解也。忆余官袁浦时,于霜降安澜后,同两部公觞河上三大宪,孙寄圃节相居中,左为颜惺甫漕帅检,右为张莲舫河帅文浩,自巳初入席,坐至亥正,漕帅微露倦容,两目稍闭,节相睨之而笑曰:「三兄睡着了。」漕帅瞿然曰:「我正听曲,何曾睡耶?」节相曰:「三兄平日在署,以何时睡?」漕帅曰:「必到亥初。」节相大笑,复左右视曰:「世上人有亥初即睡者乎?」语毕,复大笑不止,且对漕帅曰:「君言亥初必睡,今已亥正,又何以不睡乎?」漕帅正色曰:「我言署中常日如此,今夜有戏可观,有酒可酌,又胡为必睡耶!」满堂为之欢噱。少顷,漕帅问节相曰:「且请教中堂在署以何时睡?」节相曰:「我照常办事时,必到子正始睡,否则丑初或丑正,俱不可知,至寅初乃无有不睡者矣。」漕帅哂曰:「然则中堂不必言何时睡,但当言今日办事,明日睡而已。」合座又为大笑。二公言此时,皆年已踰七十。常闻人言,亥子之间,必须熟寐一二时,否则大伤阴气。二公起居,远不相谋如此,而厥后并享大年。然则大贵人固不可以常情测度乎?

少食少睡

今人以饱食安眠为有生乐事,不知多食则气滞,多睡则神昏,养生家所忌也。昔应璩诗言中叟得寿之由曰量腹节所受。博物志言所食愈少,心逾开,年愈益;所食愈多,心愈塞,年愈损。孙思邈方书云:「口中言少,心中事少,腹里食少,自然睡少,依此三少,神仙诀了。」马总意林引道书云:「欲得长生腹中清,欲得不死腹无屎。」此皆古人相传养生之诀,而余于今人亦得其证。记在京日,侍戴可亭师,请示却病延年之术,师曰:「我督学四川时,得疾似怯证,或荐眉山道士治之。道士谓与余有缘,能治斯疾。因与对坐五日,教以吐纳之方,疾顿愈,至今数十年,乃强健胜昔也。」时师年已八十余,风采步履,只如六十许人。自言每日早起,但食精粥一大碗,晡时食人乳一茶杯。或传师家畜一乳娘,每隔帐吸乳咽之,乳尽辄易人,盖已廿余年,师讳而不言也。余偶问曰:「即此已饱乎?」师大声曰:「人须吃饱乎!」又闻黄左田师谈:「我直南斋、直枢廷已四十年,每夜早起,不以为苦,惟亥子二时得睡即足耳。在枢廷日,每于黎明视奏折小字,不用灯光,其目力远胜少年人。」后师引年归,甫得高卧,至日高时始起,而两眼骤昏矣。

品茶

余侨寓浦城,艰于得酒,而易于得茶。盖浦城本与武夷接壤,即浦产亦未尝不佳,而武夷焙法,实甲天下。浦茶之佳者,往往转运至武夷加焙,而其味较胜,其价亦顿增。其实古人品茶,初不重武夷,亦不精焙法也。画墁录云:「有唐茶品以阳羡为上供,建溪、北苑不着也。贞元中,常衮为建州刺史,始蒸焙而研之,谓之研膏茶。丁晋公为福建转运使,始制为凤团。」今考北苑虽隶建州,然其名为凤凰山,其旁为壑,源沙溪,非武夷也。东坡作凤咮砚铭有云:「帝规武夷作茶囿,山为孤凤翔且嗅。」又作荔支叹云:「君不见武夷溪边粟粒芽,前丁后蔡相笼加。」直以北苑之名凤凰山者为武夷。渔隐丛话辨之甚详,谓北苑自有一溪,南流至富沙城下,方与西来武夷溪水合流,东去剑浦。然又称武夷未尝有茶,则亦非是。按武夷杂记云:「武夷茶赏自蔡君谟,始谓其过北苑龙团,周右父极抑之。盖缘山中不晓焙制法,一味计多徇利之过。」是宋时武夷已非无茶,特焙法不佳,而世不甚贵尔。元时始于武夷置场官二员,茶园百有二所,设焙局于四曲溪,今御茶园、喊山台其遗迹并存,沿至近日,则武夷之茶,不胫而走四方。且粤东岁运,番舶通之外夷,而北苑之名遂泯矣。武夷九曲之末为星村,鬻茶者骈集交易于此。多有贩他处所产,学其焙法,以赝充者,即武夷山下人亦不能辨也。余尝再游武夷,信宿天游观中,每与静参羽士夜谈茶事。静参谓茶名有四等,茶品亦有四等,今城中州府官廨及豪富人家竞尚武夷茶,最著者曰花香,其由花香等而上者曰小种而已。山中则以小种为常品,其等而上者曰名种,此山以下所不可多得,即泉州、厦门人所讲工夫茶,号称名种者,实仅得小种也。又等而上之曰奇种,如雪梅、木瓜之类,即山中亦不可多得。大约茶树与梅花相近者,即引得梅花之味,与木瓜相近者,即引得木瓜之味,他可类推。此亦必须山中之水,方能发其精英,阅时稍久,而其味亦即消退,三十六峰中,不过数峰有之。各寺观所藏,每种不能满一斤,用极小之锡瓶贮之,装在名种大瓶中间,遇贵客名流到山,始出少许,郑重瀹之。其用小瓶装赠者,亦题奇种,实皆名种,杂以木瓜、梅花等物以助其香,非真奇种也。至茶品之四等,一曰香,花香、小种之类皆有之。今之品茶者,以此为无上妙谛矣,不知等而上之,则曰清,香而不清,犹凡品也。再等而上之,则曰甘,清而不甘,则苦茗也。再等而上之,则曰活,甘而不活,亦不过好茶而已。活之一字,须从舌本辨之,微乎微矣,然亦必瀹以山中之水,方能悟此消息。此等语,余屡为人述之,则皆闻所未闻者,且恐陆鸿渐茶经未曾梦及此矣。忆吾乡林越亭先生武夷杂诗中有句云:「他时诧朋辈,真饮玉浆回。」非身到山中,鲜不以为欺人语也。

品泉

唐、宋以还,古人多讲求茗饮,一切汤火之候,瓶盏之细,无不考索周详,着之为书。然所谓龙团、凤饼,皆须碾碎方可入饮,非惟烦琐弗便,即茶之真味,恐亦无存。其直取茗芽,投以瀹水即饮者,不知始自何时。沈德符野获编云:「国初四方供茶,以建宁、阳羡为上,时犹仍宋制,所进者俱碾而揉之为大小龙团。至洪武二十四年九月,上以重劳民力,罢造龙团,惟采茶芽以进。其品有四:曰采春,曰先春,曰次春,曰紫笋。置茶户五百,充其徭役。」乃知今法实自明祖创之,真可令陆鸿渐、蔡君谟心服。忆余尝再游武夷,在各山顶寺观中取上品者,以岩中瀑水烹之,其芳甘百倍于常。时固由茶佳,亦由泉胜也。按品泉始于陆鸿渐,然不及我朝之精。记在京师恭读纯庙御制玉泉山天下第一泉记云:「尝制银斗较之,京师玉泉之水斗重一两,塞上伊逊之水亦斗重一两,济南珍珠泉斗重一两二厘,扬子金山泉斗重一两三厘,则较玉泉重二厘或三厘矣。至惠山、虎跑,则各重玉泉四厘,平山重六厘,清凉山、白沙、虎邱及西山之碧云寺各重玉泉一分。然则更无轻于玉泉者乎?曰有,乃雪水也。常收积素而烹之,较玉泉斗轻三厘,雪水不可恒得。则凡出山下而有冽者,诚无过京师之玉泉,故定为天下第一泉。」

百岁酒

余在甘肃,晤齐礼堂军门慎,授一药酒方,谓可治聋明目,黑发驻颜。余服之一月,目力顿觉胜前。其方用蜜炙箭芪二两,当归一两二钱,茯神二两,党参一两,麦冬一两,茯苓一两,白朮一两,熟地一两二钱,生地一两二钱,肉桂六钱,五味八钱,枣皮一两,川芎一两,龟胶一两,独活八钱,防风一两,枸杞一两,广皮一两,凡十八味,外加红枣二斤,冰糖二斤,泡高粱烧酒二十斤,煮一柱香时,或埋土中七日更好,随量饮之。军门云:「此名周公百岁酒,其方得自塞上,周翁自言服此方四十年,寿已踰百岁。翁家三代皆服此酒,相承无七十岁以下人。」余至粤西刊布此方,僚寀军民服者皆有效,遂名梁公酒。有名医熟玩此方,久而憬然曰:「水火既济,真是良方,其制胜全在羌活一味。此所谓小无不入,大无不通,非神识神手莫能用此也。」自是而日三服,至今已八年。未几余引疾归田,侨居南浦,有患三年疟者,乞此酒一小瓶饮之,前后凡两人,皆应手霍然。而浦人不甚以为然,至有訾其方者曰:「此十八味平平无奇,而独活一味,尤不宜轻服。」与粤西名医之言正相反,余闻之,为齿冷而已。余同怀弟灌云广文素嗜饮,中年以后,已成酒痨,每日啜粥不过一勺,颜色憔悴,骨立如柴,医家皆望而却走。适其长子元辰在余桂林署中,录此方寄之。灌云素不饮烧酒,不得已,以绍酒代之,日饮数杯,以次递加,半月后,眠食渐进,一月后,遂复元。客秋余回福州相见,则清健较胜十年前,而豪饮如故。据言并未服他药,只常服此酒,日约三斤,已五年矣。夫绍酒之力固不及烧酒之厚,然服烧酒者,日以两计,服绍酒者,日以斤计,则其力亦足相敌,故其效并同也。余五十余岁时,鬓发早白,须亦苍然,自服此酒之后,白发竟为之稍变,初亦不觉,惟剃头时,自见所落发针不似从前之白,始知黑发已有可据,惟白须如旧。细思其理,酒气向上,故于发易见功,而下垂之须,酒力未必能到,此理甚明也。

豆腐

豆腐,古谓之菽乳,相传为淮南王刘安所造,亦莫得其详。又相传朱子不食豆腐,以谓初造豆腐时,用豆若干,水若干,杂料若干,合秤之,共重若干,及造成,往往溢于原秤之数,格其理而不得,故不食。今四海九州岛,至边外绝域,无不有此。凡远客之不服水土者,服此即安。家常日用,至与菽粟等,故虞道园有豆腐三德赞之制。惟其烹调之法,则精拙悬殊,有不可以层次计者。宋牧仲西陂类稿中有恭纪苏抚任内迎銮盛事云:「某日,有内臣颁赐食品,并传谕云:『宋荦是老臣,与众巡抚不同,着照将军、总督一样颁赐。』计活羊四只、糟鸡八只、糟鹿尾八个、糟鹿舌六个、鹿肉干二十四束、鲟蝗鱼干四束、野鸡干一束。并传旨云:『朕有日用豆腐一品,与寻常不同,因巡抚是有年纪的人,可令御厨太监传授与巡抚厨子,为后半世受用』等语。」今人率以豆腐为家厨最寒俭之品,且或专属之广文食不足之家,以为笑柄。讵知一物之微,直上关万乘至尊之注意,且恐封疆元老不谙烹制之法,而郑重以将之如此。惜此法不传于外。记余掌教南浦书院时,有广文刘印潭学师瑞紫之门斗作豆腐极佳,不但甲于浦城,即他处极讲烹饪者,皆未能出其右。余尝晨至学署,坐索早餐,即咄嗟立办,然再三询访,不能得其下手之方。闻此人今尚在,已笃老矣。又余在山东臬任,公暇与龚季思学政守正、讷近堂藩伯讷尔经额、恩朴庵运使恩特亨额、锺云亭太守锺祥同饮于大明湖之薛荔馆,时侯理亭太守燮堂为历城令,亦在座,供馔即其所办也。食半,忽各进一小碟,每碟二方块,食之极佳,众皆愕然,不辨为何物。理亭曰:「此豆腐耳。」方拟于饤饾会,次第仿其法,而余旋升任以去,忽忽忘之。此后此味则遂如广陵散,杳不可追矣。因思口腹细故,往往过而即忘,而偶一触及,则纔涎辄不可耐。近年侨居浦城,间遇觞客,必极力讲求此味,同人尚疑其有秘传也。

厨子

徐兴公榕阴新检中载吾乡曹能始先生学佺与二友同上公交车,惟先生携一仆,凡途中饮馔之事,皆先生主之。仆善烹饪,二友食而甘之,而微嫌其费,颇有烦言。一日,仆请先生与二友分爨,曰:「我实不能伺候三人,先生不肯,仆即请去。」先生曰:「我实不能以仆故而开罪于友人。」听之。临行,请曰:「我即当回闽,但乞一信带呈家中人,俾知并非负咎被逐耳。」与之信。时方行到苏州,比先生至京,而此仆早已抵闽,盖即苏州发信之次日也。家中人诘其故,曰:「我实天上之天厨星也,吾家主人,乃天上仙官,我应给其任使。彼二客者,何福以当之。」语毕,遂不知所之。闻此二客后亦各享大年,经月余日饱饫天厨之效云。按袁简斋续齐谐中亦载曹能始先生饮馔极精,吴人董桃媚者,尤善烹调,先生宴客,非董侍则不欢。先生同年某,督学蜀中,乏作馔者,乞董偕行,先生许之。遣董,董不往,怒逐之。董跪而言曰:「桃媚,天厨星也。因公本仙官,故来奉侍,督学凡人,岂能享天厨之福乎!」言毕,升堂向西去,良久不见。二书所载各异,而皆属之能始先生。且徐兴公与先生同时人,见闻尤近,必非无因矣。余家有陈东标者,颇能烹调,辄以此夸于厨,众因戏呼之为天厨星,实则庸手而已。余于能始先生,无能为役,则陈东标之于董桃媚,又岂止仙凡之判哉!

小炒肉

乾隆乙卯,余留京过夏,主游彤卣侍御光绎家。时同居者为叶莲山太史大观,黄星岩奎光、陈研农羲二邑侯,王虚谷锡龄、陈德羽鹏飞二孝廉,谈次,各举所嗜之馔品,侍御以小炒肉为最佳,众皆笑之。然侍御?中所出之小炒肉,则实可于口,无怪其侈为俊味。未几而林樾亭先生至京,饮燕间有以此语告者,先生曰:「彤卣尚是讲究家,若我则所嗜惟肉,生平行縢所经,无论天涯地角,但是有酒可颀,有肉可饱处,便足陶然。酒不论精粗,肉亦不论煮法也。」侍御与先生皆巨人长德,故不苛求饮馔如此。余每饭,必与厨子磨牙,小炒肉一味,余但呼之为寸炒钱绳,颇不下箸。厨子手段固拙,而余则有愧乡先哲,未免为饮食之人矣。忆在京中闻一故事云:年羹尧由大将军贬为杭州将军后,姬妾皆星散。有杭州秀才,适得其姬,闻系年府专司饮馔者,自云但专管小炒肉一味,凡将军每饭,必于前一日呈进食单,若点到小炒肉,则我须忙得半日,但数月不过一二次,他手所不能办,他事亦不相关也。秀才曰:「何不为我一试之?」姬哂曰:「酸秀才,谈何容易,府中一盘肉,须一只肥猪,任我择其最精处一块用之。今君家每市肉,率以斤计,从何下手?」秀才为之(口答)然。一日,秀才喜,告姬曰:「此村中每年有赛神会,每会例用一猪,今年系我值首,此一猪应归我处分,卿可以奏技矣。」姬诺之。届期,果抬一全猪回,姬诧曰:「我在府中所用系活猪,若已死者,则味当大减。今无奈何,姑试之。」乃勉强割取一块,自入厨下,令秀才先在房中煮酒以待。久之,捧进一碟,嘱秀才先尝之,而仍至厨下,摒挡杂物。少顷入房,见秀才委顿于地,仅一息奄奄,细察之,肉已入喉,并舌皆吞下矣。按吾乡俗谚,有每尝美味者,必先将舌头用线羁住,即此故事所由来也。闻者盖无不发一大噱云。

奴仆

子平家推人星命,每分十二宫,于大局往往不差。余八字中,奴仆宫最不佳,听之而已。官京师十年,无一如意者。旧闻京官仆资,每月京钱一千,余月给京钱二千,冀稍用命,而顽梗如故。时余方直军机,在家日少,留家之仆,率皆高卧。有看门周姓者,因此被余怒斥,口出怨言,并背言如此薄资。又复苛责,只索不干了。余微闻之,不与较也。是夜,仍须入直,五鼓即起,饭未毕,而室中郑夫人亦披衣起。余愕然曰:「尔尚抱病,今日早起何事?」则对曰:「我微闻周仆要辞去,其言甚决,婢媪辈亦述其悻悻情状。今日君恰须入直,不得不早起觇之。」余因此遂放心出门。而是午适奉出守荆州之命,翌日即须递折谢恩,因留直不出,而饬随仆回家取衣服铺盖以进,微询周仆情状,则云照旧谨慎看门,并不提及前话,时喜报早到门矣。后此仆随予出京,历荆州、淮海两任司阍,甫以他故斥去。熟闻京官之仆,偶有过失,辄不敢大声呵斥,恐其即散。盖工资甚薄,而又无他出息,无怪其然。迨予外宦二十年,则情形顿异。所用仆辈不下数百人,偶有过失,只有被逐,而从无告辞者。或谓所入较丰,不无恋恋。余则谓奴仆宫虽不佳,而有官星照压之,虽狡狯,无所施其技,非仅有所恋也。自壬辰初次引归,家居三年,只一六十余岁者应门。值奉召复出,旨到,程梓庭督部谨录出,加封送阅,余方照常早睡未起,而此仆遂将此封置之几上,并不促余起视。即此一事,其它可知。壬寅二次引归,侨寓浦地,则所用者,益离奇百出,每遇客至,或自出门,则可笑可怒之端不一而足。余尝戏呼之为三分奴,谓一人须三分之,一分人,一分鬼,一分畜生也。既乃静言思之,则此三分奴者,又非无因而至前。盖奴仆之服劳于主,固有财以动之,亦有义以临之。当外宦时,我为国家出力,为百姓劳心,此辈既归我任使,自不能置身事外。今则早眠晏起,毫无所事,我身既于国家无益,于百姓无关,而尚责此辈以为我出力,为我劳心,岂非不恕。夫既无义以临之,又无财以动之,则此辈之随感而应者,正是自然之理,大顺之情,又何怪乎!因此心平气和,但以三分奴待之,而无所怨尤于其际。适读东岩重梓刘念台先生人谱中有警虐使奴仆一条,后引传曰:「孔子家儿不知怒,曾子家儿不知骂。」乃不觉处之坦然也。

缝人

缝人通称裁缝,以能裁,又能缝也。而吾乡之学操官音者,因缝与房音近,讹而为裁房,众口同音。余家妇女多随宦者,自负为善说官话,亦复呼裁房不绝声,牢不可破。余尝笑之,则诡辨曰:「司茶者为茶房,司厨者为厨房,则裁房亦同此例耳。」然则剃头者,亦当称剃房,裱褙者,亦当称裱房,木匠亦当称木房,泥水匠亦当称泥房乎?缝人之拙者,莫过于浦城;其倨傲无礼,亦莫过于浦城。浦人风尚节俭,士大夫率不屑丰食美衣,即素封家亦然,惟长年制衣不倦。余常往来一二知好家,厅事无不有裁衣棚架者。缝人见客过,皆坚坐不起。余偶以语门徒詹捧之,捧之曰:「某尝呼此间缝匠为大王。」盖亦嫉其倨傲,且言家中妇女辈,每奉之如上宾,惟所指挥,此风殆不可化也。余归为儿女辈述之,无不匿笑,因合家亦呼缝人为大王,而裁房之称,终不肯改。其偷窃衣料及皮絮之属,又极巧而实拙,并不在意计之中。余宅中偶制新衣,使仆辈督之,辄至喧呶不止。适余换制一皮马挂,用月色绸为里,甫制成,即掷出,令换钮扣,且斥之曰:「一钮扣尚且钉错,似此本领,何喧呶为!」渠狠目熟视再四,大作京腔曰:「并无钉错,何以骂我。」余指身上一翻穿马褂斥之曰:「若尔所扣不错,则我之旧衣俱错矣!此系以月色绸为里,非以为面也,自应照常左扣右绊,何得右扣左绊!」因使仆辈尽出翻穿之长褂及马褂示之,并厉声色痛斥一番,渠乃(口答)然不敢辩。自是之后,凡缝人之气少衰,至余家者,始稍谨默。夫一技虽细,而既专司其事,即未可掉以粗心。忆蒋伊臣鉴录中有一条云:「嘉靖中,京师缝人某姓者,擅名一时,所制长短宽窄,无不合度。常有御史令裁公服,跪请入台年资。御史曰:『你裁衣何用知此?』曰:『公辈初任雄职,意高气盛,其体微仰,衣当后短前长。任事将半,意气微平,衣当前后如一。及任久欲迁,内存冲挹,其容微俯,衣当前短后长。不知年资,不能相称也。』此虽谰言,却有至理。」又岂此间大王所与知乎!

归田琐记卷八

北东园日记诗

早年向学,中岁服官,日必有记,用资稽考。自归田后,无所事事,遂辍笔焉。而山中岁月,闲里居诸,亦不忍竟付飘风,漫无省纪,间以韵语代之,三年以来,忽忽积成数十首。儿辈喜其语质易晓,而多逸事可传,并乞加注语,以畅其旨,则犹之乎日记云尔。因自题为北东园日记诗,附入归田琐记之余,以待继此随事增加,仍不以诗论也。

归田何事不真归,但说无田抑又非。直是有家归不得,三山双塔隔斜晖。 【 事详第二卷。】

小巷深深苏厝衕,随方寄庑是家风。运期自愧无高节,那得人皆皋伯通。 【 吾家伯鸾高士,易姓运期,见后汉书及广韵。】

沧海横流到处难,老臣何敢即求安。三时屏息蓬门里,信是屯邅骨相寒。 【 初到浦数日,即值城中民变,县官被顽民倒系出城,横加凌辱。城东富绅某新宅遭其拆毁,势且汹汹,即在余之后门,人声鼎沸,余茫不知其由,惟杜门屏息而已。忆吴棣华同年苏州送行诗有「去住无安土,屯邅念老臣」之句,语最沈邃,为时所称,乃竟成夜半回舟之兆,又宛为今日写照也。】

买宅由来重买邻,急何能择且因循。枭鸾不碍分栖稳,燕雀终归大造仁。 【 卜宅之初,横逆之来,至不可理喻,未几即归我,循扰如鱼鸟之亲人也。】

一邱一壑旧花园, 【 新居本宋待制章衡花园旧址,花园衕即因此而名。】 陋巷重开驷马门。那有满屋余万卷,护持昕夕祝长恩。 【 新宅本荒区,余筑大楼五楹,贮书万卷其上。】

誓墓高风不可寻,松楸回首十年心。梅亭山转姚岐仑,空对西风泪满襟。 【 癸卯秋,始回福州拜墓,祖茔在梅亭山,先严慈及先室墓在姚岐仑,相距不及一里。俗呼仑作去声,按广韵、集韵,仑并卢晃切,音论,则俗呼正古音也。】

兼旬朋酒太匆匆,归里翻成踏雪鸿。祇有东园闲草木,频年应恋主人翁。 【 住福州仅二十余日,复匆匆买舟旋浦。回首东园花木,未免有情。】

江南岭右苦相随,今日山乡事事宜。三十年来离合泪,花间题咏尚无诗。 【 余历官江南岭右,长女兰省皆随侍。余曾以百花画卷赐之,每一离合,必题数字卷末,以存泥爪,但无诗耳。】

附兰省和韵

万里金城有梦随,天教移节慰民宜。 【 大人奉旨重出,即授甘藩,万里长途,无从随侍。自开府岭右,移节吴中,则无日不趋承左右也。】 年来幸得趋庭近,燕寝香中且学诗。

敢说云龙上下随,莱衣班后亦相宜。绛趺朱萼庭阶盛,愧读兰陔洁养诗。

两家眷属一家通,惜暖怜寒卅载中。最喜琅琅听夜读,画堂西畔小楼东。 【 三女寿笙,于归后,仍随余同居垂三十载,备极扶侍之劳。今内外孙皆能读书,已就宅中分东西就塾矣。】

水复山重去住忙,晓梳脱发晚称觞。一年之聚何年再,梦绕君家兰话堂。 【 四女兰衡,别将十年,因余七十寿辰,间关到此,仅作一年欢聚,即复旋归。】

附兰衡和韵

忘却扁舟远涉忙,欣随雁序共称觞。祇今回首千山外,但觉神驰绿野堂。

莫笑年来山泽仪,天香也与小园宜。致身富贵何须早, 【 用杜句。】 满眼云霞只自怡。 【 园中牡丹颇盛,初次开筵,招客赏之,后但闭门自怡而已。】

频年春色归金爵,镇日香风守玉瓶。如此名花相澹对,西█定有梦通灵。 【 金爵、玉瓶,皆名花之异种者,吴鲁庭所赠也。鲁庭家福州西█里。】

附逢辰和韵

南中无数佳花木,第一难忘是玉瓶。怅望东园归未得,青春何处醉刘灵。 【 (似当作「刘伶」。)】

笋庄佳处众开觞,增绿、来青地未荒。更愿主人清兴发,鸿泥重踏息阴房。 【 祝东岩屡招饮于笋庄之偏增绿轩,环池而坐。池之东,即来青亭也。惜三十年前下榻之息阴山房未能再至。】

好山深处一身藏,当日侁侁弟子行。转眼风流易消歇,更无人问旧书堂。 【 余掌教南浦书院六年,极一时人文之盛,今名山如旧,而情事顿殊矣。】

屋后青山辟洞天,闲来选胜续前缘。仙坑那及仙楼好,释我相思五十年。 【 重九日,与东岩步游仙楼,并寻仙人坑之胜,三十年前所神往也。】

纷纶四部足旁搜,有味青灯不外求。岂为声名劳七尺,漫言志业在千秋。 【 魏书李炎之传云:「异见异闻,心之所愿,是以孜孜搜讨,欲罢不能,岂为声名劳七尺也。」第三语本此。】

第一名区梦笔山,三年胜地未重攀。暗中恐惹山灵笑,鸟自高飞云自闲。 【 城西梦笔山,为此邦第一旧迹,荒废已甚,屡闻议修,而迄未举行。】

千峰百嶂转芝城,添作山厨鲎尾羹。更喜海蟳来突兀,持螯一例助诗情。 【 鲎与蟳皆海族,而建宁府往往有之。自余至南浦,而负担来售者始频至。】

年来老渴颇难支,梦到西瓜又荔枝。果许沈瓜还擘荔,惜无高会续南皮。 【 此首为梦中所成,适儿辈好事,果为购寄西瓜、鲜荔,因酌改梦中句纪之。】

酒间忽报枇杷来, 【 白香山诗枇作入声。】 满座齐倾大白杯。何必贪心更弹铗,老饕已觉老怀开。 【 恭儿自京回,过浙中,先寄到鲥鱼、枇杷。鲥鱼虽已变味,而枇杷尚鲜美也。】

循陔远道见深情,欣听门前郭索声。莫怪长筵徒大嚼,且增诗事到山城。 【 丁儿携眷北上,过浙中,寄到霜蟹两大筐。次日开筵觞客,即用丁儿来诗韵记之。】

附丁辰寄诗

望云何以寄遥情,聊伴柴门剥啄声。正是菊黄橙绿候,北东园里壮诗城。

饯岁居然甘蛎粉,销寒间亦荐螺香。频烦子舍殷懃寄,竟把他乡当故乡。 【 福州除夕饮,家家必设蛎粉。适逢儿寄到蛎枣,因仿为之,美不可言。时丁儿亦觅得香螺数枚,遂以充销寒之品。】

南宫门巷净无尘, 【 达生于邦,玉圃仪部之子。】 旧日台江侠客贫。 【 史生文邦曾寓福州南台。】 我正大声劝诚是,麦舟应续画图新。 【 二生不克葬其亲,余皆力成厥事。忆在苏州曾助曹艮圃比部楙坚葬亲,比部绘麦舟图为谢,吴中名流题咏者至数十家。】

附史生和韵

误趋歧路怅前尘,旧业依然守素贫。何幸义声深感激,画图慰我表阡新。

附达生和韵

先畴旧德忆京尘,眷念清门下士贫。二十余年霜露感,麦舟重到浦南新。

附停葬说

昔圣门之论孝也,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凡以事、葬、祭三者并重也。今人于父母,无不知事,其死也,无不知祭。不如是,则有不孝之名,而无以自立于人世。而独于葬之一事,乃若忘之。果何说乎?盖死者一日未入土,则一日之体魄未安。死者未安而生者顾安之,则生前之事如不事也,身后之祭如不祭也。而犹腼然自立于人世,曰吾已尽子孙之道,其谁信之!今日之淹留不葬,相习成风者,其故有二。一则碍于兄弟之多,各执意见,以为此利,彼或不利。即间有破除拘忌者,而一经安葬之后,他房或小有事,故即归咎于主葬之人。一则惑于风水之说,在己毫无主见,亦绝不细心访求。或云某向不利,则因之改卜他方。或云某年不利,又因之另择吉日。不思古人未葬者,皆不释服,载在礼经。且大清律中明明有职官三月而葬,若惑于风水及托故不葬者,杖八十之条,此国法也。稽之于古,则南史载兖州刺史滕恬、乌程令顾昌,皆以未葬亲而入仕,为清议所鄙。唐书载颜真卿劾奏郑延祚母死不葬,有诏终身不齿。宋史载刘昺与弟焕皆侍从,以亲丧未葬,坐夺职。又张商英劾王子韶不葬父母,而冒转运使判官之任,贬知高邮。又道山清话载孙莘老入相,不及一年,坐父死不葬,罢斥。此仕宦家所当汗下者也。至太微仙君功过格云:「久淹亲柩者,百过。」道经又言:「每岁腊日,北帝统率下界神祗,周查人间坟墓,其子孙实时修补者,福之,怠慢不修者,祸之。」又云:「七世祖墓有一不修,则子孙未能发达。」则又凡士民家所宜惕然者也。夫道经所载,犹指坟墓不修者言之,况淹柩不葬并坟墓而无之者乎?今之宦家纵不能遵礼经,亦奈何甘犯国法乎?今之士民纵思幸逃阳律,亦奈何忍受冥诛乎?夫既不畏国法,不顾冥诛,则不得不大声正告之曰:「此不孝之实也!」庶有人心者,不肯受此恶名,而幡然变计,力挽前愆,毋论宦族士民,一转念间,昔之有腼面目者,将悉化为孝子顺孙,于以消沴而迎祥,岂不媺欤?

齐、鲁晨星落落稀, 【 借韵。】 廿年踪迹费相思。大云忽作东南荫,我为苍生喜不支。 【 徐树人观察宗干令泰安时,余曾以循卓荐之,近奉命监司漳海,实闽南长城也。过饮园中,尽索余近刻观之,匆匆留一诗而去。数年来过此者,不乏名流,皆不暇以词组为小园增重,此为开山第一章矣。】

附徐观察诗

回首齐山九点烟,功收霖雨羡归田。竹竿引水龙吟细,铜鼓藏雷鹤梦圆。薜荔翠萦文石上,芙蕖红到研池边。饱尝珍馔兼书味,喜获珍珠载一船。 【 吾师所赐己刻书甚富。】

长年梨枣似云屯,善与人同即福门。众笑两家真好事,留香室与北东园。 【 余好刻书,而东岩亦同。近复辑刊善书十种,时恭儿方刻劝戒近录、续录、三录,余亦有杂着待刻。犁枣之烦,只此两家,浦人咸咄咄以为怪事也。】

陋巷年来藏器深,遑言箱箧继双林。 【 项墨林、梁蕉林。】 高轩过我倾家酿,竟夜虹光烛斗参。 【 自寓浦后,过客无有询及书画者。近黄琴山观察德峻因查勘封禁山过此,始为发箧,择其尤者,纵观之。观察本鉴赏家,复富收藏,穷一日之力,并几评赏,四年来第一韵事矣。】

御屏风上列龚、黄,未负江南一纸忙。滨海忽闻民气活,荐贤功幸在维桑。 【 王履之太守月宾久宦江南,循声卓著。余于辛丑秋专疏保荐,遂由直牧擢守来闽。时徐树人观察方奉讳归去,而履之即补守漳州。初为漳民惜,旋为漳民庆也。余于辛丑秋在江南疏荐者仅五人,履之与练笠人皆由直牧擢守。但云湖即于是冬擢两淮都转,而黄石琴今已开府粤东矣。】

真畏出门贪客来,柴扉频为故人开。如何衮衮披肝侣,都作纷纷把臂回。 【 年来故人过此者,如苏鳌石督部、杨雪椒光禄、廖钰夫尚书,皆留饮园中,连日盘桓,不忍舍去。】

惊心薄俗太支离,失笑高门半守雌。一纸誓词何足算,三年五度遣杨枝。 【 浦城锢婢之风,牢不可破。余曾撰锢婢说一篇,以代暮鼓晨钟,乃殊少警觉者。余到浦甫三年,而遣婢至五次,皆不收其身价,而中两婢,乃从锢婢之家转鬻而嫁之者,不可谓但以言感人者矣。】

附锢婢说

古礼女子二十而嫁,有故则二十三而嫁,明以二十三为最迟也。孟子曰:「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诚以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婢女,亦女也。天下之最穷而无告者,莫如鳏寡孤独。然此四民者,即不幸,犹不必其相兼。而其无妻无夫无父无子,皆至于垂老而后废,非穷于人,实穷于天也。若今之使婢则幼而卖身于我,父母不能相顾,非孤而何?值应嫁之年而禁锢之,使不得嫁,非寡而何?至老不嫁,则终身无生子之望,非独而何?以一人之身,备历其穷,而又非天之所使,而咎有所归也。仁人君子,其能熟视而无睹乎!况婢女长大,情窦必开,倘奸淫事发,不但误其终身,而中冓贻羞,本家亦难以自解。甚至生子,又从而残害之,忍心害理,其罪益大。独不思及果报,念及子孙乎?吾愿凡有婢年将至二十三岁者,必须亟为择配。否则听其适人,薄给本主之财。若本主有心禁锢,许婢家自陈于官,而族邻为之举首,有隐蔽者,亦坐之以法。其择嫁者,尤在不论身价,只求得所使咸得,各遂其生,庶不至肆行刻薄,以干神怒,而召天灾,其亦中和位育之一助也。惟是果报之说,犹隐也。子孙之念,亦私也。今之有使婢者,大约皆读书明理,知文识字之家,诚使日持此文而反复寻绎之,必默然有所动于中。语云:「人之欲善,谁不如我。」实有无藉官长之董劝,文字之激发者,否则,冥然罔觉,悍然不顾,吾甚恐其不得齿于齐民,不得立于人世,而将不可一朝居也。果报云乎哉!子孙云乎哉!

乡隅俗尚本无凭,亲见充街赤脚曾。今日衰翁偏古异,一双朱履万年藤。 【 三十年前,浦城士夫无不穿朱履者。问其说,皆不能答,亦不知何时而尽改也。近万荔畇郡倅寄赠天台万年藤杖一枝。】

花辰雅集笋筵开,有客形容惨沮来。谁信九泉能避灾,可怜一纸晚闻雷。 【 偶以花朝觞客,有最后至者,颜色惨沮,众皆怪而诘之,则日内先坟方被掘,棺内金银器为之一空。余告以我分送厚殓说,何以付之不问。客泫然曰:「此坟造于十余年前,若我得早读此文,何致有今日之祸。」余曰:「但愿继此以往,人人皆守吾说,亦尚可收之桑榆也。」】

附厚殓说

有询于余曰:山县患盗,而其祸莫烈于盗棺,比年此案辈出,官亦无如之何,巨绅富户,尤惴惴焉。何以止之?余曰:惟礼可以止之。或迂其言,余晓之曰:死者必殓,礼也。古字殓本作敛,取敛首足形而已。今会典及通礼,并载官员丧礼,越日小殓,三品以上,含用小珠玉五,七品以上,用金玉屑五。又云加殓衣,三品以上五称,复三襌二,五品以上三称,复二襌一,六品以下二称,复一襌一,过此则为踰制而悖礼。夫珠玉而云小,金玉而云屑,但取容口可知。其言殓衣至七品以下,而言含但称七品以上,其以下之不得用含可知。含之用,尚有制也。其敢如今之金银压首,珠玉周身乎!闻比年破案者,率系女棺。然则以厚殓而招盗,亦明矣。而凡子孙之殓其亲,父母之殓其女,家长之殓其卑幼,犹必曰宁厚而无薄。是名为爱之而适所以戕之,无益于死者之毫末,而徒贻以身后之灾,剥肤之惨。在子孙为不孝,在父母家长为不仁。而推其原,则由于不合礼而已。故吾曰惟礼可以止之。夫循礼,自可消患于无形,不循礼,其罪即极于不孝不仁,而无以自解。然则仁人君子,能无思变计哉!

移居赠我石为兄,问字频来浦酒赪。七十九龄尚清健,老来第一老门生。 【 史生经邦以石盆陈酒为寿,今年七十九岁矣。】

数百年来一石盆,无端飞入北东园。从来寿世关文字,安得坡公雪浪痕。 【 大方石盆亦购自詹氏者,三面雕镂颇工,而空其一面,兹为镌数字为铭,非敢拟定州雪浪盆也。铭云:「此数百年物,曾藏福州梁氏北东园中,他年当入浦城金石志也。道光乙巳夏退庵老人书。」】

文翁雅意访名师,说士浑无党援疑。谁料狺狺起置喙,公门一纸大离奇。 【 郭少汾邑侯忽诣余曰:「南浦书院至今尚未得师,实深焦急,鄙意竟在老同年矣。」侯与逢儿为乙酉同年,故云。余明告之曰:「我若省居,则君延余儿掌教,自无不可。今余挈家住此,则此局断乎不宜。」因别举所知以对。侯以为然,乃定议。后竟有以「梁绅顶荐,邑侯勉从」等语列名控诉者,大不可解。】

附逢辰和韵

溪工何必子方师,一吓偏来腐鼠疑。莫怪佩兰争舐掌,城中索索本无奇。 【 后二句合用昌谷、玉溪诗意。】

人生由命岂由他, 【 用韩句。】 人海风云宦海波。七十悬车聊自慰,且凭儿辈补笙歌。 【 七十寿辰,适五儿子共聚一堂,为广征菊部以助称觞,始听之。】

偶向闲中作小忙,新知旧学互商量。更信儿辈谈因果,散作人间翰墨香。 【 恭儿方辑劝戒录,余屡以旧闻附益之。】

频年未悔守枯株,诸色诸光照座隅。百丛花支一月久,始知佛种与凡殊。 【 吴鲁庭以优钵罗花一盆见赠,守之三年,不花,今夏忽抽一箭,百花丛拱,一月始谢,光色异常。】

邂逅城西赏菊筵,笋将再入大溪沿。乌衣亭榭重重改,触我相思十四年。 【 东岩招至大溪沿旧宅看菊,忆壬辰秋,挈家寓此一月,有怆于怀。】

三年皮骨走峥嵘,梦到春明身已轻。爱日且增初日学,望云兼慰看云情。 【 逢儿由浦城挈眷回福州,以余七十寿辰,旋冒暑北来称觞。今又为异族所迫,甫回福州,即复挈家来浦。北东园中无隙地,因令英儿分宅而居,颇有联床话雨之乐。】

附逢辰和韵

乌山头角太峥嵘,迫我三年踪迹轻。画地良难迁地苦,侧身北望岂恒情。敢言豪杰事峥嵘,身世鸿毛孰比轻。多少鳖鱼游釜底,依然濠上寄闲情。

爱怜少子亦恒情,古训原须贤父兄。何暇燕山希窦桂,但期本色绍书声。 【 英儿颇不悦学,近与大儿同居,以怡怡兼切偲,渐可转移气质矣。吾郡最以五子登科为美谈,然如廖仪卿、叶皑汀家,皆五兄弟连登乡荐,而不入此数者,以皆在其父物故之后,不得称五子,此俗例也。近惟曾霁家门有此扁。现省垣公评,以郭远堂侍御及余家可以望此,余甚愧之。】

附英辰和韵

敢负趋庭教诫情,蓬麻扶护望难兄。一经世守谈何易,愧说丹山万里声。

且尽循陔洁养情,先鞭云路仗诸兄。他乡信美仍吾土,赢得连场听雨声。

十余代衍秀才家,旧德清门世所夸。 【 余家自前明至今,以秀才相传者十五叶。河间纪文达师视闽学时,曾手制「书香世业」四字榜于堂。】 要向虀盐寻事业,莫凭京秩诩清华。 【 余大二三儿皆以监生登乡荐,而四儿独由秀才进取,议叙部曹,因作此勖之。】

附映辰和韵

旧是书香世业家,一衿幸获讵堪夸。显扬报称无穷事,但欲联芳接棣华。

天伦乐事萃华堂,绿酒红灯夜未央。如此团圞良宴会,可无诗句压清狂。 【 初伏,宴于韫玉堂,中伏,宴于致曲山馆,末伏,宴于思补堂山居,不可无此逭暑之局,不妨竟日酣嬉也。】

附逢辰和韵

檐铎丁东响画堂,风轮四面转中央。冰桃雪藕凉如许,忽捧红云喜欲狂。 【 风轮之制,以圆木为干,周围插木扇,各缘以素绸,中镕铁为柄,而弯其受手处,下承以架,以一人转其柄,即四座风生矣。中伏日,适寿研二妹由福州寄到新荔,大人别有诗纪之。】

漫言岁月去堂堂,博得三旬乐未央。转瞬小池残暑退,延秋高会续清狂。

附恭辰和韵

人意齐趋昼锦堂,闭门乐事未渠央。纳凉正可添诗料,催句何能任醉狂。

附英辰和韵

皆山楼上读书堂, 【 余受业师住皆山楼上。】 灯火新凉夜未央。且听陔南方视膳,敢耽酒趣托诗狂。

附兰省和韵

人生乐事恋高堂,长日壶中景末央。但惜雁行千里隔,不同绕膝学儿狂。 【 寿研二妹、寿溥四妹时皆在福州。】

附三子妇婉蕙和韵

吉金贞石护深堂,欣对长生颂未央。 【 翁大人所藏金石颇富,婉蕙日所用砚,即大人所赐「长生无极」汉瓦当也。】 却忆大椿当赤日,无多卫从次公狂。 【 时家严大人远在海盐官署,惜余四兄弟,只五哥一人侍侧也。】

福地深愁地邅回,内忧外侮困儁才。此时正合抽身去,且为名园尽一杯。 【 刘次白中丞乞归过此,留饮园中,极赏水石之美,称为「名园」。】

老来博弈岂荒湛,饱食真嫌不用心。藉免出门憧扰扰,犹胜午枕梦沉沉。 【 余素不喜博弈,老境颓唐,聊借眷属抽暇为之,藉消炎晷,却午眠也。】

池草堂中灯火凉,皆山楼下听琅琅。夜阑人静浑无事,且把欧碑课数行。 【 两孙皆能临欧阳信本皇甫碑,每于夜阑人静后课之。】

文运由来仗起衰,彼都人士罔闻知。雨淋日炙余心恻,无作神羞礼亦宜。 【 浦城文昌宫久圮,旧奉神像雨淋日炙,已不忍言,甚至为花会匪徒凭以测梦,两肩至受巨钉无数。余为之恻然,而都人士莫有过而问者。因就东岩所购旧地及逢儿所存新地,独力鼎建于硕辅社之西。此举实藉以救败,尚不暇言徼福也。】

忽闻鹾海起狂澜,碧水丹山尽改观。坐看憧憧三阅月,消寒雅集亦阑珊。 【 自签派鹾商檄到后,合邑惶惶,深山中亦时闻剥喙声,三阅月始稍静,消寒集为之不终,更可笑也。】

居士城南心迹清,借书谈艺乐将迎。何缘迫促离乡去,秋室从今有俗声。 【 门下士祝岐山闭门读书,不关外事,城中知蓄书可谈艺者,惟此一人。而签商之檄一到,不数日即督促登舟去,为之黯然。「扬雄秋室无俗声」,李长吉句也。】

大府风闻曷可当,承流太守亦堂堂。流丸自向瓯臾止,但笑蚍蜉撼树狂。 【 浦城举商花名,始由制军访闻,旋据郡守申报省府各檄,俱有明文。乃被举之家,横加疑谤。竟有集矢于余者,今已涣然冰释矣。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语出荀子。】

侧目骄阳作畅晴,怨咨谁复问舆情。玉清毕竟垂慈易,一洒甘霖起颂声。 【 骄阳兼旬,怨咨丛起,若非甘霖骤至,恐民不聊生矣。时乙巳四月二十六日,山中病叟亦为之加一餐也。】

半夜挥成喜雨诗,平明唱咏瞽儿词。侯门都作沉沉梦,翻笑衰翁局外痴。 【 拙作喜雨诗,和者数家而已,余皆噤不出声。】

久惜蕉林继墨林,当年惜墨并如金。 【 翁覃溪师尝言项墨林、梁蕉林皆收藏家,惜无著录可考。】 南来北至多新得,助我烟云一室深。 【 近日逢儿从福州至,恭儿从京师归,皆有新得书画。时余方辑退庵题跋将脱稿矣,因此复有增订。】

附逢辰和韵

书画禅兼翰墨林,不分瓦注与黄金。零缣片楮关文献,亦费搜罗岁月深。 【 今春在家汇装书画数十册,皆前明及国初时人,吾乡先哲居其大半,增入题跋者亦十之二三。】

附恭辰和韵

荟萃吾家翰墨林,相逢何敢吝挥金。云山花草齐收拾,谨报高堂愿海深。 【 时大人方辑金石书画题跋,以尚少宋人画迹为嫌,嘱恭辰于北行之便稍为物色。适过吴中,以重价购得赵干、米元晖、赵子固各真迹以报,大人喜甚,每披读,辄为浮一大白焉。】

病入膏肓岂易苏,嶙峋虎角起长吁。他年若咎卢龙卖,我亦当时士大夫。 【 英夷占居乌石山,大兴土木,虎头生角,形家所最忌也。闻当官已与相安,而我民则重足而立矣。】

出塞不辞三万里,著书须计一千年。 【 借用近人诗句,忘其姓名。】 可怜粤麓非屏麓,望断苍茫敕勒天。 【 昨有传林少穆已赐环入关者,为之喜而不寐,实谣言也。余福州老屋在屏山之麓,与少穆为比邻者数年。】

巾帼犹分惜字忙,可知此事系天良。灵心慧腕雕镂出,普作山城妙吉祥。 【 恭儿初到浦,即倡为惜字之局。其妇婉蕙实力襄之。近复以浦俗馈遗食物,必加剪纸吉语其上,所残弃字迹滋多,因以吉事代吉语,作为花样种种,并自撰代吉祥说,疏通其意,分送所知各家。】

附婉蕙和韵

为襄善举不嫌忙,意美还应并法良。吉语果能成吉事,人间何处不迎祥。

深闺姑姊助清忙,剪剪轻痕手法良。犹胜雕镂茶果巧,家门琐事亦凝祥。 【 筠如、寿生、(按:「生」,翻刻本、同文堂本作「笙」。)婉兰诸姑娣,皆助余剪镂花样。浦城积习,最尚茶泡,雕镂果品,必以精巧相夸,其实徒费工夫,不如此之有裨于惜字也。】

附代吉祥说

近日浦城有敬惜字纸之会,诚盛举也。惟各家尚有习而不察,竟等于不敬不惜,而不自知其非者。常见人家馈送食物,无论大盘小盒,其上每加红纸一块,或方或圆,必嵌空剪雕四字好语,如「长命富贵」、「诸事如意」之类。不知此纸本系无用之物,一转瞬即蹂躏于童婢之手,再转瞬且沦弃于藩溷之区。其能于收物之顷,即将此纸随手检归惜字篓中以待焚化者,盖百家不得一二人焉。一家如此,积家则多。一日如此,积日则多。其婚娶喜庆之家所用尤繁,则所作践之字尤甚。今欲骤令各家不用此纸,其势有所不能。不得已,思一善法以变易之。窃念各家用此之心,不过意取吉祥,别无他说。兹以吉祥之景代吉祥之字,有何二致?因杂取吉祥善事,剪作花样十六纸,分赠各家,务望照此剪雕,以代前此吉祥之字,以亲及亲,广为传布。此事虽小,藉可免作践字纸之孽,当更为人家吉祥之征。夫敬惜字纸,尽人所宜为,而士大夫尤应互相劝惩。若闺中更能随时襄助之,庶内外同心,更无缺憾。惟自求多福者鉴之矣。

一纸遥遥互继声,暮年亲故倍关情。盐城更比芜城远,安得腰稳驾鹤轻。 【 杨竹圃素不言诗,近为余所挑,既和余寄寿诗,又成自寿诗十首。想盐城海滨,舍此亦无可消遣也。余颇有重游扬州之愿,而盐城滨海益远,为之奈何。】

乡邦文献共关心,早惜虚糜数万金。今日却非当务急,寿山福海枉崇深。 【 接廖钰夫、魏和斋信,以奉大府谕令,捐刊省志。此诚盛举,而此日实非其时。忆嘉庆年间有长沙僧寄尘者,在乌石山大书「寿山福海」四字磨崖,实与彼时郡城殷赈恬熙气象相称。今则名山已归异族,鹾海正涨狂澜,当务之急,恐不在此也。】

附复廖钰夫尚书、魏和斋山长书

日来接诵来函,诸叨绮注,承以福建通志一书,待刊已久,亟应付之枣梨,以垂久远,仰见情深文献,谊笃乡邦,并传述刘制军钧谕,令某与苏鳌石先生首捐,为士夫倡,并谕应同荐绅倡始,继及官僚,令即裁复,以便转达大府等语,自当凛遵。惟此事本末,似大府尚未能悉其详。前此数万金付之一掷,至今啧啧人口,忿怨未消。且通志为合省官书,必应合通省官绅之力以成之,自当由大府主持,通行各外郡县遵办。今转欲荐绅倡始,官僚继之,于名不正,于言不顺。况以目下情形而论,外侮未退,鹾务方殷。他处所不敢知,即以某现居浦城而论,举商之事未息,半载以来,死亡逃匿者屈指可数,现在追呼日至,绅富尚皆重足而立,惴惴于心。若一波未平,一波复起,断难冀其望风慕义,踊跃从公。某伏处山邑,有家难归,闭户养痾,不预时局,愚昧之见,聊布区区,尚望阁下与在省同人从长计议。或仰藉大府风声,竟能集事,亦未可知。某必竭尽绵力,以步诸君子后尘,断不肯置身事外也。专此复请道安,顺璧侍谦,统祈朗鉴,不备。

四十强仕,七十致仕,经有明训,无所谓归田也。然古者出则从政,归即明农,故归田之赋,肇于平子,归田之句,着于少陵。降至宋人,以坡公之名通,犹作有田不归之誓,而欧公竟藉以名其书。自是始以归田为士大夫之美谈,仕宦中人且以为难能而可贵焉。吾师茝林梁公少无宦情,通籍后复家居十年始出,苏藩苏抚任内,又两次以疾引归,可谓难进易退者矣。然惇书窃读公所撰着,一则曰归田谁信本无田,再则曰归田何事不真归,但惜无田抑又非。乃知年来侨居南浦,不但无田可归,直至有家而不能归,反复屡形于吟咏中,每令人不忍卒读。然吾师天怀淡定,安上能敦。惇书于岭西侍公最久,窃见公仕学兼优,并无偏废。如楹联丛话、三管诗话、铜鼓联吟诸刻,皆成于簿书丛杂之余。即至梧江防堵,戎马倥偬,羽檄交驰,中夜数起,而尚能抽暇辑成三国志旁证一书。其忙中整暇如此,况今日之优游田里,闭户著书,俗缘不干,真想自适者乎?此吾师归田琐记所由作也。

今秋惇书读礼山中,忽承吾师以脱稿寄示,自言此书仿欧公归田录而成。惇书伏读之余,窃谓欧书自序成于治平四年,其时实尚未归田。欧书不过两卷,吾师书虽亦一百一十余条,而益以日记诗数十章,计分八卷,较欧书多至数倍。欧书多录朝廷遗事,士大夫笑谈,吾师书亦同其意,而考订详明,包孕繁富,中间如议马头、议江口、议大钱、戒停葬、戒厚殓、戒锢婢诸条,尤为济时之要务,警俗之苦衷,可坐而言,可起前行,则视欧书之用心,尤有维系,急宜寿诸枣梨,公之同好,以无负吾师一番载笔之勤。因殚旬余日校勘之劳,付之手民,刊而序之。工既告蒇,复述作者之本意,书于册后,俾读是编者,知吾师出处之大节,经世之要务,咸备于此,庶无负吾师寄示之殷怀云尔。

又闻吾师近方撰师友集若干卷,举数十年感恩知己之迹,悉以韵语铺之,而复略叙其生平梗概,附见其投赠诗文。惇书贱名亦幸叙其后。行将脱稿成书,愿吾师仍以清本寄示,俾得先读为快。或再与校勘之役,以忝附大雅之林,是尤私衷所忭祷也夫。惇书谨跋。

退庵自订年谱

退庵居士系出安定梁氏,名章巨,字闳中,又字茝林,晚年自号退庵。由泉州宋丞相文靖公派下分居福州长乐县南乡之江田里,国初迁居福州城中。自前明迄今十五传,皆为郡县学诸生不断,河闲纪文达公督学闽中,以「书香世业」扁旌吾闾。乾隆四十年乙未七月初六日生于福州淳仁里。时先考翼斋公上公交车未回。是年先叔父九山公成进士,入翰林。翼斋公讳赞图,字斯志,又字翼斋,行二,乾隆戊子与同怀弟九山公同举于乡,考补内廷咸安宫教习。 【 门下士潍县刘鸿翱拜填讳。】

丙申,二岁。

丁酉,三岁,长房伯兄虚白公 【 初名功,改名际昌。】 入县庠。

戊戌,四岁,虚白伯兄为发蒙,先妣王太夫人自课之。

己亥,五岁,十月,先大母林太淑人弃世。是年翼斋公教习期满引见,以知县用,回里即丁忧。

庚子,六岁,在家读书,先考自课之。

辛丑,七岁,先考授徒于经院巷彭宅,随往读书。

壬寅,八岁,先考授徒于开元头林宅,随往读书。

癸卯,九岁,先考授徒于杨桥巷蒋宅,随往读书,始学作小诗。是年同怀弟章█生。

甲辰,十岁,先考授徒于盐法道德清戚公署斋。闰三月,先妣王太夫人弃世。太夫人少以孝称,在室时尝割臂肉疗父笃疾。先考为作传略纪之。

乙巳,十一岁,先祖天池公弃世。公弱冠即为名诸生,以耆儒宿学教授里中五十余年。值八十寿,纪文达公有文祝之, 【 文载公集。】 至是考终年八十二岁。是秋先考为卫防郡丞汉军刘公延请课子,随往读书。福州距厦门五百里,是冬以台湾林爽文滋事军兴,孔昭道梗,不得归。

丙午,十二岁,仍在厦门厅署,始学作八股文,并随先考偕同里先达郑苏年光策、何实斋西泰、林于川雨化、张燮邦经邦诸公遨游众岛各岩洞,复泛海览鼓浪屿之胜。时厦门洋船丛集,商贾殷赈,仙山楼阁,甲于南天。闻近日井里萧条,大有今昔之感矣。是年长房三兄曼云公 【 初名雷,改名运昌。】 入县庠。

丁未,十三岁,冬,随先考回福州,移住新美里,与九山公同居,从虚白伯兄学举子业。

戊申,十四岁,学使者云间陆耳山师锡熊甄别生童,余以第九名童生录送鳌峰书院肄业,山长为孟考功瓶庵先生超然,都讲即虚白伯兄也。

己酉,十五岁,春,随先考往仙游金石书院读书。秋,与四房四兄泽乡公云铣同赴长乐县试,受知于汉军王弼斋师佑郊,录取第二名。

庚戌,十六岁,与三兄曼云公同在鳌峰书院二贤祠读书。

辛亥,十七岁,受知于丹阳吉渭崖师梦熊,以第一名取入长乐县庠。是年,随同邑陈茂真师士伟读书于观音桥齐氏之拾芳轩。

壬子,十八岁,随外舅郑苏年师读书于洗银营赵氏之红玉斋。是秋乡试卷备而不荐。

癸丑,十九岁,仍随苏年师,始学作诗、赋、杂文。是年,四兄泽卿公入县庠。

甲寅,二十岁,随林畅园师茂春读书于洗银营陈氏之凤池书屋。是秋乡试,与虚白伯兄、曼云三兄同举于乡,座主为歙县程兰翘师昌期、仁和关晋轩师槐,房官为泾县吴虚谷师浚。

乙卯,二十一岁,会试荐而不售,房官为鄱阳胡果泉师克家,遂留京过夏,考取景山官学教习。是年泽乡兄举于乡。

嘉庆元年丙辰,二十二岁,会试荐而不售,房官为山右李石农师銮宣。五月,由运河回闽。七月,患疟,至重阳始到家,冬至前一夜而止。岁杪郑夫人来归,即苏年师长女也。

丁巳,二十三岁,授徒西门街刘宅。

戊午,二十四岁,授徒南营姜宅。章█弟入县庠。是冬,先考以知县选期将到,呈明不愿外任,选得汀州府归化县学教谕,挈章█弟赴任,而命余上公交车。

己未,二十五岁,会试荐而不售,房官为杞县吴少甫师树萱。同房曼云三兄遂成进士,入翰林。六月回家,仍在苏年师馆中课文。

庚申,二十六岁,大儿逢辰生。辑东南峤外书画录二十卷,自为序。

辛酉,二十七岁,会试,以九山公为内帘同考官,回避未入场,与大挑又不得,乃就补景山教习。

壬戌,二十八岁,会试,以二甲第九名成进士,座主为纪文达师、铅山熊谦山师枚、满洲玉研农师麟、大庾戴可亭师均元,房官为高阳韩湘帆师抡衡。朝考入选第二名,因受知于大兴朱文正师珪、大庾戴文端师衢亨、长沙刘文恪师权之、满洲英煦斋师和、那绎斋师彦成、莱阳初颐园师彭龄、浦城祖舫斋师之望。引见,以翰林院庶吉士用教习,师为黄陂帅仙舟先生承瀛。是秋闻先考宁化之讣,踉跄南奔,由江西取道汀州入宁化,计署中视含殓者惟章█弟一人,痛哉!

癸亥,二十九岁,正月,始至宁化学署。四月,扶榇回福州,从苫中编辑翼斋公遗诗文两卷,行状一卷,又辑家谱四卷。

甲子,三十岁,郑苏年师终于鳌峰讲席,与同门友沙县陈名世同校刊西霞文钞两卷,为之序。吾师遗文,此其一斑也。

乙丑,三十一岁,二月服阕进京,散馆以二等第五名引见,改部主事,签掣礼部,入仪制司行走。是秋,因病请假回籍。在部时辑南省公余录四卷,谢芗泉先生振定为之序。嗣复拓为八卷付梓。

丙寅,三十二岁,家居,辑长乐诗话八卷,自为序。

丁卯,三十三岁,掌浦城南浦书院讲席。秋,挈季生肇文游武彝,有游记及诗纪之,祖舫斋师、陈恭甫编修寿祺各为之序。

戊辰,三十四岁,仍赴南浦讲席。秋,为本省抚部张兰渚先生师诚延入幕中,为撰拟颂册及奏御文字,并校勘所进遗书数十种,各加按语,如四库书提要之例。

乙巳,三十五岁,仍赴南浦讲席,辑东南峤外诗文钞若干卷,陈恭甫为之序。

庚午,三十六岁,仍赴南浦讲席,辑夏小正通释四卷、南浦诗话四卷,皆祖舫斋师为之序。

辛未,三十七岁,复入张抚部幕,与陈恭甫分纂御制全史诗注六十四卷。是春为先考妣合葬,祖舫斋师为之志铭,事毕仍赴南浦讲席,校补仓颉篇三卷,选辑闽文典制钞四卷。是年次儿丁辰生。

壬申,三十八岁,仍赴南浦讲席。秋后回家开藤花吟馆,集里中诸名流觞咏,其中有藤花吟馆画卷,阳湖李申耆邑侯兆洛、歙县程春海侍郎恩泽并为之记。

癸酉,三十九岁,仍赴南浦讲席,与郑松谷鹏程、林蓼怀轩开二亲家重游武彝,又与全生征兰游渔梁万叶寺,志乘所谓天下十大名山之一也。是冬挈眷进京,在浦城祝东岩亲家昌泰有斐园中度岁。

甲戌,四十岁,三儿恭辰生于台庄舟次。八月,抵京,进署销假,仍在仪制司行走。是岁由运河北上,滞居漕艘中百余日,取旧读昭明文选笔记之件编录而增益之,是为文选旁证之权舆。自是每年趋公之暇辄涉笔焉。

乙亥,四十一岁,同刘芙初、吴兰雪、陈石士、李兰卿谒翁覃溪师,为苏斋诗弟子者三年。是夏闻四叔父九山公之讣。公讳上国,字斯仪,又字九山,乾隆乙未进士,历官翰詹科道,洊至太常卿,终于广西学政任所,陈恭甫铭其墓。

丙子,四十二岁,兼精膳司帮办掌印。是秋考选军机章京,以第一卷引见记名。是冬入宣南诗社,胡墨庄侍御承珙、潘功甫舍人曾沂各为之记。辑春曹题名录六卷。

丁丑,四十三岁,四儿映辰生。秋与顾南雅莼、龚季思守正二同年游西山,有诗纪之。又与陈石士编修用光、陶云汀给谏澍、王北堂明经萱龄游昌平,有文纪之。

戊寅,四十四岁,入直军机。是秋扈跸盛京,来往七十三日,游医无闾及松、杏诸山。以校勘科场条例被议降一级留任,旋以扈从议叙加一级。

己卯,四十五岁,三月,扈跸东陵、南苑、盘山。公余偕同人坐山轿登云罩寺,又于月夜上古中盘,饮至向晨始下入直,各有诗纪之。是冬以覃恩诰授奉直大夫,诰赠先考如章巨官,先妣王氏为宜人,封妻郑氏为宜人。

庚辰,四十六岁,扈跸滦阳,加一级。又恭送睿庙梓宫,加一级。又恭遇覃恩两次,各加一级。是役恭逢睿庙升遐,变生仓猝,前无故实可稽,枢廷直务填委,而礼臣随扈者,堂官仅黄左田大宗伯钺一人,汉司员仅章巨一人,奏疏文移,责无旁贷。时枢臣礼臣皆日数召见,斟酌典礼,体大思艰,余以一小臣往复其间,哀苦之余,益增凛惧,盖不敢休息者彻数昼夜,自礼部堂属官续到者数人,乃始分任其劳,藉免陨越云。九月,回京,兼祠祭司行走。是冬以覃恩诰授中宪大夫,晋赠先考为中宪大夫,先妣王氏为恭人,诰封妻郑氏为恭人。

道光元年辛巳,四十七岁,五儿敬辰生。二月,以补授主客司主事引见,仍在仪制、祠祭两司行走。礼曹四司至是乃绵历焉。三月,扈跸易州,以恭襄山陵大典议?加随带二级。四月,以考试差引见。六月,由军机大臣以行走勤慎议叙,奏准即升员外郎,先换项戴。十一月,以补授仪制司员外郎引见。是年,充大清通礼馆纂修,又充内廷方略馆纂修。又以与同人分校辽、金、元三史地名、人名、官名,余分得金史全部。又分纂西域图志,未成书。

壬午,四十八岁,由礼部堂官以才具练达,克称厥职保举,京察一等。二月,由吏部引见,奉朱笔圈出,交本部堂官查看,复加才识精明,办事老练,堪胜外任考语,引见记名,以繁缺道府用,仍加一级。闰三月,授湖北荆州府知府。次日具折陈谢,召见于干清宫西房。五月,挈眷出都。六月,赴荆州任。是月即奉檄兼护荆宜施道,兼管荆州钞关监督。先是,所属监利县与沔阳州民以争水相仇杀,官不能治,大府檄予驰往查办。乃先以诗歌代为文告劝谕之,又为亲勘水滨,议清界址,两境士民悉服,其患遂平。公余编辑枢垣纪略十六卷,朱咏斋同年士彦为之序。盖前数年在枢直时稿本,至是始汇次成书云。

癸未,四十九岁,擢授江南淮海河务兵备道。五月,挈眷由大江顺流东行。六月,至清江浦赴任。辑江汉赠言二卷,皆楚省僚寀士民送行之作,黎湛溪河帅世序为之序。九月,以霜降安澜议叙,纪录二次。是冬,以覃恩诰授朝议大夫,诰赠先考如章巨官,诰赠先妣王氏为恭人,诰封妻郑氏为恭人。

甲申,五十岁,以前在方略馆校勘金史,书成,由军机处奏准从优议叙,加一级,纪录二次。九月,调署江苏按察使,驻沧浪亭行馆,有沧浪亭题咏两卷,张兰渚先生、林少穆尚书则徐各为之序。十月,以霜降安澜议叙纪录二次。十一月,回淮海任。值高家堰失事,劳劳襄办者三阅月。有上严小农河帅烺乞免调任淮扬道书,上星使文秋潭孚、汪瑟庵廷珍二尚书请修复堰圩二堤书。

乙酉,五十一岁,春,管理盘运漕粮总局。五月,调署江苏按察使。七月,又调回盘运漕粮总局。九月,将滞漕二百万石全数盘运渡黄北上。是役请拨银二百一十万,至是竣事,计节省银三十二万。奏入,自督部、河帅以下皆甄选有差,遂擢山东按察使。先是,制河二大府锐意治河,方议挑关、孟两滩以取直,又议改上流海口以利运,又欲开王营减坝以泄涨,悉系淮海所辖地方,余皆力陈其不可,以去就争之,事遂不果。迨余去任,始纷纷兴办矣。是年大儿逢辰登乡荐第二名。

丙戌,五十二岁,进京谢恩,蒙召见三次,赐克食二次。二月,抵山东任。十一月,调补江西按察使。未行,兼署山东布政使,擢江苏布政使。辑古格言十二卷,汤敦甫协揆金钊、刘次白中丞各为之序。

丁亥,五十三岁,抵江苏任。辑东南棠荫图咏三卷,皆山左僚寀士民送行之作,朱兰坡同年珔为之序。是役顺途登泰山。赴任后督同李葛?太守景峄修治泖湖,一月而竣事。旋请筹款挑浚吴淞江,即于是冬兴工,督同陈芝楣太守銮往来催查,次年夏竣事。

戊子,五十四岁,以挑浚吴淞江议叙加一级。修沧浪亭工竣,记而碑之。辑沧浪亭志四卷。又建吾宗伯鸾高士祠,记而碑之。辑梁祠纪略二卷,朱兰坡为之序。是岁以覃恩诰赠先曾祖砥█公为通奉大夫,如章巨官,先曾祖妣林氏为夫人,皆章巨以本身妻室应得封典呈请上貤者也。

诰赠先祖天池公暨先祖妣林氏,先考暨先妣王氏亦如之。

己丑,五十五岁,九月,抚部陶云汀宫保奏请护理江苏巡抚,宫保入觐之缺也。辑吴中唱和集八卷,作者二十一人,皆壬戌同年之在吴与过吴者之诗,自为之序。又作小沧浪七友画卷,刻石沧浪亭壁,朱兰坡为之记。

庚寅,五十六岁,八月,奉命护理江苏巡抚,陶宫保擢督之缺也。十二月,复奉命护理江苏巡抚,卢厚山宫保坤擢督之缺也。是年始遨游吴下诸山,各有诗册画卷纪之。

辛卯,五十七岁,江淮大水成灾,流民蔽江而来,每日以万计。乃率属捐廉,出示募捐,一面给船咨送,一面设厂留养。计自初秋至冬孟三月余日,资送出境者六十余万人,自初冬至次年春季在厂留养者四万余人,复自捐棉衣万袭,以为厂中御寒之具,于三月末陆续资送北返,沿途颇有颂声。何竹芗郡丞士祁为作目送归鸿画卷,高雨农舍人澍然为之记。

辛卯,五十七岁,修复练湖牌坝。是冬,回空军船藉以无阻。又筹款奏请兴挑孟渎三河,未竣事而去。编梓亡友程春庐府丞同文遗诗四卷,题曰密斋诗存,为之序。

壬辰,五十八岁,二月,奉命护理江苏巡抚,程梓庭中丞祖洛擢督之缺也。计余官大江南北,历观察廉访旬宣,并四权抚篆,前后凡八年有余。江省吏才最盛,余历任所荐举守令不下数十辈,皆执弟子礼甚恭,而如陈芝楣、苏鳌石廷玉、刘次白、赵竹泉炳言,皆不数年开府持节以去。此外如额莘农腾伊、王香湖青莲两方伯,俞陶泉德渊、李石舟国瑞两都转,王槐午锡蒲、李碧山廷锡两观察,李葛█景峄、王善舟有庆、陈星垣经三太守,或以故或以病去,皆实不愧循卓之称,尤往来于余心不释云。是年四月,因病奏请开缺。奉旨俟林则徐到任后再行开缺回籍调理。五月,郑夫人携家先行。六月,林少穆抵苏,遂卸抚篆,挈映儿登舟,因建溪水浅,小住浦城。辑葑江别话四卷,皆江南僚寀士民送行之作。八月,回福州,进黄巷新宅。是岁,吾乡秋禾为风雨所伤,米价骤贵,而台湾逆民陈办滋事,台米不能内运,民间盖藏空乏,众心惶惶。因建议致书大府,力恳奏请借拨江南漕米十万石,程梓庭督部入告准行,于次年青黄不接之时,由海船运到,乡里便之。是年修葺宅右小楼,榜曰黄楼。与同里诸耆旧以诗酒相往来,辑三山唱和集十卷。

癸巳,五十九岁,先室郑夫人弃世,为撰事略梓行之。刘次白中丞、高雨农舍人各为之传,林少穆尚书为之墓表。辑江田梁氏诗存九卷,自为之序。是岁修葺宅左小园,榜曰东园,分为十二景,有诗纪之。

甲午,六十岁,辑退庵随笔二十卷,自为之序。此书先为关中友人所刻,后至桂林,复加增删,扩为二十四卷,贺耦庚中丞长龄序之。

乙未,六十一岁,集诗社诸君子在敝庐设局劝捐义仓谷价,忙碌者数十日而后集事。五月,奉召入都,挈逢儿、映儿束装就道,至扬州病疟,留滞月余日。八月,由运河北上,舟次辑北行酬唱集四卷,皆同里知好及大江南北僚寀士民赠行之作,陈芝楣中丞为之序。八月杪抵京,递折销假,蒙召见一次。次日即授甘肃布政使,复蒙召见二次,并赐克食于重阳日。挈逢儿、映儿赴甘肃任,顺途游华山。

丙申,六十二岁,甘藩库中前因办理军需有漏款银七万两,经手者半已离甘,部中屡行查诘,督部不知所为。余殚五日夜之勤,设法补苴完结,上下同官及离甘各官皆德之。正月,调授直隶布政使,以留办计典迟至,三月杪始成行,途次接奉擢抚广西之命。五月,抵京,递折谢恩,蒙连日召见六次,赐克食五次,即陛辞出京,挈丁儿、敬儿赴广西任,兼署广西学政。三阅月,以奉查冯赞勋揭参杨时行一案据实奏覆,奉旨嘉奖,议叙加一级。辑宣南赠言二卷,皆日下同人话别之作也。途中舟过衡山,在船舱中饱观一日,有诗纪之。冬奉赐「福」字一方。

丁酉,六十三岁,辑论语集注旁证二十卷、孟子集注十四卷。秋,监临广西文武两闱,并会同丁自庵学政善庆考选拔贡。广西文闱积弊多端,其最甚者,每科闱中辄派兵六十名,列坐于明远楼之上下前后,各为稽查弹压,而鎗替传递之弊即伏其中。甚至有能文之举人,身穿号褂于楼上起草,交他兵顺递号舍中,毫不费力者。余既采访明确,乃排众议,革除之,并附片奏明立案,士林感之。是科三儿恭辰举于乡。修复署东铜鼓楼,成铜鼓联吟集两卷。又于独秀吴下重建五咏堂,为诗纪之,远近和者百余家。冬奉赐「福」字一方。

戊戌,六十四岁,越南使臣入贡,照例于节堂款宴,作画册纪之。校梓文选旁证四十六卷,阮云台师、朱兰坡同年各为之序。盖二十年精力所萃,至是始成书云。辑国朝臣工言行记十二卷。冬奉赐「福」字一方。

己亥,六十五岁,监临粤西文武两闱。是岁次儿丁辰与胞侄齐辰同举于乡。四儿映辰入县庠。辑制艺丛话二十四卷,朱兰坡及杨芸士明经文荪各为之序。冬奉赐「福」字一方。

庚子,六十六岁,监临文武乡闱,并会同学政考选优贡。辑楹联丛话十二卷,陈莲史方伯继昌为之序。是年始遨游桂林诸山,画成长卷记之。冬奉赐「福」字一方。

辛丑,六十七岁,二月,闻广东英夷滋事,带兵至梧州府防堵。梧州界连东粤,匪徒乘机啸聚。余力行团练之法,境内帖然。奉旨选将调兵送炮,协济东省,并准杨诚村参赞芳咨取铁桩木排刍束,两旬间悉办运无误。旋调授江苏巡抚,即回桂林,往来得饱看阳朔山水,亦忙中胜缘也。五月,挈家登舟,由湘江、荆江顺流而东。七月,赴江苏任,即带兵赴上海县防堵。时裕鲁山督部谦奏准宝山口商船一概不准进港,以防夷匪混入,合县商民汹汹,几至罢市,县令束手罔措,关道遽欲辞官。余即日据呈批准进港,一面具奏,人心始安,欢声雷动。又与陈莲█提戎化成协力练兵练炮,收抚巨奸,自吴淞江至宝山口数十里刁斗森严,军民安堵。值浙江镇海失陷,督部讣至,因兼署两江总督及两淮盐政二十余日。适奉办理粮台之命,遂回苏州。先是,恭奉明旨饬各省督抚保举所属道府以下各官。余赴苏虽甫三月,而僚属半系旧知,即据实以所知奏荐。不及一年,而黄石琴恩彤洊历方伯,但云湖明伦坐升都转,王观庭用宾、练笠人廷璜各擢太守,中外咸称得人焉。十一月,疾作,即专折陈请开缺调理,送篆交程晴峰中丞矞采接办。是岁逢儿成进士,以兵部员外郎即补。

壬寅,六十八岁,正月,引疾折回,奉旨准其开缺调理,并奉赐「福」字一方。二月,挈家登舟,本拟回闽,因骤闻浙东英夷鸱突,大帅失机,钱塘江口戒严,不敢前发,遂回帆北渡扬子江,寓居扬州张氏园者三月有余日,与阮云台师、谢蕉石同年学崇、黄右原比部奭及余婿杨竹圃方伯簧剧谈而已。五月杪,闻夷船已进图山口,复仓卒挈家登舟,渡江而南,径达苏州,由浙江回闽。盖六月初三日舟过丹阳,初八日夷兵已陷京口矣。六月杪,抵浦城,复闻芟夷要在福州设立马头,已经疆臣奏准,城中士民惶惑,有纷纷逃避之意,不得已暂驻南浦,借宅而居焉。忙中辑楹联续话四卷、巧对录四卷,皆自为之序。

癸卯,六十九岁,购花园衕荒地一区,起造新宅,左有方池半亩,遂环池略缀屋宇,榜曰北东园,以别于福州之东园也。四月,进新宅。八月,回福州省墓,小住二十余日,仍回浦城,为恭儿点定劝戒近录六卷,为之序。

甲辰,七十岁,自订年谱,又辑称谓拾遗十卷,自为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