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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衍义补》卷五三明 · 邱濬

▲家乡之礼(下)

《周礼》:小史掌邦国之志(记也),奠系世,辨昭穆。

臣按:父谓之昭,子谓之穆,父子相代谓之世,世之所出谓之系。奠系世以知其所出,辨昭穆以知其世序。

程颐曰:“管摄天下人心,收宗族,厚风俗,使人不忘本,须是明谱系,妆世俗,立宗子法。宗子法坏则人不知来处,以至流转四方,往往亲未绝不相识。”又曰:“人无宗子,故朝廷无世臣,若立宗子法,则人知尊祖重本,人既重本则朝廷之世自尊。”

臣按:古者设官以奠系世,唐以前皆属于官,宋以后则人家自为之,当时有庐陵欧阳氏、眉山苏氏二家谱,今世士夫家亦往往仿而为之。然朝廷无一定之制,人家兴废不常、合散不一,或有作者于前而无继者于后。请为之制,除贫下之家外,凡有仕宦及世称为士大夫者,不分同居异籍,但系原是同宗,皆俾其推族属最尊者一人为宗子,明立谱谍,付之掌管,不许攀援名宗、遗落贫贱,违者俱治以罪。(以上宗谱)

《尔雅》曰:父为考,母为妣(生曰父母,死曰考妣)。父之考为王父,父之妣为王母(今称祖父、祖母)。王父之考为曾祖王父,王父之妣为曾祖王母(曾犹重也,今称曾祖父、曾祖母)。曾祖王父之考为高祖王父,曾祖王父之妣为高祖王母(高者言最在上,今称高祖父、高祖母)。父之世父、叔父为从祖祖父,父之世母、叔母为从祖祖母(与祖同行辈者,今称祖伯父、祖伯母)。父之晜(与昆同)弟,先生为世父,后生为叔父(与父同辈行者)。

黄干曰:“叔伯云者,犹今人谓三月为孟、仲、季也,呼春者必须曰孟春、仲春、季春,未有舍春字而但言孟、仲、季也。古人以为父之兄弟皆吾父也而有少长之分,故呼父之兄则曰伯父,呼父之弟则曰叔父,犹曰大父、小父也,今人呼叔伯而去父字,则全无义理矣。”

臣按:世俗称伯父与叔父为伯叔,非是。盖伯叔同辈行之称也,今如《尔雅》加以父称,然《尔雅》谓伯父为世父,盖以为嫡者嗣世统也,宗子居长者称世,若非嫡通以伯称。

男子先生为兄,后生为弟。男子谓女子,先生为姊,后生为姊(四者皆与己同一父生也),父之姊姊为姑(女子与父同辈行者称姑,与祖同辈行者称祖姑,与曾祖同辈行者称曾祖姑)。兄之子、弟之子相谓为从父昆弟(今称从兄、从弟,俗云堂兄、堂弟,盖从父而别也),从祖父(父之从昆弟为从祖父)之子相谓为从祖昆弟(今称再从兄、再从弟,盖从祖而别也),族父(父之从祖昆弟为族父)之子相谓为族昆弟(今称为三从兄弟,从曾祖而别者),族昆弟之子相谓为亲同姓(谓从高祖而别者,五世之外虽无服,比诸同姓犹亲)。子之子为孙,孙之子为曾孙(今称重孙)“,曾孙之子为玄孙(亲属微昧也),玄孙之子为来孙(有往来之亲),来孙之子为昆孙(昆后也),昆孙之子为仍孙(仍亦重也),仍孙之子为云孙(言轻远如云)。

臣按:以上人家宗族之亲属相称呼者。

母之考为外王父(今称外祖父),母之妣为外王母(今称外祖母),母之昆弟为舅(其妻为舅母,俗称妗妗,其伯叔兄弟为从舅),母之姊姊为从母(今称为姨母),从母之男子、女子为从母昆弟、姊姊。

臣按:以上母党之相称呼者,然止有从母之子之称呼而无舅子之称呼,何也?又世俗谓母之姊妹为姨,殊不知姨者妻之姊妹同出也,降尊以就卑,非礼也。

妻之父为外舅,妻之母为外姑(令称外父、外母),妻之姊姊同出为姨(今称同)。女子谓姊姊之夫为私(今称姨夫),男子谓姊姊之子为出(俗谓之甥)”。女子谓昆弟之子为侄,女子子之子为外孙(今人通谓外甥,非是)。女子谓兄之妻为嫂,弟之妻为妇。长妇谓稚妇为娣妇,娣妇谓长妇为姒妇(世谓之妯娌)。

臣按:以上妻党之相称呼者,又有所谓姑之子、舅之子、妻之昆弟姊妹之夫皆谓之甥者,注谓四人皆敌体,故更相为甥。在当时习俗已成则可,后世所谓甥者止以称姊妹之子,而临文者或以呼人之婿而谓姑舅之子为中表兄弟。《朱子语类》云:“舅子谓之内兄弟,姑子谓之外兄弟。《尔雅》虽古书,然且当从俗,不然骇人之见闻也。”

妇称夫之父曰舅,称夫之母曰姑,谓夫之庶母为少姑,夫之兄为兄公(俗谓之大伯),夫之弟为叔(俗加以小),夫之姊为女公(俗谓之大姑),夫之女弟为女姊(自唐以来称为小姑,故诗有“先遣小姑尝”之句),子之妻为妇,女子子之夫为婿,婿之父为姻,妇之父为婚。父之党为宗族,母与妻之党为兄弟。妇之父母、婿之父母相谓为婚姻(俗谓之亲家,唐以来则然。又以婚姻之婚姻为四门亲家,宋人戏作《宾于四门赋》亦有此语),两婿相谓为亚(前代谓之僚婿,俗谓之连襟)。

臣按:以上婚姻之相称呼者。子夏传曰:谓吾姑者,吾谓之侄。

黄干曰:“按此,则侄者姑呼其兄弟之女子子名也,古人谓兄弟之子犹子也,故以子呼之,今乃谓之侄则失之矣。自兄弟之子不呼叔伯为父则不知敬其叔伯矣,自叔伯父不呼兄弟之子为子则不知爱兄弟之子矣。”

臣按:古人姊妹于兄弟之子且有称呼,顾兄弟于兄弟之子独无称焉而一概以侄称,则是男女无别矣,然则曷以为称?曰古谓同祖兄弟为从兄弟,谓母之姊妹为从母,则当称从子为是。盖尝因是而通论之,考《尔雅》有《释亲》一篇,专叙亲族称呼之别,然古之称呼与后世亦有不同者,故录于此以为人家相称呼之则。臣于是窃有疑焉,夫自黄帝正名百物以来,有一物必有一名,凡物皆然,而况人为万物之灵者乎?窃怪古之人造字立名之始,何独详于物而略于人哉?如舅之一名或以呼夫之父、或以呼妻之父,甥之一名或以呼姑舅之子,妻之昆弟姊妹之夫、女子之婿乃至昆弟之子惟女子称侄而无男子之称,其中类多假借混同者。顾乃于草木虫鱼之品条分而类别之,释名者于一马之贱因其毛色而有数十种之称,造字者于一玉之微随其形色而有数百品之别,人家亲属称呼乃人伦之大纲,名正然后言顺,言顺然后上下相安,而可以致肃雍之化,非细故也。臣谨因时俗之称而质以古人之制,略为之分别,庶几通古今之宜,合礼俗之变,其于风化亦或有补。(以上亲属称呼之礼)

《仪礼士相见礼》曰:贽,冬用雉,夏用腒(干雉也),左头奉之,曰:“某也愿见无由达,某子以命命某见。”主人对曰:“某子命某见,吾子有辱,请吾子之就家也,某将走见。”宾对曰:“某不足以辱命,请终赐见。”主人对曰:“某不敢为仪,固请吾子之就家也,某将走见。”宾对曰:“某不敢为仪,固以请。”主人对曰:“某也固辞,不得命,将走见,闻吾子称贽,敢辞贽。”宾对曰:“某不以贽不敢见。”主人对曰:“某不足以习礼,敢固辞。”宾对曰:“某也不依于贽不敢见,固以请。”主人对曰:“某也固辞,不得命,敢不敬从。”出迎于门外,再拜,宾答再拜。主人揖,入门右,宾奉贽,入门左。主人再拜受,宾再拜送贽,出。主人请见,宾反见,退。主人送于门外,再拜。

刘敞曰:“士相见之礼必依于介绍,以言其不苟合者也;必依于贽,以言其道可亲也。苟而合,唯小人无耻者能之,君子可见也不可屈也,可亲也不可狎也,可远也不可疏也。宾至门,主人三辞见宾,称贽,主人三辞贽,所以致尊严也。大夫以礼相接,士以礼相谕,庶人以礼相同,然而争夺兴于末者,未之有也。人苟为悦而相亲若者末必争,苟为简而相亲若者末必怨。是故士相见礼者,人道之大也,所以使人重其身而毋迩于辱也,所以使人慎其交而毋迩于祸也。”

臣按:古者相见必有礼,方其未相见也则以介绍通之,通之而主人辞以当就宾家往见之不敢屈尊也,辞之至三而后容其见,闻其有贽也又辞之至三而后敢受。古之人不轻相接,一见之顷而且委曲详悉如此,一贽之微而且力辞固拒如此,当世之士夫相与者,岂复有狎昵放荡之失、交通贿赂之私哉?

《曲礼》曰:凡与客入者每门让于客,客至于寝门则主人请入为席然后出迎客,客固辞,主人肃客(俯手以揖之)而入,主人入门而右,客入门而左,主人就东阶,客就西阶,客若降等则就主人之阶,主人固辞(不敢当客礼),然后客复就西阶。主人与客让登(欲客先升),主人先登,客从之拾(音涉)级(阶之等级)聚足(后足与前足相合)连步(步相继进)以上,上于东阶则先右足,上于西阶则先左足。

戴溪曰:“盛哉,先王之礼,其端则起于辞逊之心而已。送迎之际,登降之节,一先一后、一左一右,为主人者极其恭敬不敢慢之心,为客者不胜其愧缩不敢当之意,交相辞逊,退避不遑,于此乎可以观礼矣。”

《玉藻》曰:士于大夫不敢拜迎(恐大夫答拜)而拜送,士于尊者先拜进面,答之拜则走。

陈澔曰:“士于大夫尊卑有间,若大夫诣士,士不敢拜而迎之,恐其答拜也;去则拜送者,礼,宾出则主人再拜送之,宾不答拜,礼有终止故也。士若见于大夫,则先拜于门外然后进而见面,若大夫出迎而答其拜则走避之。”(以上接见送迎之礼)

《曲礼》曰:凡进食之礼,客若降等执食兴辞,主人兴辞于客,然后客坐。

侍食于长者,主人亲馈(进馔也)则拜而食,主人不亲馈则不拜而食。共食不饱,共饭不泽手(不摩手而出汗)。

陈澔曰:“降等谓爵齿卑于主人也,不敢当主宾之礼,故食至则执之以起而致辞于主人。主人见客起辞,故亦起而致辞于客,客乃复就其坐也。”

侍饮于长者,酒进则起拜,受于尊所(置尊之所)。长者辞,少者反席而饮。长者举未釂(饮尽釂也),少者不敢饮。

王子墨曰:“礼莫严于少长之分,至于饮食之际,尤人情之所易纵,故记礼者必致其委曲焉。一饮之顷,少之所以事长者如此其至,凡所以习人敬顺之心于平居无事之时,彼其渎尊犯分之心何自而有哉?”

子曰:“乡人饮酒,杖者出斯出矣。”

朱熹曰:“杖者,老人也。六十杖于乡,未出不敢先,既出不敢后。”

《祭义》曰:壹命齿于乡里,再命齿于族,三命不齿,族有七十者弗敢先。

李觏曰:“一命者,天子之下士、公侯伯之上士、子男之上大夫也,而与乡里齿焉。再命者,天子之中士、公侯伯之大夫、子男之卿也,而与父族齿焉。三命者,天子之上士、公侯伯之卿也,虽云不齿,亦异席而已,非敢居其上也。”

方悫曰:“一命齿于乡里,非其乡里则以爵而不以齿可知。再命齿于族,非其族则以爵而不以齿亦可知。三命不齿,虽于其族亦不得齿之矣,然此特贵贵之义耳,至若老老之仁人不可得而废焉,故族有七十者弗敢先也。”

臣按:一命若今八九品官,再命若今六七品官,三命若今京官五品以上者。乡礼之会,有官秩者一命犹与乡里论齿,再命惟与宗族论齿,三命虽宗族亦不论齿。所谓不齿者,李氏所谓异席是已,盖有官者与乡里宗族序会之时,亦随其齿以序列,但别设席以异之,非谓越席而居于其上也。(以上乡人饮酒会列之礼)

《吕氏乡约》曰:凡同约者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患难相恤,有善则书于籍,有过若违约者亦书之,三犯而行罚,不悛者绝之。

臣按:《吕氏乡约》四条,其三条必须立约置籍然后可行,惟礼俗相交一节,乡里间常行之礼也,今详具于下:一曰尊幼辈,行凡五等,曰尊者谓长于己三十岁以上及凡在父行者,曰长者谓长于己十岁以上凡在兄行者,曰敌者谓年相上下不满十岁者,长者谓稍长,少者谓稍少,曰少者谓少于己十岁以下者,曰幼者谓少于己二十岁以下者。二曰造请拜揖,凡三条,曰凡少者、幼者于尊者、长者,岁首、冬至、四孟月朔、辞见、贺谢皆为礼见,此外候问起居、质疑白事及赴请召皆为燕见,尊者受谒不报,长者岁首、冬至具榜子报之,余令子弟以己名榜子代行,凡敌者岁首、冬至辞见、贺谢相往还。曰凡见尊者、长者,门外下马,俟于外次,必问主人食否、有他客否、有他干否,俱无妨乃通名,主人使将命者先出迎客,客趋入至庑间,主人出降阶,客趋进,主人揖(以手作揖逊状)之升堂礼见,行四拜礼,众人旅见则同拜,少者拜则答其半,幼者拜则受之,主人命之坐则揖谢而坐,如主人语终不更端则告退,主人送不出门,出大门乃上马,若时常燕见则不拜,凡敌者门外下马,使人通名以俟,礼见则再拜,退则主人送出门请上马,俟行乃退,凡尊长往少者、幼者家则先遣人通名,主人具衣冠以俟,客入门下马则趋出,迎揖升堂,若是来报礼则再拜致谢,退则就阶上马,主人目送而退。曰凡遇尊长于道,皆徒行则趋进揖尊长,与之言则对,否则立于道侧以俟尊长,已过乃揖而行;或皆乘马于尊长则回避之,避不及则下马,于长者则立马道侧拱揖,俟过乃行。若己徒行而尊者乘马,则立俟其过,长者则回避之;若己乘马而尊长徒行,望见则下马前揖,己避亦然,过己远乃上马。遇敌者皆乘马则分道相拱揖而过,彼徒行而不及避则下马揖之;遇少者徒行不及避则下之,幼者不必下,举鞭谢之。三曰请召迎送,凡四条,曰凡请尊长饮食,亲往授书,礼薄则不用书,既来赴,明日亲往谢之,召敌者以书简,明日各遣人互相谢,召少者用客目,明日客亲往谢;曰凡聚会,皆乡人则坐以齿,非士类则否,若有亲则别叙,若有他客有爵者则坐以爵,不相妨者犹以齿,若有异爵者,虽乡人亦不以齿(注异爵如今升朝官),若特请召或迎劳出饯,皆以专召者为上客,如婚礼则姻家为上客,皆不以齿爵为序;曰凡燕集,初坐别设桌子于两楹间,置大杯于其上,主人降集,立于桌东西向,上客亦降席立于卓西东向(今世俗以东为上,宜随俗,主人立西、客立东),主人取杯亲洗,置杯桌子上,亲执酒斟之,以器授,执事者遂执杯以献上客,上客受之复置桌子上,向主人对拜,兴,客取酒面外跪祭少许于地,兴,饮之,以杯授赞者,又与主人对拜(若非大礼以揖代拜),客亦置杯桌子上,亲执酒斟之,以器授,执事者遂执,杯以酢主人,主人受之亦置桌子上,向宾对拜,兴,主人取酒面外跪祭少许于地,兴,饮之,又与宾对拜,主人乃献众宾如前仪,但揖,不拜不祭,若昏会姻家为上客,虽少亦拜;曰凡有远出远归者,期迎送之少者、幼者不过五里,敌者不过三里,各期会于一处,拜揖如礼,有饮食则就饮食之,少者以下俟其既归,至其家省之。四曰庆吊赠遗,凡四条,曰凡同约有吉事如冠子、生子、领荐、昏姻之类则贺之,有凶事如丧葬、水火、盗贼之类则吊之;曰凡庆礼如常仪,有赠物用币帛、酒食、果实之属,或其家力有不足则为之借助器用及为营干,凡吊礼,闻其初丧未易服则便服往哭吊之,且助其凡百经营之事,主人既成服则相率素服,具酒果、食物往奠之,及葬则相率致赙,俟发引则素服而送之;曰凡丧家不可具酒食衣服以待吊客,吊客亦不可受;曰凡闻所知之丧或远不能往,则遣人致奠。(以上乡里相交之礼)

《周礼》:大司徒以本俗六安万民,一曰蒐宫室,二曰族坟墓,三曰联兄弟,四曰联师儒,五曰联朋友,六曰同衣服。

吴澂曰:“本俗犹言旧俗也。蒐宫室者,野庐邑室各得其所,使之安居而不忍弃。族坟墓者,祖先考妣相聚以葬,使之依慕而不忍舍此民德之本也。由是而联兄弟,则受田同井,手足相助,其情意有所不能忘。由是而联师儒,则党庠遂序同其模范,其道艺有所不可间。由是而联朋友,则同门合志,交相琢磨,其信义有所不可去。又同其衣服,以一其习而使其德之归一焉。”

张紞曰:“《周礼》本俗之道,族坟墓、联兄弟无所不用其极,然经言‘百世而没其共爨’之文,圣人非不欲之,盖亦难为之制尔。假令以一生二为法,自二而下倍而斁之,究于十世为子孙者千二十有四人,继祢之宗将居其半,唯大宗当祭于庙,余皆室祭,室祭无所,君子之所隐也。且子事父母问安视膳,各欲尽其私情,若千人聚居,一有不惬,势必有向隅而泣者,于斯二者处之特难,盖无私恩则不足以亲亲,无公义则不足以尊祖,私胜则义为恩揜,公胜则恩为义屈,节其亲疏、量其恩义,执两端而用其中,上不忘一本之泽,下不失群从之懿,自非权度精切,何以与此?窃尝因父子异宫之说而思之,大略仿古者诸侯庙制,五世一宅,宅各有祠而总为墙宇以郭其外,庶几事亲奉祭各得其所。”

臣按:《周礼》以本俗六安万民,注谓本俗为旧俗。窃以谓本者人生本然之道也,本然之道淳,古所行者今则变而浇漓矣,于是申而明之,复而还之,使万民各循其本,仍其旧以遂其安焉。虽然,万民之积起于一民,万家之所以同者由乎一家之积也,是以古昔先王经理天下以安万民必自本俗始,正本俗必自民家始,是故因民之族。一民之俗,居必同室也而规制不得以自异,葬必同壤也而兆域不得以自别,联兄弟使之叙辈行以相称谓,联师儒使之合席砚以相肄习,所交游者必同一其道而不得以友非类,所衣被者必同一其制而不得以为异服,如此,则家不殊俗矣。由一家而合之一方,由一方而合之四方,莫不皆然则天下之平其基在此矣,淳古之本俗岂不于是而复哉?夫以先王之世,于凡民之宫室、坟墓、兄弟、师儒、朋友、衣服皆为之处置,乃独于其日用之饮食略焉,张紞谓圣人非不欲之,难为之制尔。呜呼,信乎其难也。何则?古者一夫受田百亩,一夫上父母、下妻子以五口、八口为率,孟子告齐梁之君所谓八口、数口之家是也,民年六十以所受田传其长子,其次子是为余夫,年十六别受田二十五亩,俟其壮有室然后更受百亩之田,百亩之外又受田庐之地五亩,二亩半在田、二亩半在邑。由是观之,三代以前盖无累世同居共爨之制可知已,然则汉、唐以来往往于累世同居者旌其门复其役,夫岂无其故而然欤?盖以世道日降,民俗日偷,乃有一家焉独于道隐民散之余而为合宗立族之举,则夫操长民之柄者将以致其潜销密移之化,安得不为之率德励行,使民知所劝而强于为善哉?然此特人君之微权耳,非生民久处之常道也。盖天下之土地有限,人民之生息无穷,考史自唐以来民之同居者久不过十世,逾十世而不散者盖无几焉,是虽势之不得不然,而亦理之穷而变也。张紞论欲仿古诸侯庙制,五世一宅各有祠而总为墙宇以郭其外,庶几事亲、奉祭各得其所,臣窃以为一姓之家、一族之产,十世之后非并诸其邻,安得地以容之哉,然则为之计也奈何?曰其已然者朝廷当为之维持,辅其所不及,助其所不足,蠲其所不能,子孙之茂异者擢用之,其不率教者惩治之,如此,则其家范久行而族居不散矣。若夫人家之所以自为计者,盍思曰合族以居、共爨而食,岂非美事哉?然吾之恒产有数而子姓之生息无已,一日不再食则饥,一岁不制衣则寒,一人不得所则戚,创立之初三四世间固若易为矣,至于六七世之后,食指日多,费用日广,何所居以安其身,何所出以给其用,可不豫为之虑、详为之计哉?且三代圣王经世之典所以诒厥孙谋者,数世之后尚不能无变更,况人家乎?盖人人须有所居止,日日须有所食用,势至不能容,力至不能给,必思所以变通之道。宜一准《周官》本俗而不失其意,是故居固欲蒐宫室,若地不能容,不得已而别迁,必合众力为之营构而不失旧蒐之规;葬固欲族坟墓,若地有所碍,不得已而别厝,必随支派为之布列而不失族葬之旧;兄弟之联,称呼必合其辈行,命名则同其偏旁;师友之联,肄业则一其道德,交游必同其臭味,以至衣服必为宽博之制,不尚诡异之饰,使人望而知其为一家之群从子姓也。家必同一俗,人各习一业,少者为之生计,壮者为之身计,衰者为之老计,老者为之死计,无子者为之后计,而又时修谱牒,详明世系,祭有祭田,墓有墓田,供力役有田,延师教有田,不惟有合族之公田而又有各室之私田,而私田之中又各有公田焉,大宗则行时祭,小宗则行节祠,使之既共协力以事其大宗而奉其祖庙,又各竭力以事其私亲而祭其祖祢,亲未尽不得别居异财,服虽尽不许析户别籍,私家既为之则范而率族属以必遵其祖训,官府又为之禁令而限民人以各守其家法。如此,虽不必同居共爨而本然之道常存,淳古之俗可复矣。臣辑为“家乡之礼”,凡人家所当行者既已类叙如前,而又引《周官》本俗安民之法以总结之者,期天下之人家行古礼、乡复本俗,必如《周礼》大司徒以致万民之安者,以立治平之基。(以上累世同居之礼)

以上家乡之礼。臣按:孟子曰:“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夫天下之所以平者,虽由人君修身以齐其家,举而措之于国、天下,然天子有天子之家,诸侯有诸侯之家,卿大夫有卿大夫之家,士、庶人有士、庶人之家,家必齐而后国可治,国必治而后天下可平。天子亲其亲、长其长固足以示则于人人而致天下之平矣,然天子一家耳,诸侯之家以百计,卿大夫之家以千计,士之家以万计,庶人之家以亿兆计,人人皆有亲、皆有长而必欲一一亲之、长之无一家之不然,方是天下之平,苟亿兆之中而有一人之或悖焉则亦非所以为平矣。呜呼,自非居人上者化之有道、处之有方,又曷以致其然哉?《大学》释治国平天下曰:“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又曰:“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此化之之道尔,苟有化之之道而无有所以处之之方,天下之大教之容有所不及,万民之众化之容有所不周,此为治者所以不可无处之之方也。化之之道,孔子所谓“道之以德”也;处之之方,孔子所谓“齐之以礼”也。人君为治既正身修德以示其化之之则,又必本其彝伦之理、因其性情之宜,制为节文,立为仪则,必使无一人无一家不率吾之教、不遵吾之礼,而又有政以辅其所不及、有刑以限其所必从,是则孔子所谓“道之以政,齐之以刑”也。夫然则天下之大、万里之远、亿兆之众,无一人而不亲其亲、长其长,合亿兆之家皆如一家人父子兄弟,然伦理以明,风俗以美,乖争陵犯之不作而均齐方正如一矣。噫,天下之平至于如此,岂非比屋可封之俗、雍熙太和之世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