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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轩笔录》卷十一宋 · 魏泰

熙宁中,周师厚为湖北提举常平,张商英监荆南盐院,师厚移官,有供给酒数十瓶,阴俾张卖之。张言于察访蒲宗孟,宗孟劾其事,师厚坐是降官。后数年,

商英为馆职,嘱举子判监于舒,缴奏其简,商英坐是夺官。始舒为县尉,斩弓手节级,废斥累年矣。熙宁中,张商英为御史,力荐引之,遂复进用甚峻,至是反攻商英,然亦世所谓报应者也。

陈恭公在真宗时,自疏远小臣始建储嗣之议,仁宗德之。庆历中,由参知政事拜相,仁宗召翰林学士张方平谕曰:“卿草陈执中麻,当令中外无言,乃善。”

故有“纳忠先帝,有德朕躬”之语,仁宗称善,世亦无敢议者。

英宗即位,赦天下,凡内外将校厢军皆加恩。是时荆南所给缣帛,皆败恶不堪,既陈于庭下,军士睨之失色,扬言曰:“朝廷大恩,而乃以此给我!”自旦至午,不肯受赐,而偶语纷纷不已。转运使刘述大惧,不知所为,居民往往奔出城外,且言变起矣。是时张师正为州钤辖,驰入军资库,呼将卒前曰:“朝廷非次之恩,州郡固无预备,今帑中所有止如此,汝辈不肯拜赐,将何为也?必欲反,

则非杀我不可。”遂掷剑于庭下,披胸示之,群校茫然自失,遽声喏,受赐而去。

熙宁新法行,督责监司尤切,两浙路张靓、王庭老、潘良器等因阅兵赴妓乐筵席侵夜,皆黜责。又有因借同寮般家而坐计佣者,有作丝鞋而坐剩利者,降斥纷纷。是时孔嗣宗为河北路提点刑狱,求分司而去。嗣宗性滑稽,作启事,叙其意,略曰:“弊屋数椽,聊避风雨;先畴二顷,粗足衣粮。这回自在赴筵,到席不妨听乐。借得王郎佯舅,且免计佣;卖了黑黍新丝,不忧剩利。”盖谓是也。

刘、刘恕同在馆下,一日问恕曰:“前日闻君猛雨中往州西,何耶?”恕曰:“我访丁君,闲冷无人过从,我故冒雨往见也。”曰:“丁方判刑部,子得非有所请求耶?”恕勃然大怒,至于诟骂。曰:“我偶与子戏耳,何忿之深也。”然终不解,同列亦惘然莫则。异时,方知是日恕实有请求于丁,初不知,误中其讳耳。

王汾口吃,刘尝嘲之曰:“恐是昌家,又疑非类。不见雄名,惟闻艾气。”

盖以周昌、韩非、扬雄、邓艾皆吃也。又尝同趋朝,闻叫班声,汾谓曰:“紫宸殿下频呼汝。”应声答曰:“寒食原头屡见君。”各以其名为戏也。

仁宗朝,两制近臣得罪,虽有赃污,亦止降为散官,无下狱者,旋亦收叙。熙宁初,龙图阁学士祖无择始以台官下秀州狱,是时郑獬知杭州,上章救解,言甚切直。尔后,许将、沈季长、刘奉世、舒相继下台狱,而天下习熟见闻,莫有救解之者。

仁宗尝春日步苑中,屡回顾,皆莫测圣意。及还宫中,顾嫔御曰:“渴甚,可速进熟水。”嫔御进水,且曰:“大家何不外面取水而致久渴耶?”仁宗曰:“吾屡顾不见镣子,苟问之,即有抵罪者,故忍渴而归。”左右皆稽颡动容,呼万岁者久之,圣性仁恕如此。

孙觉、孙洙同在三馆,觉肥而长,洙短而小,然二人皆髯,刘呼为“大胡孙”、“小胡孙”。顾临,字子敦,亦同为馆职,为人伟仪干而好谈兵,目为“顾将军”,而又好以反语呼之为“顿子姑”。尝与王介同为开封府试官,试《节以制度不伤财赋》,举子多用畜积字,畜本音五六反,《广韵》又呼玉反,声近御名,介坚欲黜落,争之,遂至喧忿。监试陈襄奏闻其事,二人皆赎金,而中丞吕公著又言责之太轻,遂皆夺主判。是的,雍子方为开封府推官,戏曰:“据罪当决臀杖十三。”答曰:“然吾已入文字矣,其词曰:‘切见开封府推官雍子方,身材长大,臀腿丰肥,臣实不如,举以自代。’。合坐大笑。

王荆公为馆职,与滕甫同为开封试官,甫屡称一试卷,荆公重违其言,置在高等。及拆封,乃王观也。观平日与甫亲善,其为人薄于行,荆公素恶之,至是疑为滕所卖,公见于辞色。滕遽操俚言以自辨,且曰:“苟有意卖公者,令甫老母下世。”荆公怏然答曰:“公何不恺悌?凡事须权轻重,岂可以太夫人为咒也。”荆公又不喜郑獬,至是目为“滕屠郑沽”。

范文正公守边日,作《渔家傲》乐歌数阕,皆以“塞下秋来”为首句,颇述边镇之劳苦,欧阳公尝呼为穷塞主之词。及王尚书素出守平凉,文忠亦作《渔家傲》一词以送之,其断章曰:“战胜归来飞捷奏,倾贺酒,玉阶遥献南山等。”顾谓王曰:“此真元帅之事也。”

嘉中,禁林诸公皆入两府,是时包孝肃公拯为三司使,宋景文公祁守郑州,

二公风力名次最著人望,而不见用。京师谚语曰:“拔队为参政,成群作副枢。亏他包省主,闷杀宋尚书。”明年,包亦为枢密副使,而宋以翰林学士承旨召。景文道长安,以诗寄梁承相,略曰:“梁园赋罢相如至,宣室厘残贾谊归。”盖谓差除两府足,方被召也。为承旨,又作诗曰:“粉署重来忆旧游,蟠桃开尽海山秋。宁知不是神仙骨,上到鳌峰更上头。”

慈圣光献皇后薨,上悲慕之甚。有姜识者,自言神术可使死者复生。上命以其术置坛于外苑,凡数旬,无效。乃曰:“臣见太皇太后与仁宗宴,临白玉栏干,

赏牡丹,无意复来人间也。”上知诞妄,亦不深罪,止斥于郴州。蔡承禧进挽词曰:“天上玉栏花已折,人间方士术何施?”盖谓是也。

庆历中,西师未解,晏元献公殊为枢密使,会大雪,欧阳文忠公与陆学士经同往候之,遂置酒于西园。欧阳公即席赋《晏太尉西园贺雪歌》,其断章曰:“主人与国共休戚,不惟喜悦将丰登。须怜铁甲冷彻骨,四十余万屯边兵。”晏深不平之,尝语人曰:“昔日韩愈亦能作诗词,每赴裴度会,但云‘园林穷胜事,

钟鼓乐清时’,却不曾如此作闹。”

张密学奎、张客省亢兄弟也,奎清素畏慎,亢奢纵斤,世言“张奎作事,笑杀张亢;张亢作事,唬杀张奎。”杨景宗本以军营卒,由椒房故为观察使,

暴横无赖,世谓之“杨骨槌”,一日,语奎曰:“公弟客省俊特可爱,只是性粗疏。”奎怏然不悦,归语亢曰:“汝本士人,服膺名教,不知作何等事,致令杨骨槌恶汝粗疏也。”

林洙少服苣胜,晚年发热多烦躁,知寿州日,夏夜露卧于堂下,为鼓角匠以铁连攀击杀之。暨擒鼓角匠,问所以杀守之情,曰:“我何情,但中夕睡中及大醉,若有人引导,见故榜上铁连攀,遂携之以行。自谯楼至使宅堂前,盖甚远,而诸门扃钥如故,莫知何以至也。”朝廷以守臣被杀,起狱穷治,自通判以下咸被黜。时富郑公为相,以洙无正室,颇疑奸吏谋杀者。曾鲁公为参政,独曰:“若是谋杀,心持锋刃。”郑公之疑遂解。

欧阳文忠公与李端明淑素不相乐,嘉中,文忠,为翰林学士,会除李为承旨,欧阳公遂乞洪州甚切,又移疾不入者久之,未得请而李卒,既而文忠为枢密副使。

王章惠公随知扬州,许元以举子上谒,自陈世家,乃唐许远之后。章惠率同僚上表,荐其中忠烈之家,乞朝廷推恩,而通判以下皆不从,章惠遂独状荐之。朝廷以为效社斋郎。元有材谋,晓钱谷,为江淮制置发运判官,以至为使,凡十余年,号为能臣,终天章阁待制。オ?韩忠宪公亿知洋州日,有大校李甲以财豪于乡里,诬其兄之子为他姓,赂里妪之貌类者,使认之为己子,又醉其嫂而嫁之,

尽夺其奁橐之蓄。嫂侄皆诉于州及提刑转运司,每勘劾,多为甲行赂于胥吏,其嫂侄被笞掠,反自诬服,受杖而去,积十余年矣。暨韩公至,又出诉,韩公察其冤,因取前后案牍视之,皆未觉引乳医为证。一日,尽召其党立庭下,出乳医示之,皆伏罪,子母复归如初。

常秩居颍州,仁宗时,近臣荐其文行,召不赴。欧阳文忠公为翰林学士,尤礼重之,尝因早朝作诗寄秩曰:“笑杀汝阴常处士,十年骑马听朝鸡。”熙宁中,

文忠致仕居颍州,秩被召而起,或改文忠诗曰:“笑杀汝阴欧少保,新来处士听朝鸡。”

尚书郎周越以书名盛行于天圣、景间,然字法软俗,殊无古气。梅尧臣作诗,务为清切闲淡,近代诗人鲜及也。皇已后,时人作诗尚豪放,甚者粗俗强恶,遂以成风。苏舜钦喜为健句,草书尤俊快,尝曰:“吾不幸写字为人比周越,

作诗为人比梅尧臣,良可叹也。”盖欧阳公常目为苏、梅耳。

有近臣知潭州,会侬智高犯邕管,以至乘船至广东,广州被围,凡官军战者皆败。近臣因会客次,客有叹曰:“此皆士卒素不练习行阵,一旦用以应敌,宜有折北。”近臣曰:“此何异‘殴’市人以战也。”盖《汉书》作<区攴>字,音驱,而近臣不识,误读为殴打字,座客皆忍笑不禁,因知伏猎侍郎状杜宰相,信有之也。

唐知谏院,成都人费孝先为作卦影,画一人衣金紫,持弓箭,射落一鸡。语人曰:“持弓者我也,王丞相生于辛酉,即鸡也,必因我射而去位,则我亦从而贵矣。”翌日,抗疏以弹荆公,又乞留班,颇喧于殿陛。上怒,降为太常寺太祝、监广州军资库,以是年八月被责,叹曰:“射落之鸡乃我也。”

李璋尝令费孝先作卦影,画双凤立于双剑上,又画一凤据厅所,又画一凤于城门,又画一凤立重屋上,其末画一人,紫绶,偃卧,四孝服卧于傍。及璋死,其事皆验,剑上双凤者璋为凤宁军节度使也,厅所者尝知凤翔府,末年谪官郢州,

召还,卒于襄州凤台驿,襄州有凤林阙也,初两子侍行,璋既病久,复有二子解官省疾,至襄之次日,璋薨,四子服之应也。

自至和、嘉以来,费孝先以术名天下,士大夫无不作卦影,而应者甚多,独王平甫不喜之,尝语人曰:“占卦本欲前知,而卦影验于事后,何足问耶!”

滕甫之父名高,官止州县。甫之弟申狠暴无礼,其母尤笃爱,用是每凌侮其兄,而阃政多紊,人讥笑不一。章门下与甫游旧,多戏玩,一日语之曰:“公多类虞舜,然亦有不似者。”滕究其说,章曰:“类者父顽、母へ、象傲,不似者克谐以孝耳。”

陈恭公拜集贤殿大学士,时贾文元公昌朝当国,张方平草麻,有“万事不理,

ム胡广之能言;四夷未平,赖陈平之达识。”贾公深恶之。韩魏公知定州日,作阅古堂,自为记,书于石后,又画魏公像于堂上。宋子京知定州,作乐歌十阕,其词曰:“听说中山好,韩家阅古堂。画图真将相,刻石好文章。”魏公闻之不喜。

宋元献公庠初罢参知政事知扬州,尝以双鹅赠梅尧臣。尧臣作诗曰:“昔居凤池上,曾食凤池萍。乞与江湖走,从教养素翎。不同王逸少,辛苦写《黄庭》。”宋公得诗,殊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