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程氏遗书》第2部分宋 · 程颢
「天下皆忧,吾独得不忧;天下皆疑,吾独得不疑」;与「乐天知命吾何忧,穷理尽性吾何疑」,皆心也。自分「心」「迹」以下一段皆非。
息训为生者,盖息则生矣。一事息,则一事生,中无间断。硕果不食,则便为复也。「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寒暑相推而岁成焉。」
「日新之谓盛德,生生之谓易,阴阳不测之谓神。」要思而得之。
为政须要有纲纪文章,先有司、乡官读法、平价、谨权量,皆不可阙也。人各亲其亲,然后能不独亲其亲。仲弓曰:「焉知贤才而举之?」子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便见仲弓与圣人用心之大小。推此义,则一心可以丧邦,一心可以兴邦,只在公私之间尔。
子夏问政,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子夏之病,常在近小。子张问政,子曰:「居之无倦,行之以忠。」子张常过高而未仁,故以切己之事答之。
「其为气也,配义与道。」道有冲漠之气象。
「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圣人以此齐戒,以神明其德夫!」
河南程氏遗书卷第十二
明道先生语二
戌冬见伯淳先生洛中所闻
刘绚质夫录
「纯亦不已」,天德也;「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三月不违仁」之气象也;又其次,则「日月至焉」者矣。
「一阴一阳之谓道」,自然之道也。「继之者善也」,出道则有用,「元者善之长」也。「成之者」却只是性,「各正性命」者也。故曰:「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如此,则亦无始,亦无终,亦无因甚有,亦无因甚无,亦无有处有,亦无无处无。
「民受天地之中以生」,「天命之谓性」也。「人之生也直」,意亦如此。若以生为生养之生,却是「修道之谓教」也。至下文始自云:「不能者败以取祸」,则乃是教也。
且唤做中,若以四方之中为中,则四边无中乎?若以中外之中为中,则外面无中乎?如「生生之谓易,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岂可只以今之易书为易乎?中者,且谓之中,不可捉一个中来为中。
颜子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箪瓢陋巷非可乐,盖自有其乐耳。「其」字当玩味,自有深意。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明此理也;「在止于至善」,反己守约是也。
杨子出处,使人难说,孟子必不肯为杨子事。
孔子「与点」,盖与圣人之志同,便是尧、舜气象也,诚「异三子者之撰」,特行有不揜焉者,真所谓狂矣。子路等所见者小。子路只为不达「为国以礼」道理,所以为夫子笑;若知「为国以礼」之道,便却是这气象也。
人之学,当以大人为标垛,然上面更有化尔。人当学颜子之学。一作事。
「穷理尽性」矣,曰「以至于命」,则全无着力处。如「成于乐」,「乐则生矣」之意同。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子贡盖于是始有所得而叹之。以子贡之才,从夫子如此之久,方叹「不可得而闻」,亦可谓之钝矣。观其孔子没,筑室于场,六年然后归,则子贡之志亦可见矣。他人如子贡之才,六年中待作多少事,岂肯如此?
「生生之谓易,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乾坤毁则无以见易,易不可见,乾坤或几乎息矣。」易毕竟是甚?又指而言曰:「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圣人示人之意至此深且明矣,终无人理会。易也,此也,密也,是甚物?人能至此深思,当自得之。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致与位字,非圣人不能言,子思盖特传之耳。
颜子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则是深知道之无穷也;「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他人见孔子甚远,颜子瞻之,只在前后,但只未在中间尔。若孔子,乃在其中焉,此未达一间者也。
「成性存存」,便是「道义之门」。
凡人才学,便须知着力处;既学,便须知得力处。
河南程氏遗书卷第十三
明道先生语三
亥八月见先生于洛所闻
刘绚质夫录
「公族有罪,磬于甸人,如其伦之丧,无服」,明无罪者有服也。
杨、墨之害,甚于申、韩;佛、老一无老字。之害,甚于杨、墨。杨氏为我,疑于仁。墨氏兼爱,疑于义。申、韩则浅陋易见。故孟子只辟杨、墨,为其惑世之甚也。佛、老一作氏字。其言近理,又非杨、墨之比,此所以害尤甚。杨、墨之害,亦经孟子辟之,所以廓如也。
礼云「惟祭天地社稷为越绋而行事」,似亦太早。虽不以卑废尊,若既葬而行之,宜亦可也。盖未葬时,哀戚方甚,人有所不能祭尔。
「艮其止,止其所也。」八元有善而举之,四凶有罪而诛之,各止其所也。释氏只曰止,安知止乎?(罗本罪作恶,诛作去。)
释氏无实。
释氏说道,譬之以管窥天,只务直上去,惟见一偏,不见四旁,故皆不能处事。圣人之道,则如在平野之中,四方莫不见也。
释氏本怖死生,为利岂是公道?唯务上达而无下学,然则其上达处,岂有是也?元不相连属,但有间断,非道也。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彼所谓「识心见性」是也。若「存心养性」一段事则无矣。彼固曰出家独善,便于道体自不足。一作已非矣。或曰:「释氏地狱之类,皆是为下根之人设此,怖令为善。」先生曰:「至诚贯天地,人尚有不化,岂有立伪教而人可化乎?」
曾子易箦之意,心是理,理是心,声为律,身为度也。
洒埽应对便是形而上者,理无大小故也。故君子只在慎独。
知之明,信之笃,行之果,知仁勇也。若孔子所谓成人,亦不出此三者。臧武仲知也,孟公绰仁也,卞庄子勇也。
河南程氏遗书卷第十四
明道先生语四
亥九月过汝所闻
刘绚质夫录
绚问:「先生相别,求所以教。」曰:「人之相爱者,相告戒,必曰凡事当善处。然只在仗忠信,只不忠信,便是不善处也。」
有人治园圃役知力甚劳。先生曰:「蛊之象,『君子以振民育德』。君子之事,惟有此二者,余无他为。二者,为己为人之道也。」(为己为人,罗本作治己治人。)
「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何以言「仁在其中矣?」学者要思得之,了此,便是彻上彻下之道。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先生曰:「弘而不毅,则难立;毅而不弘,则无以居之。」西铭言弘之道。
读书要玩味。
中庸始言一理,中散为万事,末复合为一理。
中庸曰:「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而后行。故曰:茍不至德,至道不凝焉。」皆是一贯。
持国曰:「若有人便明得了者,伯淳信乎?」曰:「若有人,则岂不信?盖必有生知者,然未之见也。凡云为学者,皆为此以下论。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便是至言。」
佛氏不识阴阳昼夜死生古今,安得谓形而上者与圣人同乎?
佛言前后际断,纯亦不已是也,彼安知此哉?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自汉以来儒者,皆不识此义,此见圣人之心纯亦不已也。诗曰:「维天之命,于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于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此乃天德也。有天德便可语王道,其要只在慎独。
学要在敬也、诚也,中间便一作更。有个仁,「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之意。敬主事。
人之学不进,只是不勇。
或问:「系辞自天道言,中庸自人事言,似不同。」曰:「同。系辞虽始从天地阴阳鬼神言之,然卒曰:『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中庸亦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揜,如此夫!』是岂不同?」
人多言广心浩大,然未见其人也。
「乐则行之,忧则违之」,乐与忧皆道也,非己之私也。
圣人致公,心尽天地万物之理,各当其分。佛氏总为一己之私,是安得同乎?圣人循理,故平直而易行。异端造作,大小大费力,非自然也,故失之远。
易中只是言反复往来上下。
伊尹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释氏之云觉,甚底是觉斯道?甚底是觉斯民?
河南程氏遗书卷第十五
伊川先生语一
入关语录或云明道先生语。
志,气之帅,不可小观。
知知,仁守,勇决。
涵养吾一。
主一无适,敬以直内,便有浩然之气。浩然须要实识得他刚大直,不习无不利。
敬即便是礼,无己可克。
大而化,则己与理一,一则一无此字。无己。
致知则有知,有知则能择。
安有识得易后,不知退藏于密?密是甚?
六经之言,在涵畜中默识心通。精义为本。
道无精粗,言无高下。
物则一作即。事也,凡事上穷极其理,则无不通。
有主则虚,无主则实,必有所事。
知不专为藏往,易言知来藏往,主着卦而言。
物形便有大小精粗,神则无精粗。神则是神,不必言作用。三十辐共一毂,则为车。若无毂辐,何以见车之用?
人患事系累,思虑蔽固,只是不得其要。要在明善,明善在乎格物穷理。穷至于物理,则渐久后天下之物皆能穷,只是一理。
人多思虑不能自宁,只是做他心主不定。要作得心主定,惟是止于事,为人君止于仁之类。如舜之诛四凶,四凶已一作他。作恶,舜从而诛之,舜何与焉?人不止于事,只是揽他事,不能使物各付物。物各付物,则是役物。为物所役,则是役于物。有物必有则,须是止于事。
视听言动,非理不为,即是礼,礼即是理也。不是天理,便是私欲。人虽有意于为善,亦是非礼。无人欲即皆天理。
公则一,私则万殊。至当归一,精义无二。人心不同如面,只是私心。
人不能祛思虑,只是吝,吝故无浩然之气。
「所过者化」,身之所经历处;「所存者神」,存主处便是神。如「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固非小补,伯者是小补而已。
孔子教人常俯就,不俯就则门人不亲。孟子教人常高致,不高致则门人一作道。不尊。
古之学者,优柔厌饫,有先后次序。今之学者,却只做一场话说,务高而已。常爱杜元凯语:「若江海之浸,膏泽之润,涣然冰释,怡然理顺。」然后为得也。今之学者,往往以游、夏为小,不足学。然游、夏一言一事,却总是实。如子路、公西赤言志如此,圣人许之,亦以此自是实事。后之学者好高,如人游心于千里之外,然自身却只在此。
人皆称柳下惠为圣人,只是因循前人之语,非自见。假如人言孔子为圣人,也须直待己实见圣处,方可信。
合而听之则圣,公则自同。若有私心便不同,同即是天心。
曾子传圣人学,其德后来不可测,安知其不至圣人?如言「吾得正而毙」,且休理会文字,只看他气象极好,被他所见处大。后人虽有好言语,只被气象卑,终不类道。
闻之知之,得之有之。耳剽臆度。
「养心莫善于寡欲」,不欲则不惑。所欲不必沈溺,只有所向便是欲。
人恶多事,或人悯一作欲简。之。世事虽多,尽是人事。人事不教人做,更责谁何?
要息思虑,便是不息思虑。
圣人尽道,以其身所行率天下,是欲天下皆至于圣人。佛以其所贱者教天下,是误天下也。人愈才明,往往所陷溺愈深。
「小德川流,大德敦化」,只是言孔子川流是日用处,大德是存主处。「敦」如俗言敦礼义敦本之意。
或曰:「正叔所定婚仪,复有婿往谢之礼,何谓也?」曰:「如此乃是与时称。今将一古鼎古敦音队。用之,自是人情不称,兼亦与天地风气不宜。礼,时为大,须当损益。夏、商、周所因损益可知,则能继周者亦必有所损益。如云『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是夏时之类可从则从之。盖古人今人,自是年之寿夭、形之大小不同。古之被衣冠者,魁伟质厚,气象自别。若使今人衣古冠冕,情性自不相称。盖自是气有淳漓。正如春气盛时,生得物如何,春气衰时,生得物如何,必然别。今之始开荒田,初岁种之,可得数倍,及其久,则一岁薄于一岁,此乃常理。观三代之时,生多少圣人,后世至今,何故寂寥未闻,盖气自是有盛则必有衰,衰则终必复盛。若冬不春,夜不昼,则气化息矣。圣人主化,如禹之治水,顺则当顺之,治则须治之。古之伏羲,岂不能垂衣裳,必待尧、舜然后垂衣裳?据如此事,只是一个圣人都做得了,然必须数世然后成,亦因时而已。所谓『溥博渊泉而时出之』也,须是先有溥博渊泉也,方始能时出。自无溥博渊泉,岂能时出之?大抵气化在天在人一般,圣人其中,只有功用。放勋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正须如此。徇流俗非随时,知事可正,严毅独立,乃是随时也。举礼文,却只是一时事。要所补大,可以风后世,却只是明道。孟子言『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大数则是,然不消催促他。」
冠礼废,则天下无成人。或人欲如鲁公十二而冠,此不可。冠所以责成人,十二年非可责之时。既冠矣,且不责以成人事,则终其身不以成人望他也,徒行此节文何益?虽天子诸侯,亦必二十而冠。
「信而后谏」,唯能信便发得人志。
龙女衣冠不可定。龙,兽也。衣冠人所被,岂有禽兽可以被人衣冠?若以为一龙,不当立数十庙;若以为数十龙,不当同为善济夫人也。大抵决塞,莫非天地之佑、社稷之福、谋臣之功、兵卒之力。不知在此,彼龙何能为?
人苟有「朝闻道夕死可矣」之志,则不肯一日安其所不安也。何止一日?须臾不能。如曾子易箦,须要如此乃安。人不能若此者,只为不见实理。实理者,实见得是,实见得非。凡实理,得之于心自别。若耳闻口道者,心实不见。若见得,必不肯安于所不安。人之一身,尽有所不肯为,及至他事又不然。若士者,虽杀一作教。之使为穿窬,必不为,其它事未必然。至如执卷者,莫不知说礼义。又如王公大人皆能言轩冕外物,及其临利害,则不知就义理,却就富贵。如此者,只是说得,不实见。及其蹈水火,则人皆避之,是实见得。须是有「见不善如探汤」之心,则自然别。昔若经伤于虎者,他人语虎,则虽三尺童子,皆知虎之可畏,终不似曾经伤者,神色慑惧,至诚畏之,是实见得也。得之于心,是谓有德,不待勉强,然学者则须勉强。古人有捐躯陨命者,若不实见得,则乌能如此?须是实见得生不重于义,一作义重于生。生不安于死也。故有杀身成仁者,只是成就一个是而已。
学者患心虑纷乱,不能宁静,此则天下公病。学者只要立个心,此上头尽有商量。
得之于心,谓之有德,自然「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岂待勉强也?
葬埋所虑者,水与虫耳。晋郭文举为王导所致,乃其病,乞还山,欲枕石而死,贵人留之曰:「深山为虎狼食,不其酷哉?」曰:「深山为虎狼食,贵人为蝼蚁食,一也。」故葬者鲜不被虫者,虽极深,亦有土虫。故思木之不坏者,得柏心为久,后又见松脂锢之又益久,故用松脂涂棺。
语高则旨远,言约则义微。大率六经之言涵蓄,无有精粗。欲言精微,言多则愈粗。
凡物有本末,不可分本末为两段事。洒埽应对是其然,必有所以然。
浩然之气,既言气,则已是大段有形体之物。如言志,有甚迹,然亦尽有形象。浩然之气是集义所生者,既生得此气,语其体则与道合,语其用则莫不是义。譬之以金为器,及其器成,方命得此是金器。
若谓既返之气复将为方伸之气,必资于此,则殊与天地之化不相似。天地之化,自然生生不穷,更何复资于既毙之形,既返之气,以为造化?近取诸身,其开阖往来,见之鼻息,然不必须一本无此四字,有岂字。假吸复入以为呼。气则自然生。人气之生,生一作人之气生。于真元。元之气,亦自然生生不穷。至如海水,因阳盛而涸,及阴盛而生,亦不是将一作必是。已涸之气却生水。自然能生,往来屈伸只是理也。盛则便有衰,昼则便有夜,往则便有来。天地中如洪炉,何物不销铄了?
「范围天地之化。」天本廓然无穷,但人以目力所及,见其寒暑之序、日月之行,立此规模,以窥测他。天地之化,不是天地之化其体有如城郭之类,都盛其气。假使言日升降于三万里,不可道三万里外更无物。又如言天地升降于八万里中,不可道八万里外天地尽。学者要默体天地之化。如此言之,甚与天地不相似,其卒必有窒碍。有人言无西海,便使无西海,亦须是有山。无阴阳处,便无日月。
闲邪则诚自存,不是外面捉一个诚将来存着。今人外面役役于不善,于不善中寻个善来存着,如此则岂有入善之理?只是闲邪,则诚自存。故孟子言性善,皆由内出。只为诚便存,闲邪更着甚工夫?但惟是动容貌、整思一作心。虑,则自然生敬,敬只是主一也。主一,则既不之东,又不之西,如是则只是中。既不之此,又不之彼,如是则只是内。存此,则自然天理明。学者须是将一本无此字。敬以直内,涵养此意,直内是本。
天地之化,虽廓然无穷,然而阴阳之度、日月寒暑昼夜之变,莫不有常,此道之所以为中庸。
道则自然生万物。今夫春生夏长了一番,皆是道之生,后来生长,不可道却将既生之气,后来却要生长。道则自然生生不息。
释氏之学,更不消对圣人之学比较,要之必不同,便可置之。今穷其说,未必能穷得他,比至穷得,自家已化而为释氏矣。今且以迹上观之。佛逃父出家,便绝人伦,只为自家独处于山林,人乡里岂容有此物?大率以所贱所轻施于人,此不惟非圣人之心,亦不可为君子之心。释氏自己不为君臣父子夫妇之道,而谓他人不能如是,容人为之而己不为,别做一等人,若以此率人,是绝类也。至如言理性,亦只是为死生,其情本怖死爱生,是利也。
「敬以直内」,有主于内则虚,自然无非僻之心。如是,则安得不虚?「必有事焉」,须把敬来做件事着。此道最是简,最是易,又省工夫。为此语,虽近似常人所论,然持之一本有久字。必别。
天子七庙,亦恐只是一日行礼。考之古,则戊辰同祀文、武;考之今,则宗庙之祀亦是一日。
祭无大小,其所以交于神明、接鬼神之义一也。必齐,不齐则何以交神明?
历象之法,大抵主于日,日一事正,则其它皆可推。洛下闳作历,言数百年后当差一日,其差理必然。何承天以其差,遂立岁差法。其法,以所差分数,摊在所历之年,看一岁差着几分,其差后亦不定。独邵尧夫立差法,冠绝古今,却于日月交感之际,以阴阳亏盈求之,遂不差。大抵阴常亏,阳常盈,故只于这一作张。里差了。历上若是通理,所通为多。尧夫之学,大抵似杨雄,然亦不尽如之。常穷味有二万八千六百,此非人所合和,是自然也;色有二万八千六百,又非人所染画得,亦是自然也;独声之数只得一半数不行,盖声阳也,只是于日出地上数得,到日入地下,遂数不行,此皆有理。譬之有形斯有影,不可谓今日之影,却收以为来日之影。据皇极经世,色味皆一万七千二十四,疑此记者之误。
君子宜获佑,然而有贫悴短夭,以至无继者,天意如何?气锺于贤者,固有所不周也。
闲邪则固一有主字。一矣,然一作能。主一则不消言闲邪。有以一为难见,不可下工夫。如何一作行。一者,无他,只是整齐一作庄整。严肃,则心便一,一则自是无非僻之奸。此意但涵养久之,则天理自然明。
「必有事焉」,有事于此一作敬。也。「勿正」者,若思此而曰善,然后为之,是正也。「勿忘」,则是必有事也。「勿助长」,则是勿正也。后言之渐重,须默识取主一之意。
修养之所以引年,国祚之所以祈天永命,常人之至于圣贤,皆工夫到这里,则有此应。
宗子法坏,则人不自知来处,以至流转四方,往往亲未绝,不相识。今且试以一二巨公之家行之,其术要得拘守得须是。且如唐时立庙院,仍不得分割了祖业,使一人主之。
释氏尊宿者,自言觉悟,是既已达道,又却须要印证,则是未知也;得他人道是,然后无疑,则是信人言语,不可言自信。若果自信,则虽甚人言语,亦不听。
学者之流必谈禅者,只是为无处捞摸,故须入此。
「大德敦化」,于化育处敦本也;「小德川流」,日用处也。此言仲尼与天地同德。
有言:「未感时,知如何所寓?」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更怎生寻所寓?只是有操而已。操之之道,敬以直内也。」
「刚毅木讷」,何求而曰一作以。近仁?只为轻浮巧利,于仁甚远,故以此为近仁。此正与「巧言令色」相反。
有土地,要之耕而种粟以养人,乃宜。今以种果实,只做果子吃了,种糯,使之化为水饮之,皆不济事,不稳当。
颜、孟之于圣人,其知之深浅同,只是颜子尤温淳渊懿,于道得之更渊一作深。粹,近圣人气象。
率气者在志,养志者在直内。
「率性之谓道」,率,循也。若言道不消先立下名义,则茫茫地何处下手?何处着心?
文字上一有虽字。无闲暇,终是一无二字。少工夫。然思虑则尽不废。于外事虽奔迫,然思虑尽悠悠。
释氏之学,又不可道他不知,亦尽极一作及。乎高深,然要之卒归乎自私自利之规模。何以言之?天地之间,有生便有死,有乐便有哀。释氏所在便须觅一个纤一作缀。奸打讹处,言免死生,齐烦恼,卒归乎自私。老氏之学,更挟些权诈,若言与之乃意在取之,张之乃意在翕之,又大意在愚其民而自智,然则秦之愚黔首,其术盖亦出于此。
天地之间,只有一个感与应而已,更有甚事?
老子言甚杂,如阴符经却不杂,然皆窥测天道之未尽者也。
人于天地间,并无窒碍处,大小大快活。
生知者,只是他生自知义理,不待学而知。纵使孔子是生知,亦何害于学?如问礼于老聃,访官名于郯子,何害于孔子?礼文官名,既欲知旧物,又不可凿空撰得出,须是问他先知者始得。
萧何大营宫室,其心便不好,只是要得敛怨自安。谢安之营宫室,却是随时之宜,以东晋之微,寓于江表,其气奄奄欲尽,且以慰安人心。
高祖其势可以守关,不放入项王,然而须放他入来者,有三事:一是有未坑二十万秦子弟在外,恐内有父兄为变;二是汉王父母妻子在楚;三是有怀王。
圣人之道,更无精粗,从洒埽应对至精义入神,通贯只一理。虽洒埽应对,只看所以然者如何。
切要之道,无如「敬以直内」。
立人达人,为仁之方,强恕,求仁莫近,言得不济事,亦须实见得近处,其理固不出乎公平。公平固在,用意更有浅深,只要自家各自体认得。
冲漠无朕,万象森然已具,未应不是先,已应不是后。如百尺之木,自根本至枝叶,皆是一贯,不可道上面一段事,无形无兆,却待人旋安排引入来,教入涂辙。既是涂辙,却只是一个涂辙。
「安安」,下字为义。安,其所安也;安安,是义也。
「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但穷得,则自知死生之说,不须将死生便做一个道理求。
「道二,仁与不仁而已」自然理如此。道无无对,有阴则有阳,有善则有恶,有是则有非,无一亦无三。故易曰:「三人行则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其友,只是二也。」
曾子言夫子之道忠恕,果可以一贯,若使他人言之,便未足信,或未尽忠恕之道,曾子言之,必是尽仍是。一作得也。又于中庸特举此二义,言「忠恕违道不远」,恐人不喻,故指而示之近,欲以喻人,又如禘尝之义,如视诸掌,中庸亦指而示之近,皆是恐人不喻,故特语之详。然则中庸之书,决是传圣人之学不杂,子思恐传授渐失,故着此一卷书。
忠恕所以公平,造德则自忠恕,其致则公平。
仁之道,要之只消道一公字。公只是仁之理,不可将公便唤做仁。一本有将字。公而以人体之,故为仁。只为公,则物我兼照,故仁,所以能恕,所以能爱,恕则仁之施,爱则仁之用也。
「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只是敬也。敬则是不私之说也。才不敬,便私欲万端害于仁。圣人之言依本分,至大至妙事,语之若寻常,此所以味长。释氏之说,纔见得些,便惊天动地,言语走作,却是味短。只为乍见,不似圣人见惯。如中庸言道,只消道「无声无臭」四字,总括了多少释氏言,非黄非白,非咸非苦,费多少言语。
「寂然不动」,万物森然已具在:「感而遂通」,感则只是自内感。不是外面将一件物来感于此也。
有人旁边作事,己不见,而只闻人说善言者,为敬其心也,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主于一也。主于内则外不入,敬便心虚故也。必有事焉,不忘,不要施之重,便不好。敬其心,乃至不接视听,此学者之事也。始学,岂可不自此去?至圣人,则自是「从心所欲不踰矩」。
孔子自十五至七十,进德直有许多节次。圣人未必然,然亦是一作且。为学者立下一法,盈科而后进,须是成章乃达。
自古元不曾有人解仁字之义,须于道中与他分别五常,若只是兼体,却只有四也。且譬一身:仁,头也;其它四端,手足也。至如易,虽言「元者善之长」,然亦须通四德以言之,至如八卦,易之大义在乎此,亦无人曾解来。干健坤顺之类,亦不曾果然体认得。
登山难为言,以言圣人之道大。观澜必照,因又言其道之无穷。澜,水之动处,苟非源之无穷,则无以为澜;非日月之明无穷,则无以容光必照。其下又言其笃实而有光辉也。一作笃实而不穷。成章者,笃实而有光辉也。今以瓦砾积之,虽如山岳,亦无由有光辉。若使积珠玉,小积则有小光辉,大积则有大光辉。
「天下之言性,则故而已矣」,则语助也,故者本如是者也,今言天下万物之性,必求其故者,只是欲顺而不害之也,故曰「以利为本」,本欲利之也。此章皆为知而发,行其所无事,是不凿也;日至可坐而致,亦只是不凿也。
不席地而倚卓,不手饭而匕箸,此圣人必随时,若未有当,且作之矣。
昔谓异教中疑有达者,或是无归,且安于此。再尝考之,卒不达,若达则于其前日所处,不能一朝居也。观曾子临死易箦之意,便知其不达。「朝闻道,夕死可矣」,岂能安其所未安?如毁其人形,绝其伦类,无君臣父子之道,若达则不安也。只夷言左衽,尚可言随其国俗,至如人道,岂容有异?
受祥肉〔一〕弹琴,恐不是圣人举动。使其哀未忘,则子于是日哭,则不歌,不饮酒食肉以全哀,况弹琴可乎?使其哀已忘,则何必弹琴?
学者为气所胜、习所夺,只可责志。
释氏之说,若欲穷其说而去取之,则其说未能穷,固已化而为佛矣。只且于迹上考之。其设教如是,则其心果如何,固难为取其心不取其迹,有是心则有是迹。王通言心迹之判,便是乱说,不若且于迹上断定,不与圣人合。其言有合处,则吾道固已有;有不合者,固所不取。如是立定,却省易。一作力。儒者其卒必一作多。入异教,其志非愿也,其势自然如此。盖智穷力屈,欲休来,又知得未安稳,休不得,故见人有一道理,其势须从之。譬之行一大道,坦然无阻,则更不由径,只为前面逢着山,逢着水,行不得,有窒碍,则见一邪径,欣然从之。儒者之所以必有窒碍者,何也?只为不致知。知至至之,则自无事可夺。今夫有人处于异乡,元无安处,则言某处安,某处不安,须就安处。若己有家,人言他人家为安,己必不肯就彼。故儒者而卒归异教者,只为于己道实无所得,虽曰闻道,终不曾实有之。
佛、庄之说,大抵略见道体,乍见不似圣人惯见,故其说走作。
时所以有古今风气人物之异者,何也?气有淳漓,自然之理。有盛则必有衰,有终则必有始,有昼则必有夜。譬之一片地,始开荒田,则其收谷倍,及其久也,一岁薄于一岁,气亦盛衰故也。至如东西汉,人才文章已来皆别,所尚异也。尚所以异,亦由心所为。心所以然者,只为生得来如此。至如春夏秋冬,所生之物各异,其栽培浇灌之宜,亦须各以其时,不可一也,须随时。只如均是春生之物,春初生得又别,春中又别,春尽时所生又别。礼之随时处宜,只是正得当时事。所谓时者,必明道以贻后人。
有谓因苦学而至失心者。学本是治心,岂有反为心害?某气本不盛,然而能不病、无倦怠者,只是一个慎生不恣意,其于外事,思虑尽悠悠。
「合而言之道也」,仁固是道,道却是总名。
「大而化之」,只是谓理与己一。其未化者,如人操尺度量物,用之尚不免有差,若至于化者,则己便是尺度,尺度便是己。颜子正在此,若化则便是仲尼也。「在前」是不及,「在后」是过之。此过不及甚微,惟颜子自知,他人不与。「卓尔」是圣人立处,颜子见之,但未至尔。
格物穷理,非是要尽穷天下之物,但于一事上穷尽,其它可以类推。至如言孝,其所以为孝者如何,穷理一无二字。如一事上穷不得,且别穷一事,或先其易者,或先其难者,各随人深浅,如千蹊万径,皆可适国,但得一道入得便可。所以能穷者,只为万物皆是一理,至如一物一事,虽小,皆有是理。
敬则自虚静,不可把虚静唤做敬。居敬则自然行简,若居简而行简,却是不简,只是所居者已剩一简字。
「退藏于密」密是用之源,圣人之妙处。
圣人之道,如河图、洛书,其始止于画上便出义。后之人既重卦,又系辞,求之未必得其理。至如春秋,是其所是,非其所非,不过只是当年数人而已。学者不观他书,只观春秋,亦可尽道。
物理须是要穷。若言天地之所以高深,鬼神之所以幽显。若只言天只是高,地只是深,只是已辞,更有甚?
敬则无己可克,一有「学者之」字。始则须绝四。一有去字。
人之身有形体,未必能为主。若有人为系虏将去,随其所处,己有不得与也。唯心则三军之众不可夺也。若并心做主不得,则更有甚?
夷、惠之行,未必如此。且如孔子言「不念旧恶,怨是用希」,则伯夷之度量可知。若使伯夷之清既如此,又使念旧恶,则除是抱石沈河。孟子所言,只是推而言之,未必至如此。然圣人于道,防其始,不得不如是之严。如此而防,犹有流者。夷、惠之行不已,其流必至于孟子所论。夷是圣人极清处,惠圣人极和处,圣人则兼之而时出之。清和何止于偏?其流则必有害。墨子之道,虽有尚同兼爱之说,然观其书,亦不至于视邻之子犹兄之子,盖其流必至于此。至如言伊尹,始在畎亩,五就汤,五就桀,三聘翻然而从,岂不是时?然后来见其以天下自任,故以为圣人之任。
声数。
由经穷理。
「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与勉而中,思而得,何止有差等,直是相去悬绝。「不勉而中」即常中,「不思而得」即常得,所谓从容中道者,指他人所见而言之。若不勉不思者,自在道上行,又何必言中?不中,不勉,不思,亦有大小深浅。至于曲艺,亦有不勉不思者。所谓日月至焉,与久而不息者,所见规模虽略相似,其意味气象迥别,须潜心默识,玩索久之,庶几自得。学者不学圣人则已,欲学之,须熟玩味一无味字。圣人之一无之字。气象,不可只于名上理会。如此,只是讲论文字。
「赞天地之化育」,自人而言之,从尽其性至尽物之性,然后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与天地参矣。言人尽性所造如此。若只是至诚,更不须论。所谓「人者天地之心」,及「天聪明自我民聪明」,止谓只是一理,而天人所为,各自有分。
浩然之气,所养各有渐,所以至于充塞天地,必积而后至。行不慊于心,止是防患之术,须是集义乃能生。「不可一朝居」者,孟子之时,大伦乱,若君听于臣,父听于子,动则弒君弒父,须着变,是不可一朝居也。然鲁有三桓,无以异齐,何以鲁一变至于道?鲁只是不修周公之法,齐既坏太公之法,后来立法,已是苟且,及其末世,并其法又坏,乱甚于鲁,故其弒亦先于鲁。孔子之仕于鲁,所一作欲。以为之兆,得可为处便为。如陈恒弒其君,孔子请讨,一事正则百事自已不得,传言以鲁之众加齐之半,此非孔子请讨之计。一作意。如此,则孔子只待去角力,借使言行,亦上有天子,下有方伯,须谋而后行。
礼,「我战则克,祭则受福」,盖得其道,此语至常浅,孔子固能如此,但观其气象,不似圣人之言。
尝观自三代而后,本朝有超越古今者五事:如百年无内乱;四圣百年;受命之日,市不易肆;百年未尝诛杀大臣;至诚以待夷狄。此皆大抵以忠厚廉耻为之纲纪,故能如此,盖睿主开基,规模自别。
大纲不正,万目即紊。唐之治道,付之尚书省,近似六官,但法不具也。后世无如宇文周,其官名法度,小有可观。隋文之法,虽小有善处,然皆出于臆断,惟能如此,故维持得数十年。
「陨石于宋」,自空凝结而陨;「六鹢退飞」,倒逆飞也。倒逆飞,必有气驱之也。如此等,皆是异事也,故书之。大抵春秋所书灾异,皆天人响应,有致之之道。如石陨于宋而言「陨石」,夷伯之庙震,而言「震夷伯之庙」,此天应之也。但人以浅狭之见,以为无应,其实皆应之。然汉儒言灾异,皆牵合不足信,儒者见此,因尽废之。
麟乃和气所致,然春秋之时有者,何以为应天之气?岂可如此闲别?圣人之生,亦天地交感,五行之秀,乃生圣人。当战国之际,生孔子何足怪,况生麟?圣人为其出非其时,故有感,如圣人生不得其时。
孔子感麟而作春秋,或谓不然,如何?曰:春秋不害感麟而作,然麟不出,春秋岂不作?孔子之意,盖亦有素,因此一事乃作,故其书之成,复以此终。大抵须有发端处,如画八卦,因见河图、洛书。果无河图、洛书。八卦亦须作。
「一阴一阳之谓道」,此理固深,说则无可说。所以阴阳者道,既曰气,则便是一作有。二。言开阖,已一作便。是感,既二则便有感。所以开阖者道,开阖便是阴阳。老氏言虚而生气,非也。阴阳开阖,本无先后,不可道今日有阴,明日有阳。如人有形影,盖形影一时,不可言今日有形,明日有影,有便齐有。
「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此已言人分上事,若论道,则万理皆具,更不说感与未感。
中和,若只于人分上言之,则喜怒哀乐未发既发之谓也。若致中和,则是达天理,便见得天尊地卑、万物化育之道,只是致知也。「素隐行怪」,是过者也;「半途而废」,是不及也;「不见知不悔」,是中者也。
中者,只是不偏,偏则不是中。庸只是常。犹言中者是大中也,庸者是定理也。定理者,天下不易之理也,是经也。孟子只言反经,中在其间。
中庸之书,是孔门传授,成于子思。孟子其书,虽是杂记,更不分精粗,一衮说了。今之语道,多说高便遗却卑,说本便遗却末。「小人之中庸,小人而无忌惮也」,小人更有甚中庸?脱一反字。小人不主于义理,则无忌惮,无忌惮所以反中庸也。亦有其心畏谨而不中,亦是反中庸。语恶有浅深则可,谓之中则不可。
「知天命」,是达天理也。「必受命」,是得其应也。命者是天之所赋与,如命令之命。天之报应,皆如影响,得其报者是常理也;不得其报者,非常理也。然而细推之,则须有报应,但人以狭浅之见求之,便谓差互。天命不可易也,然有可易者,惟有听者能之。如修养之引年,世祚之祈天永命,常人之至于圣贤,皆此道也。
梦说之事,是傅说之感高宗,高宗感传说。高宗只思得圣贤之人,须是圣贤之人,方始应其感。若傅说非圣贤,自不相感。如今人卜筮,蓍在手,事在未来,吉凶在书策,其卒三者必合矣。使书策之言不合于理,则自不验。
陨石无种,种于气。麟亦无种,亦气化。厥初生民亦如是。至如海滨露出沙滩,便有百虫禽兽草木无种而生,此犹是人所见。若海中岛屿稍大,人不及者,安如其无种之人不生于其闲?若已有人类,则必无气化之人。
匹夫之诚感天地,固有此理。如邹衍之说太甚,只是盛夏感而寒栗则有之,理外之事则无,如变夏为冬降霜雪,则无此理。
「配义与道」,即是体用。道是体,义是用,配者合也。气尽是有形体,故言合。气者是积义所生者,却言配义,如以金为器,既成则目为金器可也。
天地之间皆有对,有阴则有阳,有善则有恶。君子小人之气常停,不可都生君子,但六分君子则治,六分小人则乱,七分君子则大治,七分小人则大乱。如是,则一无此三字,作虽字。尧、舜之世不能无小人。盖尧、舜之世,只是以礼乐法度驱而之善,尽其道而已。然言比屋可封者,以其有教,虽欲为恶,不能成其恶。虽尧、舜之世,然于其家乖戾之气亦生朱、均,在朝则有四凶,久而不去。
离了阴阳更无道,所以阴阳者是道也。阴阳,气也。气是形而下者,道是形而上者。形而上者则是密也。絪缊,阴阳之感。
志、气之帅。若论浩然之气,则何者为志?志为之主,乃能生浩然之气。志至焉,气次焉,自有先后。
医者不诣理,则处方论药不尽其性,只知逐物所治,不知合和之后,其性又如何?假如诃子黄、白矾白,合之而成黑,黑见则黄白皆亡。又如一二合而为三,三见则一二亡,离而为一二则三亡。既成三,又求一与二;既成黑,又求黄与白,则是不知物性。一作理。古之人穷尽物理,则食其味,嗅其臭,辨其色,知其某物合某则成何性。天有五气,故凡生物,莫不具有五性,居其一而有其四。至如草木也,其黄者得土之性多,其白者得金之性多。
宗子法废,后世谱牒,尚有遗风。谱牒又废,人家不知来处,无百年之家,骨肉无统,虽至亲,恩亦薄。
古人为学易,自八岁入小学,十五入大学,舞勺舞象,有弦歌以养其耳,舞干羽以养其气血,有礼义以养其心,又且急则佩韦,缓则佩弦,出入闾巷,耳目视听及政事之施,如是,则非僻之心无自而入。今之学者,只有义理以养其心。
河北只见鲧堤,无禹堤。鲧堙洪水,故无功,禹则导之而已。
五祀恐非先王之典,皆后世巫祝之一作诬祀,无之字,诬又作淫。言,报则遗其重者,井人所重,行宁廊也,其功几何?
虽庶人,必祭及高祖。比至天子诸侯,止有疏数耳。
凡物之散,其气遂尽,无复归本原之理。天地间如洪炉,虽生物销铄亦尽,况既散之气,岂有复在?天地造化又焉用此既散之气,其造化者,自是生气。至如海水潮,日出则水涸,是潮退也,其涸者已无也,月出则潮水生也,非却是将已涸之水为潮,此是气之终始。开阖便是易,「一阖一辟谓之变」。
传录言语,得其言,未得其心,必有害。虽孔门亦有是患。如言昭公知礼,巫马期告,时孔子正可一作合。不答其问,必更有语言,具巫马期欲反命之意,孔子方言「苟有过,人必知之」。盖孔子答,巫马期亦知之,陈司败亦知之矣。又如言伯夷、柳下惠皆古圣人也,若不言清和,便以夷、惠为圣人,岂不有害?又如孟子言「放勋曰」,只当言「尧曰」,传者乘放勋为尧号,乃称「放勋日」。又如言「闻斯行之」,若不因公西赤有问,及仲由为比,便信此一句,岂不有害?又如孟子、齐王「欲养弟子以万锺」,此事欲国人矜式,孟子何不可处?但时子以利诱孟子,孟子故曰「如使予欲富,辞十万而受万,是为欲富乎?」若 观其文,只似孟子不肯为国人矜式,须知不可以利诱之意。舜不告而娶,须识得舜意。若使舜便不告而娶,固不可以其父顽,过时不为娶,尧去治之,尧命瞽使舜娶,舜虽不告,尧固告之矣。尧之告之也,以君治之而已。今之官府,治人之私者亦多,然而象欲以杀舜为事,尧奚为不治?盖象之杀舜,无可见之迹,发人隐慝而治之,非尧也。
学春秋亦善,一句是一事,是非便见于此,此亦穷理之要。然他经岂不可以穷?但他经论其义,春秋因其行事,是非较着,故穷理为要。尝语学者,且先读论语、孟子,更读一经,然后看春秋。先识得个义理,方可看春秋。春秋以何为准?无如中庸。欲知中庸,无如权,须是时而为中。若以手足胼胝,闭户不出,二者之间取中,便不是中。若当手足胼胝,则于此为中;当闭户不出,则于此为中。权之为言,秤锤之义也。何物为权?义也。然也只是说得到义,义以上更难说,在人自看如何。格物亦须积累涵养。如始学诗者,其始未必善,到悠久须差精。人则只是旧人,其见则别。
知至则当至之,知终则当遂一无遂字。终之,须以知为本。知之深,则行之必至,无有知之而不能行者。知而不能行,只是知得浅。饥而不食乌喙,人不蹈水火,只是知。人为不善,只为不知。知至而至之,知几之事,故可与几。知终而终之,故可与存义。知至是致知,博学、明辨、审问、慎思、皆致知、知至之事,笃行便是终之。如绐终理,终条理,因其始条理,故能终条理,犹知至即能终之。
春秋,传为案,经为断。古之学者,先由经以识义理。盖始学时,尽是传授。后之学者,却先须识义理,方始看得经。如易,系辞所以解易,今人须看了易,方始看得系辞。一本云:「古之人得其师传,故因经以明道。后世失其师传,故非明道,不能以知经。」
「至大至刚以直」,不言至直,此是文势。如「治世之音安以乐」,「怨以恕」,「粗以厉」,「仇以杀」,皆此类。
解义理,若一向靠书册,何由得居之安,资之深?不惟自失,兼亦误人。
治道亦有从本而言,亦有从事而言。从本而言,惟从格君心之非、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若从事而言,不救则已,若须救之,必须变。大变则大益,小变则小益。
学者好语高,正如贫人说金,说黄金,说坚软,道他不是又不可,只是可笑。不曾见富人说金如此。
仲尼于论语中未尝说神字,只于易中,不得已言数处而已。
有主则虚,无主则实,必有所事。
以物待物,不可以己待物。
古所谓支子不祭者,惟使宗子立庙,主之而已。支子虽不得祭,至于齐戒,致其诚意,则与主祭者不异。可与,则以身执事;不可与,则以物助,但不别立庙为位行事而已。后世如欲立宗子,当从此义。虽不祭,情亦可安。若不立宗子,徒欲废祭,适足长惰慢之志,不若使之祭,犹愈于已也
真元之气,气之所由生,不与外气相杂,但以外气涵养而已。若鱼在水,鱼之性命非是水为之,但必以水涵养,鱼乃得生尔。人居天地气中,与鱼在水无异。至于饮食之养,皆是外气涵养之道。出入之息者,阖辟之机而已。所出之息,非所入之气,但真元自能生气,所入之气,止当阖时,随之而入,非假此气以助真元也。
古者八岁入小学,十五岁入大学,择其才可教者聚之,不肖者复之田亩。盖士农不易业,既入学则不治农,然后士农判。在学之养,若士大夫之子则不虑无养,虽庶人之子,既入学则亦必有养。古之士者,自十五入学,至四十方仕,中间自有二十五年学,又无利可趋,则所志可知,须去趋善,便自此成德。后之人,自童稚间,已有汲汲趋利之意,何由得向善?故古人必使四十而仕,然后志定。只营衣食却无害,惟利禄之诱最害人。人有养便方定志于学。
做官夺人志。
星辰。若以日月之次为辰,则辰上恐不容二十八舍。若谓五星,则不可称辰。或恐只是言北辰。皆星也,何贵乎北辰?北辰自是不动。只不动,便是为气之主,故为星之最尊者。主,一作宗。
先王之乐,必须律以考其声。今律既不可求,人耳又不可全信,正惟此为难。求中声,须得律。律不得,则中声无由见。律者自然之数。至如今之度量权衡,亦非正也。今之法且以为准则可,非如古法也。此等物,虽出于自然,一有「之数」字。亦须人为之。,但古人为之,得其自然,至于一作如。规矩,则极尽天下之方圆。
律历之法,今亦粗存,但人用之小耳。律之道,则如三命是也。其法只用五行支干纳音之类。历之遗,则是星算人生数,一作处。然皆有此理,苟无此理,却推不行。
素问之书,必出于战国之末,观其气象知之,天之气运只如此,但系看者如何。设如定四方,分五行,各配与一方,是一般络角而看之,又一般分而为二十四,又一般规模大则大,规模小则小,然善言亦多。如言「善言天者必有验于人,善言古者必有验于今,善观人者必有见于己。」
近取诸身,百理皆具。屈伸往来之义,只于鼻息之间见之。屈伸往来只是理,不必将既屈之气,复为方伸之气。生生之理,自然不息。如复言七日来复,其间元不断续,阳已复生,物极必返,其理须如此。有生便有死,有始便有终。
「守身为大」,其事固有大者,正惟养疾亦是守身之一,齐战疾,圣人之所慎。
自天子至于庶人,五服未尝有异,皆至高祖。服既如是,祭祀亦须如是。其疏数之节,未有可考,但其理必如此。七庙五庙,亦只是祭及高祖。大夫士虽或三庙二庙一庙,或祭寝庙,则虽异亦不害祭及高祖,若止祭祢,只为知母而不知父,禽兽道也。祭祢而不及一有高字。祖,非人道也。
天子曰禘,诸侯曰祫,其理皆是合祭之义。禘从帝,禘其祖之所自出之帝,以所出之帝为东向之尊,其余合食于其前,是为禘也。诸侯无所出之帝,只是于太祖庙,一有以字。群庙之主合食,是为祫。鲁所以有禘者,只为得用天子礼乐,故于春秋之中,不见言祫,只言禘,言大事者即是祫。言「大事于太庙,跻僖公」,即是合食闵、僖二公之义。若时祭一有即字。当言有事。吉稀于庄公,只是禘祭,言吉者以其行之太早也。四时之祭,有禘之名,只是礼文交错。
郊祀配天,宗祀配上帝,天与上帝一也。在郊言天,以其冬至生物之始,故祭于圆丘,而配以祖,陶匏稿鞂,埽地而祭。宗祀言上帝,以季秋成物之时,故祭于明堂,而配以父,其礼必以宗庙之礼享之。此义甚彰灼。但孝经之文,有可疑处。周公祭祀,当推成王为主人,则当推武王以配上帝,不当言文王配。若文王配,则周公自当祭祀矣。周公必不如此。
仁义礼智信,于性上要言此五事,须要分别出。若仁则固一,一所以为仁。侧隐则属爱,乃情也,非性也。恕者入仁之门,而恕非仁也。因其侧隐之心,知其有仁。惟四者有端而信无端。只有不信,更无一作便有。信。如东西南北已有定体,更不可言信。若以东为西,以南为北,则是有不信。如东即东,西即西,则无一有不字。信。说书必非古意,转使人薄。学者须是潜心积虑,优游涵养,使之自得。今一日说尽,只是教得薄。至如汉时说下帷讲诵,犹未必说书。
圣狂,圣不必睿圣,狂不必是狂狷。只是智通者便言圣,如圣义忠和,岂必是圣人?
尸如配位时,男男尸,女女尸。祭事主严,虽同时共室,亦无嫌,与丧祭执事不嫌同义。执事且尔,祝今日事之,便知国之先君与夫人,如合祭之时,考妣当各异位。盖人情亦无舅妇同坐之礼,如特祭其庙之时,则不害夫妇并祭。
学者先务,固在心志。有谓欲屏去闻见知思,则是,「绝圣弃智」。有欲屏去思虑,患其纷乱,则是须坐禅入定。如明鉴在此,万物毕照,是鉴之常,难为使之不照。人心不能不交感万物,亦难为使之不思虑。若欲免此,一本无此四字。唯是心一作在人。有主。如何为主?敬而已矣。有主则虚,虚谓邪不能入。无主则实,实谓物来夺之。今夫瓶罂,有水实内,则虽江海之浸,无所能入,安得不虚?无水于内,则停注之水,不可胜注,安得不实?大凡人心,不可二用,用于一事,则他事更不能入者,事为之主也。事为之主,尚无思虑纷扰之患,若主于敬,又焉有此患乎?所谓敬者,主一之谓敬。所谓一者,无适之谓一。且欲涵泳主一之义,一则无二三矣。一作不一则二三矣。言敬,无如圣人之言。一无「圣人之言」四字。易所谓「敬以直内,义以方外」,须是直内,乃是主一之义。至于不敢欺,不敢慢、尚不愧于屋漏,皆是敬之事也。但存此涵养,久之自然天理明。
闲邪存诚,闲邪则诚自存。如人有室,垣墙不修,不能防寇,寇从东来,逐之则复有自西入,逐得一人,一人复至。不如修其垣墙,则寇自不至,故欲闲邪也。
学禅者常谓天下之忙者,无如市井之人。答以市井之人虽日营利,然犹有休息之时。至忙者无如禅客。何以言之?禅者之行住坐卧,无不在道。存无不在道之心,此便是常忙。
论语有二处「尧、舜其犹病诸?」「博施济众」,岂非圣人之所欲?然五十乃衣帛,七十乃食肉,圣人之心,非不欲少者亦衣帛食肉,然所养有所不赡,此病其施之不博也。圣人所治,不过九州岛岛四海,然九州岛岛四海之外,圣人亦非不欲兼济,然所治有所不及,此病不能济众也。推此以求,「修己以安百姓」,则为病可知。苟以为吾治已足,则便不是圣人。修已安百姓,须有所施为,乃能安人。此则自我所生,学至尧、舜,则自有尧、舜之事。言孝者必言曾子,不可谓曾子之孝已甚。
「集义所生,非义袭而取之也。」「集义」是积义,「所生」如集大成。若累土为山,须是积土乃成山,非是山已成形,乃名为义。一作山,一作土。浩然之气难识,须要认得。当行不慊于心之时,自然有此气象。然亦未尽,须是见「至大」、「至刚」、「以直」之三德,方始见浩然之气。若要见时,且看取地道。坤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方便是刚,大便是大,直便是直。于坤不言刚而言方者,言刚则害于地道,故下一作不。复云:「至柔而动也刚。」以其先言柔而后云刚,无害。大,只是对小而言是大也。刚,只是对柔而言是刚也。直,只是对曲而言是直也。如此,自然不习无不利。坤之六二,只为已是地道,又是二,又是六,地道之精纯者。至如六五便不同。欲得学,且只看取地道。坤虽是学者之事,然亦有圣人之道。干九二是圣人之事,坤六二是学者之事。圣贤之道,其发无二,但至一作只。有深浅大小。
严成俨恪,非敬之道,但致敬须自此入。
「止于至善」,「不明乎善」,此言善者,义理之精微,无可得名,且以至善目之。「继之者善」,此言善,却言得轻,但谓继斯道者莫非善也,不可谓恶。
「舜孳孳为善」,若未接物,如何为善?只是主于敬,便是为善也。以此观之,圣人之道,不是但嘿然无言。一作为。
颜子择中庸,得善拳拳,中庸如何择?如博学之,又审问之,又明辨之,所以能择中庸也。虽然,学问明辨,亦何所据,乃识中庸?此则存乎致知。致知者,此则在学者自加功也。大凡于道,择之则在乎智,守之则在乎仁,断之则在乎勇。人之于道,只是患在不能守,不能断。
「必有事焉」,谓必有所事,是敬也。勿正,正之为言轻,勿忘是敬也。正之之甚,遂至于助长。
编辟整续终自正。和叔未知终自得否?
墨子之书,未至大有兼爱之意,及孟子之时,其流浸远,乃至若是之差。杨子为我亦是义,墨子兼爱则是仁,惟差之毫厘,缪以千里,直至无父无君,如此之甚。
世人之学,博闻强识者岂少?其终无有不入禅学者。就其间特立不惑,无如子厚、尧夫,然其说之流,恐未免此敝。
杨子似出于子张,墨子似出于子夏,其中更有过不及,岂是师、商不学于圣人之门?一本张作夏,夏作张。
约。敬是。
与叔、季明以知思闻见为患,某甚喜此论,邂逅却正语及至要处。世之学者,大敝正在此,若得他折难坚叩,方能终其说,直须要明辨。
康仲一作拯。问:「人之学非愿有差,只为不知不故,遂流于不同,不知如何持守?」先生言:「且未说到持守。持守甚事?须先在致知。致知,尽知也。穷理格物,便是致知。」
「礼,孰为大?时为大」,亦须随时。当随则随,当治则治。当其时作其事,便是能随时。「随时之义大矣哉!」寻常人言随时,为且和同,只是流徇〔一〕耳,不可谓和,和则已是和于义。故学者患在不能识时,时出之,亦须有溥博渊泉,方能出之。今之人自是与古之人别,其风气使之,至如寿考形貌皆异。古人皆不减百余岁,今岂有此人?观古人形象被冠冕之类,今人岂有此等?故笾豆簠簋,自是不可施于今人,自时不相称,时不同也。时上尽穷得理。孟子言:「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以其时考之则可矣。」他嘿识得此体用,大约是如此,岂可催促得他?尧之于民,匡直辅翼,圣贤于此间,见些功用。举此数端可以常久者,示人。殷因于夏,周因于殷,损益可知。嘿观得者,须知三王之礼与物不必同。自画卦垂衣裳,至周文方备,只为时也。若不是随时,则一圣人出,百事皆做了,后来者没事。又非圣人智虑所不及,只是时不可也。
只归之一作个。自然,则无可观,更无可玩索。或作赜。
「云从龙,风从虎」,龙阴物也,出来则湿气烝然自出,如湿物在日中,气亦自出。虽木石之微,感阴气尚亦有气,则龙之兴云不足怪。虎行处则风自生。龙只是兽,茅山华阳洞曾跳出,其状殊可爱,亦有时干处能行,其行步如虎。茅山者则不啮人,北五台者则伤人。又有曾于铁狗庙下穿得一龙卵,后寄于金山寺,龙能壅水上寺门,取卵不得,龙所以知者,许大物亦自灵也。龙以卵生者,亦非神。更一等龙,必须胎生。
极,无适而不为中。
河南程氏遗书卷第十六
伊川先生语二己巳冬所闻
问:「孔子称伯夷、叔齐曰:『不念旧恶,怨是用希。』何也?」曰:「以夷、齐之隘,若念旧恶,将不能处世矣。」
问:「子贡曰:『博施于民而能济众,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仁圣何以相别?」曰:「此子贡未识仁,故测度而设问也。惟圣人为能尽仁,然仁在事,不可以为圣。」又问:「『尧、舜其犹病诸,』果乎?」曰:「诚然也。圣人惟恐所及不远不广。四海之治也,孰若兼四海之外亦治乎?是尝以为病也。博施济众事大,故仁不足以名之。」
赵景平问:「『子罕言利与命与仁』,所谓利者何利?」曰:「不独财利之利,凡有利心,便不可。如作一事,须寻自家稳便处,皆利心也。圣人以义为利,义安处便为利。如释氏之学,皆本于利,故便不是。」
赵景平问:「『未见蹈仁而死者』,何谓蹈仁而死?」日:「赴水火而死者有矣,杀身成仁者,未之有也。」
河南程氏遗书卷第十七
伊川先生语三
三王之法,各是一王之法,故三代损益文质,随时之宜。若孔子所立之法,乃通万世不易之法。孔子于他处亦不见说,独答颜回云:「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此是于四代中举这个法式,其详细虽不可虽见,而孔子但示其大法,使后人就上修之,二千年来,亦无一人识者。
义之精者,须是自求得之,如此则善求义也。
善读中庸者,只得此一卷书,终身用不尽也。
睽之上九,离也。离之为德,在诸卦莫不以为明,独于睽便变为恶。以阳在上则为亢,以刚在上则〔一〕,以明在上变而为察,以很以察,所以为睽之极也,故曰:「见豕负涂,载鬼一车。」皆自任己察之所致。然往而遇雨则吉,遇雨者,睽解也。睽解有二义:一是物极则必反,故睽极则必通,若睽极不通,却终于睽而已;二是所以能解睽者,却是用明之功也。
大抵卦爻始立,义既具,即圣人别起义以错综之。如春秋以前,既已立例,到近后来,书得全别,一般事便书得别有意思,若依前例观之,殊失之也。
先生尝说:「某于易传,今却已自成书,但逐旋修改,期以七十,其书可出。韩退之称『聪明不及于前时,道德日负于初心』,然某于易传,后来所改者无几,不知如何?故且更期之以十年之功,看如何。春秋之书,待刘绚文字到,却用功亦不多也。今人解诗,全无意思,此却待出些文字。中庸书却已成。今农夫祁寒暑雨,深耕易耨,播种五榖,吾得而食之。今百工技艺作为器用,吾得而用之。甲冑之士披坚执锐以守土宇,吾得而安之。却如此闲过了日月,即是天地间一蠹也。功泽又不及民,别事又做不得,惟有补缉圣人遗书,庶几有补尔。」陈长方见尹子于姑苏,问中庸解。尹子云:「先生自以为不满意,焚之矣。」
「致知在格物」,格物之理,不若察之于身,其得尤切。
酒者,古人养老祭祀之所用,今官有榷酤,民有买扑,无故辄令人聚饮,亦大为民食之蠹也。损民食,惰民业,招刑聚冠,皆出于此。如损节得酒课,民食亦为小充。分明民食,却酿为水后,令人饮之,又不当饥饱。若未能绝得买扑,若且只诸县都鄙为之,亦利不细。
人要明理,若止一物上明之,亦未济事,须是集众理,然后脱然自有悟处。然于物上理会也得,不理会也得。且须于学上格物,不可不诣理也。
常见伯淳所在临政,便上下响应,到了人众后便成风,成风则有所鼓动。天地间,只是一个风以动之也。
大凡儒者,未敢望深造于道,且只得所存正,分别善恶,识廉耻。如此等人多,亦须渐好。
或问:「古之道如是之明,后世之道如是不明,其故何也?」曰:「此无他,知道者多即道明,知者少即道不明也。知者多少,亦由乎教也。以鲁国言之,止及今之一大州,然一时间所出大贤十余人,岂不是有教以致然也?盖是圣人既出,故有许多贤者。以后世天下之大,经二千年间,求如一颜、闵者,不可得也。
大抵儒者潜心正道,不容有差,其始甚微,其终则不可救。如「师也过,商也不及。」于圣人中道,师只是过于厚些,商只是不及些,然而厚则渐至于兼爱,不及则便至于为我,其过不及同出于儒者,其末遂至杨、墨。至如杨、墨,亦未至于无父无君,孟子推之,便至于此。盖其差必至于是也。
孟子辨舜、跖之分,只在义利之间。言间者,谓相去不甚远,所争毫末尔。义与利,只是个公与私也。纔出义,便以利言也。只那计较,便是为有利害。若无利害,何用计较?利害者,天下之常情也。人皆知趋利而避害,圣人则更不论利害,惟看义当为与不当为,便是命在其中也。
传经为难。如圣人之后纔百年,传之已差。圣人之学,若非子思、孟子,则几乎息矣。道何尝息?只是人不由之。道非亡也,幽、厉不由也。
人或劝先生以加礼近贵。先生曰:「何不见责以尽礼,而责之以加礼?礼尽则已,岂有加也?」
圣人之语,因人而变化;语虽有浅近处,即却无包含不尽处。如樊迟于圣门,最是学之浅者,及其问仁,曰「爱人」,问知,曰「知人」,且看此语有甚包含不尽处?他人之语,语近则遗远,语远则不知近,惟圣人之言,则远近皆尽。
今之为学者,如登山麓,方其迤逦,莫不阔步,及到峻处,便逡巡。一本云:「或以峻而遂止,或以难而稍缓。苟能遇难而益坚,闻遇则改,何远弗至也?」
先代帝王陵寝下,多有闲田。推其后,每处只消与田十顷,与一闲官世守之。至如唐狄仁杰、颜杲卿之后,朝廷与官一人,死则却绝,不若亦如此处之,亦与田五七顷。
后世骨肉之间,多至仇怨忿争,其实为争财。使之均布,立之宗法,官为法则无所争。
后世人理全废,小失则入于夷狄,大失则人于禽兽。人理,一作礼。
大凡礼,必须有义。礼之所尊,尊其义也。失其义,陈其数,祝史之事也。
「益长裕而不设」,谓固有此理而就上充长之,「设」是撰造也,撰造则为伪也。
人或以礼官为闲官。某谓:礼官之责最大,朝廷一有违礼,皆礼官任其责,岂得为闲官?
陈平虽不知道,亦知学。如对文帝以宰相之职,非知学,安能如此?
曹参去齐,以狱市为托。后之为政者,留意于狱者则有之矣,未闻有治市者。
学莫大于致知,养心莫大于礼义。古人所养处多,若声音以养其耳,舞蹈以养其血脉。今人都无,只有个义理之养,人又不知求。
或谓:人莫不知和柔宽缓,然临事则反至于暴厉。曰:「只是志不胜气,气反动其心也。」
学者所贵闻道,执经而问,但广闻见而已。然求学者,不必在同人中;非同人,又却无学者。
孟子言「圣而不可知之谓神」,非是圣上别有一等神人,神即圣而不可知。又曰:「谓圣之至妙,人所不能测。」
儒行之篇,此书全无义理,如后世游说之士所为夸大之说。观孔子平日语言,有如是者否?
陈司败问昭公知礼乎?孔子对曰:「知礼。」彼国人来问君知礼否,不成说不知礼也?如陈司败数昭公失礼之事而问之,则有所不答,顾左右而言他。及巫马期来告,正合不答,然孔子答之者,以陈司败必俟其反命,故须至〔一〕答也。
或问:「如何学可谓之有得?」曰:「大凡学问,闻之知之,皆不为得。得者,须默识心通。学者欲有所得,须是笃,诚意烛理。上知,则颖悟自别;其次,须以义理涵养而得之。
古有教,今无教。以其无教,直坏得人质如此不美。今人比之古人,如将一至恶物,比一至美物。
造道深后,虽闻常人语,言浅近事,莫非义理。
古者家有塾,党有庠,故人未有不人学者。三老坐于里门,出人察其长幼揖让之序。如今所传之诗,人人讽诵,莫非止于礼义之言。今人虽白首,未尝知有诗,至于里俗之言,尽不可闻,皆系其习也。以古所习,安得不善?以今所习,安得不恶?
唐太宗,后人只知是英主,元不曾有人识其恶,至如杀兄取位。若以功业言,不过只做得个功臣,岂可夺元良之位?至如肃宗即位灵武,分明是篡也。
革言水火相息,息止息也。既有止息之理,亦有生息之理。睽卦不见四德,盖不容着四德。繇言「小事吉」者,止是方睽之时,犹足以致小事之吉。不成终睽而已?须有济睽之道。一本,睽卦以以下,别为一章。
文中子言「古之学者聚道」,不知道如何聚得?
凡为政,须立善法,后人有所变易,则无可奈何。虽周公,亦知立法而已,后人变之,则无可奈何也。
临言「八月有凶」,谓至八月是遯也。当其刚浸长之时,便戒以阴长之意。
「纪侯大去其国」,大名责在纪也,非齐之罪也。齐侯、陈侯、郑伯遇于垂,方谋伐之,纪侯遂去其国。齐师未加而已去,故非齐之罪也。
春秋之文,莫不一一意在示人,如土功之事,无小大莫不书之,其意止欲人君重民之力也。
书大雩,雩及上帝,以见鲁不当为,与书郊者同义。
书公伐齐纳纠,纠不当立,故不言子纠,若书子纠,则正了他当得立也。
凡易卦,有就卦才而得其义者,亦有举两体便得其义者。随「刚来而下柔,动而说随」,此是就卦才而得随之义。「泽中有雷随」,此是就象上得随之义也。
宗子之法不立,则朝廷无世臣。宗法须是一二巨公之家立法。宗法立,则人人各知来处。
宗子者,谓宗主祭祀也。
礼,长子不得为人后,若无兄弟,又继祖之宗绝,亦当继祖。礼虽不言,可以义起。
凡大宗与小宗,皆不在庙数。
收族之义,止为相与为服,祭祀相及。
所谓宗者,以己之旁亲兄弟来宗于己,所以得宗之名,非己宗于人也。
凡小宗以五世为法,亲尽则族散,若高祖之子尚存,欲祭其父,则见为宗子者。虽是六世七世,亦一作必。须计会今日之宗子,然后祭其父。宗子有君道。
祭祀须别男女之分。生既不可杂坐,祭岂可杂坐?
祭,非主则无依,非尸则无享。
今行冠礼,若制古服而冠,冠了又不常着,却是伪也,必须用时之服。
丧须三年而祔,若卒哭而祔,则三年却都无事。礼卒哭犹存朝夕哭,若无主在寝,一作祭于殡。哭于何处?
物有自得天理者,如蜂蚁知卫其君,豺獭知祭。礼亦出于人情而已。
祭先之礼,不可得而推者,无可奈何;其可知者,无远近多少,须〔一〕当尽祭之。祖又岂可不报?又岂可厌多?盖根本在彼,虽远,岂得无报?
宗子虽七十,无无主妇,此谓承祭祀也。然亦不当道七十,只道虽老无无主妇便得。
礼云:宗子如一作不。为殇。宗子有君之道,岂有殇之理?
「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只是言一个中一作本。体。既是喜怒哀乐未发,那里有个甚么?只可谓之中。如干体便是健,及分在诸处,不可皆名健,然在其中矣。天下事事物物皆有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非是谓之和便不中也,言和则中在其中矣。中便是含喜怒哀乐在其中矣。
如眼前诸人,要特立独行,煞不难得,只是要一个知见难。人只被这个知见不通透。人谓要力行,亦只是浅近语。人既能一作有。知见,岂有不能行?一切事皆所当为,不必待着意做。纔着意做,便是有个私心。这一点意气,能得几时了?
今人欲致知,须要格物。物不必谓事物然后谓之物也,自一身之中,至万物之理,但理会得多,相次自然豁然有觉处。
杨子拔一毛不为,墨子又摩顶放踵为之,此皆是不得中。至如子莫执中,欲执此二者之中,不知怎么执得?识得则事事物物上皆天然有个中在那上,不待人安排也。安排着,则不中矣。
知之必好之,好之必求之,求之必得之。古人此个学是终身事,果能颠沛造次必于是,岂有不得道理?
「立则见其参于前」,所见者何事?
颜渊问仁,而孔子告之以礼,仁与礼果异乎?
说先于乐者,乐由说而后得,然非乐则亦未足以语君子。
河南程氏遗书 (宋)程颢、程颐着下
河南程氏遗书卷第十八
伊川先生语四
刘元承手编
问仁。曰:「此在诸公自思之,将圣贤所言仁处,类聚观之,体认出来。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也。』后人遂以爱为仁。恻隐固是爱也。爱自是情,仁自是性,岂可专以爱为仁?孟子言恻隐为仁,盖为前已言『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既曰仁之端,则不可便谓之仁。退之言『博爱之谓仁』,非也。仁者固博爱,然便以博爱为仁,则不可。」
又问:「仁与圣何以异?」曰:「人只见孔子言:『何事于仁?必也圣乎!』便谓仁小而圣大。殊不知此言是孔子见子贡问博施济众,问得来事大,故曰:『何止于仁?必也圣乎!』盖仁可以通上下言之,圣则其极也。圣人,人伦之至。伦,理也。既通人理之极,更不可以有加。若今人或一事是仁,亦可谓之仁,至于尽仁道,亦谓之仁,此通上下言之也。如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此又却仁与圣俱大也。大抵尽仁道者,即是圣人,非圣人则不能尽得仁道。」问曰:「人有言:『尽人道谓之仁,尽天道谓之圣。』此语何如?」曰:「此语故无病,然措意未是,安有知人道而不知天道者乎?道一也,岂人道自是人道,天道自是天道?中庸言:「尽己之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此言可见矣。杨子曰:『通天地人曰儒,通天地而不通人曰伎。』此亦不知道之言。岂有通天地而不通人者哉?如此云通天之文与地之理,虽不能此,何害于儒?天地人只一道也。纔通其一,则余皆通。如后人解易,言干天道也,坤地道也,便是乱说。论其体,则天尊地卑;如论其道,岂有异哉?」
问:「『孝弟为仁之本』,此是由孝弟可以至仁否?」曰:「非也。谓行仁自孝弟始。盖孝弟是仁之一事,谓之行仁之本则可,谓之是仁之本则不可。盖仁是性一作本。也,孝弟是用也。性中只有仁义礼智四者,几曾有孝弟来?赵本作几曾有许多般数来?仁主于爱,爱莫大于爱亲。故曰:『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欤!』」
孔子未尝许人以仁。或曰:「称管仲『如其仁』,何也?」曰:「此圣人阐幽明微之道。只为子路以子纠之死,管仲不死为未仁,此甚小却管仲,故孔子言其有仁之功。此圣人言语抑杨处,当自理会得。」
问「克伐怨欲不行,可以为仁。」曰:「人无克伐怨欲四者,便是仁也。只为原宪着一个『不行』,不免有此心,但不行也,故孔子谓『可以为难』。此孔子着意告原宪处,欲他有所启发。他承当不得,不能再发问也。孔门如子贡者,便能晓得圣人意。且如曰:『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欤?』对曰:『然。』便复问曰:『非欤?』孔子告之曰:『非也。予一以贯之。』原宪则不能也。」
问:「仁与心何异?」曰::「仁心是所主处,仁是就事言。」曰:「若是,则仁是心之用否?」曰:「固是。若说仁者心之用,则不可。心譬如身,四端如四支。四支固是身所用,只可谓身之四支。如〔一〕四端固具于心,然亦未可便谓之心之用。」或曰:「譬如五榖之种,必待阳气而生。」曰:「非是。阳气发处,却是情也。心譬如榖种,生之性便是仁也。」
问:「四端不及信,何也?」曰:「性中只有四端,却无信。为有不信,故有信字。且如今东者自东,西者自西,何用信字?只为有不信,故有信字。」又问:「莫在四端之间?」曰:「不如此说。若如此说时,只说一个义字亦得。」
问:「忠恕可贯道否?」曰:「忠恕固可以贯道,但子恩恐人难晓,故复于中庸降一等言之,曰:『忠恕违道不远』。忠恕只是体用,须要理会得。」又问:「恕字,学者可用功否?」曰:「恕字甚大,然恕不可独用,须得忠以为体。不忠,何以能忠?看忠恕两字,自见相为用处。孔子曰:『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恕字甚难。孔子曰:『有一言可以终身行之者,其恕乎!』」
问:「人有以『君子敬而无失与人』为一句,是否?」曰:「不可。。敬是持己,恭是接人。与人恭而有礼,言接人当如此也。近世淡薄,以相欢狎为相与,以无圭角为相欢爱,如此者安能久,若要久,须是恭敬。君臣朋友,皆当以敬为主也。比之上六曰:『比之无首凶。』象曰:『比之无首,无所终也。』比之有首,尚惧无终。既无首,安得有终?故曰『无所终也』。比之道,须常有首。」或曰:「君子淡以成,小人甘以坏。」曰:「是也。岂有甘而不坏者?」问:「『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方其未出门、未使民时,如何?」曰:「此『俨若思』之时也。当出门时,其敬如此,未出门时可知也。且见乎外者,出乎中者也。使民出门者,事也。非因是事上方有此敬,盖素敬也。如人接物以诚,人皆曰诚人,盖是素来诚,非因接物而始有此诚也。俨然正其衣冠,尊其胆视,其中自有个敬处。虽曰无状,敬自可见。」
问:「人有专务敬以直内,不务方外,何如?」曰:「有诸中者,必形诸外。惟恐不直内,内直则外必方。」
敬是闲邪之道。闲邪存其诚,虽是两事,然亦只是一事。闲邪则诚自存矣。天下有一个善,一个恶。去善即是恶,去恶即是善。譬如门,不出便入,岂出入外更别有一事也。
义还因事而见否?曰:「非也。性中自有。」或曰:「无状可见。」曰:「说有便是见,但人自不见,昭昭然在天地之中也。且如性,何须待有物方指为性?性自在也。贤所言见者事,某所言见者理。」如日不见而彰是也。
人多说某不教人习举业,某何尝不教人习举业也?人若不习举业而望及第,却是责天理而不修人事。但举业,既可以及第即已,若更去上面尽力求必得之道,是惑也。
人注拟差遣,欲就主簿者。问其故,则曰责轻于尉。某曰:「却是尉责轻。尉只是捕盗,不能使民不为盗。簿佐令以治一邑,使民不为盗,簿之责也,岂得为轻?」或问:「簿佐令者也,簿所欲为,令或不从,奈何?」曰:「当以诚意动之。今令与簿不和,只是争私意。令是邑之长,若能以事父兄之道事之,过则归己,善则惟恐不归于令,积此诚意,岂有不动得人?」问:「授司理,如何?」曰:「甚善。若能充其职,使一郡无冤民也。「幙官言事不合,如之何?」曰:「必不得已,有去而已,须权量事之大小,事大于去,则当去;事小于去,亦不须去也。事大于争,则当争;事小于争,则不须争也。今人只被以官为业,如何去得?」
人有实无学而气盖人者,其气一作禀。有刚柔也。故强猛者当抑之,畏缩者当充养之。古人佩韦弦之戒,正为此耳。然刚者易抑,如子路,初虽圣人亦被他陵,后来既知学,便却移其刚来克己甚易。畏缩者本柔,须素勉强也。
藻鉴人物,自是人才有通悟处,学不得也。张子厚善鉴裁,其弟天祺学之,便错。
问:「学何以有至觉悟处?」曰:「莫先致知。能致知,则思一日愈明一日,久而后有觉也。学而无觉,则何益矣?又奚学为?『思曰睿?睿作圣。』纔思便睿,以至作圣,亦是一个思。故曰:『勉强学问,则闻见博而智益明。』」又问:「莫致知与力行兼否?」曰:「为常人言纔知得非礼不可为,须用勉强,至于知穿窬不可为,则不待勉强,是知亦有深浅也。古人言乐循理之谓君子,若勉强,只是知循理,非是乐也。纔到乐时,便是循理为乐,不循理为不乐,何苦而不循理,自不须勉强也。若夫圣人不勉而中,不思而得,此又上一等事。」
问:「张旭学草书,见担夫与公主争道,及公孙大娘舞剑,而后悟笔法,莫是心常思念至此而感发否?」曰:「然。须是思方有感悟处,若不思,怎生得如此?然可惜张旭留心于书,若移此心于道,何所不歪?」
「思曰睿」,思虑久后,睿自然生。若于一事上思未得,且别换一事思之,不可专守着这一事。盖人 之知识,于这里蔽着,虽强思亦不通也。一本此下云:「或问思一事,或泛及佗事,莫是心不专否?曰:『心若专,怎生解及别事?』」
与学者语,正如扶醉人,东边扶起却倒向西边,西边扶起却倒向东边,终不能得佗卓立中途。
古之学者一,今之学者三,异端不与焉。一日文章之学,二日训诂之学,三日儒者之学。欲趋道,舍儒者之学不可。
今之学者有三弊,一溺于文章,二牵于训话,三惑于异端。苟无此三者,则将何归?必趋于道矣。
或曰:「人问某以学者当先识道之大本,道之大本如何求?某告之以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于此五者上行乐处便是。」曰:「此固是。然怎生地乐?勉强乐不得,须是知得了,方能乐得。故人力行,先须要知。非等行难,知亦难也。书曰:『知之非艰,行之惟艰。』此固是也,然知之亦自艰。譬如人欲往京师,必知是出那门,行那路,然后可往。如不知,虽有欲往之心,其将何之?自古非无美材能力行者,然鲜能明道,以此见知之亦难也。」
问:「忠信进德之事,固可勉强,然致知甚难。」曰:「子以诚敬为可勉强,且恁地说。到底,须是知了方行得。若不知,只是觑却尧学他行事。无尧许多聪明睿知,怎生得如他动容周旋中礼?有诸中,必形诸外。德容安可妄学?如子所言,是笃信而固守之,非固有之也。且如中庸九经,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尧典『克明峻德,以亲九族』。亲亲本合在尊贤上,何故却在下?须是知所以亲亲之道方得。未致知,便欲诚意,是躐等也。学者固当勉强,然不致知,怎生行得?勉强行者,安能持久?除非烛理明,自然乐循理。性本善,循理而行是须理事,本亦不难,但为人不知,旋安排着,便道难也。知有多少般数,煞有深浅。向亲见一人,曾为虎所伤,因言及虎,神色便变。傍有数人,见佗说虎,非不知虎之猛可畏,然不如佗说了有畏惧之色,盖真知虎者也。学者深知亦如此。且如脍炙?贵公子与野人莫不皆知其美,然贵人闻着便有欲嗜脍炙之色,野人则不然。学者须是真知,纔知得是,便泰然行将去也。某年二十时,解释经义,与今无异,然思今日,觉得意味与少时自别。」
信有二般:有信人者,有信自者。如七十子如仲尼,得佗言语〔一〕,便终身守之,然未必知道这个怎生是,怎生非也。此信于人者也。学者须要自信,既自信,怎生夺亦不得。
或问:「进修之术何先?」曰:「莫先于正心诚意。诚意在致知,『致知在格物』。格,至也,如『祖考来格』之格。凡一物上有一理,须是穷致其理。穷理亦多端,或读书,讲明义理,或论古今人物,别其是非,或应接事物而处其当,皆穷理也。」或问:「格物须物物格之,还只格一物而万理皆知?」曰:「怎生便会该通?若只格一物便通众理,虽颜子亦不敢如此道。须是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积习既多,然后脱然自有贯通处。」
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
问:「人有志于学,然智识蔽固,力量不至,则如之何?」曰:「只是致知。若致知,则智识当自渐明,不曾见人有一件事终思不到也。智识明,则力量自进。」问曰:「何以致知?」曰:「在明理,或多识前言往行,识之多则理明,然人全在勉强也。」
士之于学也,犹农夫之耕。农夫不耕则无所食,无所食则不得生。士之于学也,其可一日舍哉?
学者言人乎耳,必须着乎心,见乎行事,如只听佗人言,却似说他人事,己无所与也。
问:「学者须志于大,如何?」曰:「志无大小。且莫说道,将第一等让与别人,且做第二等。才如此说,便是自弃,虽与不能居仁由义者差等不同,其自小一也。言学便以道为志,言人便以圣为志。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
或问:「人有耻不能之心,如何?」曰:「人耻其不能而为之,可也。耻其不能而掩藏之,不可也」问:「技艺之事,耻己之不能,如何?」曰:「技艺不能,安足耻?为士者,当知道。己不知道,可耻也。为士者当博学,己不博学,一本无「知道」已下至此十九字,但云:「博学守约己不能之则。」可耻也。耻之如何,亦曰勉之而已,又安可嫉人之能而讳己之不能也?」
学欲速不得,然亦不可怠。纔有欲速之心,便不是学。学是至广大的事,岂可以迫切之心为之?
问:「敬还用意否?」「其始安得不用意?若能一无此字。不用意,却是都无事了。」又问:『敬莫是静否?』曰:「纔说静,便人于释氏之说也。不用静字,只用敬字。纔说着静字,便是忘也。孟子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必有事焉,便是心勿忘,勿正,便是勿助长。
问:「至诚可以蹈水火,有此理否?」曰:「有之。」曰:「列子言商丘开之事,有乎?」曰:「此是圣人之道不明后,庄、列之徒各以私智探测至理而言也。」曰:「巫师亦能如此,诚邪?欺邪?」曰:「此辈往往有术,」常怀一个欺人之心,更那里得诚来?」
或问:「独处一室,或行闇中,多有警惧,何也?」曰:「只是烛理不明。若能烛理,则知所惧者妄,又何惧焉?有人虽如此,然不免惧心者,只是气不充,须是涵养久,则气充,自然物动不得。然有惧心,亦是敬不足。」
问:「世言鬼神之事,虽知其无,然不能无疑惧,何也?」曰:「此只是自疑尔。」曰:「如何可以晓悟其理?」曰:「理会得精气为物、游魂为变、与原始要终之说,便能知也。须是于原字上用工夫。」或曰:「游魂为变,,是变化之变否?」曰:「既是变,则存者亡,坚者腐,更无物也。鬼神之道,只恁说与贤,虽会得亦信不过,须是自得也。」或曰:「何以得无恐惧?」曰:「须是气定,自然不感。气未充,要强不得。」因说与长老游山事。
人语言紧急,莫是气不定否?曰:「此亦当习。习到言语自然缓时,便是气质变也。学至气质变,方是有功。人只是一个习。今观儒臣自有一般气象,武臣自有一般气象,贵戚自有一般气象。不成生来便如此?只是习也。某旧尝进说于主上及太母,欲令上于一日之中亲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宦官宫人之时少,所以涵养气质,熏托德性。」
或问:「人或倦怠,岂志不立乎?」曰:「若是气体,劳后须倦。若是志,怎生倦得?人只为气胜志,故多为气所使。如人少而勇,老而怯,少而廉,老而贪,此为气所使者也。若是志胜气时,志既一定,更不可易。如曾子易箦之际,其气之微可知,只为他志已定,故虽死生许大事,亦动他不得。盖有一丝发气在,则志犹在也。」
问:「人之燕居,形体怠惰,心不慢,可否?」曰:「安有箕踞而心人不慢者,昔吕与叔六月中来缑氏,闲居中,某尝窥之,必见其俨然危坐,可谓教笃矣。学者须恭敬,但不可令拘迫,拘迫则难久矣。」尹子曰:「尝亲闻此,乃谓刘质夫也。」
昔吕与叔尝问为思虑纷扰,某答以但为心无主,若主于敬,则自然不纷扰。譬如以一壸水投于水中,壸中既实,虽江湖之水,不能入矣。曰:「若思虑果出于正,亦无害否?」曰:「且如在宗庙则主敬,朝廷主庄,军旅主严,此是也;如发不以时,纷然无度,虽正亦邪。」
问:「游宣德云:『人能戒慎恐惧于不听不闻之时,则无声无臭之道可以驯致。』此说如何?」曰:「驯致渐进也,然此亦大纲说,固是自小以致大,自修身可以至于尽性至命,然其间有多少般数,其所以至之之道当如何?荀子曰:『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今人学者须读书,纔读书便望为圣贤,然中间至之之方,更有多少。荀子虽能如此说,却以礼义为伪,性为不善,佗自情性尚理会不得,怎生到得圣人?大抵以尧所行者欲力行之,以多闻多见取之,其所学者皆外也。」
问:「人有日诵万言,或妙是技艺,此可学否?」曰:「不可。大凡所受之才,虽加勉强,止可少进,而钝者不可使利也。惟理可进。除是积学既久,能变得气质,则愚必明,柔必强。盖大贤以下即论才,大贤以上更不论才。圣人与天地合德,日月合明,六尺之躯,能有多少技艺?人有身,须用才,圣人忘己,更不论才也。」
问:「人于议论,多欲已直,无含容之气,是气不平否?」曰:「固是气不平,亦是量狭。人量随识长,亦有人识高而量不长者,是识实未至也。大凡别事人都强得,惟识量不可强。今人有斗筲之量,有釜斛之量,有锺鼎之量,有江河之量。江河之量亦大矣,然有涯,有涯亦有时而满,惟天地之量则无满。故圣人者,天地之量也。圣人之量,道也。常人之有量者,天资也。天资有量者,须有限。大抵六尺之躯,力量只如此,虽欲不满,不可得。且如人有得一荐而满者,有得一官而满者,有改京官而满者,有人两府而满者,满虽有先后,然卒不免。譬如器盛物,初满时尚可以蔽护,更满则必出。此天资之量,非知道者也。昔王随甚有器量,仁庙赐飞白书曰:『王随德行,李淑文章。』当时以德行称,名望甚重,及为相,有一人求作三路转运使,王薄之,出鄙言,当时人皆惊怪。到这里,位高后便动了,人之量只如此。古人亦有如此者多。如邓艾位三公,年七十,处得甚好,及因下蜀有功,便动了,言姜维云云。谢安闻谢玄破苻坚,对客围棋,报至不喜,及归折屐齿,强终不得也。更如人大醉后益恭谨者,只益恭便是动了,虽与放肆者不同,其为酒所动一也。又如贵公子位益高,益卑谦,只卑谦便是动了,虽与骄傲者不同,其为位所动一也。然惟知道者,量自然宏大,不勉强而成。今人有所见卑下者,无佗,亦是识量不足也。」
人纔有意于为公,便是私心。昔有人典选,其子弟系磨勘,皆不为理,此乃是私心。人多言古时用直不避嫌得,后世用此不得,自是无人,岂是无时?因言少师典举、明道荐才事。
圣人作事甚宏裕。今人不知义理者,更不须说,纔知义理便迫窄。若圣人,则绰绰有余裕。
问:「观物察己,还因见物,反求诸身否?」曰:「不必如此说。物我一理,纔明彼即晓此,合内外之道也。语其大,至天地之高厚,语其小,至一物之所以然,学者皆当理会。」又问:「致知,先求之四端,如何?」曰:「求之性情,固是切于身,然一草一木皆有理,须是察。」
观物理以察己,既能烛理,则无往而不识。
天下物皆可以理照,有物必有则,一物须有一理。
穷理尽性至命,只是一事。纔穷理便尽性,纔尽性便至命。
声色臭味四字,虚实一般。凡物有形必有此四者,意言象数亦然。
为人处世间,得见事无可疑处,多少快活。
问:「学者不必同,如仁义忠信之类,只于一字上求之,可否?」曰:「且如六经,则各自有个蹊辙,及其造道,一也。仁义忠信只是一体事,若于一事上得之,其佗皆通也。然仁是本。」
问:「人之学,有觉其难而有退志,则如之何?」曰:「有雨般:有思虑苦而志气倦怠者,有惮其难而止者。向尝为之说:今人之学,如登山麓,方其易处,莫不阔步,及到难处便止,人情是如此。山高难登,是有定形,实难登也;圣人之道,不可形象,非实难然也,人弗为耳。颜子言『仰之弥高,钻之弥坚』,此非是言圣人高远实不可及,坚固实不可入也,此只是譬喻,却无事,大意却是在『胆之在前,忽焉在后』上。」又问:「人少有得而遂安者,如何?」曰:「此实无所得也。譬如以管窥天,乍见星斗粲烂,便谓有所见,喜不自胜,此终无所得。若有大志者,不以管见为得也。」
问:「家贫亲老,应举求仕,不免有得失之累,何修可以免此?」曰:「此只是志不胜气。若志胜,自无此累。家贫亲老,须用禄仕,然得之不得为有命。」曰:「在己固可,为亲奈何?」曰:「为己为亲,也只是一事。若不得,其如命何!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人苟不知命,见患难必避,遇得丧必动,见利必趋,其何以为君子!然圣人言命,盖为中人以上者设,非为上知者言也。中人以上,于得丧之际,不能不惑,故有命之说,然后能安。若上智之人,更不言命,惟安于义;借使求则得之,然非义则不求,此乐天者之事也。上智之人安于义,中人以上安于命,乃若闻命而不能安之者,又其每下者也。」孟子曰:「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求之虽〔一〕有道,奈何得之须有命!
问:「前世所谓隐者,或守一节,或惇一行,然不知有知道否?」曰:「若知道,则不肯守一节一行也。如此等人,鲜明理,多取古人一节事专行之。孟子曰:『服尧之服,行尧之行。』古人有杀一不义,虽得天下不为,则我亦杀一不义,虽得天下不为。古人有高尚隐逸不肯就仕,则我亦高尚隐逸不仕。如此等,则放效前人所为耳,于道鲜自得也。是以东汉尚名节,有虽杀身不悔者,只为不知道也。
问:「方外之士有人来看他,能先知者,有诸?」因问王子真事。陈本注云:「伊川一日入嵩山,王佺已候于松下。问何以知之?曰:去年已有消息来矣。盖先生前一年尝欲往,以事而止。」曰:「有之。向见嵩山董五经能如此。」问:「何以能尔?」曰:「只是心静,静而后能照。」又问:「圣人肯为否?」曰:「何必圣贤?使释氏稍近道理者,便不肯为。释氏常言庵中坐,却见庵外事,莫是野狐精。释子犹不肯为,况圣人乎?」
问:「神仙之说有诸?」曰:「不知如何。若说白日飞升之类则无,若言居山林间,保形炼气以延年益寿,则有之。譬如一炉火,置之风中则易过,置之密室则难过,有此理也。」又问:「杨子言:『圣人不师仙,厥术异也。』圣人能为此等事否?」曰:「此是天地间一贼,若非窃造化之机,安能延年?使圣人肯为,周孔为之久矣。」
问:「恶外物,如何?」曰:「是不知道者也。物安可恶?释氏之学便如此。释氏要屏事不问。这事是合有邪?合无邪?若是合有,又安可屏?若是合无,自然无了,更屏什么?彼方外者苟且务静,乃远退山林之间,盖非明理者也。世方以为高,惑矣。」
释氏有出家出世之说。家本不可出,却为他不父其父,不母其母,自逃去固可也。至于世,则怎生出得?既道出世,除是不戴皇天,不履后土始得,然又却渴饮而饥食,戴天而履地。
问:「某尝读华严经,第一真空绝相观,第二事理无碍观,第三事事无碍观,譬如镜灯之类,包含万象,无有穷尽。此理如何?」曰:「只为释氏要周遮,一言以蔽之,不过曰万理归于一理也。」又问:「未知所以破佗处。」曰:「亦未得道他不是。百家诸子个个谈仁谈义,只为他归宿处不是,只是个自私。为轮回生死,却为释氏之辞善遁,纔穷着他,便道我不为这个,到了写在册子上,怎生遁得?且指他浅近处,只烧一文香,便道我有无穷福利,怀却这个心,怎生事神明?」
释氏言成住坏空,便是不知道。只有成坏,无住空。且如草木初生既成,生尽便枯坏也。他以谓如木之生,生长既足却自住,然后却渐渐毁坏。天下之物,无有住者。婴儿一生,长一日便是减一日,何尝得住?然而气体日渐长大,长的自长,减的自减,自不相干也。
问释氏理障之说。曰:「释氏有此说,谓既明此理,而又执持是理,故为障。此错看了理字也。天下只有一个理,既明此理,夫复何障?若以理为障,则是己与理为二。」
今之学禅者,平居高谈性命之际,至于世事,往往直有都不晓者,此只是实无所得也。
问:「释氏有一宿觉言下觉之说,如何?」曰:「何必浮图,孟子尝言觉字矣。曰『以先知觉后知,以先觉觉后觉』,知是知此事,觉是觉此理。古人云:『共君一夜话,胜读十年书。』若于言下即悟,何啻读十年书?」
问:「明道先生云:『昔之惑人也,乘其迷暗;今之入人也,因其高明。』既曰高明,又何惑乎?」曰:「今之学释氏者,往往皆高明之人,所谓『知者过之』也。然所谓高明,非中庸所谓『极高明』。如『知者过之』,若是圣人之知,岂更有过?」
问:「世之学者多入于禅,何也?」曰:「今人不学则已,如学焉,未有不归于禅也。却为佗求道未有所得,思索既穷,乍见宽广处,其心便安于此。」曰:「是可反否?」曰:「深固者难反。」
问:「西铭何如?」曰:「此横渠文之粹者也。」曰:「充得尽时如何?」曰:「圣人也。」「横渠能充尽否?」曰:「言有多端,有有德之言,有造道之言。有德之言说自己事,如圣人言圣人事也。造道之言则知足以知此,如贤人说圣人事也。横渠道尽高,言尽醇,自孟子后儒者,都无佗见识。」
问:「横渠之书,有迫切处否?曰:「子厚谨严,纔谨严,便有迫切气象,无宽舒之气。孟子却宽舒,只是中间有些英气,纔有英气,便有圭角。英气甚害事。如颜子便浑厚不同。颜子去圣人,只毫发之间。孟子大贤,亚圣之次也。」或问:「英气于甚处见?」曰:「但以孔子之言比之,便见。如冰与水精非不光,比之玉,自是有温润含蓄气象,无许多光耀也。」
问:「邵尧夫能推数,见物寿长短始终,有此理否?」曰:「固有之。」又问:「或言人寿但得一百二十数,是否?」曰:「固是,此亦是大纲数,不必如此。马牛得六十,按皇极经世,当作三十。猫犬得十二,燕雀得六年之类,盖亦有过不及。」又问:「还察形色?还以生下日数推考?」曰:「形色亦可察,须精方验。」
邵尧夫数法出于李挺之,至尧夫推数方及理。
邵尧夫临终时,只是谐谑,须臾而去。以圣人观之,则亦未是,盖犹有意也。比之常人,甚悬绝矣。他疾甚革,某往视之,因警之曰:「尧夫平生所学,今日无事否?」他气微不能答。次日见之,却有声如丝发来,大答云:「你道生姜树上生,我亦只得依你说。」是时,诸公都在厅上议后事,各欲迁葬城中。尧夫已自为茔。佗在房间便闻得,令人唤大郎来云:「不得迁葬。」众议始定。又诸公恐喧他,尽出外说话,佗皆闻得。一人云:有新报云云,尧夫问有甚事。曰有某事。尧夫曰:「我将为收却幽州也。」以他人观之,便以为怪,此只是心虚而明,故听得。问曰:「尧夫未病时不如此,何也?」曰:「此只是病后气将绝,心无念虑,不昏,便如此。」又问:「释氏临终,亦先知死,何也?」曰:「只是一个不动心。释氏平生只学这个事,将这个做一件大事。学者不必学他,但烛理明,自能之。只如邵尧夫事,佗自如此,亦岂尝学也?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人多言孔子不告子路,此乃深告之也。又曰:『原始要终,故知死生之说。』人能原始,知得~p生理,一作所以生。便能要终,知得死理。一作所以死,若不明得,便虽千万般安排着,亦不济事。」
张子厚罢礼官,归过洛阳相见。某问云:「在礼院,有甚职事?」曰:「多为礼房检正所夺,只定得数个谥,并龙女衣冠。」问:「如何定龙女衣冠?」曰:「请依品秩。」曰:「若使某当是事,必不如此处置。」曰:「如之何?」曰:「某当辨云,大河之塞,天地之灵,宗庙之佑,社稷之福,与吏士之力,不当归功水兽。龙,兽也,不可衣人衣冠。」子厚以为然。
问:「荆公可谓得君乎?」曰:「后世谓之得君可也,然荆公之智识,亦自能知得。如表云:『忠不足以信上,故事必待于自明;智不足以破奸,故人与之为敌。』智不破奸,此则未然。若君臣深相知,何待事事使之辨明也?举此一事便可见。曰:「荆公『勿使上知』之语,信乎?」曰:「须看他当时因甚事说此话。且如作此事当如何,更须详审,未要令上知之。又如说一事,未甚切当,更须如何商量体察,今且勿令上知。若此类,不成是欺君也?凡事未见始末,更切子细,反复推究方可。」
人之有寤寐,犹天之有昼夜。阴阳动静,开阖之理也。如寤寐,须顺阴阳始得。问:「人之寐何也?」曰:「人寐时,血气皆聚于内,如血归肝之类。」今人不睡者多损肝。
问:「魂魄何也?」曰:「魂只是阳,魄只是阴。魂气归于天,体魄归于地是也。如道家三魂七魄之说,妄尔。」
或曰:「传记有言,太古之时,人有牛首蛇身者,莫无此理否?」曰:「固是。既谓之人,安有此等事?但有人形似鸟喙,或牛首者耳。苟子中自说。」问:「太古之时,人还与物同生否?」曰:「同。」「莫是纯气为人,繁气为虫否?」曰:「然。人乃五行之秀气,此是天地清明纯粹气所生也。」或曰:「人初生时,还以气化否?」曰:「此必烛理,当徐论之。且如海上忽露出一沙岛,便有草木生。有土而生草木,不足怪。既有草木,自然禽兽生焉。」或曰:「先生语录中云:『焉知海岛上无气化之人?』如何?」曰:「是。近人处固无,须是极远处有,亦不可知。」曰:「今天下未有无父母之人。古有气化,今无气化,何也?」曰:「有两般。有全是气化而生者,若腐草为萤是也。既是气化。到合化时自化。有气化生之后而种生者。且如人身上着新衣服,过几日,便有虮虱生其间,此气化也。气既化后,更不化,便以种生去。此理甚明。」或问:「宋齐丘化书云:『有无情而化为有情者,有有情而化为无情者。无情而化为有情者,若枫树化为老人是也。有情而化为无情者,如望夫化为石是也。』此语如何」曰:「莫无此理。枫木为老人,形如老人也,岂便变为老人?川中有蝉化为花,蚯蚓化为百合,如石蟹、石燕、石人之类有之。固有此理。某在南中时,闻有采石人,因采石石陷,遂在石中,幸不死,饥甚,只取石膏食之。不知几年后,因别人复来采石,见此人在石中,引之出,渐觉身硬,纔出,风便化为石。此无可怪,盖有此理也。若望夫石,只是临江山有石如人形者。今天下凡江边有石立者,皆呼为望夫石。」如呼马鞍牛头之类,天下同之。
问:「上古人多寿,后世不及古,何也?莫是气否?」曰:「气便是命也。」曰:「今人不若人寿,是盛衰之理欤?」曰:「盛衰之运,卒难理会。且以历代言之,二帝、三王为盛,后世为衰。一代言之,文、武、成、康为盛,幽、厉、平、桓为衰。以一君言之,开元为盛,天宝为衰。以一岁,则春夏为盛,秋冬为衰。以一月,则上旬为盛,下旬为衰。以一日,则寅卯为盛,戌亥为衰。一时亦然。如人生百年,五十以前为盛,五十以后为衰。然有衰而复盛者,有衰而不复反者。若举大运而言,则三王不如五帝之盛,两汉不如三王之盛,又其下不如汉之盛。至其中闲,又有多少盛衰。如三代衰而汉盛,汉衰而魏盛,此是衰而复盛之理。譬如月既晦则再生,四时往复来也。若论天地之大运,举其大体而言,则有日衰削之理。如人生百年,虽赤子才生一日,便是减一日也。形体日自长,而数日自减,不相害也。」
天下有多少才,只为道不明于天下,故不得有所成就。且古者「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如今人怎生会得?古人于诗,如今人歌曲一般,虽闾里童稚,皆习闻其说而晓其义,故能兴起于诗。后世,老师宿儒尚不能晓其义,怎生责得学者?是不得兴于诗也。古礼既废,人伦不明,以至治家皆无法度,是不得立于礼也。古人有歌咏以养其性情,声音以养其耳,舞蹈以养其血脉。今皆无之,是不得成于乐也。古之成材也易,今之成材也难。
今习俗如此不美,然人却不至大故薄恶者,只是为善在人心者不可忘也。魏郑公言:「使民浇漓,不复返朴,今当为鬼为魅。」此言甚是。只为秉彝在人,虽俗甚恶,亦灭不得。
苏季明问:「中之道与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同否?」曰:「非也。喜怒哀乐未发是言在中之义,只一个中字,但用不同。」或曰:「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求中,可否?」曰:「不可。既思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求之,又却是思也。既思即是已发。思与喜怒哀乐一般。纔发便谓之和,不可谓之中也。」又问:「吕学士言:『当求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信斯言也,恐无着摸,如之何而可?」曰:「看此语如何地下。若言存养于喜怒哀乐未发之时,则可;若言求中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则不可。」又问:「学者于喜怒哀乐发时固当 勉强裁抑,于未发之前当如何用功?」曰:「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更怎生求?只平日涵养便是。涵养久,则喜怒哀乐发自中节。」或曰:「有未发之中,有既发之中。」曰:非也。既发时,便是和矣。发而中节,固是得中,时中之类。只为将中和来分说,便是和也。」
季明问:「先生说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是在中之义,不识何意?」曰:「只喜怒哀乐不发,便是中也。」曰:「中莫无形体,只是个言道之题目否?」曰:「非也。中有甚形体?然既谓之中,也须有个形象。」曰:「当中之时,耳无闻,目无见否?」曰:「虽耳无闻,目无见,然见闻之理在始得。」曰:「中是有时而中否?」曰:「何时而不中?以事言之,则有时而中。以道言之,何时而不中?」曰:「固是所为皆中,然而观于四者未发之时,静时自有一般气象,及至接事时又自别,何也?」曰:「善观者不如此,却于喜怒哀乐已发之际观之。贤且说静时如何?」曰:「谓之无物则不可,然自有知觉处。」曰:「既有知觉,却是动也,怎生言静?人说『复其见天地之心』,皆以谓至静能见天地之心,非也。复之卦下面一画,便是动也,安得谓之静?自古儒者皆言静见天地之心,唯某言动而见天地之心。」或曰:「莫是于动上求静否?」曰:「固是,然最难。释氏多言定,圣人便言止。且如物之好,须道是好;物之恶,须道是恶。物自好恶,关我这里甚事?若说道我只是定,更无所为,然物之好恶,亦自在里。故圣人只言止。所谓止,如人君止于仁,人臣止于敬之类是也。易之艮言止之义曰:『艮其止,止其所也。』言随其所止而止之,人多不能止。盖人万物皆备,遇事时各因其心之所重者,更互而出,纔见得这事重,便有这事出,若能物各付物,便自不出来也。」或曰:「先生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下动字,下静字?」曰:「谓之静则可,然静中须有物始得,这里便一作最。是难处。学者莫若且先理会得敬,能敬则自知此矣。」或曰:「敬何以用功?」曰:「莫若主一。」季明曰:「昞尝患思虑不定,或思一事未了,佗事如麻又生,如何?」曰:「不可。此不诚之本也。须是习。习能专一时便好。不拘思虑与应事,皆要求一。」或曰:「当静坐时,物之过乎前者,还见不见?」曰:「看事如何?若是大事,如祭祀,前疏蔽明,黈纩充耳,凡物之过者,不见不闻也。若无事时,目须见,耳须闻。」或曰:「当敬时,虽见闻,莫过焉而不留否?」曰:「不说道非礼勿视勿听?勿者禁止之辞,纔说弗字便不得也。」问:「杂说中以赤子之心为已发,是否?」曰:「已发而去道未远也。」曰:「大人不失赤子之心,若何?」曰:「取其纯一近道也。」曰:「赤子之心与圣人之心若何?」曰:「圣人之心,如镜,如止水。」
问:「日中所不欲为之事,夜多见于梦,此何故也?」曰:「只是心不定。今人所梦见事,岂特一日之闲所有之事,亦有数十年前之事。梦见之者,只为心中旧有此事,平日忽有事与此事相感,或气相感,然后发出来。故虽白日所憎恶者,亦有时见于梦也。譬如水为风激而成浪,风既息,浪犹汹涌未已也。若存养久底人,自不如此,圣贤则无这个梦。只有朕兆,便形于梦也。人有气清无梦者,亦有气昏无梦者。圣人无梦,气清也。若人困甚时,更无梦,只是昏气蔽隔,梦不得也。若孔子梦周公之事,与常人梦别。人于梦寐闲,亦可以卜自家所学之浅深,如梦寐颠倒,即是心志不定,操存不固。」如扬子江宿浪。
问:「人心所系着之事,则夜见于梦。所著事善,夜梦见之者,莫不害否?」曰:「虽是善事,心亦是动。凡事有朕兆入梦者,却无害,舍此皆是妄动。」或曰:「孔子尝梦见周公,当如何?」曰:「此圣人存诚 处也。圣人欲行周公之道,故虽一梦寐,不忘周公。及既衰,知道之不可行,故不复梦见。然所谓梦见周公,岂是夜夜与周公语也?人心须要定,使佗思时方思乃是。今人都由心。」曰:「心谁使之?」曰:「以心使心则可,人心自由便放去也。」
「政也者蒲卢也」,言化之易也,螟蛉与果嬴,自是二物,但气类相似,然祝之久,便能肖。政之化人,宜甚于蒲卢矣。然蒲卢二物,形质不同,尚祝之可化。人与圣人,形质无异,岂学之不可至耶?
「诚者自成」,如至诚事亲则成人子,至诚事君则成人臣。「不诚无物,诚者物之终始」,犹俗说彻头彻尾不诚,更有甚物也。「甚次致曲」,曲,偏曲之谓,非大道也。「曲能有诚」,就一事中用志不分,亦能有诚。且如技艺上可见,养由基射之类是也。「诚则形」,诚后便有物。如「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如有所立卓尔」,皆若有物,方见。其〔一〕无形,是见何物也?「形则着」,又着见也。「着则明」,是有光辉之时也。「明则动」,诚能动人也。君子所过者化,岂非动乎?或曰:「变与化何别?」曰:「变如物方变而未化,化则更无旧观,自然之谓也。庄子言变大于化,非也。」
问:「命与遇何异?」张横渠云:「行同报异,犹难语命,语遇可也。」先生曰:「人遇不遇,即是命也。」曰:「长平之战,四十万人死,岂命一乎?」曰:「是亦命也。只遇着白起,便是命当如此。又况赵卒皆一国之人。使是五湖四海之人,同时而死,亦是常事。」又问:「或当刑而王,或为相而饿死,或先贵后贱,或先贱后贵,此之类皆命乎?」曰:「莫非命也。既曰命,便有此不同,不足怪也。」
问:「人之形体有限量,心有限量否?」曰:「论心之形,则安得无限量?」又问:「心之妙用有限量否?」曰:「自是人有限量。以有限之形,有限之气,茍不通一作用。之以道,安得无限量?孟子曰:『尽其心,知其性。』心即性也。在天为命,在人为性,论其所主为心,其实只是一个道。茍能通之以道,又岂有限量?天下更无性外之物。若云有限量,除是性外有物始得。」
问:「心有善恶否?」曰:「在天为命,在义为理,在人为性,主于身为心,其实一也。心本善,发于思卢,则有善有不善。若既发,则可谓之情,不可谓之心。譬如水,只谓之水,至于流而为派,或行于东,或行于西,却谓之流也。」在义为理,疑是在物为理。
问:「喜怒出于性否?」曰:「固是。纔有生识,便有性,有性便有情。无性安得情?」又问:「喜怒出于外,如何?」曰:「非出于外,感于外而发于中也。」
问:「性之有喜怒,犹水之波否?」曰:「然。湛平静如镜者,水之性也。及遇沙石,或地势不平,便有湍激;或风行其上,便为波涛汹涌。此岂水之性也哉?人性中只有四端,又岂有许多不善底事?然无水安得波浪,无性安得情也?」
问:「人性本明,因何有蔽?」曰:「此须索理会也。孟子言人性善是也。虽茍、杨亦不知性。孟子所以独出诸儒者,以能明性也。性无不善,而有不善者才也。性即是理,理则自尧、舜至于涂人,一也。才禀于气,气有清浊。禀其清者为贤,禀其浊者为愚。」又问:「愚可变否?」曰:「可。孔子谓上智与下愚不移,然亦有可移之理,惟自暴自弃者则不移也。」曰:「下愚所以自暴弃者,才乎?」曰:「固是也,然却道佗不可移不得。性只一般,岂不可移?却被他自暴自弃,不肯去学,故移不得。使肯学时,亦有可移之理。」
凡解文字,但易其心,自见理。理只是人理,甚分明,如一条平坦底道路。诗曰:「周道如砥.其直如矢。」此之谓也。且如随卦言「君子响晦入宴息」,解者多作遵养时晦之晦。或问:「作甚晦字?」曰:「此只是随时之大者,响晦则宴息也,更别有甚义?」或曰:「圣人之言,恐不可以浅近看佗。」曰:「圣人之言,自有近处,自有深远处。如近处,怎生强要凿教深远得?杨子曰:『圣人之言远如天,紧人之言近处如地。』某与改之曰:『圣人之言,其远如天,其近如地。』」
学者不泥文义者,又全背却远去;理会文义者,又滞泥不通。如子濯孺子为将之事,孟只取其不背师之意,人须就上面理会事君之道如何也。又如万章问舜完廪浚井事,孟子只答佗大意,人须要理会浚井如何出得来,完廪又怎生下得来,若此之学,徒费心力。
问:「圣人之经旨,如何能穷得?」曰:「以理义去推索可也。学者先须读论、孟。穷得论、孟,自有个要约处,以此观他经,甚省力。论、孟如丈尺权衡相似,以此去量度事物,自然见得长短轻重。某尝语学者,必先看论语、孟子。今人虽善问,未必如当时人。借使问如当时人,圣人所答,不过如此。今人看论。孟之书,亦如见孔、孟何异?」
孟子养气一篇,诸君宜潜心玩索。须是实识得方可。勿忘勿助长,只是养气之法,如不识,怎生养?有物始言养,无物又养个甚么?浩然之气,须见是一个物。如颜子言「如有所立卓尔」,孟子言」跃如也」。卓尔跃如,分明见得方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此观人之法。心之精微,言有不得者,不可便谓不知,此告子浅近处。
「持其志,无暴其气」,内外交相养也。
「配义与道,谓以义理养成此气,合义与道。方其未养,则气自是气、义自是义。及其养成浩然之气,则气与义合矣。本不可言合,为未养时言也。如言道,则是一个道都了。若以人而言,则人自是人,道自是道,须是以人行道始得。言义又言道,道、体也,义、用也就事上便义言。北宫黝之勇必行,孟施舍无惧。子夏之勇本不可知,却因北宫黝而可见。子夏是笃信圣人而力行,曾子是明理。
问:「必有事焉,当用敬否?」曰:「敬只是涵养一事。必有事焉,须当集义。只知用敬,不知集义,却是都无事也。」又问:「义莫是中理否?」曰:「中理在事,义在心内。苟不主义,浩然之气从何而生?理只是发而见于外者。且如恭敬,币之未将也恭敬,虽因币帛威仪而后发见于外,然须心有此恭敬,然后者见。若心无恭敬,何以能尔?所谓德者得也,须是得于己,然后谓之德也。」币之未将之时,已有恭敬,非因币帛而后有恭敬也。问:「敬义何别?」曰:「敬只是持己之道,义便知有是有非。顺理而行,是为义也。若只守一个敬,不知集义,却是都无事也。且如欲为孝,不成只守着一个孝字?须是知所以为孝之道,所以侍奉当如何,温清当如何,然后能尽孝道也。」又问:「义只在事上,如何?」曰:「内外一理,岂特事上求合义也?」
问:「人敬以直内,气便能充塞天地否?」曰:「气须是养,集义所生。积集既久,方能生浩然气象。人但看所养如何,养得一分,便有一分;养得二分,便有二分。只将敬,安能便到充塞天地处,且气自是气体所充,自是一件事,敬自是敬,怎生便合得?如曰『其为气,配义与道』,若说气与义时自别,怎生便能使气与义合?」「『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性一也,何以言相近?」曰:「此只是言性一作气。质之性。如俗言性急性缓之类,性安有缓急?此言性者,生之谓性也。」又问:「上智下愚不移是性否?」曰:「此是才。须理会得性与才所以分处。」又问:「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是才否?」曰:「固是,然此只是大纲说,言中人以上可以与之说近上话,中人以下不可以与说近上话也。」「生之谓性〔一〕。」「凡言性处,须看他立意如何。且如言人性善,性之本也;生之谓性,论其所禀也。孔子言性相近,若论其本,岂可言相近?只论其所禀也。告子所云固是,为孟子问佗,他说,便不是也。」
「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此言人陷溺其心者,非关才事。才犹言材料,曲可以为轮,直可以为梁栋。若是毁凿坏了,岂关才事?下面不是说人皆有四者之心?或曰:「人才有美恶,岂可言非才之罪?」曰:「才有美恶者,是举上天之言也。若说一人之才,如因富岁而赖,因凶岁而暴,岂才质之本然邪?」
问:「『舍则亡』,心有亡,何也?」曰:「否。此只是说心无形体,纔主着事时,先生以目视地。便在这里,纔过了便不见。如『出入无时,莫如其乡』,此句亦须要人理会。心岂有出入?亦以操舍而言也。『放心』,谓心本善,而流于不善,是放也。」
问:「尽己之谓忠,莫是尽诚否?」既尽己,安有不诚〔一〕?尽己则无所不尽。如孟子所谓尽心。」曰:「尽心莫是我有恻隐羞恶如此之心,能尽得,便能知性否?」曰:「何必如此数,只是尽心便了,纔数着,便不尽。如数一百,少却一便为不尽也。大抵禀于天曰性,而所主在心。纔尽心即是知性,知性即是知天矣。」(罗本以为吕与叔问。)
问:「出辞气,莫是于言语上用工夫否?」曰:「须是养乎中,自然言语顺理。今人熟底事,说得便分明;若是生事,便说得蹇滞。须是涵养久,便得自然。若是慎言语不妄发,此却可着力。」
孔子教人,「不愤不启,不悱不发」。盖不待愤悱而发,则知之不固,待愤悱而后发,则沛然矣。学者须深思之。思而不得,然后为佗说,便好。初学者,须是且为佗说,不然,非独佗不晓,亦止人好问之心也。
孔子既知宋桓魋不能害己,又却微服过宋。舜既见象之将杀己,而又象忧亦忧,象喜亦喜。国祚长短,自有命数,人君何用汲汲求治?禹、稷救饥溺者,过门不入,非不知饥溺而死者自有命,又却救之如此其急。数者之事,何故如此?须思量到「道并行而不相悖」处可也。今且说圣人非不知命,然于人事不得不尽,此说未是。
问:「圣人与天道何异?」曰:「无异。」「圣人可杀否?」曰:「圣人智足以周身,安可杀也?只如今有智虑人,已害他不得,况于圣人。」曰:「昔瞽瞍使舜完廪浚井,舜知其欲杀己而逃之乎?」曰:「本无此事,此是万章所传闻,孟子更不能理会这下事,只且说舜心也。如下文言『琴朕,干戈朕,二嫂使治朕栖』,尧为天子,安有是事?」
问:「『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不知圣人何以因学易后始能无过?」曰:「先儒谓孔子学易后可以无大过,此大段失却文意。圣人何尝有过?如待学易后无大过,却是未学易前,尝有大过也。此圣人如未尝学易,何以知其可以无过?盖孔子时学易者支离,易道不明。仲尼既修佗经,惟易未尝发明,故谓弟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期之五十,然后赞易,则学易者可以无大过差,若所谓赞易道而黜八索是也。」前此学易者甚众,其说多过。圣人使弟子俟其赞而后学之,其过鲜也。问:「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曰:「此是颜子称圣人最初当处。圣人教人,只是如此,既博之以文,而后约之以礼,所谓『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博与约相对。圣人教人,只此两字。博是博学多识,多闻多见之谓。约只是使之知要也。」又问:「『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与此同乎?」曰:「这个只是浅近说,言多闻见而约束以礼,虽未能知道,庶几可以弗畔于道。此言善人君子多识前言往行而能不犯非礼者尔,非颜子所以学于孔子之谓也。」又问:「此莫是小成否?」曰:「亦未是小成,去知道甚远。如曰:『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闻见与知之甚异,此只是闻之者也。」又曰:「圣人之道,知之莫甚难?」曰:「圣人之道,安可以难易言?圣人未尝言易,以骄人之志;亦未尝言难,以阻人之进。仲尼但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此言极有涵畜意思。孟子言『夫道若大路然,岂难如哉?』只下这一个岂字,便露筋骨,圣人之言不知此。如下面说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余师』这数句却说得好。孔、孟言有异处,亦须自识得。」
或问:「『子畏于匡,颜渊后。子曰:「吾以女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然设使孔子遇难,颜渊有可死之理否?」曰:「无可死之理,除非是馁死,然馁死非颜子之事。若云遇害,又不当言敢不敢也。」又问:「使孔子遇害,颜子死之否乎?」曰:「岂特颜子之于孔子也?若二人同行遇害,固可相死也。」又问:「亲在则如之何?」曰:「且譬如二人捕虎,一人力尽,一人须当同去用力。如执干戈卫社稷,到急处,便遁逃去之,言我有亲,是大不义也。当此时,岂问有亲无亲?但当预先谓吾有亲,不可行则止。岂到临时却自规避也?且如常人为不可独行也,须结伴而出。至于亲在,为亲图养,须出去,亦须结伴同去,便有患难相死之道。昔有二人,同在嵩山,同出就店饮酒。一人大醉,卧在地上,夜深归不得,一人又无力扶持,寻常旷野中有虎豹盗贼,有此人遂只在傍,直守到晓。不成不顾了自归也?此义理所当然者也。礼言亲在不许友以死者,此言亦在人用得。盖有亲在可许友以死者,有亲不在不可许友以死者。可许友以死,如二人同行之类是也。不可许友以死,如战国游侠,为亲不在,乃为人复仇,甚非理也。」
问:「『不迁怒,不贰过』,何也?语录有恕甲不迁乙之说,是否?」曰:「是。」曰:「若此则甚易,何待颜氏而后能?」曰:「只被说得粗了,诸君便道易,此莫是最难。须是理会得,因何不迁怒?如舜之诛四凶,怒在四凶,舜何与焉,盖因是人有可怒之事而怒之,圣人之心本无怒也。譬如明镜,好物来时,便见是好,恶物来时,便见是恶,镜何尝有好恶也?世之人固有怒于室而色于巿。且如怒一人,对那人说话,能无怒色否?有能怒一人而不怒别人者,能忍得如此,已是煞知义理。若圣人,因物而未尝有怒,此莫是甚难。君子役物,小人役于物。今人见有可喜可怒之事,自家着一分部奉他,此亦劳矣。圣人心如止水。」
问:「颜子勇乎?」曰:「孰勇于颜子?观其言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孰勇于颜子,如『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之类,抑可谓大勇者矣。」
曾子传圣人道,一作学。只是一个诚笃。语曰:「参也鲁。」如圣人之门,子游、子夏之言语,子贡、子张之才辨聪明者甚多,卒传圣人之道者,乃质鲁之人。人只要一个诚实。圣人说忠信处甚多。曾子,孔子在时甚少,后来所学不可测,且易箦之事,非大贤以上作不得。曾子之后有子思,便可见。
曾子执亲之丧,水浆不入口者七日,不合礼,何也?曰:「曾子者,过于厚者也。圣人大中之道,贤者必俯而就,不肖者必跂而及。若曾子之过,过于厚者也。若众人,必当就礼法。自大贤以上,则看花如何,不可以礼法拘也。且守社稷者,国君之职也,太王则委而去之。守宗庙者,天子之职也,尧、舜则以天下与人。如三圣贤则无害,佗人便不可。然圣人所以教人之道,大抵使之循礼法而已。」
「金声而玉掁之」,此孟子为学者言终始之义也。乐之作,始以金奏,而以玉声终之。诗曰「依我磬声」是也。始于致知,智之事也。行所知而至其极,圣之事也。易曰「知至至之,知终终之」,是也。
「惟圣人然后践形」,言圣人尽得人道也。人得天地之正气而生,与万物不同。既为人,须尽得人理。众人有之而不知,贤人践之而未尽,能践形者,唯圣人也。
「佚道使民」,谓本欲佚之也,故虽「劳而不怨」。「生道杀民」,谓本欲生之也。且救水火,是求所以生之也,或有焚溺而死者,却「虽死不怨」。
「仁言」,谓以仁厚之言加于民。「仁声」如「仁闻」,谓风声足以感动人也,此尤见仁德之昭者也。
问「行之而不着,习矣而不察。」曰:「此言大道如此,而人由之不知也。『行之而不着』,谓人行之而不明晓也。」『习矣而不察』,谓人习之而不省察也。」曰:「先生有言,虽孔门弟子亦有此病,何也?」曰:「在众人习而不察者,只是饥食喝饮之类,由之而不自知也。如孔门弟子,却是闻圣人之化,入于善而不自知也。众者,言众多也。」
问:「『可以取,可以无取』,天下有两可之事乎?」曰:「有之。如朋友之馈,是可取也,然己自可足,是不可取也,纔取之,便伤廉矣。」曰:「取伤廉,固不可,然与伤惠何害?」曰:「是有害于惠也。可以与,然却可以不与。若与之时,财或不赡,却于合当与者无可与之。且博施济众,固圣人所欲,然却五十者方衣帛,七十者方食肉,如使四十者衣帛,五十者食肉,岂不更好?然力不可以给,合当衣帛食肉者便不足也。此所以伤惠。」问「人有不为,然后可以有为。」曰:「此只是有所择之人能择其可为不可为也。纔有所不为,便可以有为也。若无所不为,岂能有为邪?」
问:「『非礼之礼,非义之义』何谓也?」曰:「恭本为礼,过恭是非礼之礼也。以物与人为义,过与是非义之义也。」曰:「此事何止大人不为?」曰:「过恭过与是细人之事,犹言妇人之仁也,只为佗小了。大人岂肯如此?」问:「『天民』、『天吏』、『大人』、何以别?」曰:「顺天行道者,天民也。顺天为政者,天吏也。大人者,又在二者之上。孟子曰:『充实而有光辉之谓人。』圣人岂不为天民天吏?如文王、伊尹是也。『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非是圣人上别有一等神人,但圣人有不可知处便是神也。化与变化之化同。若到圣人.更无差等也。」或曰:「尧、舜、禹、汤、文、武如何?」曰:「孔子尝论尧、舜矣。如曰:『惟天为大,惟尧则之。』如此等事甚大,惟尧、舜可称也。若汤、武,虽是事不同,不知是圣人不是圣人。」或曰:「可以汤、武之心求之否?」曰:「观其心,如『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虽得天下不为』,此等事,大贤以上人方一作皆。为得。若非圣人,亦是亚圣一等人也。若文王,则分明是大圣人也。禹又分明如、汤、武,观舜称其不矜不伐,与孔子言『无闲然』之事,又却别有一个气象。大抵生而知之,与学而知之,反其成功一也。」
苏季明问:「舜『执其两端』,注以为『过不及之两端』,是乎?」曰:「是。」曰:「既过不及,又何执乎?」曰:「执犹今之所谓持使不得行也。舜执持过不及,使民不得行,而用其中使民行之也。」又问:「此执与汤执中如何?」曰:「执只是一个执。舜执两端,是执持而不用。汤执中而不失,将以用之也。若子莫执中,却是子莫见杨、墨过不及,遂于过不及二者之闲执之,却不知有当摩顶放踵利天下时,有当拔一毛利天下不为时。执中而不通变,与执一无异。」
季明问:「『君子时中』,莫是随时否?」曰:「是也。中字最难识,须是默识心通。且试言一厅则中央为中,一家则厅中非中而堂为中,言一国则堂非中而国之中为中,推此类可见矣。且如初寒时,则薄裘为中,如在盛寒而用初寒之裘,则非中也。更如三过其门不入,在禹、稷之世为中,若居陋巷,则不中矣。居陋巷,在颜子之时为中,若三过其门不入,则非中也。」或曰:「男女不授受之类皆然」曰:「是也。男女不授受中也,在丧祭则不如此矣。」
问:「尧、舜、汤、武事█虽不同,其心德有闲否?」曰:「无闲。」曰:孟子言:『尧、舜性之,汤、武身之。』汤、武岂不性之邪?」曰:「尧、舜生知,汤、武学而知之,及其成功一也。身之,言履之也。反之,言归于正也。」
或问:「『夫子贤于尧、舜』,信诸?」曰:「尧、舜岂可贤也?但门人推尊夫子之道,以谓仲尼法垂法万世,故云尔。然三子之论圣人,皆非善称圣人者。如颜子,便不如此道,但言『仰之弥高,钻之弥坚』而已。后来惟曾子善形容圣人气象,曰:『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又乡党一篇,形容得圣人动容注措甚好,使学者宛如见圣人。」
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澜端急处,于此便见源之无穷。今人以波对澜,非也。下文「日月有明,容光必照」,以言其容光无不照,故知日月之明无穷也。
问:「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且人与禽兽甚悬绝矣,孟子言此者,莫是只在『去之』、『存之』上有不同处?」曰:「固是。人只有个天理,却不能存得,更做甚人也?泰山孙明复有诗云:『人亦天地一物耳,饥食渴饮无休时。若非道义充其腹,何异鸟兽安须眉?』上面说人与万物皆生于天地意思,下面二句如此。」或曰:「退之杂说有云:『人有貌如牛首蛇形鸟喙而心不同焉,可谓之非人乎?即有颜如渥丹者,其貌则人,其心则禽兽,又恶可谓之人也?』此意如何?」曰:「某不尽记其文,然人只要存一个天理。」
问:「守身如何?」曰:「守身,守之本。既不能守身,更说其道义?」曰:「人说命者,多不守身,何也?」曰:「便是不知命。孟子曰:『知命者不立岩墙之下。』或曰:「不说命者又不敢有为。」曰:「非特不敢为,又有多少畏恐,然二者皆不知命也。」
莫之为而为,莫之致而致,便是天理。司马迁以私意妄窥天道,而论伯夷曰:「天道无亲,当与善人。若伯夷者,可谓善人非邪?」天道甚大,安可以一人之故,妄意窥测?如曰颜何为而殀?跖何为而寿?皆指一人计较天理,非知天也。
问:「『桎梏而死者,非正命也?』,然亦是命否?」曰:「圣人只教人顺受其正,不说命。」或曰:「桎梏死者非命乎?」曰:「孟子自说了『莫非命也』,然圣人却不说是命。」
「故者以利为本」,故是本如此也,纔不利便害性,利只是顺。天下只是一个利,孟子与周易所言一般。只为后人趋着利便有弊,故孟子拔本塞源,不肯言利。其不信孟子者,却道不合非利,李〔遘〕〔觏〕〔一〕是也。其信者,又直道不得近利。人无利,直是生不得,安得无利?且譬如倚子,人坐此便安,是利也。如求安不已,又要褥子,以求温暖,无所不为,然后夺之于君,夺之于父,此是趋利之弊也。利只是一个利,只为人用得别。博弈小数,不专心致志,犹不可得,况学道而悠悠,安可得也?仲尼言:「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又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不知圣人有甚事来,追切了底死地如此,文意不难会,须是求其所以如此何故,始得。圣人固是生知,犹如此说,所以教人也。「学如不及,犹恐失之」,纔说姑待来日,便不可也。
「子之燕居,申申夭夭」,如何?曰:「申申是和乐中有中正气象,夭夭是舒泰气象,此皆弟子善形容圣人处也。为申申字说不尽,故更着夭夭字。今人不怠惰放肆,必太严厉,严厉时间则着此四字不得,放肆时亦着此四字不得。除非是圣人,便自有中和之气。问:「『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何以为知?」曰:「只此两句,说知亦尽。且人多敬鬼神者,只是惑,远者又不能敬,能敬能远,可谓知矣」又问:「莫是知鬼神之道,然后能敬能远否?」曰:「亦未说到如此深远处,且大纲说,当敬不惑也。」问:「今人奉佛,莫是惑否?」曰:「是也。敬佛者必惑,不敬者只是孟浪不信。」又问:「佛当敬否?」曰:「佛亦是胡人之贤智者,安可慢也?至如阴阳卜筮择日之事,今人信者必惑,不信者亦是孟浪不信。如出行忌太白之类,太白在西,不可西行,有人在东方居,不成都不得西行?又却初行日忌,次日便不忌,次日不成不冲太白也?如使太白为一人为之,则鬼神亦劳矣。如行遇风雨之类,则凡在行者皆遇之也。大抵人多记其偶中耳。」
问:「伯夷不念旧恶,何也?」曰:「此清者之量。伯夷之清,若推其所为,须不容于世,必负石赴河乃已,然却为他不念旧恶,气象甚宏裕,此圣人深知伯夷处。」问:「伯夷叩马谏武王,义不食周粟,有诸?」曰:「叩马则不可知。非武王诚有之也,只此便是佗隘处。君尊臣卑,天下之常理也。伯夷知守常理,而不知圣人之变,故隘。不食周粟,只是不食其禄,非饿而不食也。至如史记所载谏词,皆非也。武王伐商即位,已十一一作三。年矣,安得父死不葬之语?」
问:「『伐国不问仁人』,如何?」曰:「不知怎生地伐国?如武王伐纣,都是仁人,如柳下惠之时则不可。当时诸候,以土地之故,糜烂其民,皆不义之伐,宜仁人不忍言也。」
问:「宋襄公不鼓不成列,如何?」曰:「此愚也。既与他战,又却不鼓不成列,必特佗成列,图个甚?」
问:「羊祜、陆抗之事如何?曰:「如送绢偿禾之事,甚好;至抗饮祜药,则不可。羊佑虽不是酖人底人,然两军相向,其所饷药,自不当饮。」
问:「用兵,掩其不备、出其不意之事,使王者之师,当如此否?」曰:「固是。用兵须要胜,不成要败?既要胜,须求所以胜之之道。但汤、武之兵,自不烦如此,『冈有敌于我师』,自可见,然汤亦尝升自陑,陑亦闲道。且如两军相向,必择地可攻处攻之,右实则攻左,左实则攻右,不成道我不用计也,且如汉、楚既约分鸿沟,乃复还袭之,此则不可。如韩信囊沙壅水之类,何害?他师众非我敌,决水,使他一半不得渡,自合如此,有甚不得处?」又问:「间谍之事如何?」曰:「这个不可也。」
问:「冉子为子华请粟,而与之少;原思为之宰,则与之多。其意如何?」曰:「原思为宰,宰必受禄,禄自有常数,故不得而辞。子华使于齐,师使弟子,不当有所请,冉子请之,自不是,故圣人与之少。佗理会不得,又请益,再与之亦少,圣人宽容,不欲直拒佗,冉子终不喻也。
问:「子使漆离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漆雕开未可仕,孔子使之仕,何也?」曰:「据佗说这一句言语,自是仕有余,兼孔子道可以仕,必是实也。如由也志欲为千乘之国,」孔子止曰:「可使治其赋」,求也欲为小邦,孔子止曰「可使为之宰」之类,由、求之徒,岂止如此?圣人如此言,便是优为之也。」
问:「『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注言『讳君之恶』,是否?」曰:「是。」「何以归过于己?」曰:「非是归过于己。此事却是陈司败欲使巫马期以娶同姓之事去问是知礼不知礼,却须要回报言语也。圣人只有一个不言而已。若说道我为讳君之恶,不可也。又不成却以娶同姓为礼,亦不可也。只可道:『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
问:「『行不由径』,径是小路否?」曰:「只是不正当处,如履田畴之类,不必不由小路。昔有一人因送葬回,不觉仆者引自他道归,行数里,方觉不是,却须要回就大路上,若此非中理。若使小路便于往来,由之何害。」
问:「古者何以不修墓?」曰:「所以不修墓者,欲初为墓时,必使至坚固,故须必诚必敬。若不诚敬,安能至久」曰:「孔子为墓,何以速崩如此邪?」曰:「非孔子也。孔子先反修虞事,使弟子治之,弟子诚敬不至,纔雨而墓崩,其为之不坚固可知。然修之亦何害?圣人言不修者,所以深责弟子也。」
问:「『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孔子何以不从君子而从野人?」曰:「请诸君细思之。」曰:「先儒有变文从质之说,是否?」曰:「固是。然君子野人者,据当时谓之君子野人也。当时谓之野人,是言文质相称者也。当时谓之君子,则过乎文者也。是以不从后进而从先进也。盖当时文弊已甚,故仲尼欲救之云尔。」
「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中庸曰「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正解此两句。然此两句甚难行,故孔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
问:「『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何以为达?」曰:「此正是达也。只好义与下人,已是达了。人所以不下人者,只为不达。达则只是明达。『察言而观色』,非明达而何?」又问:「子张之问达,如何?」曰:「子张之意,以人知为达,纔达则人自知矣,此更不须理会。子张之意,专在人知,故孔子痛抑之,又曰『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也。学者须是务实,不要近名,方是。有意近名,则大本已失,更学何事?为名而学,则是伪也。今之学者,大抵为名,为名与为利,清浊虽不同,然其利心则一也。今市井闾巷之人,却不为名。为名而学者,志于名而足矣,然其心犹恐人之不知。韩退之直是会道言语,曰:『内不足者急于人知,沛然有余,厥闻四驰。』大抵为名者,只是内不足;内足者,自是无意于名。如孔子言『疾没世而名不称』,此一句人多错理会。此只是言君子惟患无善之可称,当汲汲为善,非是使人求名也。」
问:「『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不知怨在己,在人」曰:「在己。」曰:「既在己,舜何以有怨?怨只是一个怨,但其用处不同。舜自是怨。如舜不怨,却不是也。学须是通,不得如此执泥。如言『仁者不忧』,又却言『作易者其有忧患』,须要知用处各别也。天下只有一个忧字,一个怨字。既有些二字,圣人安得无之?如王通之言甚好,但为后人附会乱却。如魏征问:『圣人有忧乎?』日:『天下皆忧,吾独得不忧?』问疑。曰:『天下皆疑,吾独得不疑?』谓董常日:『乐天知命,吾何忧?穷理尽性,吾何疑?』如此自不相害,说得极好,至下面数句言心迹之判,便不是,此皆后人附会,适所以为赘也。」
问:「『民可使由之』,是圣人不使之知耶?是民自不可知也?」曰:「圣人非不欲民知之也。盖圣人设教,非不欲家喻户晓,比屋皆可封也。盖圣人但能使天下由之耳,安能使人人尽知之?此是圣人不能,故曰:『不可使知之。』若曰圣人不使民知,岂圣人之心?是后世朝三暮四之术也。某尝与谢景温说此一句,他争道朝三暮四之术亦不可无,圣人亦时有之,此大故无义理。说圣人顺人情处亦有之,岂有为朝三暮四之术哉?」谢景温,一作赵景平。
问为政迟速。曰:「仲尼尝言之矣:『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仲尼言有成者,盖欲立致治之功业,如尧、舜之时,夫是之谓有成。此圣人之事,佗人不可及。某尝言后世之论治者,皆不中理。汉公孙丞相言:『三年而化,臣弘尚窃迟之。』唐李石谓『十年责治太迫。』此二者,皆率尔而言圣人之言自有次序,所谓『期月而已可也』者,谓纪纲布也;『三年有成』,治功成也。圣人之事,后世虽不敢望如此,然二帝之治,惟圣人能之;二王以下事业,大贤可为也。」又问:「孔子言用我者,三年有成,言王者,则曰『必世而后仁』,何也?」曰:「所谓仁者,风移俗易,民归于仁。天下变化之时,此非积久,何以能致?其曰『必世』,理之然也。「有成,谓法度纪纲有成而化行也。如欲民仁,非必世安可?」
问:「『大则不骄,化则不吝』,此语何如?」曰:「若以『大而化之』解此,则未是;然『大则不骄』此句,却有意思,只为小便骄也。『化则不吝』,化煞高,『不吝』未足以言之。骄与吝两字正相对,骄是气盈,吝是气歉。」曰:「吝何如则是?」曰:「吝是吝啬也,且于啬上看,便见得吝啬止是一事。且人若吝时,于财上亦不足,于事上亦不足,凡百事皆不足,必有歉歉之色也。」曰:「『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此莫是甚言骄吝之不可否?」曰:是也。若言周公之德,则不可下骄吝字。此言虽才如周公,骄吝亦不可也。」
仲尼当周衰,辙环天下,颜子何以不仕?曰:「此仲尼之任也。使孔子得行其道,颜子不仕可矣。然孔子既当此任,则颜子足可闭户为学也。」
孟子有功于圣门不可言。如仲尼只说一个仁义〔一〕,「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孟子开口便说仁义;仲尼只说一个志,孟子便说许多养气出来;只此二字,其功甚多。
未知道者如醉人:方其醉时,无所不至;及其醒也,莫不愧耻。人之未知学者,自视以无缺,及既知学,反思前曰所为,则骇且惧矣。圣人六经;皆不得已而作;如耒耜陶冶,一不制,则生人之用熄。后世之言,无之不为缺,有之徒为赘,虽多何益也,圣人言虽约,无有包含不尽处。
言贵简,言愈多,于道未必明。杜元凯却有此语云:「言高则旨远,辞约则义微。」大率言语须是含蓄而有余意,所谓「书不尽言,言不尽意」也。
中庸之书,其味无穷,极索玩味。
问:「坎之六四,『樽酒簋贰用缶,纳约自牖』,何义也?」曰:「坎,险之时也,此是圣人论大臣处险难之法。『樽酒簋贰用缶』,谓当险难之时,更用甚得?无非是用至诚也。『纳约自牖』,言欲纳约于君,当自明处。牖,开明之处也。欲开悟于君,若于君所蔽处,何由人得?如汉高帝欲易太子,他人皆争以嫡庶之分,高祖岂不知得分明?直知不是了犯之。此正是高祖所蔽处,更岂能晓之?独留侯招玫四皓,此正高祖所明处。盖高祖自匹夫有天下,皆豪杰之力,故惮之。留侯以四皓辅太子,高祖知天下豪杰归心于惠帝,故更不易也。昔秦伐魏,欲以长安君为质,太后不可。左师触龙请见,云云,遂以长安君为质焉。夫太后只知爱子,更不察利害,故左师以爱子之利害开悟之也。」
易八卦之位,元不曾有人说。先儒以为干位西北,坤位西南言干、坤任六子,而自处于无为之地,此大故无义理。风雷山泽之类,便是天地之用。岂天地外别有六子,如人生六子,则有各任以事,而父母自闲?风雷之类于天地闲,如人身之有耳目手足,便是人之用也。岂可谓手足耳目皆用,而身无为乎?因见卖兔者,曰:「圣人见河图、洛书而画八卦。然何必图、书,只看此兔,亦可作八卦,数便此中可起。古圣人只取神物之至著者耳。只如树木,亦可见数。兔何以无尾,有血无脂?只是为阴物。大抵--尾长,阳盛者尾愈长。如雉是盛阳之物,故尾极长,又其身文明。今之行车者,多植尾于车上,以候雨晴,如天将雨,则尾先垂向下,纔晴便直立。」
或问:「刘牧言上经言形器以上事,下经言形器以下事。」曰:「非也。上经言云雷屯,云雷岂无形耶?」曰:「牧又谓上经是天地生万物,下经是男女生万物。」曰:「天地中只是一个生。人之生于男女,即是天地之生;安得为异?」曰:「牧又谓干、坤与坎、离男女同生。」曰:「非也。譬如父母生男女,岂男女与父母同生?既有干、坤,方三索而得六子。若曰干、坤生时,六子生理同有,则有此理。谓干、坤、坎、离同生,岂有此事?既是同生,则何言六子耶?」
或曰:「凡物之生,各随气胜处化。」曰:「何以见?」曰:「如木之生,根既长大,根却无处去。」曰:「克也。」曰:「既克,则是土化木矣。」曰:「不是化,只是克。五行,只古人说迭王字尽了,只是个盛衷自然之理也。人多言五行无土不得,木得土方能生火,火得土能生金,故土寄王于四时。某以为不然。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只是迭盛也。」
问:「刘牧以坎、离得正性,艮、巽得偏性,如何」?曰:「非也。佗据方位如此说。如居中位便言得中气,其余岂不得中气也?」或曰:「五行是一气」曰:「人以为一物,某道是五物。既谓之五行,岂不是五物也?五物备然后能生。且如五常,谁不知是一个道?既谓之五常,安得混面为一也?」
问:「刘牧以下经四卦相交,如何?」曰:「怎生地交?若论相交,岂特四卦,如屯、蒙、师、比皆是相交。一颠一倒。卦之序皆有义理,有相反者,有相生者,爻变则义变也。」下来却以{一}义起,然亦是以爻也,爻变则义变。「刘牧言[一]两卦相比,上经二阴二阳相交,下经四阴四阳相交,是否?」曰:「八卦已相交了,及重卦,只取二象相交为义,岂又于卦画相交也?易须是默识心通,只如此穷文义,徒费力。」
问:「『莫见乎隐,莫显乎微』,何也?」曰:「人只以耳目所见闻者为显见,所不见闻者为隐微,然不知理却甚显也。且如昔人弹琴,见螳蜋捕蝉,而闻者以为有杀声。杀在心,而人闻其琴而知之,岂非显乎?人有不善,自谓人不知之,然天地之理甚着,不可欺也。」曰:「如杨震四知,然否?」曰:「亦是。然而若说人与我,固分得;若说天地,只是一个知也。且如水旱,亦有所致,如暴虐之政所感,此人所共见者,固是也。然人有不善之心积之多者,亦足以动天地之气。如疾疫之气亦如此。不可道事至目前可见,然后为见也。更如尧、舜之民,何故仁寿?桀、纣之民,何故鄙夭?纔仁便寿,纔鄙便夭。寿夭乃是善恶之气所致。仁则善气也,所感者亦善。善气所生,安得不寿?鄙则恶气也,所感者亦恶。恶气所生,安得不夭?」
问:「天地明察,神明彰矣。」曰:「事天地之义,事天地之诚,既明察昭著,则神明自彰矣。」问:「神明感格否?」曰:「感格固在其中矣。孝弟之至,通于神明。神明孝弟,不是两般事,只孝弟便是神明之理。」又问:「王祥孝感事,是通神明否?」曰:「此亦是通神明一事。此感格便王祥诚中来,非王祥孝于此而物来于彼也。」问:「行状云:『尽性至命,必本于孝弟。』不识弟何以能尽性至命也?」曰:「后人便将性命别作一般事说了;性命孝弟只是一统底事,就孝弟中便可尽性至命。至如洒埽应对与尽性至命,亦是一统底事,无有本未,无有精粗,却被后来言性命者别作一般高远说。故举孝弟,是于人切近者言之。然今时非无孝之人,而不能尽至命者,由之而不知也。」
问:「穷神知化,由通于礼乐,何也?」曰:「此句须自家体认。一作玩素。人往往见礼坏乐崩,便谓礼乐亡,然不知礼乐未尝亡也。如国家一曰存时,尚有一曰之礼乐,盖由有上下尊卑之分也。除是礼乐亡尽,然后国家始亡。虽盗贼至所为不道者,然亦有礼乐。盖必有总属,必相听顺,乃能为盗,不然则叛乱无统,不能一曰相聚而为盗也。礼乐无处无之,学者要须识得。」问:「『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何也?」曰:「鬼神只是一个造化。『天尊地卑,干、坤定矣,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是也。」
「礼云礼云〔一〕,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锺鼓云乎哉?」「此固有礼乐,不在玉帛锺鼓。先儒解者,多引『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移风易俗莫善于乐』。此固是礼乐之大用也,然推本而言,礼只是一个序,乐只是一个和。只此两字,含畜多少义理。」又问:「礼莫是天地之序?乐莫是天地之和?」曰:「固是。天下无一物无礼乐。且置两只(倚)〔椅〕〔二〕子,纔不正便是无序,无序便乖,乖便不和。」又问:「如此,则礼乐却只是一事。」曰:「不然。如天地阴阳,其势高下甚相背,然必相须而为用也。有阴便有阳,有阳便有阴。有一便有二,纔有一二,便有一二之闲,便是三,已往更无穷。老子亦曰:『三生万物。』此是生生之谓易,理自然如此。『维天之命,于穆不已』,自是理自相续不已,非是人为之。如使可为,虽使百万般安排,也须有息时。只为无为,故不息。中庸言:『不见而彰,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使释氏千章万句,说得许大无限说话,亦不能逃此二句。只为圣人说得要,故包含无尽。释氏空周遮说尔,只是许多。」
问:「『及其至也,圣人有所不能』,不知圣人亦何有不能、不知也?」曰:「天下之理,圣人岂有不尽者?盖于事有所不察知,不逞能也。至纤悉委曲处,如农圃百工之事,孔子亦岂能知哉?」或曰:「至之言极也,何以言事?」曰:「固是。极至之至,如至微至细。上文言『夫妇之愚,可以与知』。愚,无知者也,犹且能知,乃若细微之事,岂可责圣人尽能?圣人固有所不能也。」
「君子之道费而隐」,费,日用处。
「时措之宜」,言随时之义,若「溥博渊泉而时出之」。
「王天下有三重」,言三王所重之事。上焉者,三王以上,三皇已远之事,故无证。下焉者,非三王之道,如诸侯霸者之事,故民不尊。
「思曰睿,睿作圣。」致思如掘井,初有浑水,久后稍引动得清者出来。人思虑,始皆溷浊,久自明快。
问:「召公何以疑周公?曰:「召公何尝疑周公?」曰:「书称『召公不说』,何也?」「请观〔一〕君奭一篇,周公曾道召公疑他来否?古今人不知书之甚。书中分明说『召公为保,周公为师,相成王为左右,召公不说,周公作君奭』,此已上是孔子说也。且召公初升为太保,与周公并列,其心不安,故不说尔。但看此一篇,尽是周公留召公之意,岂有召公之贤而不知周公者乎?诗中言周大夫刺朝廷之不知。岂特周大夫?当时之人,虽甚愚者,亦知周公刺朝廷之不知者,为成王尔。成王煞是中才,如天大雷电以风,而启金縢之书。成王无事而启金縢之书作甚?盖二公道之如此,欲成王悟周公尔。近人亦错看却其诗,云『荀子书犹非孟子,召公心未说周公』甚非也。」
又问:「金縢之书,非周公欲以悟成王乎?何既祷之后,藏其文于金縢也?曰:「近世祝文,或焚或埋。必是古人未有焚埋之礼,欲敬其事,故藏之金縢也。」「然则周公不知命乎?」曰:「周公诚心,只有欲代其兄,岂更问命耶?」
或问:「人有谓周公营洛,则成王既迁矣。或言平王东迁,非也。周公虽圣,其能逆知数百载下有犬戎之祸乎?是说然否?」曰:「诗中自言王居镐京,将不能以自乐,何更疑也?周公只是为犬戎与镐京相逼,知其后必有患,故营洛也。」
问:「高宗得傅说于梦,文王得太公于卜。古之圣贤相遇多矣,何不尽形于梦卜乎?曰:「此是得贤之一事,岂必尽然?盖高宗至诚,思得贤相,寤寐不忘,故征兆先见于梦。如常人梦寐闲事有先见者多矣,亦不足怪。至于卜筮亦然。今有人怀诚心求卜,有祷辄应,此理之常然。」又问:「高宗梦往求傅说耶?傅说来入高宗梦耶?」曰:「高宗只是思得贤人,如有贤人,自然应他感。亦非此往,亦非彼来。譬如悬镜于此,有物必照,非镜往照物,亦非物来入镜也。大抵人心虚明,善则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有所感必有所应,自然之理也。」又问:「或言高宗于传说,文王于太公,盖已素知之矣,恐群臣未信,故托梦卜以神之。」曰:「此伪也,圣人岂伪乎?」
问:「舜能化瞽、象,使不格奸,何为不能化商均?」曰:「所谓『不格奸』者,但能使之不害己与不至大恶。若商均则不然。舜以天下授人,欲得如己者。商均非能如己尔,亦未尝有大恶。大抵五帝官天下,故择一人贤于天下者而授之。三王家天下,遂以与子。论其至理,治天下者,当得天下最贤者一人,加诸众人之上,则是至公之法。后世难得人而争夺兴,故以与子。与子虽是私,亦天下之公法,但守法者有私心耳。」
问:「四凶尧不诛,而舜诛之,何也?」曰:「四凶皆大才也,在尧之时,未尝为恶,尧安得而诛之?及举舜加其上,然后始有不平之心而肆其恶,故舜诛之耳。」曰:「尧不知四凶乎?曰:「惟尧知之。」「知其恶而不去,何也?」曰:「在尧之时,非特不为恶,亦赖以为用。」
「纳于大麓。」麓,足也,百物所聚,故麓有大录万几之意。若司马迁谓纳舜于山麓,岂有试人而纳于山麓耶?此只是历试舜也。
放勋非尧号,盖史称尧之道也,谓三皇而上,以神道设教,不言而化,至尧方见于事功也,后人以于勋为尧号,故记孟子者,遂以「尧曰」为「放勋曰」也。若以尧号放勋,则皋陶当号允迪,禹曰文命,下言「敷于四海」有甚义?问:「诗如何学?」曰:「只在大序中求。诗之大序,分明是圣人作此以教学者,后人往往不知是圣人作。自仲尼后,一作汉以来。更无人理会得诗。如言『后妃之德』,皆以为文王之后妃。文王,诸候也,岂有后妃?又如『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以为后妃之德如此。配惟后妃可称,后妃自是配了,更何别求淑女以为配?淫其色,乃男子事,后妃怎生会淫其色?此不难晓。但将大序看数遍,则可见矣。」或曰:「关睢是后妃之德当如此否?乐得淑女之类,是作关睢诗人之意否?」曰:「是也。大序言:『是以关睢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窈,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是关睢之义也。只着个是以字,便自有意思。」曰:「如言『又当辅佐君子,则可以归安父母』,言『能逮下』之类,皆为其德当如此否?曰:「是也」问:「诗小序何人作?」曰:「但看大序即可见矣。」曰:「莫是国史作否?」曰:「序大分明言『国史明乎得失之迹』,盖国史得诗于采诗之官,故知其得失之迹。如非国史,则何以知其所美所刺之人?使当时无小序,虽圣人亦办不得。」曰:「圣人删诗时,曾删小序否?」曰:「有害义理处,也须删改。今之诗序,却煞错乱,有后人附之者。」曰:「关睢之诗,是何人所作?」曰:「周公作。周公作此以风教天下,故曰『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盖自天子至于庶人,正家道当如此也。二南之诗,多是周公所作。如小雅六月所序之诗,亦是周公作。」「后人〔一〕多言二南为文王之诗,盖其中有文王事也。」曰:「非也。附文王诗于中者,犹言古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
问:「『关睢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何谓也?曰:「大凡乐必失之淫,哀必失之伤,淫伤则人于邪矣。若关睢,则止乎礼义。故如哀窈窕,思贤才,言哀之则思之甚切,以常人言之,直入于邪始得,然关睢却止乎礼义,故不至乎伤,则其思也,其亦异乎常人之思也矣。」
唐棣及今郁李,看此,便可以见诗人兴兄弟之意。「执柯伐柯,其则不远」人犹以为远。君子之道,本诸身,发诸心,岂远乎哉?
问:「周礼有复仇事,何也?」曰:「此非治世事,然人情有不免者。如亲被人杀,其子见之,不及告官,遂逐杀之,此复仇而义者,可以无罪。其亲既被人杀,不自诉官,而他自谋杀之,此则正其专杀之罪可也。问:「避仇之法如何?」曰:「此因赦罪而获免,便使避之也。」
问:「周礼之书有讹缺否?」曰:「甚多。周公致治之大法,亦在其中,须知道者观之,可决是非也。」又问:「司盟有诅万民之不信者,治世亦有此乎?」曰:「盛治之世,固无此事。然人情亦有此事,为政者因人情而用之。」问:「严父配天,称『周公其人』,何不称武王?」曰:「大抵周家制作,皆周公为之,故言礼者必归之周公焉。」
赵盾弒君之事,圣人不书赵穿,何也?」曰:「此春秋大义也。赵穿手弒其君,人谁不知?若盾之罪,非春秋书之,更无人知也。仲尼曰:『惜哉!越境乃免。』此语要人会得。若出境而反,又不讨贼也,则不免;除出境遂不反,乃可免也。」
「纪候大去其国」,如「梁亡」,「郑弃其师」,「齐师歼于遂」,「郭亡」之类。郭事实不明,如上四者,是一类事也。国君守社稷虽死守之可也。齐侯、卫侯方遇于垂,纪侯
遂去其国,岂齐之罪哉?故圣人不言齐灭之者,罪纪侯轻去社稷也。纪侯大名也。
问王通。曰:「隐德君子也。当时有些言语,后来被人傅会,不可谓全书。若论其粹,殆非荀、杨所及也。若续经之类,皆非其作。」
杨雄去就不足观。如言「明哲煌煌,旁烛无疆」,此甚悔佷,不能先知。「逊于不虞,以保天命」,则是只欲全身也。若圣人先知,必不至于此,必不可奈何,天命亦何足保耶?」问:「太玄之作如何?」曰:「是亦难矣。必欲撰玄,不如明易。邵尧夫之数,似玄而不同。数只是一般,一作数无穷。但看人如何用之。虽作十玄亦可,况一玄乎?」
荀卿才高,其过多。杨雄才短,其过少。韩子称其「大醇」,非也。若二子,可谓大驳矣。然韩子责人甚恕。韩退之颂伯夷,甚好,然只说得伯夷介处。要知伯夷之心,须是圣人。语曰:「不念旧恶,怨是用希。」此甚说得伯夷心也。
问:「退之读墨篇如何?」曰:「此篇意亦甚好,但言不谨严,便有不是处。且孟子言墨子爱其兄之子犹邻之子,墨子书中何尝有如此等言?但孟子拔本塞源,知其流必至于此。大凡儒者学道,差之毫厘,缪以千里。杨朱本是学义,墨子本是学仁,但所学者稍偏,故其流遂至于无父无君,孟子欲正其本,故推至此。退之乐取人善之心,可谓忠恕,然持教不知谨严,故失之。至若言孔子尚同兼爱,与墨子同, 则甚不可也。后之学者,又不及杨、墨。杨、墨本学仁义,后人乃不学仁义。但杨、墨之过,被孟子指出,后人无人指出,故不见其过也。」
韩退之作羑里操云:「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道得文王心出来,此文王至德处也。
退之晚年为文,所得处甚多。学本是修德,有德然后有言,退之却倒学了。因学文日求所未至,遂有所得。如曰:「轲之死不得其传。」似此言语,非是蹈袭前人,又非凿空撰得出,必有所见。若无所见,不知言所传者何事?原性等文皆少时作。
退之正在好名中。
退之言「汉儒补缀,千疮百孔。」汉儒所坏者不少,安能补也?
凡读史,不徒要记事迹,须要识治乱安危兴废存亡之理。且如读高帝一纪,便须识得汉家四百年终始治乱当如何,是亦学也。
问:「汉儒至有白首不能通一经者,何也?」曰:「汉之经术安用?只是以章句训诂为事。且如解尧典二字,至三万余言,是不知要也。东汉则又不足道也。东汉士人尚名节,只为不明理。若使明理,却皆是大贤也。自汉以来,惟有三人近儒者气象:大毛公、董仲舒、杨雄。本朝经术最盛,只近二三十年来议论专一,使人更不致思。」问:「陈平当王诸吕时,何不极谏?」曰:「王陵争之不从,乃引去。如陈平复诤,未必不激吕氏之怒矣。且高祖与群臣,只是以力相胜,力强者居上,非至诚乐愿为之臣也。如王诸侯时,责他死节,他岂肯死?」
周勃人北军,问曰:「为刘氏左袒,为吕氏右袒。」既如为刘氏,又何必问?若不知而问,设或右袒当如之何?己为将,乃问士卒,岂不谬哉?当诛诸侯时,非陈平为之谋,亦不克成。及迎文帝至霸桥,曰「愿请闲」,此岂请闲时邪?至于罢相就国,每河东守行县至绛,必令家人被甲执兵而见,此欲何为?可谓至无能之人矣。
王介甫咏张良诗,最好,曰:「汉业存亡俯仰中,留侯当此每从容。」人言高祖用张良,非也。张良用高祖尔。秦灭韩,张良为韩报仇,故送高祖入关。既灭秦矣,故辞去。及高祖兴义师,诛项王,则高祖之势可以平天下,故张良助之。良岂愿为高祖臣哉?无其势也。及天下既平,乃从赤松子游,是不为其臣可知矣。张良才识尽高,若鸿沟既分,而劝汉王背约追之,则无行也。或问:「张良欲以铁槌击杀秦王,其计不已疏乎?」日:「欲报君仇之急,使当时若得以铁槌击杀之,亦足矣,何暇自为谋耶?」
「王通言:『诸葛无死,礼乐其有兴』,信乎?」曰:「诸葛近王佐才,礼乐兴不兴则未可知。」问曰:「亮果王佐才,何为僻守一蜀,而不能有为于天下?」曰:「孔明固言,明年欲取魏,几年定天下,其不及而死,则命也。某尝谓孙觉曰:『诸葛武候有儒者气象。』孙觉曰:『不然。圣贤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虽得天下不为。武侯区区保完一国,不知杀了多少人耶?』某谓之曰:『行一不义,杀一不辜,以利一己,则不可。若以天下之力,诛天下之贼,杀戮虽多,亦何害?陈恒弒君,孔子请讨。孔子岂保得讨陈恒时不杀一人邪?盖诛天下之贼,则有所不得顾尔。』」曰:「三国之兴,孰为正?」曰:「蜀志在兴复汉室,则正也。」
汉文帝杀薄昭,李德裕以为杀之不当,温公以为杀之当,说皆未是。据史,不见他所以杀之之故,须是权事势轻重论之。不知当时薄昭有罪,汉使人治之,因杀汉使也;还是薄昭与汉使饮酒,因忿怒而致杀之也?汉文帝杀薄昭,而太后不安,奈何?既杀之,太后不食而死,奈何?若汉治其罪而杀汉使,太后虽不食,不可免也。须权佗那个轻,那个重,然后论他杀得当与不当也。论事须着用权。古今多错用权字,纔说权,便是变诈或权术。不知权只是经所不及者,权量轻重,使之合义,纔合义,便是经也。今人说权不是经,便是经也。权只是称锤,称量轻重。孔子曰:「可与立,未可与权。」
问:「第五伦视其子之疾,与兄子之疾不同,自谓之私,如何?」曰:「不特安寝与不安寝,只不起与十起,便是私也。父子之爱本是公,才着些心做,便是私也。」又问:「视己子与兄子有间否?」曰:「圣人立法曰:『兄弟之子犹子也。』是欲视之犹子也。」又问:「天性自有轻重,疑若有间然。」曰:「只为今人以私心看了。孔子曰:『父子之道天性也。』此只就孝上说,故言父子天性。若君臣兄弟宾主朋友之类,亦岂不是天性?只为今人小看,却不推其本所由来故尔。己之子与兄之子,所争几何?是同出于父者也。只为兄弟异形,故以兄弟为手足。人多以异形故,亲己之子,异于兄弟之子,甚不是也。」又问:「孔子以公冶长不及南容,故以兄之子妻南容,以己之子妻公冶长,何也?」曰:「此亦以己之私心看圣人也。凡人避嫌者,皆内不足也。圣人自是至公,何更避嫌?凡嫁女,各量其才而求配。或兄之子不甚美,必择其相称者为之配;己之子美,必择其才美者为之配。岂更避嫌耶?若孔子事,或是年不相若,或时有先后,皆不可知。以孔子为避嫌,则大不是。如避嫌事,虽贤者且不为,况圣人乎?」素问书出于战国之末,气象可见,若是三皇五帝典坟,文章自别。其气运处绝浅近,如将二十四气移换名目,便做千百样亦得。
阴符经,非商末则周末人为之。若是先王之时,圣道既明,人不敢为异说。及周室下衰,道不明于天下,才智之士甚众,既不知道所趋向,故各自以私智窥测天地,盗窃天地之机,分明是大盗,故用此以簧鼓天下。故云:「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云云,岂非盗天地乎?
问:「老子书若何?」曰:「老子书,其言自不相入处,如冰炭。其初意欲谈道之极玄妙处,后来却人做权诈者上去。如「将欲取之必固与之」之类。然老子之后有申、韩,看申、韩与老子道甚悬絻,然其原乃自老子来。苏秦、张仪则更是取道远。初秦、仪学于鬼谷,其术先揣摩其如何,然后捭阖,捭阖既动,然后用钩钳,钩其端然后钳制之。其学既成,辞鬼谷去,鬼谷试之,为张仪说所动。如入庵中说令出之。然其学甚不近道,人不甚感之,孟子时已有置而不足论也。」
问:「世传成王幼,周公摄政,荀卿亦曰:『履天下之籍,听天下之断。』周公果践天子之位,行天子之事乎?」曰:「非也。周公位冢宰,百官总己以听之而已,安得践天子之位?」又问:「君薨,百官听于冢宰者三年尔,周公至于七年,何也?」曰:「三年,谓嗣王居忧之时也。七年,为成王幼故也。」又问:「赐周公以天子之礼乐,当否?」曰:「始乱周公之法度者,是赐也。人臣安得用天子之礼乐哉?成王之赐,伯禽之受,皆不能无过。一作罪。记曰:『鲁郊非礼也,其周公之衰乎!』圣人尝讥之矣。说者乃云:周公有人臣不能为之功业,因赐以人臣所不得用之礼乐,则妄也。人臣岂有不能为之功业哉?借使功业有大于周公,亦是人臣所当为尔。人臣而不当为,其谁为之?岂不见孟子言『事亲若曾子可也』,曾子之孝亦大矣,孟子纔言可也。盖曰:子之事父,其孝虽过于曾子,毕竟是以父母之身做出来,岂是分外事?若曾子者,仅可以免责尔。臣之于君,犹子之于父也。臣之能立功业者,以君之人民也,以君之势位也。假如功业大于周公,亦是以君之人民势位做出来,而谓人臣所不能为可乎?使人臣恃功而怀悚怏怏之心者,必此言矣。若唐高祖赐平阳公主葬以鼓吹则可;盖征战之事实,非妇人之所能为也,故赐以妇人所不得用之礼乐。若太宗却不知此。太宗佐父平天下,论其功不过做一功臣,岂可夺元良之位?太子之与功臣,自不相干。唐之纪纲,自太宗乱之。终唐之世无三纲者,自太宗始也。李光弼、郭子仪之徒,议者谓有人臣不能为之功,非也。」
秦以暴虐、焚诗、书而亡。汉兴,鉴其弊,必尚宽德崇经术之士,故儒者多。儒者多,虽未知圣人之学,然宗经师古,识义理者众,故王莽之乱,多守节之士。世祖继起,不得不襄尚名节,故东汉之士多名节。知名节而不知节之以礼,遂至于苦节,故当时名节之士,有视死如归者。苦节既极,故魏、晋之士变而为旷荡,尚浮虚而亡礼法。礼法既亡,与夷狄无异,故五胡乱华。夷狄之乱已甚,必有英雄出而平之,故隋、唐混一天下。隋不可谓有天下,第能驱除尔。唐有天下,如贞观、开元间,虽号治平,然亦有夷狄之风,三纲不正,无父子君臣夫妇,其原始于太宗也。故其后世子弟,皆不可使。玄宗纔使肃宗,便叛。肃宗纔使永王璘,便反。君不君,臣不臣,故藩镇不宾,权臣跋扈,陵夷有五代之乱。汉之治过于唐,汉大纲正,唐万目举。本朝大纲甚正,然万目亦未尽举。因问「十世可知」,遂推此数端。
「洪水滔天」,尧时亦无许多大洪水,宜更思之。汉武帝问禹、汤水旱,厥咎何由,公孙弘对,尧遭洪水,使禹治之,不闻禹之有水也,更不答其所由,公孙弘大是奸人。
问:「东海杀孝妇而旱,岂国人冤之所致邪?」曰:「国人冤固是,然一人之意,自足以感动得天地,不可道杀孝妇不能致旱也。」或曰:「杀姑而雨,是众人怨释否?」曰:「固是众人冤释,然孝妇冤亦释也。其人虽亡,然冤之之意自在,不可道杀姑不能释妇冤而致雨也。」
问:「人有不善,霹雳震死,莫是人怀不善之心,闻霹雳震惧而死否?」曰:「不然,是雷震之也。」「如是雷震之,还有使之者否?」曰:「不然。人之作恶,有恶气,与天地之恶气相击搏,遂以震死。霹雳,天地之怒气也。如人之怒,固自有正,然怒时必为之作恶,是怒亦恶气也。怒气与恶气相感故尔。且如今人种荞麦,自有畦陇,霜降时杀麦,或隔一畦麦有不杀者,岂是此处无霜,盖气就相合处去也。」曰:「雷所击处必有火,何也?」曰:「雷自有火。如钻木取火,如使木中有火,岂不烧了木?盖是动极则阳生,自然之理。不必木,只如雨石相戛,亦有火出。惟铁无火,然夏之久必热,此亦是阳生也。」
钻木取火,人谓火生于木,非也。雨木相戛,用力极则阳生。今以石相轧,便有火出。非特木也,盖天地间无一物无阴阳。
雨木冰,上温而下冷。陨霜不杀草,上冷而下温。
天火曰灾,人火曰火,人火为害者亦曰灾。
问:「日月有定形,还自气散,别自聚否?」曰:「此理甚难晓。究其极,则此二说归于一也。」问:「月有定魄,而日远于月,月受日光,以人所见为有盈亏,然否?」曰:「日月一也,岂有日高于月之理?月若无盈亏,何以成岁?盖月一分光则是魄亏一分也。」霜与露不同。霜,金气,星月之气。看感得甚气即为露,甚气即为霜。如言露结为霜,非也。
雹是阴阳相搏之气,乃是沴气。圣人在上无雹,虽有不为灾。虽不为灾,沴气自在。
问:「『凤鸟不至,河不出图』,不知符瑞之事果有之否?」曰:「有之。国家将兴,必有祯祥。人有喜事,气见面目。圣人不贵祥瑞者,盖因灾异而修德则无损,因祥瑞而自恃则有害也。」问:「五代多祥瑞,何也?」曰:「亦有此理。譬如盛冬时发出一朵花,相似和气致祥,乖气致异,此常理也,然出不以时,则是异也。如麟是太平和气所生,然后世有以麟驾车者,却是怪也。譬如水中物生于陆、陆中物生于水,岂非异乎?」又问:「汉文多灾异,汉宜多祥瑞,何也?」曰:「且譬如小人多行不义,人却不说,至君子未有一事,便生议论,此是一理也。至白者易污,此是一理也。诗中,幽王大恶为小恶,宣王小恶为大恶,此是一理也。」又问:「日食有常数,何治世少而乱世多,岂人事乎?」曰:「理会此到极处,煞烛理明也。天人之际甚微,宜更思索。」曰:「莫是天数人事看那边胜否?」曰:「似之,然未易言也。」又问:「鱼跃于王舟,火覆于王屋,流为岛,有之否?」曰:「鱼与火则不可知,若兆眠之先,应亦有之。」
问:「十月何以谓之阳月?」曰:「十月谓之阳月者,阳尽,恐疑于无阳也,故谓之阳月也。然何时无阳?如日有光之类。盖阴阳之气有常存而不移者,有消长而无穷者。」
问:「作者害道者否?」曰:「害也。凡为文,不专意则不工,若专意则志局于此,又安能与天地同其大也?书曰『玩物丧志』,为文亦玩物也。吕与叔有诗云:『学如元凯方成辩,文似相如始类俳;独立孔门无一事,只轮一作惟传。颜氏得心斋。』此诗甚好。古之学者,惟务养情性,其佗则不学。今为文者,专务章句,悦人耳目。既务悦人,非俳优而何?」曰:「古者学为文否?」曰:「人见六经,便以谓[一]圣人亦作文,不知圣人亦一作只。摅发胸中所蕴,自成文耳。一作章。所谓『有德者必有言』也。」曰:「游、夏称文学,何也?」曰:「游、夏亦何尝秉笔学为词章也?且如『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此岂词章之文也?」
或问:「诗可学否?」曰:「既学时,须是用功,方合诗人格。既用功,甚妨事。古人诗云『吟成五个字,用破一生心』;又谓『可惜一生心,用在五字上』。此言甚当。」先生尝说:「王子真曾寄药来,某无以答他,某素不作诗,亦非是禁止不作,但不欲为此闲言语。且如今言能诗无如杜甫,如云『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如此闲言语,道出做甚?某所以不常作诗。今寄谢王子真诗云:『至诚通化药通神,远寄衰翁济病身。我亦有丹君信否?用时还解寿斯民。』子真所学,只是独善,虽至诚洁行,然大抵只是为长生久视之术,此济一身,因有是句。」
问:「先生曾定六礼,今已成未?」曰:「旧日作此,已及七分,后来被召入朝,既在朝廷,则当行之朝廷,不当为私书,既而遭忧,又疾病数年,今始无事,更一二年可成也。」曰:「闻有五经解,已成否?」曰:「惟易须亲撰;诸经则关中诸公分去,以某说撰成之。礼之名数,陕西诸公删定,已送与吕与叔,与叔今死矣,不知其书安在也?然所定只礼之名数,若礼之文亦非亲作不可也。礼记之文,亦删定未了,盖其中有圣人格言,亦有俗儒乖谬之说。乖谬之说,本不能混格言,只为学者不能辨别,如珠玉之在泥沙。泥沙岂能混珠玉?只为无人识,则不知孰为泥沙,孰为珠玉也。圣人文章,自然与学为文者不同。如系辞之文,后人决学不得,譬之化工生物。且如生出一枝花,或有剪裁为之者,或有绘画为之者,看时虽似相类,然终不若化工所生,自有一般生意。」
冠昏丧祭,礼之大者,今人都不以为事。某旧曾修六礼,冠、昏、丧、祭、乡、相见。将就后,被召遂罢,今更一二年可成。家间多恋河北旧俗,未能遽更易,然大率渐使知义理,一二年书成,可皆如法。礼从宜,事从俗,有大故害义理者,须当去。每月朔必荐新,如仲春荐含桃之类。四时祭用仲月。用仲见〔一〕物成也。古者天子诸侯于孟月者,为首时也。时祭之外,更有三祭:冬至祭始祖,厥初生民之祖。立春祭先祖,季秋祭祢。他则不祭。冬至,阳之始也。立春者,生物之始一作初。也。季秋者,成物之始一作时。也。祭始祖,无主用祝,以妣配于庙中,正位享之。祭只一位者,夫妇同享也。祭先祖,亦无主。先祖者,自始祖而下,高祖而上,非一人也,故设二位。祖妣异坐,一云二位。异所者,舅妇不同享也。常祭止于高祖而下。自父而推,至于三而止者,缘人惜也。旁观有后者自为祭,无后者祭之别位。为叔伯父之后也。如殇,亦各祭。凡配,止以正妻一人,如诸侯用元妃是也。或奉祀之人是再娶所生者,即以所生母配。如葬,亦惟元妃同穴。后世或再娶皆同穴而葬,甚渎礼经,但于左右祔葬可也。忌日,必迁主,出祭于正寝,今正厅正堂也。盖庙中尊者所据,又同室难以独享也。于正寝,可以尽思慕之意。家必有庙,古者庶人祭于寝,士大夫祭于庙。庶人无庙,可立影堂。庙中异位,祖居中,左右以昭穆次序,皆夫妇自相配为位,舅妇不同坐也。庙必有主。既祧,当埋于所葬处,如泰祀人之高祖而上,即当祧也。其大略如此。且如豺獭皆知报本,今士大夫家多忽此,厚于奉养而薄于祖先,甚不可也。凡事死之礼,当厚于奉生者。至于尝新必荐,享后方食〔一〕,荐数则渎,必因告朔而荐乃合宜。人家能存得此等事数件,虽幼者渐可使知礼义。凡物,知母而不知父,走兽是也;知父而不知祖,飞鸟是也。惟人则能知祖,若不严于祭祀,殆与鸟兽无异矣。
问:「祭酒用几奠?」曰:「家中寻常用三奠,祭法中却用九奠。」以礼有九献,乐有九奏也。又问:「既奠之酒,何以置之?」曰:「古者灌以降神,故以茅缩酌,谓求神于阴阳有无之间,故酒必灌于地。若谓奠酒,则安置在此。令人以浇在地上,甚非也。既献,则彻去可也。」倾在他器。
或问:「今拜埽之礼何据?」曰:「此礼古无,但缘习俗,然不害义理。古人直是诚质,专一也。葬只是藏体魄,而神则必归于庙,既葬则设木主,既除凡筵则木主安于庙,故古人惟专精祀于庙。今亦用拜埽之礼,但简于四时之祭也。」
「木主必以栗,何也?」曰:「周用栗,土所产之木,取其坚也。今用栗,从周制也。若四方无栗,亦不必用,但取其木之坚者可也。」
凡祭必致齐。齐之日,思其居处,思其笑语,此孝子平日思亲之心,非齐也。齐不容有思,有思则非齐。「齐三日,必见其所为齐者」,此非圣人之语。齐者湛然纯一,方能与鬼神接,然能事鬼神,已是上一等人。
古者男为男尸,女为女尸。自周以来,女无可以为尸者,故无女尸。后世遂无尸,能为尸者亦非寻常人。
今无宗子法,故朝廷无世臣。若立宗子法,则人知尊祖重本。人既重本,则朝廷之势自尊。古者子弟从父兄,今父兄从子弟,子弟为强。由不知本也。且如汉高祖欲下沛时,只是以帛书与沛父老,其父老便能率子弟从之。又如相如使蜀,亦移书责父老,然后子弟皆听其命而从之。只有一个尊卑上下之分,然后顺从而不乱也。若无法以联属之,安可?且立宗子法,亦是天理。譬如木,必从根直上一干,如大宗。亦必有旁枝。又如水,虽远,必有正源,亦必有分派处,自然之势也。然又有旁枝达而为干者。故曰:古者天子建国,诸侯夺宗云。
凡首宗者,以祭祀为主,言人宗于此而祭祀也。「别子为祖」,上不敢宗诸侯,故不祭,下亦无人宗之,此无宗亦莫之宗也。别子之嫡子,即继祖为大宗,此有大宗无小宗也。别子之诸子,祭其别子,别子虽是祖,然是诸子之祢。继祢者为小宗,此有小宗而无大宗也。有小宗而无大宗,此句极难理会。盖本是大宗之祖,别子之诸子称之,却是祢也。
令人多不知兄弟之爱。且如闾阎小人,得一食,必先以食父母,夫何故?以父母之口重于己之口也。得一衣,必先以衣父母,夫何故?以父母之体重于己之体也。至于犬马亦然。待父母之犬马,必异乎己之犬马也。独爱父母之子,却轻于己之子,甚者至若仇敌,举世皆如此,惑之甚矣。
伯叔父之兄弟,伯是长,叔是少,今人乃呼伯父叔父为伯叔,大无义理。呼为伯父叔父者,言事之之礼与父同也。
或曰:「事兄尽礼,不得兄之欢心,奈何?」曰:「但当起敬起孝,尽至诚,不求伸己可也。」曰:「接弟之道如何?」曰:「尽友爱之道而已。」
问:「妻可出乎?」曰:「妻不贤,出之何害?如子思亦尝出妻。今世俗乃以出妻为丑行,遂不敢为,古人不如此。妻有不善,便当出也。只为今人将此作一件大事,隐忍不敢发,或有隐恶,为其阴持之,以至纵恣,养成不善,岂不害事?人修身刑家最急,纔修身便到刑家上也。」又问:「古人出妻,有以对姑叱狗,棃蒸不熟者,亦无甚恶而遽出之,何也?」曰:「此古人忠厚之道也。古之人绝交不出恶声,君子不忍以大恶出其妻,而以微罪去之,以此见其忠厚之至也。且如叱狗于亲前者,亦有甚大故不是处,只为他平日有故,因此一事出之尔。」或曰:「彼以此细故见逐,安能无辞?兼他人不知是与不是,则如之何?」曰:「彼必自知其罪。但自己理直可矣,何必更求他人知?然有识者,当自知之也。如必待彰暴其妻之不善,使他人知之,是亦浅丈夫而已。君子不如此。大凡人说话,多欲令彼曲我直。若君子,自有一个含容意思。」或曰:」古语有之:『出妻令其可嫁,绝友令其可交。』乃此意否?」曰:「是也。」
问:「士未仕而昏,用命服,礼乎?」曰:「昏姻重礼。重其礼者,当盛其服。况古亦是,士乘墨车之类。今律亦许假借。」曰:「无此服而服之,恐伪。」曰:「不然。今之命服,乃古之下士之服。古者有其德则仕,士未仕者也,服之其宜也。若农商则不可,非其类也。」或曰:「不必用可否?」曰:「不得不可以为悦,今得用而用之,何害?过期非也。」
昏礼不用乐,幽阴之义,此说非是。昏礼岂是幽阴?但古人重此大礼,严肃其事,不用乐也。昏礼不贺,人之序也,此说却是。妇则明而见舅姑,成妇也;三日而后宴乐,礼毕也;宴不以夜,礼也。
问:「匠拜君,必于堂下,子拜父母,如之何?」对曰:「君臣以义合,有贵贱,故拜于堂下。父子主恩,有尊卑,无贵贱,故拜于堂上。若妇于舅姑,亦是义合,有贵贱,故拜于堂下,礼也。」
问:「嫂叔古无服,今有之,何也?」曰:「礼记曰:『推而远之也。』此说不是。嫂与叔,且远兼,姑与嫂,何嫌之有之有?古之所以无服者,只为无属。其夫属乎父道者,妻皆母道也。其夫属乎子道者,妻皆妇道也。今上有父有母,下有子有妇。叔父叔伯,父之属也,故叔母伯母之服,与叔父叔伯同。兄弟之子,子之属也,故兄弟之子之妇服,与兄弟之子同。若兄弟,则己之属也,难以妻道属其妻,此古者所以无服。以义理推不行也。今之有服亦是。岂有同居之亲而无服者?」又问:「既是同居之亲,古却无服,岂有兄弟之妻死,而己恝然无事乎?」曰:「古者虽无服,若哀戚之心自在。且如邻理之丧,尚春不相不巷歌,匍匐救之,况至亲乎?」
服有正,有义,有从,有报。古者妇丧舅姑以期,今以三年,于义亦可,但明未正,此可谓〔一〕之从服。从夫也。盖与夫同奉几筵,而己不可独无服。报服,若姑之子为舅之子服是也。异性之服,只推得一重。若为母而推,则及舅而止。若为姑而推,则可以及其子。故舅之子无服,却为既与姑之子为服,姑之子须当报之也,故姑之子,舅之子,其服同。
八岁为下殇,十四为中殇,十九为上殇,七岁以下为无服之殇。无服之殇,更不祭。下殇之祭,父母主之,终父母之身。中殇之祭,兄弟主之,终兄弟之身。上殇之祭,兄弟之主之,终兄弟之子之身。若成人而无后者,兄弟之孙主之,亦终其身。凡此,皆以义起也。
问:「女既嫁而为父母服三年,可乎?」曰:「不可。既归夫家,事佗舅姑,安得伸己之私?」问:「人子事亲学医,如何?」曰:「最是大事。今有璞玉于此,必使玉人雕琢之。盖百工之事,不可使一人兼之,故使玉人雕琢之也。若更有珍宝物,须是自看,却必不肯任其自为也。今人视父母疾,乃一任医者之手,岂不害事?必须识医药之道理,别病是如何,药当如何,故可任医者也。」或曰:「己未能尽医者之术,或偏见不到,适足害事,奈何?」曰:「且如识图画人,未必画得如画工,然他却识别得工拙。如自己曾学,令医者说道理,便自见得,或己有所见,亦可说与他商量。」陈本止此,以下八段,别本所增。上古之时,自伏羲、尧、舜,历夏、商以至周,或问或质,因袭损益,其变既极,其法既详,于是孔子参酌其宜,以为百王法度之中制,此其所以春秋作也。孙明复主以无王而作,亦非是。但颜渊问为邦,圣人对之以「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则是大抵圣人以道不得用,故考古验今,参取百王之中制,断之以义也。
禘者,鲁偕僭天子之大祭也。灌者,祭之始也。以其僭上之祭,故自灌以往,不欲观之。
凡观书,不可以相类泥其义,不尔则字字相梗,当观其文势上下之意。如「充实之谓美」与诗之美不同。
学者后来多耽庄子。若谨礼者不透,则是佗须看庄子,为佗极有胶固缠缚,则须求一放旷之说以自适。譬之有人于此,久困缠缚,则须觅一个出身处。如东汉之末尚节行,尚节行太甚,须有东晋放旷,其势必然。
冬至书云,亦有此理,如周礼观祲之义。古太史既有此职,必有此事。又如太史书,不知周公一一曾与不曾看过,但甚害义理,则必去之矣。如今灵台之书,须十去八九,乃可行也,今历法甚好,其佗禁忌之书,如葬埋昏嫁之类,极有害。论语问同而答异者至多,或因人材性,或观人之所问意思而言及所到地位。
「极高明,道中庸」,所以为民极,极之为物,中而能高者也。
「君子不成章不达」,易曰:「美在其中,畅于四支。」成章之谓也。
予官吉之永丰簿,沿檄至临川,见刘元承之子县丞诚,问其父所录伊川先生语,蒙示以元承手编,伏读叹仰,因乞传以归。建炎元年十月晦日,庵山陈渊谨书。
河南程氏遗书卷第十九
伊川先生语五
杨遵道录
问:「格物是外物,是性分中物?」曰:「不拘。凡眼前无非是物,物物皆有理。如火之所以热,水之所以寒,至于君臣父子闲皆是理。」又问:「只穷一物,见此一物,还便见得诸理否?」曰:「须是稿难求。虽颜子亦只能闻一知十,若到后来达理了,虽亿万亦可通。」又问:「如荆公穷物,一部字解,多是推五行生成。如今穷理,亦只如此着工夫,如何?」曰:「荆公旧年说话煞得,后来却自以为不是,晚年尽支离了。」
问:「古之学者为己。不知初设心时,是要为己,是要为人?」曰:「须先为己,方能及人。初学只是为己。郑宏中云:『学者先须要仁。』仁所以爱人,正是颠倒说却。」
「新民」,以明德新民。
问:「日新有进意,抑只是无敝意?」曰:「有进意。学者求有益,须是日新。」
问:「『有所忿懥、恐惧、忧患,心不得其正。』是要无此数者,心乃正乎?」曰:「非是谓无,只是不以此动一本作累。其心。学者未到不动处,须是执持其志。」
「师出以律,否臧凶。」律有二义:有出师不以义者,有行师而无号令节制者,皆失律也。师出当以律,不然,虽臧亦凶。今人用师,惟务胜而已。
「弟子舆尸,贞凶。」帅师以长子,今以弟子众主之,亦是失律,故虽贞亦凶也。
「豮豕之牙。」豕牙最能啮害人,只制其牙,如何制得?今人为恶,却只就他恶禁之,便无由禁止,此见圣人机会处。
「丧羊于易。」羊群行而触物。大壮众阳并进,六五以阴居位,惟和易然后可以丧羊。易非难易之易,乃和易乐易之易。
易有百余家,难为遍观。如素未读,不晓文义,且须看王弼、胡先生、荆公三家。理会得文义,且要熟读,然后却有用心处。
读易须先识卦体。如干有元亨利贞四德,缺却一个,便不是干,须要认得。
「反复道也」,言终日干干往来,皆由于道也。三位在二体之中,可进而上,可退而下,故言反复。「知至至之」,如今学者且先知有至处,便从此至之,是「可与几也」。非知几者,安能先识至处?「知终终之」,知学之终处而终之,然后「可与守义」。王荆公云:「九三知九五之位可至而至之。」大煞害事。使人臣常怀此心,大乱之道,亦自不识汤、武。「知至至之」,只是至其道也。
荆公言,用九只在上九一爻,非也。六爻皆用九,故曰:「见群龙无首吉。」用九便是行健处。「天德不可为首」,言干以至刚健,又安可更为物先?为物先则有祸,所谓「不敢为天下先」。干顺时而动,不过处,便是不为首,六爻皆同。
问:「胡先生解九四作太子,恐不是卦义。」先生云:「亦不妨,只看如何用。当储贰,则做储贰。使九四近君,便作储贰亦不害,但不要拘一。若执一事,则三百八十四爻只作得三百八十四件事便休也。」
看易,且要知时。凡六爻,人人有用。圣人自有圣人用。贤人自有贤人用,众人自有众人用,学者自有学者用;君有君用,臣有臣用,无所不通。因问:「坤卦是臣之事,人君有用处否?」先生曰:「是何无用?如『厚德载物』,人君安可不用?」
阴为小人,利为不善,不可一概论。夫阴助阳以成物者君子也,其害阳者小人也。夫利和义者善也,其害义者不善也。
「利贞者性情也」,言利贞便是干之性情。因问:「利与『以利为本』之利同否?」先生曰:「凡字只有一个,用有不同,只看如何用。凡顺理无害便是利,君子未尝不欲利。然孟子言『何必曰利』者,盖只以利为心则有害。如『上下交征利而国危』,便是有害。『未有仁而遗其亲,未有义而后其君。』不遗其亲,不后其君,便是利。仁义未尝不利。」
谢师直为长安漕,明道为鄠县簿,论易及春秋。明道云:「运使,春秋犹有所长,易则全理会不得。」师直一日说与先生。先生答曰:「据某所见,二公皆深知易者。」师直曰:「何故?」先生曰:「以运使能屈节问一主簿,以一主簿敢言运使不知易,非深知易道者不能。」
「云行雨施」,是干之亨处。
干六爻,如欲见圣人曾履处,当以舜可见,在侧陋便是潜,陶渔时便是见,升闻时便是干干,纳于大麓时便是跃。
介甫以武王观兵为九四,大无义理,兼观兵之说亦自无此事。如今日天命绝,则今日便是独夫,岂容更留之三年?今日天命未绝,便是君也,为人臣子,岂可以兵胁其君?安有此义?又纣鸷很〔一〕若此,大史公谓有七十万众,未知是否;然书亦自云,纣之众若林。三年之中,岂肯容武王如此便休得也?只是太誓一篇前序云:「十有一年」,后面正经便说「惟十有三年」,先儒误妄,遂转为观兵之说。先王无观兵之事,不是前序一字错却,便是后面正经三字错却。
先儒以六为老阴,八为少阴,固不是。介甫以为进君子而退小人,则是圣人旋安排义理也。此且定阴阳之数,岂便说得义理?九六只是取纯阴纯阳。惟六为纯阴,只取河图数见之,过六则一阳生,至八便不是纯阴。
或以小畜为臣畜君,以大畜为君畜臣。先生云:「不必如此,大畜只是所畜者大,小畜只是所畜者小,不必指定一件事。便是君畜臣,臣畜君,皆是这个道理,随大小用。」
陈莹中答吴国华书,天在山中,说云:「便是芥子纳须弥之义。」先生谓正南北说,却须弥无体,芥子无量。
问:「莹中尝爱文中子『或问学易,子曰:终日干干可也。』此语最尽。文王所以圣,亦只是个不已。」先生曰:「凡说经义,如只管节节推上去,可知是尽。夫终日干干,未尽得易。据此一句,只做得九三使。若谓干干是不已,不已又是道,渐渐推去,则自然是尽,只是理不如此。」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言道之体一作往。如此,这里须是自见得。张绎曰:「此便是无穷。」先生曰:「固是道无穷,然怎生一个无穷便了得他?」一作便道了却他。
问:「括囊事还做得在位使否?」先生曰:「六四位是在上,然坤之六四却是重阴,故云『贤人隐』,便做不得在位。」又问:「恐后人缘此,谓有朝隐者。」先生曰:「安有此理?向林希尝有此说,谓杨雄为禄隐。杨雄后人只为见他着书,便须要做他是,怎生做得是?」因问:「如剧秦文,莫不当作?」先生云:「或云非是美之,乃讥之也。然王莽将来族诛之,亦未足道,又何足讥?讥之济得甚事?或云且以免死,然已自不知明哲煌煌之义,何足以保身?作太玄本要明易,却尤晦如易,其实无益,真屋下架屋,床上迭床。他只是于易中得一数为之,于历法虽有合,只是无益。今更于易中推出来,做一百般太玄亦得,要尤难明亦得,只是不济事。」
「大明终始。」人能大明干之终始,便知六位时成,却时乘六龙以当天事。
「先迷后得」是一句,「主利」是一句,盖坤道惟是主利,文言「后得主而有常」处,脱却一利字。
介甫解「直方大」云:「因物之性而生之,直也;成物之形而不可易,方也。」人见似好,只是不识理。如此,是物先有个性,坤因而生之,是甚义理?全不识也。
「至大」,「至刚」,「以直」,此三者不可阙一,阙一便不是浩然之气。如坤所谓「直方大」是也。但坤卦不可言刚,言刚则害坤体。然孔子于文言又曰:「坤至柔而动也刚。」方即刚也。因问:「见李吁录明道语中,却与先生说别。解『至刚处』云:『刚则不屈』,则是于至刚已带却直意。又曰:『以直道顺理而养之』,则是以直字连下句,在学者着工夫处说却。」先生曰:「先兄无此言,便不讲论到此。旧尝令学者不要如此编录,纔听得,转动便别。旧曾看,只有李吁一本无错编者。他人多只依说时,不敢改动,或脱忘一两字,便大别。李吁却得其意,不拘言语,往往录得都是。不知尚有此语。只『刚则不屈』,亦未稳当。」
孔子教人,各因其材,有以政事入者,有以言语入者,有以德行入者。
性出于天,才出于气,气清则才清,气浊则才浊。譬犹木焉,曲直者性也,可以为栋梁、可以为榱桷者才也。才则有善与不善,性则无不善。「惟上智与下愚不移」,非谓不可移也,而有不移之理。所以不移者,只有两般:为自暴自弃,不肯学也。使其肯学,不自暴自弃,安不可移哉?杨雄、韩愈说性,正说着才也。
韩退之说:叔向之母问杨食我之生,知其必灭宗。此无足怪,其始便染得恶气,便有灭宗之理,所以闻其声而知之也。使其能学,以胜其气,复其性,可无此患。
「性相近也」,此言所禀之性,不是言性之本。孟子所言,便正言性之本。
问:「先生云:性无不善,才有善不善,杨雄、韩愈皆说着才。然观孟子意,却似才亦无有不善,及言所以不善处,只是云:『舍则失之。』不肯言初禀时有不善之才。如云:『非天之降才尔殊。』是不善不在才,但以遇凶险陷溺之耳。又观『牛山之木,人见其濯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是山之性未尝无材,只为斧斤牛羊害之耳。又云:『人见其禽兽也,以为未尝有才焉,是岂有之情也哉?』所以无才者,只为『旦昼之所为有梏亡之耳』。又云:『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则是以情观之,而才未尝不善。观此数处,切疑才是一个为善之资,譬如作一器械,须是有器械材料,方可为也。如云:『侧隐之心仁也。』云云。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或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也。』则四端者便是为善之才,所以不善者,以不能尽此四端之才也。观孟子意,似言性情才三者皆无不善,亦不肯于所禀处说不善。今谓才有善不善,何也?或云:善之地便是性,欲为善便是情,能为善便是才,如何?」先生云:「上智下愚便是才,以尧为君而有象,以瞽瞍为父而有舜,亦是才。然孟子只云『非才之罪』者,盖公都子正问性善,孟子且答他正意,不暇一一办之,又恐失其本意。如万章问象杀舜事,夫尧已妻之二女,迭为宾主,当是时,已自近君,岂复有完廪浚井之事?象欲使二嫂治栖,当是时,尧在上,象还自度得道杀却舜后,取其二女,尧便了得否?必无此事。然孟子未暇与辨,且答这下意。」
生而知之,学而知之,亦是才。问:「生而知之要学否?」先生曰:「生而知之固不待学,然圣人必须学。」
先生每与司马君实说话,不曾放过;如范尧夫,十件事只争得三四件便已。先生曰:「君实只为能受尽言,尽人忤逆终不恕,便是好处。」
君实尝问先生云:「欲除一人给事中,谁可为者?愿为光说一人。」先生曰:「相公何为若此言也?如当初泛论人才却可,今既如此,某虽有其人,何可言?」君实曰:「出于公口,入于光耳,又何害?」先生终不言。一本云:「先生曰:『某断不说。』」
「先进」、「后进」,如今人说前辈后辈。「先进于礼乐」,谓旧事前辈之人于礼乐,在今观之以为朴野。「后进于礼乐」,谓今晚进之人于礼乐,在今观之以为君子。君子者,文质彬彬之名。盖周末文盛,故以前人为野,而自以当时为君子,不知其过于文也。故孔子曰:「则吾从先进。」
孔子弟子善问,直穷到底。如问「乡人皆好之何如?」曰「未可也」,便又问「乡人皆恶之何如?」又说「足食足兵,民信之矣」,便问「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纔说「去兵」,便问「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自非圣人不能答,便云「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不是孔子弟子不能如此问,不是圣人不能如此答。
礼记儒行、经解,全不是。因举吕与叔解亦云:「儒行夸大之语,非孔子之言,然亦不害义理。」先生曰:「煞害义理。恰限易,便只『洁静精微』了却;诗,便只『温柔敦厚』了却,皆不是也。」
祭法如夏后氏郊鲧一片,皆未可据。
问:「圣人有为贫而仕者否?」曰:「孔子为乘田委吏是也。」又问:「或云乘田委吏非为贫,为之兆也。」先生曰:「乘田委吏却不是为兆,为鲁司寇便是为兆。」一本此下有十六字云:「有人云:『先生除国子监之命不受,是固也。』」先生因言:「近煞有人以此相勉,某答云:待饥饿不能出门户时,当别相度。」
荀、杨性已不识,更说甚道?
邓文孚问:「孟子还可为圣人否?」曰:「未敢便道他是圣人,然学已到至处。」又问:「孟子书中有不是处否?」曰:「只是门人录时,错一两字。如说『大人则藐之』,夫君子毋不敬,如有心去藐他人,便不是也。更说夷、惠处云『皆古圣人』,须错字。若以夷、惠为圣之清、圣之和则可,便以为圣人则不可。看孟子意,必不以夷、惠为圣人。如伊尹又别,初在畎亩,汤使人问之,曰:「我何以汤之聘币为哉?」是不肯仕也。及汤尽礼,然后翻然而从之,亦是圣之时。如五就汤,五就桀,自是后来事。盖已出了,则当以汤之心为心,所以五就桀,不得不如此。」
荆公尝与明道论事不合,因谓明道曰:「公之学如上壁。」言难行也。明道曰:「参政之学如捉风。」及后来逐不附己者,独不怨明道,且曰:「此人虽未知道,亦忠信人也。」
张戬尝于政事堂与介甫争办事,因举经语引证。介甫乃曰:「安石却不会读书,贤却会读书。」戬不能答。先生因云:「却不向道,只这个便是不会读书。」
佛家有印证之说,极好笑。岂有我晓得这个道理后,因他人道是了方是,他人道不是便不是?又五祖令六祖三更时来传法,如期去便传得,安有此理?
谢良佐与张绎说:「某到山林中静处.便有喜意,觉着此不是。」先生曰:「人每至神庙佛殿处便敬,何也?只是每当不敬,见彼乃敬。若还常敬,则到佛殿庙宇,亦只如此。不知在闹处时,此物安在?直到静处乃觉。」绎言:「伊云,只有这些子已觉。」先生曰:「这回比旧时煞长进。这些子已觉固是,若谓只有这些子,却未敢信。」胡本‵注云:「朱子权亲见谢先生云:『某未尝如此说。』恐传录之误也。」
「屡空」兼两意。惟其能虚中,所以能屡空。货殖便生计较,纔计较便是不受命,不受命者,不能顺受正命也。吕与叔解作如货殖。先生云:「传说中言子贡货殖处亦多,此子贡始时事。」
万物皆有良能,如每常禽岛中,做得窠子,极有巧妙处,是他良能,不待学也。人初生,只有吃乳一事不是学,其它皆是学,人只为智多害之也。
「人心」,私欲也;「道心」,正心也。「危」言不安,「微」言精微。惟其如此,所以要精一。「惟精惟一」者,专要精一之也。精之一之,始能「允执厥中」。中是极至处。或云:介甫说以一守,以中行,只为要事事分作两处。
诗小序便是当时国史作。如当时不作,虽孔子亦不能知,况子夏乎?如大序,则非圣人不能作。
「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如二南之诗及大雅、小雅,是当时通上下皆用底诗,盖是修身治家底事。
「关睢乐得淑女以配君子」,淑女即后妃也,故言配荇菜以兴后妃之柔顺。「左右流之」,左右者随水之貌。「左右采之」者,顺水而采之。「左右芼之」者,顺水而芼之。皆是言荇菜柔顺之貌,以兴后妃之德。「琴瑟友之,锺鼓乐之」,言后妃之配君子,和乐如此也。
「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自是关睢之义如此,非谓后妃也。此一行甚分明,人自错解却。
口目耳鼻四支之欲,性也,然有分焉,不可谓我须要得,是有命也。仁义礼智,天道在人,赋于命有厚薄,是命也,然有性焉,可以学,故君子不谓命。
「则以学文」,便是读书。人生便知有父子兄弟,须是先尽得孝弟,然后读书,非谓已前不可读书。
礼胜则离,故「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乐胜则流,故「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礼以和为贵,故先王之道以此为美,而小大由之。然却有所不行者,以「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故亦不可行也。
「望道而未之见」,言文王视民如伤,以纣在上,望天下有道而未之见。「汤执中,武王不泄迩」,非谓武王不能执中,汤却泄迩,盖各因一件事言之。人谓各举其最盛者非也,圣人亦无不盛。
鲁得用天子礼乐,使周公在,必不肯受,故孔子曰:「周公之衰乎!」孔子以此为周公之衰,是成王之失也。介甫谓周公有人臣不能为之功,故得用人臣所不得之礼,非也。臣子身上,没分外过当底事。凡言舜言曾子为孝,不可谓曾子、舜过于孝也。
「克明峻德」,只是说能明峻德之人。「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专贤也,亲亲也。盖先尊贤,然后能亲亲。夫亲亲固所当先,然不先尊贤,则不能知亲亲之道。礼记言「克明嵕德,顾諟天之明命,皆自明也」者,皆由于明也。
「平章百姓」,百姓只是民。凡言百姓处皆只是民,百官族姓已前无此说。
陈平只是幸而成功,当时顺却诸侯,亦只是畏死。汉之君臣,当恁时,岂有朴实头为社稷者?使后来少主在,事变却时,他也则随却。如令周勃先入北军,陈平亦不是推功让能底人,只是占便宜,令周勃先试难也。其谋甚拙,其后成功亦幸。如人臣之义,当以王陵为正。
周勃当时初入北军,亦甚拙,何事令左祖则甚?忽然当时皆右█,后还如何?当时已料得必左█,又何必更号令?如未料得,岂不生变,只合驱之以义,管它从与不从。
韩信初亡,萧何追之,高祖如失左右手,却两日不追,及萧何反,问之曰:「何亡也?」曰:「臣非亡,乃追亡者也。」当时高祖岂不知此二人,乃肯放与项羽,两日不追邪?乃是萧何与高帝二人商量做来,欲致韩信之死尔。当时史官已被高祖瞒过,后人又被史官瞒。
惜乎,韩信与项羽,诸葛亮与司马仲达,不曾合战。更得这两个战得几阵,不妨有可观。
先生每读史到一半,便掩卷思量,料其成败,然后却看有不合处,又更精思,其间多有幸而成,不幸而败。今人只见成者便以为是,败者便以为非,不知成者煞有不是,败者有是底。
读史须见圣贤所存治乱之机,贤人君子出处进退,今人只将他见成底事便做是使,示知煞有误人处。
先生在讲筳,尝典钱使。诸公因问:必是俸给大段不足,后乃知到任不曾请俸,诸公遂牒户部,问不支俸钱。户部索前任历子。先生云:「某起自草莱,无前任历子。」旧例,初入京官时,用下状出给料钱历,其意谓朝廷起我,便当廪人继粟,庖人继肉也。遂令户部自为出券历。户部只欲与折,诸公又理会,馆阁尚请见钱,岂有经筳官只请折支?又检例,已无崇政殿说书多时,户部遂定,已前未诸者只与折支,自后来为始,支见钱。先生后自涪陵归,复官半年,不曾请俸。粮料院吏人忽来索请券状子。先生云:「自来不会写状子。」受事人不去,只令子弟录与受官月日。
先生在经筳时,与赵侍郎、范纯甫同在后省行,见晓示,至节令,命妇进表,贺太皇及太后太妃。赵、范更问备办,因问先生。先生云:「某家无命妇。」二公愕然,问何不诰封?先生曰:「某当时起自草莱,三辞然后受命,岂有今日乃为妻求封之理?」其夫人至今无封号。问:「今人陈乞恩例,义当然否?」「人皆以为本分者不一作不以。为害。」先生曰:「只为而今士大夫道得个乞字惯却,动不动又是乞也。」因问:「陈乞封父祖,如何?」先生曰:「只为而今士大夫道得个乞字惯却,动不动又是乞也。」因问:「陈乞封父祖,如何?」先生曰:「此事体又别。」再三请益,但云:「其说甚长,待别时说。」
范尧夫为蜀漕,成都帅死,尧夫权府。是时,先生随侍过成都,尧夫出送,先生已行二里,急遣人追及之,回至门头僧寺相见。尧夫因问:「先生在此,有何所闻?」先生曰:「闻公尝言:『当使三军之士知事帅君如事父母』不知有此语否?」尧夫愕然,疑其言非是。先生曰:「公果有此语,一国之福也。」尧夫方喜。先生却云:「恐公未能使人如此。」尧夫再三问之。先生曰:「只如前日公权府,前帅方死,便使他臣子张乐大排,此事当时莫可罢?」尧夫云:「便是纯仁当时不就席,只令通判伴坐。」先生曰:「此尤不是。」尧夫惊愕,即应声曰:「悔当初只合打散便是。」先生曰:「又更不是。夫小人心中,只得些物事时便喜,不得便不足。他既不得物事,却归去思量,因甚不得此物,元来是为帅君。小人须是切己,乃知思量。若只与他物事,他自归去,岂更知有思量?」尧夫乃嗟叹曰:「今日不出,安得闻此言?」
先生云:「韩持国服义最不可得。一日某与持国、范夷叟泛舟于颖昌西湖,须臾客将云:『有一官员上书,谒见大资。』某将谓有甚急切公事,乃是求知己。某云『大资居位,却不求人,乃使人倒来求己,是甚道理?』夷叟云:『只为正叔一作姨夫。太执,求荐章,常事也。』某云:『不然。只为曾有不求者不与,来求者与之,遂致人如此。』持国便服。」
先生初受命,便在假,欲迤逦寻医,既而供职。门人尹焞深难之,谓供职非是。先生曰:「新君即位,首蒙大恩,自二千里放回,亦无道理不受。某在先朝,则知某者也。当时执政大臣皆相知,故不当如此受。今则皆无相知,朝廷之意只是怜其贫,不使饥饿于我土地。某须领他朝廷厚意,与受一月料钱,然官则某必做不得。既已受他诰,却不供职,是与不受同。且略与供职数日,承顺他朝廷善意了,然后惟吾所欲。」
先生因言:「今日供职,只第一件便做他底不得。吏人押申转运司状,某不曾签。国子监自系台省,台省系朝廷官。外司有事,合行申状,岂有台省倒申外司之理?只为从前人只计较利害,不计较事体,直得恁地。须看圣人欲正名处,见得道名不正时,便至礼乐不兴,自然住不得。夫礼乐,岂玉帛之交错,锺鼓之铿锵哉?今日第一件便如此。人不知,一似好做作只这些子。某便做他官不得,若久做他底时,须一一与理会。」
谢某曾问:「涪州之行,知其由来,乃族子与故人耳。」族子谓程公孙,故人谓邢恕。先生答云:「族子至愚,不足责。故人至一作情。厚,不敢疑。孟子既知一作系之。天,安用尤臧氏?」因问:「邢七虽为恶,然必不到更倾先生也。」先生曰:「然。邢七亦有书到某云:『屡于权宰处言之。』不知身为言官,却说此话。未知倾与不倾,只合救与不救,便在其间。」又问:「邢七久从先生,想都无知识,后来极狼狈。」先生曰:「谓之全无知则不可,只是义理不能胜利欲之心,便至如此也。」
先生云:「某自十七八读论语,当时已晓文义,读之愈久,但觉意味深长。论语,有读了后全无事者,有读了后其中得一两句喜者,有读了后知好之者,有读了后不知手之舞之足之稻之者。」
今人不会读书。如「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须是未读诗时,授以政不达,使四方不能专对;既读诗后,便达于政,能专对四方,始是读诗。「人而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须是未读周南、召南,一似面墙;到读了后,便不面墙,方是有验。大抵读书,只此便是法。如读论语,旧时未读是这个人,及读了后又只是这个人,便是不曾读也。
大率上一爻皆是师保之任,足以当此爻〔一〕也。
若要不学佛,须是见得他小,;便自然不学。
文中子本是一隐君子,世人往往得其议论,附会成书。其闲极有格言,荀、杨道不到处。又有一件事,半截好,半截不好。如魏征问:「圣人有忧乎?」曰:「天下皆忧,吾独得不忧?」问疑,曰:「天下皆疑, 吾独得不疑?」征退,谓董常曰:「乐天知命吾何忧?穷理尽性吾何疑?」此言极好。下半截却云:「征所问者迹也,吾告汝者心也,心迹之判久矣。」便乱道。
文中子言:「封禅之费,非古也,其秦、汉之侈心乎!」此言极好。古者封禅,非谓夸治平,乃依本分祭天地,后世便把来做一件矜夸底事。如周颂告成功,乃是陈先王功德,非谓夸自己功德。
文中子续经甚谬,恐无此。如续书始于汉,自汉已来制诏,又何足记?续诗之备六代,如晋、宋、后魏、北齐、后周、隋之诗,又何足釆?韩退之言「孟子醇乎醇」,此言极好,非见得孟子意,亦道不到。其言「荀、杨大醇小疵」,则非也。荀子极偏驳,只一句「性恶」,大本已失。杨子虽少过,然已自不识性,更说甚道?
韩退之言「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此言却好。只云「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便乱说。只如原道一篇极好。退之每有一两处,直是搏得亲切,直似知道,然却只是博也。
问:「文中子谓『诸葛亮无死,礼乐其有兴乎!』诸葛亮可以当此否?」先生曰:「礼乐则未敢望他,只是诸葛亮已近王佐。」又问:「如取刘璋事,如何?」先生曰:「只有这一事大不是,便是计较利害。当时只为不得此,则无以为资。然岂有人特地出迎他,却于坐上执之?大段害事,只是个为利。君子则不然,只一个义不可便休,岂可苟为?」又问:「如汤兼弱攻昧,如何?」先生曰:「弱者兼之,非谓并兼取他,只为助他,与之相兼也。昧者乃攻,乱者乃取,亡者乃侮。」
张良亦是个儒者,进退闲极有道理。人道汉高袓能用张良,却不知是张良能用高袓。良计谋不妄发,发必中。如后来立太子事,皆是能使高袓必从,使之左便左,使之右便右,岂不是良用高袓乎?良本不事高袓,常言为韩王送沛公。观良心,只是为天下,,且与成就却事。后来与赤松子游,只是个不肯事高袓如此。
五德之运,却有这道理。凡事皆有此五般,自小至大,不可胜数。一日言之,便自有一日阴阳;一时言之,便自有一时阴阳;一岁言之,便自有一岁阴阳,一纪言之,便有一纪阴阳;气运不息,如王者一代,又是一个大阴阳也。唐是土德,便少河患;本朝火德,多水一作火。灾。盖亦有此理,只是须于这上有道理。如关朗卜百年事最好,其闲须言如此处之则吉,不如此处之则凶,每事如此,盖虽是天命,可以人夺也。如仙家养形,以夺既衰之年;圣人有道,以延已衰之命,只为有这道理。或云:「寻常观人出辞气,便可知人。」先生曰:「亦安可尽?昔横渠尝以此观人,未尝不中,然某不与他如此。后来其弟戬亦学他如此,观人皆不中,此安可学?」
观素问文字气象,只是战国时人作。谓之三坟书,则非也,道理却总是。想当时亦须有来历,其闲只是气运使不得。错不错未说,就使其法不错,亦用不得。除是尧、舜时,十日一风,五日一雨,始用得。且如说潦旱,今年气运当潦,然有河北潦,江南旱时,此且做各有方气不同,又却有一州一县之中潦旱不同者,怎生定得?学佛者多要忘是非,是非安可忘得?自有许多道理,何事忘为?夫事外无心,心外无事。世人只被为物所役,便觉苦事多。若物各付物,便役物也。世人只为一齐在那昏惑迷暗海中,拘滞执泥坑里,便事事转动不得,没着身处。庄子齐物。夫物本齐,安俟汝齐?凡物如此多般,若要齐时,别去甚处下脚手?不过得推一个理一也。物未尝不齐,只是你自家不齐,不干物不齐也。
先生在经筵,闻禁中下后苑作坊取金水桶贰只,因见潞公问之。潞公言:「无。彦博曾入禁中,见只是朱红,无金为者。」某遂令取文字示潞公,潞公始惊怪。某当时便令问,欲理会,却闻得长乐宫遂已。当时恐是皇帝阁中,某须理会。先生旧在讲筵,说论语「南容三复白圭」处,内臣贴却容字,因问之。内臣云:「是上旧名。」先生讲罢,因说:「适来臣讲书,见内臣贴却容字,夫人主处天下之尊,居亿兆之上,只嫌怕人尊奉过当,便生骄心,皆是左右近习之人养成之也。尝观仁宗时,宫嫔谓正月为初月,蒸饼为炊饼,皆此类。请自后,只讳正名,不讳嫌名及旧名。」纔说了,次日孙莘老讲论语,读子畏于匡为正。先生云:「且着个地名也得。子畏于正,是甚义理?」又讲「君祭先饭」处,因说:「古人饮食必祭,食谷必思始耕者,食菜必思始圃者,先王无德不报如此。夫为人臣者,居其位,食其禄,必思何所得爵禄来处,乃得于君也。必思所报其君,凡勤勤尽忠者,为报君也。如人主所以有崇高之者位者,盖得之于天,与天下之人共戴也,必思所以报民。古之人君视民如伤,若保赤子,皆是报民也。」每讲一处,有以开导人主之心处便说。始初内臣宫嫔门皆携笔在后抄录,后来见说佞人之类,皆恶之。吕微仲使人言:「今后且刻可伤触人。」范尧夫云:「但不道着名字,尽说不妨。」又讲君祭以下,莆田本添。
或问:「横渠言圣人无知,因问有知。」先生曰:「纔说无知,便不堪是圣人。当人不问时,只与木石同也?」先生云:「吕与叔守,横渠学甚固,每横渠无说处皆相从,纔有说了,便不肯回。」
苏洵录横渠语云:「和叔言香声。横渠云:『香与声犹是有形,随风往来,可以断续,犹为粗耳。不如清水。今以清冷水置之银器中,隔外便见水珠,曾何漏隙之可通?此至清之神也。』先生云:『此亦见不尽,却不说此是水之清,银之清,若云是水,因甚置██中不如此?』」
河南程氏遗书卷第二十
伊川先生语六
周伯忱录
问:「左氏言子路助卫辄,观其学已升堂,肯如是否?」曰「子路非助辄,只为孔悝陷于不义,欲救之耳。盖蒯聩不用君父之命而入立,强盟孔悝,孔悝不合从之故也。」曰:「子路当时可以免难否?」曰:「不可免。」
问:「左传可信否?」曰:「不可全信,信其可信者耳。某年二十时,看春秋,黄赘隅问某如何看?答之曰:『有两句法云,以传考经之事迹,以经别传之真伪。』又问:「公、谷如何?」曰:「又次于左氏。」「左氏即是丘明否?」曰:「传中无丘明字,不可考。」
问:「『此之谓自慊』与『吾何慊乎哉』之慊,同否?」曰:「慊字则一也。不足谓之慊,动于中亦谓之慊,看用处如何。」
河南程氏遗书卷第二十一上
伊川先生语七上
师说
门人张绎录
宣仁山陵,程子往赴,吕汲公为使。时朝廷以馆职授子,子固辞。公谓子曰:「仲尼亦不如是。」程子对曰:「公何言哉?某何人,而敢比仲尼?虽然,某学仲尼者,于仲尼之道,固不敢异。公以谓仲尼不如是,何也?」公曰:「陈恒弒其君,请讨之,鲁不用则亦已矣。」子未及对,会殿帅苗公至,子辟之幕府,见公骨王谠。谠曰:「先生不亦甚乎?欲朝廷如何处先生也?」子曰:「且如朝廷议北郊,所议不合礼,取笑天下。后世岂不曰有一程某,亦尝学礼,何为而不问也?」谠曰:「北郊如何?」曰:「此朝廷事,朝廷不问而子问之,非可言之所也。」其后有问:「汲公所言陈恒之事,是欤?」曰:「于传,仲尼是时已不为大夫,公误言也。」
吕汲公以百缣遗子,子辞之。时子族兄子公孙在旁,谓子曰:「勿为已甚,姑受之。」子曰:「公之所以遗某者,以某贫也。公位宰相,能进天下之贤,随才而任之,则天下受其赐也。何独某贫也?天下贫者亦众矣,公帛固多,恐公不能周也。」
殿帅苗公问程子曰:「朝廷处先生,如何则可?」程子对曰:「且如山陵事。苟得专处,虽永安尉可也。」
程子曰:「古之学者易,今之学者难。古人自八岁人小学,十五入大学,有文采以养其目,声音以养其耳,威仪以养其四体,歌舞以养其血气,义理以养其心。今则俱亡矣,惟义理以养其心尔,可不勉哉!」范公尧夫摄帅成都,程子将告归,别焉。公曰:「愿少留,某将别。」子曰:「既别矣,何必复劳舆车?」遂行。公使人要于路曰:「愿一见也。」既见,曰:「先生何以教我?」子曰:「公尝言为将帅当使士卒视己如父母,然后可用,然乎?」公曰:「如何?」子曰:「公言是也。然公为政不若是,何也?」公曰:「可得闻欤?」子曰:「旧帅新亡,而公张乐大飨将校于府门,是教之视帅如父母乎?」曰:「亦疑其不可,故使属官摄主之也。」子曰:「是尤不可也。公与旧帅同僚也,失同僚之义,其过小;属官于主帅,其义重。」曰:「废响而颁之酒食,如何?」曰:「无颁也。武夫视酒食食为重事,弗颁,则必思其所以而知事帅之义,乃因事而教也。」公曰:「若从先生言而不来,则不闻此矣。」其喜闻义如此。程子在讲筵,执政有欲用之为谏官者。子闻,以书谢曰:「公知射乎?有人执弓于此,发而多中,人皆以为善射也。一日,使羿立于其傍,道之以彀率之法。不从,羿且怒而去矣。从之,则戾其故习而失多中之功。一作巧。故不若处羿于无事之地,则羿得尽其言,而用舍羿不恤也。某才非羿也,然闻羿之道矣,虑其害公之多中也。」谢湜自蜀之京师,过洛而见程子。子曰:「尔将何之?」曰:「将试教官。」子弗答。湜曰:「如何?」子曰:「吾尝买婢,欲试之,其母怒而弗许,曰:『吾女非可试者也。』今尔求为人师而试之,必为此媪笑也。」湜遂不行。一本云:湜不能用。又云:谢湜求见者三,不许,因陈经正以请,先生曰:「闻其来问易,遂为说以献贵人。」注云:献祭卞,如用说桎梏之类。
谢愔见程子,子留语,因请曰:「今日将沐。」子曰:「岂无他日」曰:「今日吉也。」子曰:「岂为士而惑此也邪?」曰:「愔固无疑矣。在己庸何恤?第云不利父母。」子曰:有人呼于巿者曰:『毁瓦画墁则利父母也,否则不利于父母。』子亦将毁瓦画墁乎?」曰:「此狂人之言也,何可信?」「然则子所信者,亦狂言尔。」先生谓绎曰:「吾受气甚薄,三十而浸盛,四十五十而后完。今生七十二矣,校其筋骨,于盛年无损也。」又曰:「人待老而求保生,是犹贫而后蓄积,虽勤亦无补矣。」绎曰:「先生岂以受气之薄而后为保生邪?」夫子默然曰:「吾以忘生徇欲为深耻。」
程子与客语为政。程子曰:「甚矣,小人之无行也!牛壮食其力,老则屠之。」客曰:「不得不然也。牛老不可用,屠之犹得半牛之价,复称贷以买壮者,不尔则废耕矣。且安得刍粟养无用之牛乎?」子曰:「尔之言,知计利而不知义者也。为政之本,莫大于使民兴行,民俗善而衣食不足者,未之有也。水旱螟虫之灾,皆不善之致也。」
邵尧夫谓程子曰:「子虽聪明,然天下之事亦众矣,子能尽知邪?」子曰:「天下之事,某所不知者固多。然尧夫所谓不知者何事?」是时适雷起,尧夫曰:「子知雷起处乎?」子曰:「某知之,尧夫不知也。」尧夫愕然曰:「何谓也?」子曰:「既知之,安用数推也?以其不知,故待推而后知。」尧夫曰:「子以为起于何处?」子曰:「起于起处。」尧夫瞿然称善。张子厚罢太常礼院归关中,过洛而见程子。子曰:「比太常礼院所议,可得闻乎?」子厚曰:「大事皆为礼房检正所夺,所议惟小事尔。」子曰:「小事谓何?」子厚曰:「如定谥及龙女衣冠。」子曰:「龙女衣冠如何?」子厚曰:「当依夫人品秩,盖龙女本封善济夫人。」子曰:「某则不然。既曰龙,则不当被人衣冠。矧大河之塞,本上天降佑,宗庙之灵,朝廷之德,而吏士之劳也。龙何功之有?又闻龙有五十三庙,皆曰三娘子,一龙邪?五十三龙邪?一龙则不当有五十三庙,五十三龙则不应尽为三娘子也。」子厚默然。
韩持国帅许,程子往见,谓公曰:「适巿中聚浮图,何也?」公曰:「为民祈福也。」子曰:「福斯民者,不在公乎?」
韩公持国使掾为亭,成而莲已生其前,盖掾盆植而置之。公甚喜。程子曰:「斯可恶也。使之为亭,而更为此以说公,非端人也。」公曰:「奈何人见之则喜!」
韩公持国与范公彝叟、程子为泛舟之游。典谒白有士人坚欲见公。程子曰:「是必有故,亟见之。顷之,遽还。程子曰:「客何为者?」曰:「上书。」子曰:「言何事?」曰:「求荐尔。」子曰:「如斯人者,公缺一字。无荐,夫为国荐贤,自当求人,岂可使人求也?」公曰:「子不亦甚乎?」范公亦以子为不通。子曰:「大扺今之大臣,好人求己,故人求之。如不好,人岂欲求怒邪?」韩公遂以为然。韩持国罢门下侍郎,出帅南阳,已出国门,程子往见之。子时在讲筵,公惊曰:「子来见我乎?子亦危矣。」程子曰:「只知履安地,不知其危。」坐顷之,公不言。子曰:「公有不豫色,何也?」公曰:「在维固无足道,所虑者贻兄姊之忧耳。」子曰:「领帅南阳,兄姊何所忧?」公悟曰:「正为定力不固耳。」
谢公师直与程子论易,程子未之许也。公曰:「昔与伯淳,亦谓景温于春秋则可,易则未也。」程子曰:「以某观之,二公皆深于易者也。」公曰:「何谓也?」子曰:「以监司论学,而主薄敢以为非,为监司者不怒,为主薄者敢言,非深于易而何?」
张闳中以书问易传不传,及曰「易之义本起于数」。程子答曰:「易传未传,自量精力未衰,尚冀有少进尔。然亦不必直侍身后,觉老耄则传矣。书虽未出,学未尝不传也。第患无受之者尔。来书云:『易之义本起于数』谓义起于数则非也。有理而后有象,有象而后有数。易因象以明理,由象以知数,得其义则象数在其中矣。必欲穷象之隐微,尽数之毫忽,乃寻流逐末,术家之所尚,非儒者之所务也,管辂、郭璞之学是也。」又曰:「理无形也,故因象以明理。理见乎辞矣,则可由辞以观象。故曰:『得其义则象数在其中矣。』
子言范公尧夫之宽大也,「昔余过成都,公时摄帅,有言公于朝者,朝廷遗中使降香峨眉,实察之也。公一日访予并语,子问曰:『闻中使在此,公何暇也?』公曰:『不尔则拘束。』已而中使果怒,以鞭伤传言者耳。属官喜谓公曰:『此一事足以塞其谤,请闻于朝。』公既不折言者之为非,又不奏中使之过也。其有量如此。」
程子过成都,时转运判官韩宗道议减役,至三大户亦减一人焉。子曰:「只闻有三大户,不闻两也。」宗道曰:「三亦可,两亦可,三之名不从天降地出也。古者朝有三公,国有三老,『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三人行,则必得我师焉』。若止两大户,则一人以为是,一人以为非,何从而决?三则从二人之言矣。虽然,近年诸县有使之分治者,亦失此意也。」
绎曰:「邹浩以极谏得罪,世疑其卖直也。」先生曰:「君子之于人也,当于有过中求无过,不当于无过中求过。」
程子之盩厔,时枢密赵公瞻持丧居邑中,杜门谢客,使侯骘语子以释氏之学。子曰:「祸莫大于无类。释氏使人无类,可乎?」骘以告赵公。公曰:「天下知道者少,不知道者众,自相生养,何患乎无类也?若天下尽为君子,则君子将谁使?」侯子以告。程子曰:「岂不欲人人尽为君子哉?病不能耳,非利其为使也。若然,则人类之存,不赖于圣贤,而赖于下愚也。」赵公闻之,笑曰:「程子未知佛道弘大耳。」程子曰:「释氏之道诚弘大,吾闻传者以佛逃父入山,终能成佛,若儒者之道,则当逃父时已诛之矣,岂能俟其成佛也?」韩公持国与程子语,叹曰:「今日又暮矣。」程子对曰:「此常理从来如是,何叹为?」公曰:「老者行去矣。」曰:「公勿去可也。」公曰:「如何能勿去?」子曰:「不能则去可也。」
河南程氏遗书卷第二十一下
伊川先生语七下
附师说后
幽王失道,始则万物不得其性,而后恩衰于诸侯以及其九族,其甚也,至于视民如禽兽。鱼藻之什,其序如此。
孔子之时,诸侯甚强大,然皆周所封建也。周之典礼虽甚废坏,然未泯绝也。故齐、晋之霸,非挟尊王之义,则不能自立。至孟子时则异矣。天下之大国七,非周所命者四,先王之政绝而泽竭矣。夫王者,天下之义主也。民以为王,则谓之天王天子;民不以为王,则独夫而已矣。二周之君,虽无大恶见绝于天下,然独夫也。故孟子勉齐、梁以王者,与孔子之所以告诸侯不同。君子之救世,时行而已矣。
不动心有二,有造道而不动者,有以义制心而不动者。此义也,此不义也,义吾所当取,不义吾所当舍,此以义制心者也。义在我,由而行之,从容自中,非有所制也,此不动之异。
凡有血气之类,皆具五常,但不知充而已矣。勇者所以敌彼者也,苟为造道而心不动焉,则所以敌物者,不赖勇而裕如矣。理也,性也,命也,三者未尝有异。穷理则尽性,尽性则知天命矣。天命犹天道也,以其用而言之则谓之命,命者造化之谓也。
吴书言天序,天秩。天有是理,圣人循而行之,所谓道也。圣人本天,释氏本心。
忠者,无妄之谓也。忠,天道也。恕,人事也。忠为体,恕为用。「忠恕违道不远」,非一以贯之之忠恕也。
真近诚,诚者无妄之谓。
气有善不善,性则无不善也。人之所以不知善者,气昏而塞之耳。孟子所以养气者,养之至则清明纯全,而昏塞之患去矣。或曰养心,或曰养气,何也?曰:「养心则勿害而已,养气则在有所帅也。」
贱妾得进御于君,是其僭恣可行,而分限得踰之时也。乃能谨于「抱衾与裯」,而知「命之不犹」,则教化至矣。
心生道也,有是心,斯具是形以生。恻隐之心,人之生道也,虽桀、跖不能无是以生,但戕贼之以灭天耳。始则不知爱物,俄而至于忍,安之以至于杀,充之以至于好杀,岂人理也哉?
有欲乱之人,而无与乱者,则虽有强力,弗能为也。今有劫人以杀人者,则先治劫者,而杀者次之。将以垂训于后世,则先杀者而后劫者。春秋书「郑公子归生弒其君夷」是也。
诸葛瑾使蜀,其弟亮,与瑾非公会不觌。亮之处瑾为得矣。使权之知瑾,如备之遇亮,复何嫌而不得悉兄弟之欢也。
春秋丧昏无讥,盖日月自见,不必讥也。唯哀姜以禫中纳币,则重迭讥之曰:「逆妇」,曰「夫人至」,恐后世不以为非也。他皆曰「逆女」,此独云「妇」,而又不曰「夫人」,盖已纳币则为妇,违礼而昏则不可谓之夫人。
「贞而不谅」,犹大信不约也。
智出于人之性。人之为智,或人于巧伪,而老、庄之徙遂欲弃智,是岂性之罪也哉?善乎孟子之言:「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
孔子之时,道虽不明,而异端之害未甚,故其论伯夷也以德。孟子之时,道益不明,异端之害滋深,故其论伯夷也以学。道未尽乎圣人,则推而行之,必有害矣。故孟子推其学术而言之也。夫辟邪说以明先王之道,非拔本塞源不能也。
青蝇诗言樊、棘、榛,言二人、四国。自樊而观之,则樊为近而棘、榛为远;自二人而观之,则二人为小而四国为大。谗人之情,常欲污白以为黑也,而其言不可以直达,故必营营往来,或自近而至于远,或自小而至于大,然后其说得行矣。文王之德,正与天合,「明明于下」者,乃「赫赫于上」者也。
孟子曰:「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有忠矣,而行之以恕,则以无我为体,以恕为用。所谓「强恕而行」者,知以己之所好恶处人而已,未至于无我也。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所以「为仁之方」也。
富文忠公辞疾归第,以其俸券还府,府受之。先生曰:「受其纳券者固无足议,然纳者亦未为得也。留之而无请可矣。」
名分正则天下定。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心,道之所在;微,道之体也。心与道,浑然一也。对放其良心者言之,则谓之道心,放其良心则危矣。「惟精惟一」,所以行道也。
伊川先生病革,门人郭忠孝往视之,子瞑目而卧。忠孝曰:「夫子平生所学,正要此时用。」子曰:「道着用便不是。」忠孝未出寝门而子卒。一本作或人乃载尹子之言曰:「非忠孝也。忠孝自党事起,不与先生往来,先生卒,亦不致奠。」
河南程氏遗书卷第二十二上
伊川先生语八上
伊川杂录
宜兴唐棣彦思编 棣初见先生,问「初学如何?」曰:「入德之门,无如大学。今之学者,赖有此一篇书存,其它莫如论、孟。」先生曰:「古人有声音以养其耳,采色以养其目,舞蹈以养其血脉,威仪以养其四体。今之人只有理义以养心,又不知求。」又问:「如何是格物?」先生曰:「格,至也,言穷至物理也。」又问:「如何可以格物?」曰:「但立诚意去格物,其迟速却在人明暗也。明者格物速,暗者格物迟。」
先生曰:「孔子弟子,颜子而下,有子贡。」伯温问:「子贡,后人多以货殖短之。」曰:「子页之货殖,非若后世之丰财,但此心未去耳。」周恭先字伯温。
潘子文问「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如何?曰:「此为子路于圣人之门有不和处。」伯温问:「子路既于圣人之门有不和处,何故学能至于升堂?」曰:「子路未见圣人时,乃暴悍之人,虽学至于升堂,终有不和处。」潘旻字子文。先生曰:「古人有言曰:『共君一夜话,胜读十年书。』若一日有所得,何止胜读十年书也?尝见李初平问周茂叔云:『某欲读书,如何?』茂叔曰:『公老矣,无及也。待某只说与公。』初平遂听说话,二年乃觉悟」
先生语子良曰:「纳拜之礼,不可容易。非己所尊敬,有德义服人者不可。余平生只拜二人,其一吕申公,其一张景观奉议也。昔有数人同坐,说一人短,其闲有二人不说。问其故,其一日:『某曾拜他。』其一日:『某曾受他拜。』王拱辰君贶初贶见周茂叔,为与茂叔世契,便受拜。及坐上,大风起,说大畜卦,一作说风天小畜卦。君贶及起曰:『某适来,不知受却公拜,今某却当纳拜?』茂叔走避。君贶此一事亦过人。」谢用休问:「当受拜,不当受拜?」曰:「分已定,不受乃是。」谢天申字用休,温州人。
先生曰:「曾见韩持国说,有一僧,甚有所得,遂招来相见,语甚可爱。一日谒之,其僧出,暂憩其室,见一老行,遂问其徒曰:『为谁?』曰:『乃僧之父,今则师孙也。』因问:『僧如何待之?』曰:『待之甚厚。凡晚参时,必曰此人老也,休来。』以此遂更不见之,父子之分,尚已颠倒矣。」
先生曰:「祭祀之礼,难尽如古制,但以义起之可也。」富公问配享,先生曰:「合葬用元妃,配享用宗子之所出。又问:「祭用三献,何如?」曰:「公是上公之家,三献太薄。古之乐九变,乃是九献。」曰:「兄弟可为昭穆否?」曰:「国家弟继兄,则是继位,故可为昭穆,士大夫则不可。」
棣问:「礼记言:『有忿懥、忧患、恐惧、好乐,则心不得其正。』如何得无此数端?」曰:「非言无,只言有此数端则不能以正心矣。」又问:「圣人之言可践否?」曰:「苟不可践,何足以垂教万世?」
伯温问:「学者如何可以有所得?」曰:「但将圣人言语玩味久,则自有所得。当深求于论语,将诸弟子问处便作已问,将圣人答处便作今日耳闻,自然有得。孔、孟复生,不过以此教人耳。若能于论、孟中深求玩味,将来涵养成甚生气质!」
又问:「颜子如何学孔子到此深邃?」曰:「颜子所以大过人者,只是得一善则拳拳服膺,与能屡空耳。」棣问:「去骄吝,可以为屡空否?」曰:「然。骄吝最是不善之总名。骄,只为有己。吝,如不能改过,亦是吝。」
伯温又问:「心术最难,如何执持?」曰:「敬。」
棣问:「看春秋如何看?」先生曰:「某年二十时看春秋,黄赘隅问某如何看?某答曰:『以传考经之事迹,以经别传之真伪。』
先生曰:「史记载宰予被杀,孔子羞之。尝疑田氏不败,无绿被杀。若为齐君而死,是乃忠义。孔子何羞之有?及观左氏,乃是阚止为陈恒所杀,亦字子我,谬误如此。」
用休问:「夫子贤于尧、舜,如何?」子曰:「此是说功。尧、舜治天下,孔子又推、尧、舜之道而垂教万世。门人推尊,不得不然。」伯温又问:「尧、舜,非孔子,其道能传后世否?」曰:「无孔子,有甚凭据处道」
子文问:「『师也过,商也不及』,如论交,可见否?」曰:「气象闲亦可见。」又曰:「子夏、子张皆论交,子张所言是成人之交,子夏是小子之交。」又问:『主忠信,毋友不如己者』,如何?」曰:「毋友不忠信之人。」
棣问:「使孔、孟同时,将与孔子并驾其说于天下邪?将学孔子邪?」曰:「安能并驾?虽颜子亦未达一闲耳。颜、孟虽无大优劣,观甚立言,孟子终未及颜子。昔孙莘老尝问颜、孟优劣,答之曰:『不必问,但看其立言如何。凡学者读其言便可以知其人,若不知其人,是不知言也。』」
又问:「大学知本,止说『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何也?」曰:「且举此一事,其它皆要知本,听讼则必使无讼是本也。」
李嘉仲问:「『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如何?」曰:「天地之道,不能自成,须圣人裁成辅相之。如岁有四时,圣人春则教民播种,秋则教民收获,是裁成也,教民锄耘灌溉,是辅相也。」又问:「『以左右民』如何?」古之盛时,未尝不教民,故立之君师,设官以治之。周公师保万民,与此〔一〕卦言『左右民』,皆是也。后世未尝教,任其自生自育,只治其本而已。」李处遯字嘉仲。
张思叔问:「『贤贤易色』如何?」曰:「见贤即变易颜色,愈加恭敬。」
棣问:「春秋书王如何?」曰:「圣人以王道作经,故书王。范文甫问:「杜预以谓周王,如何?」曰:「圣人假周王以见意。」棣又问:「汉儒以谓王加正月上,是正朔出于天子,如何?」曰:「此乃自然之理。不书春王正月,将如何书?此汉儒之惑也。」
先生将伤寒药与兵士,因曰:「在坟所与庄上,常合药与人,有时自笑,以此济人,何其狭也,然只做得这个事。」
思叔告先生曰:「前日见教授夏侯旄,甚叹服。」曰:「前时来相见,问后极说与他来。既问,却不管他好恶,须与尽说与之。学之久,染习深,不是尽说,力抵〔一〕介甫,无缘得他觉悟。亦曾说介甫不知事君道理,观他意思,只是要『乐子之无知』。如上表言:『秋水既至,因知海若之无穷,大明既升,岂宜爝火之不息?」皆是意思常要己在人主上。自古主圣臣贤,乃常理,何至如此!又观其说鲁用天子礼乐云:『周公有人臣所不能为之功,故得用人臣所不得用之礼乐。』此乃大段不知事君。大凡人臣身上,岂有过分之事?凡有所为,皆是臣职所当为之事也。介甫平居事亲最孝,观其言如此,其事亲之际,想亦洋洋自得,以为孝有余也。臣子身上皆无过分事,惟是孟子知之,如说曾子,只言『事亲若曾子可矣』。不言有余,只言可矣。唐子方作一事,后无闻焉,亦自以为报君足矣,当时所为,盖不诚意。」嘉仲曰:「陈瓘亦可谓难得矣。」先生曰:「陈瓘却未见其已。」夏侯旄字节夫。
伯温问:「西狩获麟已后,又有二年经,不知如何?」曰:「是孔门弟子所续。当时以谓必能尽得圣人作经之意,及再三考究,极有失作经意处。」
嘉仲问:「表记言『仁右也,道左也,仁者人也,道者义也』,如何?」曰:「本不可如此分别,然亦有些子意思。」又问:「莫是有轻重否?」曰:「却是有阴阳也﹖此却是儒者说话﹖如经解,只是弄文墨之士为之。」
又问:「如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曰:「须是合四人之能,又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然而论大成,则不止此,如今之成人,则又其次也。」
又问:「介甫言『尧行天道以治人,舜行人道以事天』,如何?」曰:「介甫自不识道字。道未始有天人之别,但在天则为天道,在地则为地道,在人则为人道。如言尧典,于舜、丹朱、共工、驩兜之事皆论之,未及乎升黜之政,至舜典,然后襌舜以位,四罪而天下服之类,皆尧所以在天下,舜所以治,是何义理?四凶在尧时,亦皆高才,职事皆修,尧如何诛之?然尧已知其恶,非尧亦不能知也。及尧一旦举舜于侧微,使四凶北面而臣之,四凶不能堪,遂逆命,鲧功又不成,故舜然后远放之。如吕刑言『遏绝苗民』亦只是舜,孔安国误以为尧。」(章内「皆尧所以在天下」句,疑有脱误。)
又问:「伯夷、叔齐逃,是否?」曰:「让不立则可,何必逃父邪?叔齐承父命,尤不可逃也。」又问:「中子之立,是否?」曰:「安得是?只合招叔一作夷。齐归立则善。」伯温曰:「孔子称之曰仁,何也?」曰:「如让国亦是清节,故称之曰仁,如与季札是也。札让不立,又不为立贤而去,卒有杀僚之乱,故圣人于其来聘,书曰:『吴子使札来聘。』去其公子,言其不得为公子也。」
嘉仲问:「否之匪人。」曰:「泰之时,天地交泰而万物生,凡生于天地之闲者,皆人道也。至否之时,天地不交,万物不生,无人道矣,故曰:『否之匪人。』」
嘉仲问:「『自反而缩』,如何?」曰:「缩只是直。」又问曰:「北宫黝似子夏,孟施舍似曾子,如何?」曰:「北宫黝之养勇也,必为而已,未若舍之能无惧也。无惧则能守约也。子夏之学虽博,然不若曾子之守礼为约,故以黝为似子夏,舍似曾子也。」
棣问:「『考仲子之宫』,非与?」曰:「圣人之意又在下句,见其『初献六羽』也。言初献,则见前此八羽也。春秋之书,百王不易之法。三王以后,相因既备,周道衰,而圣人虑后世圣人不作,大道遂坠,故作此一书。此义,门人皆不得闻,惟颜子得闻,尝语之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是也。此书乃文质之中,宽猛之宜,是非之公也。」
范季平问:「『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如何?」曰:「仁既道也,百善之首也。苟能学道,则仁在其中矣。」享仲问:「如何是近思?」曰:「以类而推。」
嘉仲问:「『吾与女弗如也』之与,比『吾与点也』之与,如何?」曰:「与字则一般,用处不同。孔子以为『吾与女弗如』者〔一〕,勉进学者之言。使子贡喻圣人之言,则知勉进己也,不喻其言,则以为圣人尚不可及,不能勉进,则谬矣。」
棣问:「纪裂繻为君逆女,如何?」曰:「逆夫人是国之重事,使卿逆亦无妨。先儒说亲逆甚可笑。且如泰君娶于楚,岂可越国亲迎耶?所谓亲迎者,迎于馆耳。文王迎于渭,亦不是出疆远迎,周国自在渭傍。先儒以此,遂泥于亲迎之说,直至谓天子须亲迎。况文王亲迎之时,乃为公子,未为君也。」
贵一问:「齐王谓时子欲养弟子以万锺,而使国人有所矜式,孟子何故拒之?」曰:「王之意非尊孟子,乃欲赂之尔,故拒之。」
用休问:「『温故而知新』,如何『可以为师』曰:「不然。只此一事可师。如此等处,学者极要理会得。若只指认温故知新便可为人师,则窄狭却气象也。凡看文字,非只是要理会语言,要识得圣贤气象。如孔子曰:『盍各言尔志。』而由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颜子曰:『愿无伐善,无施劳。』孔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观此数句,便见圣贤气象大段不同。若读此不见得圣贤气象,他处也难见。学者须要理会得圣贤气象。」
嘉仲问:「韶尽美矣,又尽善也。」先生曰:「非是言武王之乐未尽善,言当时传舜之乐则善尽美,传武王之乐则未尽善耳。」
先生曰:「『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非是三月,本是音字。『文胜质则史』,史乃周官府史胥徒之史。史,管文籍之官,故曰:『史掌官书以赞治』,文虽多而不知其意,文胜正如此也。」
又曰:「学者须要知言。」
同〔一〕伯温问:「『回也三月不违仁』,如何?」曰:「不违处,只是无纤毫私意。一作欲,下同。有少私意,便是不仁。」又问:「博施济众,何故仁不足以尽之?」曰:「既谓之博施济众,则无尽也。尧之治,非不欲四海之外皆被其泽,远近有闲,势或不能及。以此观之,能博施济众,则是圣也。」又问:「孔子称管仲『如其仁』,何也?」曰:「但称其有仁之功也。管仲其初事子纠,所事非正。春秋书『公伐齐纳纠』,称纠而不称子纠,不当立者也。不当立而事之,失于初也,及其败也,可以死,亦可以无死。与人同事而死之,理也。知始事之为非而改之,义也。召忽之死,正也。管仲之不死,权其宜可以无死也。故仲尼称之曰:『如其仁』谓其有仁之功也。使管仲所事子纠正而不死,后虽有大功,圣人岂复称之耶?若以为圣人不观其死不死之是非,而止称其后来之是非,则甚害义理也。」又问:「如何是仁?」曰:「只是一个公字。」学者问仁,则常教他将公字思量。」
又问:「郑人来渝平。」曰:「更成也。国君而轻变其平,反复可罪。」又问:「终隐之世,何以不相侵伐?」曰:「不相侵伐固足称,然轻欲变平,是甚国君之道?」
又问:「宋穆公立与夷,是否?」曰:「大不是。左氏之言甚非。穆公却是知人,但不立公子冯,是其知人处。若以其子享之为知人,则非也。后来卒致宋乱,宣公行私惠之过也。」一作罪。
先生曰:「凡看语、孟,且须熟玩味,将圣人之言语切己,不可只作一场话说。人只看得此二书切己,终身尽多也。」
棣问:「『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如何?」曰:「孔子退省其中心,亦足以开发也。」又问:「岂非颜子见圣人之道无疑欤?」曰:「然也。孔子曰:『一以贯之。』曾子便理会得,遂曰:『唯』,其它门人便须辩问也。」
又问:「祭如在,祭神如神在。」曰:「『祭如在』,言祭祖宗。『祭神如神在』,则言祭神也。祭先,主于孝。祭神,主于恭敬。」
又问:「祭起于圣人制作以教人否?」曰:「非也。祭先本天性,如豺有祭,獭有祭,鹰有祭,皆是天性,岂有人不如物〔一〕乎?圣人因而裁成礼法以教人耳。」又问:「今人不祭高祖,如何?」曰:「高祖自有服,不祭甚非。某家却祭高祖。」又问:「天子七庙,诸侯五,大夫三,士二,如何?」曰:「此亦只是礼家如此说。」又问:「今士庶家不可立庙,当如何也?」庶人〔二〕祭于寝,今之正厅是也。凡礼,以义起之可也。如富家及士,置一影堂亦可,但祭时不可用影。」又问:「用主如何?」曰:「白屋之家不可用,只用牌子可矣。如某家主式,是杀诸侯之制也。大凡影不可用祭,须无一毫差方可,若多一茎须,便是别人。」
棣又问:「克己复礼,如何是仁?」曰:「非礼处便是私意。既是私意,如何得仁?凡人须是克尽己私后,只有礼,始是仁处。」
谢用休问「入太庙,每事问。」曰:「虽知亦问,敬谨之至。」又问:「旅祭之名如何?」曰:「古之祭名皆有义,如旅亦不可得而知。」
棣问:「如仪礼中礼制,可考而信否?」曰:「信其可信。如言昏礼云,问名、纳吉、妠币、皆须卜,岂有问名了而又卜?苟卜不吉,事可已邪?若此等处难信也。」「又尝疑卜郊亦非,不知果如何?」曰:「春秋却有卜郊,但卜上辛不吉,则当卜中辛,中辛又不吉,则当便用下辛,不可更卜也。如鲁郊三卜,四卜,五卜,而至不郊,非礼。」又问:「三年一郊,与古制如何?」曰:「古者一年之闲,祭天甚多,春则因民播种而祈谷,夏则恐旱暵而大雩,以至秋则明堂,冬则圆丘,皆人君为民之心也。凡人子不可一日不见父母,国君不可一岁不祭天,岂有三年一亲郊之理?」
用休问北郊之礼。曰:「北郊不可废。元佑时朝廷议行,只为五月闲天子不可服大裘,皆以为难行。不知郊天郊地,礼制自不同。天是资始,故凡用物皆尚纯,藉用秫秸,器用陶匏,服用大裘,是也。地则资生,安可亦用大裘?当时诸公知大裘不可服,不知别用一服。向日宣仁山陵,吕汲公作大使,某与坐说话次,吕相责云:『先生不可如此。圣人当时不曾如此,今先生教朝廷怎生则是?』答曰:『相公见圣人 不如此处怎生?圣人固不可跂及,然学圣人者,不可轻易看了圣人。只如今朝廷,一北郊礼不能行得,又无一人道西京有程某,复问一句也。』吕公及其婿王某等便问:『北郊之礼当如何?』答曰:『朝廷不曾来问,今日岂当对诸公说邪?』是时苏子瞻便据『昊天有成命』之诗,谓郊祀同。文潞公便谓譬如祭父母,作一处何害?曰:『此诗冬至夏至皆歌,岂不可邪?郊天地又与共祭父母不同也。此是报本之祭,须各以类祭,岂得同时邪?』」
又问六天之说。曰:「此起于识书,郑玄之徒从而广之甚可笑也。帝者,气之主也。东则谓之青帝,南则谓之赤帝,西则谓之白帝,西则谓之黑帝,中则谓之黄帝。岂有上帝而别有五帝之理?此因周礼言祀昊天上帝,而后又言祀五帝亦如之,故诸儒附此说。」又问:「周礼之说果如何?」曰:「周礼中说祭祀,更不可证。六天之说,正与今人说六子是干、坤退居不用之时同也。不知干、坤外,甚底是六子?譬如人之四肢,只是一体耳。学者大惑也。」
又问:「郊天冬至当卜邪﹖」曰:「冬至祭天,夏至祭地,此何待卜邪﹖」又曰:「天与上帝之说如何﹖」曰:「以形体言之谓之天,以主宰言之谓之帝,以功用言之谓之鬼神,以妙用言之谓之神,以性情言之谓之干。」
又问:「易言『知鬼神之情状』,果有情状否﹖」曰:「有之。」又问:「既有情状,必有鬼神矣。」曰:「易说鬼神,便是造化也。」又问:「如〔一〕名山大川能兴云致雨,何也﹖」曰:「气之蒸成耳。」又问:「既有祭,则莫须有神否﹖」曰:「只气便是神也。今人不知此理,纔有水旱,便去庙中祈祷。不知雨露是甚物,从何处出,复于庙中求耶﹖」名山大川能兴云致雨,却都不说着,却只于山川外木土人身上讨雨露,木土人身上有雨露耶?」又问:「莫是人自兴妖﹖」曰:「只妖亦无,皆人心兴之也。世人只因祈祷而有雨,遂指为灵验耳。岂知适然﹖某尝至泗州,恰值大圣见。及问人曰:『如何形状﹖』一人曰如此,一人曰如彼,只此可验其妄。兴妖之人皆若此也。昔有朱定,亦尝来问学,但非信道笃者,曾在泗州守官,值城中火,定遂使兵士舁僧伽避火。某后语定曰:『何不舁僧伽在火中﹖若为火所焚,即是无灵验,遂可解天下之惑。若火遂灭,因使天下人尊敬可也。此时不做事,待何时邪﹖』惜乎定识不至此。」
贵一问:「日月有明,容光必照。」曰:「日月之明有本,故凡容光必照;君子之道有本,故无不及也。」
用休问「老者安之,少者怀之,朋友信之。」曰:「此数句最好。先观子路、颜渊之言,后观圣人之言,分明圣人是天地气象。」
孟敦夫问:「庄子齐物论如何﹖」曰:「庄子之意欲齐物理耶﹖物理从来齐,何待庄子而后齐﹖若齐物形,物形从来不齐,如何齐得﹖此意是庄子见道浅,不奈胸中所得何,遂着此论也。」
伯温问:「祭用祝文否﹖」曰:「某家自来相承不用,今待用也。」又问:「有五祀否﹖」曰:「否。祭此全无义理。释氏与道家说鬼神甚可笑。道家狂妄尤甚,以至说人身上耳目口鼻皆有神。」
同〔一〕伯温见,问:「『至大』,『至刚』,『以直』,以此三者养气否﹖」曰:「不然。是气之体如此。」又问:「养气以义否﹖」曰:「然。」又问:「『配义与道』,如何﹖」曰:「配道言其体,配义言其用。」又问:「『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如何﹖」曰:「知言然后可以养气,盖不知言无以知道也。此是答公孙丑『夫子乌乎长』之问,不欲言我知道,故以知言养气答之。」又问:「『夜气』如何﹖」曰:「此只是言休息时气清耳。至平旦之气,未与事接,亦清。只如小儿读书,早晨便记得也。」又问:「孔子言血气,如何﹖」曰:「此只是大凡言血气,如礼记说『南方之强』是也。南方人柔弱,所谓强者,是义理之强,故君子居之。北方人强悍,所谓强者,是血气之强,故小人居之。凡人血气,须要理义胜之。」
又问:「『吾不复梦见周公。』,如何﹖」曰:「孔子初欲行周公之道,至于梦寐不忘;及晚年不遇、哲人将萎之时,自谓不复梦见周公矣。」因此说梦便可致思,思圣人与众人之梦如何﹖梦是何物﹖「高宗〔二〕梦得说,如何﹖」曰:「此是诚意所感,故形于梦。」
又问:「金縢,周公欲代武王死,如何﹖」曰:「此只是周公之意。」又问:「有此理否﹖」曰:「不问有此理无此理,只是周公人臣之意,其辞则不可信,只是本有此事,后人自作文足此一篇。此事与舜喜象意一般,须详看舜、周公用心处。尚书文颠倒处多,如金縢尤不可信。」
高宗好贤之意,与易姤卦同。九五「以杞包瓜,含章,有陨自天。」杞生于最高处,瓜美物生低处,以杞包瓜,则至尊逮下之意也。既能如此,自然有贤者出,故有陨自天也。后人遂有天佑生贤佐之说。
棣问:「福善祸淫如何﹖」曰:「此自然之理,善则有福,淫则有祸。」又问:「天道如何﹖」曰:「只是理,理便是天道也。且如说皇天震怒,终不是有人在上震怒﹖只是理如此。」又问:「今人善恶之报如何﹖」曰:「幸不幸也。」
「知者乐水,仁者乐山」,言其体动静如此。知者乐,所一作凡。运用处皆乐;仁者寿,以静而寿。仁可兼知,而知不可兼仁。如人之身,统而 言之,则只谓之身;别而言之,则有四支。
世闲术数多,惟地理之书最无义理。祖父葬时,亦用地理人,尊长皆信,惟先兄与某不然。后来只用昭穆法。或问:「凭何文字择地﹖」曰:「只昭穆两字一作眼。便是书〔一〕也。但风须〔二〕地厚处足矣。某用昭穆法葬一穴,既而尊长召地理人到葬处,曰:「此是商音绝处,何故如此下穴﹖」某应之曰:「固知是绝处,且试看如何。」某家至今,人已数倍之矣。
在讲筵时,曾说与温公云:「更得范纯夫在筵中尤好。」温公彼时一言亦失,却道他见修史自有门路。某应之曰:「不问有无门路,但筵中须得他。」温公问何故,某曰:「自度少温润之气,纯夫色温而气和,尤可以开陈是非,道人主之意。」后来遂除侍讲。
用休问:「井田今可行否﹖」曰:「岂有古可行而今不可行者﹖或谓今人多地少,不然。譬诸草木,山上着得许多,便生许多。天地生物常相称,岂有人多地少之理﹖」
嘉仲问:「卦建可行否﹖」曰:「卦建之法,本出于不得已。柳子厚有论,亦窥测得分数。秦法固不善,亦有不可变者,罢侯置守是也。」
伯温问:「梦帝与我九龄。」曰:「与龄之说不可信。安有寿数而与人移易之理﹖」棣问:「孔子梦坐奠于两楹之闲,如何﹖」曰:「于理有之。」陈贵一问:「人之寿数可以力移否﹖」曰:「盖有之。」棣问:「如今人有养形者,是否?」曰:「然,但甚难。世闲有三件事至难,可以夺造化之力:为国而至于祈天永命,养形而至于长生,学而至于圣人。此三事,功夫一般分明,人力可以胜造化,自是人不为耳。故关朗有『周能过历,秦止二世』之说,诚有此理。」
棣问:「孔、孟言性不同,如何﹖」曰:「孟子言性之善,是性之本,孔子言性相近,谓其禀受处不相远也。人性皆善,所以善者,于四端之情可见,故孟子曰:『是岂人之情也哉﹖』至于不能顺其情而悖天理,则流而至于恶,故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若,顺也。」又问:「才出于气否﹖」曰:「气清则才 善,气浊则才恶。禀得至清之气生者为圣人,禀得至浊之气生者为愚〔一〕人。如韩愈所言、公都子所问之人是也。然此论生知之圣人。若夫学而知之,气无清浊,皆可至于善而复性之本。所谓『尧、舜性之』,是生知也:『汤、武反之』,是学而知之也。孔子所言上知下愚不移,亦无不移之理,所以不移,只有二,自暴自弃是也。」又问:「如何是才﹖」曰:「如材植是也。譬如木,曲直者性也;可以为轮辕,可以为梁栋,可以为榱桷者才也。今人说有才,乃是言才之美者也。才乃人之资质,循性修之,虽至恶可胜而为善。」又问:「性如何﹖」曰:「性即理也,所谓理,性是也。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喜怒哀乐未发,何尝不善﹖发而中节,则无往而不善。凡言善恶,皆先善而后恶;言吉凶,皆先吉而后凶;言是非,皆先是而后非。」又问:「佛说性如何﹖」曰:「佛亦是说本善,只不合将才做缘习。」又问:「说生死如何﹖」曰:「譬如水沤,亦有些意思。」又问:「佛言生死轮回,果否﹖」曰:「此事说有说无皆难,须自见得。圣人只一句尽断了,故对子路曰:『未知生,焉知死﹖』佛亦是西方贤者,方外山林之士,但为爱胁持人说利害,其实为利耳。其学譬如以管窥天,谓他不见天不得,只是不广大。」
问:「丧止于三年,何义﹖」曰:「盖一周则天道一变,人心亦随以变。惟人子孝于亲,至此犹未忘,故必至于再变;犹未忘,又继之以一时。」
伯温问:「『尽其心则知其性,知其性则知天矣』,如何。」曰:「尽其心者,我自尽其心;能尽心,则自然知性知天矣。如言『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以序言之,不得不然,其实,只能穷理,便尽性至命也。」又问事天。曰:「奉顺之一本无之字。而已。」
富公尝语先生曰:「先生最天下闲人。」曰:「某做不得天下闲人。相公将谁作天下最忙人?」曰:「先生试为我言之。」曰:「禅伯是也。」曰:「禅伯行住坐卧无不在道,何谓最忙﹖」曰:「相公所言乃忙也。今巿井贾贩人,至夜亦息。若禅伯之心,何时休息﹖」
先生尝与一官员一僧同会。一官员说条贯,既退,先生问僧曰:「晓之否邪﹖」僧曰:「吾释子不知条贯。」曰:「贤将竟一作作。三界外事邪﹖天下岂有二理﹖」
贵一问:「『与于诗』如何﹖」曰:「古人自小讽诵,如今人讴唱,自然善心生而兴起。今人不同,虽老师宿儒,不知诗也。『人而不为周南、召南』,此乃为伯鱼而言,盖恐其未能尽治家之道尔。欲治国治天下,须先从修身齐家来。不然,则犹『正墙面而立。』」
或问:「『伯夷、叔齐不念旧恶』如何﹖」曰:「观其清处,其衣冠不正,便望望然去之,可谓隘矣,疑若有恶矣,然却能不念旧恶,故孔子特发明其情。武王代纣,伯夷只知君臣之分不可,不知武王顺天命诛独夫也。」问:「武王果杀纣否﹖」曰:「武王不曾杀纣,人只见洪范有『杀纣字尔。武王代纣而纣自杀,亦须言杀纣也。向使纣曾杀帝乙,则武王却须杀纣也。石曼卿有诗,言伯夷『耻居汤、武干戈地,来死唐、虞揖让墟』,亦有是理。首阳乃在河中府虞乡也。」问:「不食周粟如何﹖」曰:「不食禄耳。」
用休问:「陈文子之清,令尹子文之忠,使圣人为之,则是仁否﹖」曰:「不然。圣人为之,亦只是清忠。」
乡党分明画出一个圣人出。「降一等」是自堂而出降阶,当此时,放气不屏,故「逞颜色」。「复其位」,复班位之序。「过位」是过君之虚位。「享礼有容色」,此享燕宾客之时,有容色者,盖一在于庄,则情不通也。「私觌」则又和悦矣。皆孔子为大夫出入起居之节。「缁衣羔裘,素衣麑裘,黄衣狐裘」,各有用。不必云缁衣是朝服,素衣是丧服,黄衣是蜡服。麑是鹿儿。「齐必有明衣布」,欲其洁。明衣如今凉衫之类。缁衣明衣,皆恶其文之着而为之也。「非帷裳必杀之」,帷裳固不杀矣,其它衣裳亦杀也。「吉月必朝服而朝」者,子在鲁致仕时月朔朝也。「乡人傩」,古人以驱厉气,亦有此理,天地有厉气,而至诚作威严以驱之。式凶服,负版,盖在车中。居敬则自然简。「居敬而行简」,则似乎简矣,然乃所以不简。盖先有心于简,则多却一简矣。居敬则心中无物,是乃简也。「仁者先难而后获」,何如?曰:「有为而作,皆先获也,如利仁是也。古人惟知为仁而已,今人皆先获也。」
又问:「『述而不作』,如何?」曰:「此圣人不得位,止能述而已。」
公山弗扰、佛肸召子,子欲往者,圣人以天下无不可与有为之人,亦无不可改过之人,故欲往。然终不往者,知其必不能改也。子路遂引「亲于其身为不善」为问,孔子以坚白匏瓜为对。「系而不食」者,匏瓜系而不为用之物,「不食」,不用之义也,匏瓜亦不食之物,故因此取义也。
唐棣之华乃千叶郁李,本不偏反,喻如兄弟,今乃偏反,则喻兄弟相失也。兄弟相失,岂不尔思,但居处相远耳。孔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盖言权实不相远耳。权之为义,犹称锤也。能用权乃知道,亦不可言权便是道也。自汉以下,更无人识权字。
「我不欲人之加诸我,吾亦欲无加诸人」,正中庸所谓「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
「盖有不知而作之者」,凡人作事皆不知,惟圣人作事无有不知。
或问:「善人之为邦,如何可胜残去杀?」曰:「只是能使人不为不善。善人,『不践迹亦不入于室』之人也。『不践迹』是不践己前为恶之迹,然未入道也。」
又问:「『王者必世而后仁』,何如?」曰:「三十日壮,有室之时,父子相继为一世。王者之效则速矣。」又问:「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曰:「教民战至七年,则可以即戎矣。凡看文字,如七年一世百年之事,皆当思其如何作为,乃有益。」
问小畜。曰:「小畜是所畜小,及所畜虽大而少,皆小畜也。不必专言君畜臣,臣畜君
。」
问「大德不踰闲,小德出入可也。」曰:「大德是大处,小德是小处,出入如可以取可以无取之类是也。」又问:「『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是出入之事否?」曰:「亦是也,然不信乃所以为信,不果乃所以为果。」
范文甫将赴河清尉,问:「到官三日,例须谒庙,如何?」曰:「正者谒之,如社稷及先圣是也。其它古先贤哲,亦当谒之。」又问:「城隍当谒否?」曰:「城隍不典。土地之神,社稷而已。何得更有土地邪?」又问:「只恐骇众尔。」曰:「唐狄仁杰废江、浙闲淫祠千七百处,所存惟吴太伯、伍子胥二庙尔。今人做不得,以谓时不同,是诚不然,只是无狄仁杰耳。当时子胥庙存之亦无谓。」
畅中伯问:「密云不雨,自我西郊。」曰:「西郊阴所,凡雨须阳倡乃成,阴倡则不成矣。今云过西则雨,过东则否,是其义也。所谓『尚往』者,阴自西而往,不待阳矣。」
凡看文字,先须晓其文义,然后可求其意;未有文义不晓而见意者也。学者看一部论语,见圣人所以与弟子许多议论而无所得,是不易得也。读书虽多,亦奚以为? 子文问:「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曰:「不可使知之者,非民不足与知也,不能使之知尔。」
或问:「诸葛孔明亦无足取。大凡杀一不辜而得天下,则君子不为,亮杀戮甚多也。」先生曰:「不然。所谓杀一不辜,非此之谓。亮以天子之命,诛天下之贼,虽多何害?」
同〔一〕伯温见先生,先生曰:「从来觉有所得否?学者要自得。六经浩渺,乍来难尽晓,且见得路径后,各自立得一个门庭,归而求之可矣。」伯温问:「如何可以自得?」曰:「思。『思曰睿,睿作圣』,须是于思虑闲得之,大抵只是一个明理。」棣问:「学者见得这道理后,笃信力行时,亦有见否?」曰:「见亦不一,果有所见后,和信也不要矣。」又问:「莫是既见道理,皆是当然否?」曰:「然。凡理之所在,东便是东,西便是西,何待信?凡言信,只是为彼不信,故见此是信尔。孟子于四端不言信,亦可见矣。」伯温又问:「孟子言心、性、天,只是一理否?」曰:「然。自理言之谓之天,自秉受言之谓之性,自存诸人言之谓之心。」又问:「凡运用处是心否?」曰:「是意也。」棣问:「意是心之所发否?」曰:「有心而后有意。」又问:「孟子言心『出入无时,』,如何?」曰:「心本无出入,孟子只是据操舍言之。」伯温又问:「人有逐物,是心逐之否?」曰:「心则无出入矣,逐物是欲。」河南程氏遗书第二十二下
伊川先生语八下
附杂录后
问:「郑伯以壁假许田,左氏以谓易祊田,黎淳以隐十一年入许之事破左氏,谓许田是许之田,如何?」曰:「左氏说是也。既是许之田,如何却假之于鲁?十一年虽入许,许未尝灭,许叔已奉祀也。」
问:「桓四年无秋冬,如何?」曰:「圣人作经备四时也。如桓不道,背逆天理,故不书秋冬。春秋只有两处如此,皆言其无天理也。」
用休问哀公问社于宰我之事。曰:「社字本是主字,文误也。宰我不合道『使民战憟』,故仲尼有后来言语。」
先生曰:「诚不以富,亦祇以异」,本不在「是惑也」之后,乃在「齐景公有马千驷」之上,文误也。
问:「『揖让而升,下而饮』,是下堂饮否?」曰:「古之制罚爵皆在堂下。」又问:「唯不胜下饮否?」曰:「恐皆下堂,但胜者饮不胜者也。」
思叔问:「荀彧如?」曰:「彧才高识不足。」孟纯问:「何颙尝称其有王佐才。」曰:「不是王佐才。」嘉仲问:「如霍光、萧、曹之徒如何?」曰:「此可为汉时王佐才。」棣问:「史称董仲舒是王佐才,如何?」曰:「仲舒是言其学术。若论至王佐才,须是伊、周,其次莫如张良,诸葛亮、陆宣公。」
问:「『夏,逆妇姜于齐』,何故,便书妇?」曰:「此是文公在丧服将满之时纳币,故圣人于其逆时,便成之为妇,罪其居丧而取也。春秋微显阐幽,乃在如此处。凡事分明可见者,圣人更不微文以见意,只直书而已。如桓三年及宣元年逆女,皆分明在丧服中成昏,故只书逆女也。文公则但在丧服纳币,至逆女却在四年,圣人欲显其居丧纳币之罪,故书『妇姜』,便成之为妇也。其意言虽至四年方逆女,其实与丧昏同也。」
先生日:「周公之于兄,舜之于弟,皆一类,观其用心为如何哉?推此心以待人,亦只如此,然有差等矣。」
问:「春秋书日食,如何?」曰:「日食有定数,圣人必书者,盖欲人君因此恐惧修省,如治世而有此变,则不能为灾,乱世则为灾矣。人气血盛,虽遇寒暑邪秽,不能为害,其气血衰,则为害必矣。」
问:「荧惑退舍,果然否?」曰:「观宋景公,不能至是。」问:「反风如何?」曰:「亦未必然。成王一中才之主,圣人为之臣,尚几不能保。金縢书,成王亦安知?只是二公知之,因此以示王。弭变,非有动天之德,不能至也。」
问:「四岳一人否?」曰:「然。以二十二人数考之,固然。观对尧言众则日佥,四岳则曰岳,亦可见也。」
晋侯之执曹伯,是否?曰:「曹伯有弒逆之罪,即执之是也。晋与之同盟而后执之,故书『曹伯』而不去其爵。晋侯不夺爵,未至于夺爵也。『归自京师』,则言若无罪,而归罪天王不能行爵赏也。凡言『归』者,易辞;『归之』者,强归之辞。」
问:「龙能有能无,如何?」曰:「安能无?但能隐见耳。所以能隐见者,为能屈伸尔。非特龙,凡小物甚有能屈伸者。」
问:「书『至』,如何?」曰:「告庙而书,亦有不缘告庙而书者。」又问:「还复。」曰:「还只是归复,如今所谓倒回。」又问:「隐皆不书至。」曰:「告庙之礼不行。」
先生指庭下群雀示诸弟子曰:「地上元有物,则群雀集而食之。人故与之,则不即来食,须是久乃集,盖人有意在尔。若负粟者过,适遗下,则便集而食矣。」
问:「禘于太庙用『致』,夫人是哀姜否?」曰:「文姜也。文姜与桓公如齐,终启弒桓之恶,其罪大矣,故圣人于其逊于齐,致于庙,皆止曰夫人,而去其姜氏,以见大义与国人已绝矣。然弒桓之恶,文姜实不知,但缘文姜而启尔,庄公母子之情则不绝,故书夫人焉。文姜逊齐,止称夫人;此禘致于庙,亦只称夫人,则是文姜明矣。此最是圣人用法致严处,可以见大义,又以见子母之义。本朝太祖皇帝立法,极合春秋之意〔一〕,法中有夫因妇而被杀者,以妇为首,正与此合。」
问:「禘是如何?」曰:「禘是天子之祭,五年一禘,祭其祖之所自出也。」又问祫。曰:「祫,合祭也,诸侯亦祭祫。只是祠禴尝烝之祭,为庙礼烦,故每年于四祭中,三祭合食于祖庙,惟春则祭诸庙也。」
问:「祧庙如何?」曰:「祖有功,宗有德,文、武之庙永不桃也。所祧者,文、武以下庙。」曰:「兄弟相继,如何?」曰:「此皆自立庙。然如吴太伯兄弟四人相继,若上更有二庙不祧,则遂不祭祖矣。故庙虽多,亦不妨祧,只祧得服绝者,以义起之可也。如本朝太祖、太宗皆万世不祧之庙,河东、闽、浙诸处皆太宗取之,无可祧之理。」
问:「孀妇于理似不可取,如何?」曰:「然。凡取,以配身也。若取失节者以配身,是己失节也。」又问:「或有孤孀贫穷无托者,可再嫁否?」曰:「只是后世怕寒饿死,故有是说。然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
或问:「汉高祖可比太祖否?」曰:「汉高祖安能比太祖?太祖仁爱,能保全诸节度使,极有术。天下既定,皆召归京师,节度使竭土地而还,所畜不赀,多财,亦可患也。太祖逐人赐地一方,盖第,所费皆数万。又尝赐宴,酒酣,乃宣各人子弟一人扶归。太祖送至殿门,谓其子弟曰:『汝父各许朝廷十万缗矣。』诸节度使醒,问所以归,不失礼于上前否?子弟各以缗事对。翌日,各以表进如数。此皆英雄御臣之术。」
宣仁山陵时,会吕汲公于陵下。公曰:「国家养兵乃良策,凡四方有警,百姓皆不知。」先生曰:「相公岂不见景德中事耶?驱良民刺面,以至及士人。盖有限之兵,忽损三五千人,将何自而补?要知兵须是出于民可也。」
太祖初有天下,士卒人许赏二百缗。及即位,以无钱久不赐,士卒至有题诗于后苑。太祖一日游后苑见诗,乃曰好诗,遂索笔和之。以故,每于郊时,各赐赏给,至今因以为例,不能去。或问:「今欲新兵不郊赏,数十年后可革否?」曰:「新兵本无此望,不与可也,不数十年可革。」
思叔问:「孟子言『善推其所为』,是欤?」曰:「圣人则不待推。」
霍光废昌邑,其始乃光之罪。当时不合立之,只被见是武帝孙,担当不过,须立之也。此又与伊尹立太甲不同也。伊尹知太甲必能思庸,故放之桐三年。当时汤既崩,太丁未立而死,外丙方二岁,仲壬方四岁,故须立太甲也。太甲又有思庸之资,若无是质,伊尹亦不立也。史记以孟子二年四年之言,遂言汤崩六年之后,太甲方立。不知年只是岁字。顷█望之曾问及此,亦曾说与他。后来又看礼,见王巡狩,问百年者,益知书传亦称岁为年。二年四年之说,纵别无可证,理亦必然。且看尚书,分明说成汤既没,太甲元年。又看王祖桐宫,居忧三年,终能思庸,伊尹以冕服奉嗣王。可知凡文字理是后,不必引证。
问:「东向西向,以南方为上;南向北向,以西方为上;如何?」曰:「此言坐位,非祭祀昭稳之位。昭稳之位,太祖面东,左昭右穆,自内以及外。古之坐位,皆以右为尊。范文甫问:「韩信得广武君,使东向坐,而西面师事之,是否?」曰:「今则以左为尊,是或一道也。」
问:「『侨如以夫人姜氏至』,书『以』,如何?」曰:「当然。此却言公子能主其事,以夫人至也。如书『公与夫人如齐』,只书『与』而不书『及』却有意,盖言『及』则主在公也,言『与』则公不能制明矣。」
孔子愿乘桴浮于海,居九夷,皆以天下无一贤君,道不行,故言及此尔。子路不知其意,便谓圣人行矣。「无所取材」,言其不能斟酌也。
问:「『肆大眚』,如何?」曰:「大眚而肆之,其失可知。书言眚灾肆赦者,言眚则肆之,眚是自作之罪也;灾则赦之,灾是过失之事故也。凡赦何尝及得善人?诸葛亮在蜀,十年不赦,审此尔。」
兵强弱亦有时。往时陈、许号劲兵,今陈、许最近畿,亦不闻劲。今河东最盛。
学者不可不通世务。天下事譬如一家,非我为则彼为,非甲为则乙为。
子路「片言可以折狱」,故鲁愿与小邾、射盟,而射止愿得季路一言,乃其证也。
曰「予欲无言」,盖为子贡多言,故告之以此。
问「务民之义。」曰:「如项梁立义帝,谓从民望者是也。」
棣问:「『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仲子之赗』,如何?」答曰:「书天王者,以春秋之始,周方书此一件事,且存天王之号以正名分,非谓此事当理而书也,故书宰之名以示贬。仲子是惠公再娶之夫人,诸侯无再娶理,故只书惠公、仲子,不称夫人也。」又问:「左氏以为未薨,预凶事,非礼也。」曰:「不然,岂有此理?夫人子氏自是隐公之妻,不干仲子事。」
又问:「再娶皆不合礼否?」曰:「大夫以上无再娶礼。凡人为夫妇时,岂有一人先死,一再娶,一人再嫁之约?只约终身夫妇也。,但自大夫以下,有不得已再娶者,盖缘奉公姑,或主内事尔。如大夫以上,至诸侯天子,自嫔妃可以供祀礼,所以不许再娶也。」
春秋书盟,如何?先王之时有盟否?或疑周官司盟者。曰:「先王之时所以有盟者,亦因民而为之,未可非司盟也。但春秋时信义皆亡,日以盟诅为事,上不遵周王之命,春秋书,皆贬也。唯胥命之事稍为近正,故终齐、卫二君之世不相侵伐,亦可喜也。」
「纪子伯莒子盟于密」,此是伯上脱一字也,必是三人同盟。若不是脱字,别无义理。
「齐高固来逆叔姬,公、谷有子字,如何?」曰:「子者言是公女,其它则姊妹之类也。」
又问:「『丁丑,夫人姜氏人』,何故独书曰『人』?」曰:「此娶仇女,故书『入』,言宗庙不受也。」
又问:「公子结媵陈人之妇于鄄,遂及齐侯、宋公盟。」曰:「此是本去媵妇,却遂及诸侯盟,圣人罪之之意,在遂事也。」
又问:「『祭公来,遂逆王后于纪』,如何?」曰:「此祭公受命逆后,却因过鲁,遂行朝会之礼,圣人深罪之,故先书其来,使若以朝鲁为主,而逆后为遂也。」曰:「或说逆王后,亦使鲁为主,如何?」曰:「筑王姬之馆,单伯送王姬之类,皆是鲁为主。盖只是王姬下嫁,则同姓诸侯为主,如逆王后,无使诸侯为主之理。」
问:「独宋共姬书首尾最详,何故?」曰:「贤伯姬,故详录之。昔胡先生常说伯姬是妇人中伯夷,为其不下堂而死也。」曰:「如成八年、九年、十年,三书来媵,皆以伯姬之故书否?」曰:「然。」「媵之礼如何?」曰:「古有之。」
又问:「汉儒谈春秋灾异,如何?」曰:「自汉以来,无人知此。董仲舒说天人相与之际,亦略见些模样,只被汉儒推得太过。亦何必说某事有某应?」河南程氏遗书第二十三
伊川先生语九
鲍若雨录
今语小人曰不违道,则曰不违道,然卒违道;语君子曰不违道,则曰不违道,终不肯违道。譬如牲牢之味,君子曾尝之,说与君子,君子须增爱;说与小人,小人非不道好,只是无增爱心,其实只是未知味。「守死善道」,人非不知,终不肯为者,只是知之浅,信之未笃。
志不可不笃,亦不可助长。志不笃则忘废。助长,于文义上也且有益,若于道理理上助长,反不得。杜预云:「优而柔之,使自求之;厌而饫之,使自趣之;若江海之浸,膏泽之润,涣然冰释,怡然理顺,然后为得也。」此数句煞好。
论语是孔门高弟所撰,观其立言,直是得见圣人处。如「闵子侍侧,誾誾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不得圣人处,怎生知得子乐?誾誾、行行、侃侃,亦是门人旁观见得。如「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皆是善观圣人者。
夫子删诗,赞易,莒叙书,皆是载圣人之道,然未见圣人之用,故作春秋。春秋,圣人之用也。如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便是圣人用处。
人谓己之谓忠,尽物之谓恕。尽己之谓忠固是,尽物之谓恕则未尽。推己之谓恕,尽物之谓信。
问:「武未尽善处,如何?」曰:「说者以征诛不及揖让,征诛固不及揖让,然未尽善处,不独在此,其声音节奏亦有未尽善者。乐记曰:『有司失其传也。』若非有司失其传,则武王之志荒矣。孔子『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得所』,是知既正之后,不能无错乱者。」
小人之怒在己,君子之怒在物。小人之怒,出于心,作于气,形于身,以及于物,以至无所不怒,是所谓迁也。若君子之怒,如舜之去四凶。
问:「『吾道一以贯之』,而曰『忠恕而已矣』,则所谓一者,便是仁否?」曰:「固是。只这一字,须是子细体认。一还多在忠上?多在恕上?」曰:「不然。多在忠上。纔忠便是一,恕即忠之用也。」
又问:「令尹子文忠矣,孔子不许其仁,何也?」曰:「此只是忠,不可谓之仁。若比干之忠,见得时便是仁也。」
螟蛉蜾臝,本非同类,为其气同,故祝则肖之。又况人与圣人同类者?大抵须是自强不息,将来涵养成就到圣人田地,自然气貌改变。
问:「『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窃谓苟所利者大,一身何足惜也?」曰:「但看生与仁孰重。夫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人莫重于生,至于舍得死,道须大段好如生也。」曰:「既死矣,敢问好处如何?」曰:「圣人只赌〔一〕一个是。」
问:「夫子曰:『吾不复梦见周公』,圣人固尝梦见周公乎?」曰:「不曾。孔子昔尝寤寐思周公,后不复思尔。若谓梦见周公,大段害事,即不是圣人也。」又曰:「圣人果无梦乎?」曰:「有。夫众人日有所思,夜则成梦,设或不思而梦,亦是旧习气类相应。若是圣人,梦又别。如高宗梦传说,真个有传说在传岩也。」
问:「富贵、贫贱、寿夭,固有分定,君子先尽其在我者,则富贵、贫贱、寿夭,可以命言;若在我者未尽,则贫贱而夭,理所当然,富贵而寿,是为徼幸,不可谓之命。」曰:「虽不可谓之命,然富贵、贫贱、寿夭,是亦前定。孟子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故事君子以义安命,小人以命安义。」
中庸之说,其本至于「无声无臭」,其用至于「礼仪三百,威仪三千」。自「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复归于「无声无臭」,此言圣人心要处。与佛家之言相反,尽教说无形,无色,其实不过无声无臭,必竟有甚见处?大抵语论闲不难见。如人论黄金曰黄色,此人必是不识金。若是不识金者,更不言,设或言时,别自有道理。张子厚尝谓佛如大富贫子。横渠论此一事甚当。
圣人与理为一,故无过,无不及,中而已矣。其它皆以心处这个道理,故贤者常失之过,不肖者常失之不及。
陈恒弒其君,孔子沐浴而朝,请讨之。左氏载孔子之言,谓「陈恒弒其君,民之不与者半,以鲁之众加齐之半,可克也。」恁地是圣人以力角胜,都不问义理也。孔子请伐齐,以弒君之事讨之。当时哀公能从其请,孔子必有处置,须使频回使周,子路使晋,天下大计可立而遂。孔子临老,有此一件事好做,奈何公不从其请,可惜。
问:「横渠言『由明以至诚,由诚以至明』,此言恐过当。」曰:「『由明以至诚』,此句却是。『由诚以至明』,则不然,诚即明也。孟子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只『我知言』一句已尽。横渠之言不能无失,类若此。若西铭一篇,谁说得到此?今以管窥天,固是见北斗,别处虽不得见,然见北斗,不可谓不是也。」
问:「孔子对冉求曰:『其事也,非政。』政与事何异?」曰:「闵子骞不肯为大夫,曾皙不肯为陪臣,皆知得此道理。若季路、冉求,未能知此。夫政出于国君。冉求为季氏家臣,只是家事,安得为政?当时季氏专政,孔子因以明之。」或问:「季路、冉求稍明圣人之道,何不知此?」曰:「当时陪臣执国命,目见耳闻,习熟为常,都不知有君,此言不足怪。季氏问季路、冉求,可谓大臣与?孔子曰:『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然则从之者与?』曰:『弒父与君,亦不从也。』除却弒父与君,皆为之。」
「期月而已,三年有成」,何也?曰:「公孙弘谓『三年有成,臣切迟之。』唐文宗时,李石责以宰相之职,谓『臣犹以为太速』。二者皆不是。须是知得迟速之理。昔尝对哲宗说此事曰:『陆下若问如何措置,三年有成,臣即陈三年有成之事;若问如何措置,期月而已,臣即陈期月之事。当时朝廷无一人问着,只李邦直但云称职称职,亦不曾问着一句。」春秋书陨石陨霜,何故不言石陨霜陨?此便见得天人一处。昔尝对晢宗说:「天人之闲甚可畏,作善则千里之外应之,作恶则千里之外违之。昔子陵与汉光武同寝,太史奏客星侵帝座甚急。子陵匹夫,天应如此,况一人之尊,举措用心,可不戒慎!」
「暴其民甚,则身弒国亡;不甚,则身危国削,名之曰幽、厉,虽孝慈孙,百世不能改也。」汉之君,都为美谥,何似休因问:「桀、纣是谥否?」曰:「不是。天下自谓之桀、纣。」
「王天下有三重」,三重即三王之礼。三王虽随时损益,各立一个大本,无过不及,此与春秋正相合。
先生前日教某思「君子和而不同」。某思之数日,便觉胸次广阔,其意味有不可以言述。窃有一喻,愿留严听。今有人焉,久寓远方,一日归故乡,至中途,适遇族兄者,俱抵旅舍,异居而食,相视如途人。彼岂知为族弟,此亦岂知为族之兄邪?或告曰:彼之子,公之族兄某人也;彼之子,公之族弟某人也。既而欢然相从,无有二心。向之心与今之心,岂或异哉?知与不知而已。今学者苟知大本,则视天下犹一家,亦自然之理之也。先生曰:「此乃善喻也。」
先生教某思孝弟为仁之本。某窃谓:人之初生,受天地之中,得五行之秀,方其禀受之初,仁固已存乎其中。及其既生也,幼而无不知爱其亲,长而无不知敬其兄,而仁之用于是见乎外。当是时,唯知爱敬而已,固未始有事物之累。及夫情欲窦于中,事物诱于外,事物之心日厚,爱敬之心日薄,本心失而仁随丧矣。故圣人教之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盖谓修为其仁者,必本于孝弟故也。先生曰:「能如此寻究,甚好。夫子曰:『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爱亲者不敢恶于人。』不敢慢于人,不敢恶于人,便是孝弟。尽得仁,斯尽得孝弟,尽得孝弟,便是仁。」又问:「为仁先从爱物上推来,如何?」曰:「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谓之悖礼,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故君子『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能亲亲,岂不仁民?能仁民,岂不爱物?若以爱物之心推而亲亲,却是墨子也。」因问:「舜与曾子之孝,优劣如何?」曰:「家语载耘瓜事,虽不可信,却有义理。曾子耘瓜,误斩其根。曾皙建大杖以击其背,曾子仆地,不知人事,良久而苏,欣然起,进曰:『大人用力教参,得无疾乎?』乃退,援琴而歌,使知体康。孔子闻而怒。曾子至孝如此,亦有这些失处。若是舜,百事从父母,只杀他不得。」又问:「如申生待烹之事,如何?」曰:「此只是恭也。若舜,须逃也。」
问:「先生曰:『尽其道谓之孝弟。』夫以一身推之,则身者资父母血气以生者也。尽其道者则能敬其身,敬其身者则能敬其父母矣。不尽其道则不敬其身,不敬其身则不敬父母,其斯之谓欤?」曰:「今士大夫受职于君,尚期尽其职事,又况亲受身于父母,安可不尽其道?」
夫民,合而听之则圣,散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大同之中,有个秉彝在前,是是非非,无不当理,故圣。散而听之,则各任私意,是非颠倒,故愚。盖公义在,私欲必不能胜也。
河南程氏遗书卷第二十四
伊川先生语十
邹德久本
「天下雷行,物与无妄」,先天后天皆合于天理者也,人欲则伪矣。
修身,当学大学之序。大学,圣人之完书也,其闲先后失序者,已正之矣。
诗言后妃之德,非指人而言,或谓太姒,大失之矣。周公作乐章,欲一作歌之。以感化天下,其后继以文王诗者,言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周南天子之事,故系之周。周,王室也。召南诸侯之事,故系之召。召,诸侯长也。曰公者,后人误加之也。夫妇道一,关睢虽后妃之事,亦可歌于下。至若鹿鸣以下,则各主其事,皇华遣使臣之类是也。颂有二:或美盛德,则燕飨通用之,或告成功,则祭祀专用之。
「诗有六义:曰风者,谓风动之也;曰赋者,谓铺陈其事也;曰比者,直比之,「温其如玉」之类是也;曰兴者,因物而兴起,「关关睢鸠」、「瞻彼淇、澳」之类是也;曰雅者,雅言正道,「天生蒸民,有物有则」之类是也;曰颂者,称颂德美,「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之类是也。」
国风、大、小雅、三颂,诗之名也。六义,诗之义也。篇之中有备六义者,有数义者。一本章首云「能治乱丝者,可以治诗。」
四始,犹四端也。
十五国风,各有次序,看诗可见。
诗大序,孔子所为,其文似系辞,其义非子夏所能言也。小序,国史所为,非后世所能知也。
人心私欲,故危殆。道心天理,故精微。灭私欲则天理明矣。
太誓书曰:「一月。」曰:「商历已绝,周历未建,故用人正,今之正月也。不书商历,以见纣自绝于天矣。圣人一言一动,无不合于天理如此。」
看书,须要见二帝、三王之道。如二典,即求尧所以治民,舜所以事君。
「五年须暇」者,圣人讨伐,必不太早,自当缓之,非再驾之谓也。此周公所知,无显过可推也。
犬、牛、人,知所去就,其性本同,但限以形,故不可更。如隙中日光,方圆不移,其光一也。惟所禀各异,故生之谓性,告子以为一,孟子以为非也。
庾公之斯遇子濯孺子,虚发四矢,甚无谓也。国之安危在此举,则杀之可也;舍之而无害于国,权轻重可也。何用虚发四矢乎?
「尧、舜性之」,生知也。「汤、武身之」,学而知之也。
「仁之于父子,至知之于贤者」,谓之命者,以其禀受有厚薄清浊故也。然其性善,可学而尽,故谓之性焉。盖气有清浊,故其材质有厚薄。禀于天谓性,感为情,动为心,质干为才。
「生之谓性」与「天命之谓性」,同乎?性字不可一概论。「生之谓性」,止训所禀受也。「天命之谓性」,此言性之理也。今人言天性柔缓,天性刚急,俗言天成,皆生来如此,此训所禀受也。若性之理也则无不善,曰天者,自然之理也。
「天下言性,则故而已」者,言性当推其元本,推其元本,无伤其性也。
伊尹受汤委寄,必期天下安治而已。太甲如不终惠,可废也。孟子言贵戚之卿与此同。然则始何不择贤?盖外丙二岁,仲壬四岁,惟太甲长耳。使太甲有下愚之质,初不立也。苟无三人,必得于宗室;宗室无人,必择于汤之近戚;近戚无人,必择于天下之贤者而与之,伊尹不自为也。刘备托孔明以嗣子,「不可,使自为之」,非权数之言,其利害昭然也。立者非其人,则刘氏必为曹氏屠戮,宁使孔明为之也。霍光废昌邑,不待放,知其下愚不移也,始之不择,则光之罪大矣。若伊尹与光是太甲、昌邑所用之臣,而不受先王之委寄,谏不用,去之可也,放废之事,不可为也,义理自昭然。
先生始看史传,及半,则掩卷而深思之,度其后之成败,为之规画,然后复取观焉。然成败有幸不幸,不可以一概看。
看史必观治乱之由,及圣贤修己处事之美。
孔明有王佐之心,道则未尽。王者如天地之无私心焉,行一不义而得天下不为。孔明必求有成,而取刘璋。圣人宁无成耳,此不可为也。若刘表子琮,将为曹公所并,取而兴刘氏可也。
孔明不死,三年可以取魏,且宣王有英气,久不得伸,必沮死不久也。
孔明庶几礼乐。
孔明营五丈原,宣王言「无能为」,此伪言安一军耳,兵自高地来可胜。先生尝自观五丈原,非非,一作日言。此地不可据,英雄欺人,不可尽信。
荀爽从董卓辟,逊琮避祸,君子亦有之,然圣人明哲保身,亦不至转身不得处。如杨子投阁,失之也。荀爽自度其材,能兴汉室乎,起而图之可也。知不足而强图之,非也。
西汉儒者有风度,惟董仲舒、毛苌、杨雄。苌解经虽未必皆当,然味其言,大概然耳。
东汉赵苞为边郡守,虏夺其母,招以城降,苞遽战而杀其母,非也。以君城降而求生其母,固不可。然亦当求所以生母之方,奈何遽战乎?不得已,身降之可也。王陵母在楚,而使楚质以招陵,陵降可也。徐庶得之矣。
义训宜,礼训别,智训知,仁当何训?说者谓训觉,训人,皆非也。常合孔、孟言仁处,大概研穷之,二三岁得之,未晚也。
先生云:「吾四十岁以前读诵,五十以前研究其义,六十以前反复紬绎,六十以后着书。」着书不得已。
人思如涌泉,浚之愈新。
释道所见偏,非不穷深极微也,至穷神知化,则不得与矣。
先生在经筵时,上服药,即日就医官问动止。天子方幼,建言选宫人四十以上者侍左右,所以远纷华、养心性。
尽己为忠,尽物为信。极言之,则尽己者尽己之性也,尽物者尽物之性也。信者,无伪而已,于天性有所损益,则为伪矣。易无妄曰:「天下雷行,物与无妄」,动以天理故也。其大略如此,更须研究之,则自有得处。
韩文不可漫观,晚年所见尤高。
在天曰命,在人曰性。贵贱寿夭命也,仁义礼智亦命也。
动物有知,植物无知,其性自异,但赋形于天地,其理则一。
四端不言信者,既有诚心为四端,则信在其中矣。
充实而有光辉,所谓修身见于世也。
昏礼执鴈者,取其不再偶尔,非随阳之物。
亚夫夜半军扰,直至帐下,坚守不动,安在其持重也。
圣人无优劣,有则非圣人也。
主一者谓之敬。一者谓之诚。主则有意在。
荀氏八龙,岂尽贤者?但得一二贤子弟相熏习皆然耳。
犬吠屠人,世传有物随之,非也,此正如海上鸥尔。
河南程氏遗书卷第二十五
伊川先生语十一
畅潜道录胡氏注云:「识者疑其闲多非先生语。」
大学曰:「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人之学莫大于知本末终始。致知在格物,则所谓本也,始也;治天下国家,则所谓末也,终也。治天下国家,必本诸身,其身不正而能治天下国家者无之。格犹穷也,物犹理也,犹曰穷其理而已也。穷其理,然后足以致之,不穷则不能致也。格物者适道之始,欲思格物,则固已近道矣。是何也?以收其心而不放也。
知者吾之所固有,然不致则不能得之,而致知必有道,故曰「致知在格物」。
大学论意诚以下,皆穷其意而明之,独格物则曰「物格而后知至」,盖可以意得而不可以言传也。自格物而充之,然后可以至圣人,不知格物而先欲意诚心正身修者,未有能中于理者。
「致知在格物」,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因物有迁,迷而不知,则天理灭矣,故圣人欲格之。
随事观理,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然后可以至于圣人。君子之学,将以反躬而已矣。反躬在致知,致知在格物。
学莫贵于自得,得非外也,故曰自得。
学莫大于平心,平莫大于正,正莫大于诚。
君子之学,在于意必固我既亡之后,而复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则学之至也。
心至重,鸡犬至轻。鸡犬放则知求之,心放则不知求,岂爱其至轻而忘至其重哉?弗思而已矣。今世之人,乐其所不当乐,不乐其所当乐;慕其所不当慕,不慕其所当慕,皆由不思轻重之分也。
颜渊叹孔子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此颜子所以善学孔子而深知孔子者也。
有学不至而言至者,循其言亦可以入道。苟子曰:「真积力久则入。」杜预曰:「优而柔之,使自求之;厌而饫之,使自趋之。」管子曰:「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之而不通,鬼神将通之,非鬼神之力也,精神之极也。」此三者,循其言皆可以入道,而苟子、管子、杜预初不能及此。
自其外者学之,而得于内者,谓之明。自其内者得之,而兼于外者,谓之诚。诚与明一也。
闻见之知,非德性之知。物交物则知之,非内也,今之所谓博物多能者是也。德性之知,不假闻见。
君子不以天下为重而身为轻,亦不以身为重而天下为轻。凡尽其所当为者,如「可以仕则仕」,「入则孝」之类是也,此孔子之道也。蔽焉而有执者,杨、墨之道也。
能尽饮食言语之道,则可以尽去就之道;能尽去就之道,则可以尽死生之道。饮食言语,去就死生,小大之势一也。故君子之学,自微而显,自小而章。易曰:「闲邪存其诚。」闲邪则诚自存,而闲其邪者,乃在于言语饮食进退与人交接之际而已矣。
人皆可以至圣人,而君子之学必至于圣人而后已。不至于圣人而后已者,皆自弃也。孝其所当孝,弟其所当弟,自是而推之,则亦圣人而已矣。
多权者害诚,好功者害义,取名者贼心。
君贵明,不贵察;臣贵正,不贵权。
称性之善谓之道,道与性一也。以性之善如此,故谓之性善。性之本谓之命,性之自然者谓之天,自性之有形者谓之心,自性之有动者谓之情,凡此数者皆一也。圣人因事以制名,故不同若此。而后之学者,随文析义,求奇异之说,而去圣人之意远矣。
自性而行,皆善也。圣人因其善也,则为仁义礼智信以名之;以其施之不同也,故为五者以别之。合而言之皆道,别而言之亦皆道也。舍此而行,是悖其性也,是悖其道也。而世人皆言性也,道也,与五者异,其亦弗学欤!其亦未体其性也欤!其亦不知道之所存欤!
道孰为大?性为大。千里之远,数数千岁之日,其所动静起居,随若亡矣。然时而思之,则千里之远在于目前,数千岁之久无异日之近,人之性则亦大矣。噫!人之自小者,亦可哀也已。人之性一也,而世之人皆曰吾何能为圣人,是不自信也。其亦不察乎!
自得者所守固,而自信者所行不疑。
学贵信,信在诚。诚则信矣,信则诚矣。不信不立,不诚不行。或问:「周公勋业,人不可为也已。」曰:「不然。圣人之所为,人所当为也。尽其所当为,则吾之勋业,亦周公之勋业也。凡人之弗能为者,圣人弗为。」
君子之学,要其所归而已矣。
民可明也,不可愚也;民可教也,不可威也;民可顺也,不可强也;民可使也,不可欺也。
孔子曰:「枨也欲,焉得刚?」甚矣欲之害人也。人之为不善,欲诱之也。诱之而弗知,则至于天理灭而不知反。故目则欲色,耳则欲声,以至鼻则欲香,口则欲味,体则欲安,此皆有以使之也。然则何以窒其欲?曰思而已矣。学莫贵于思,唯思为能窒欲。曾子之三省,窒欲之道也。
好胜者灭理,肆欲者乱常。
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此皆时也,未尝不合中,故曰「君子而时中」。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中也者,言寂然不动者也。故曰「天下之大本」。「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和也者,言感而遂通者也,故曰「天下之达道」。
学也者,使人求于内也。不求于内而求于外,非圣人之学也。何谓不求于内而求于外?以文为主者是也。学也者,使人求于本也。不求于本而求于末,非圣人之学也。何谓不求于本而求于末?考详略,采同异者是也。是二者皆无益于身,君子弗学。
墨子之德至矣,而君子弗学也,以其舍正道而之他也。相如、太史迁之才至矣,而君子弗贵也,以所谓学者非学也。
庄子,叛圣人者也,而世之人皆曰矫时之弊。矫时之弊,固若是乎?伯夷、柳下惠,矫时之弊者也,其有异于圣人乎?抑无异乎?庄周、老聃,其与伯夷、柳下惠类乎?不类乎?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此言异端有可取,而非道之正也。
君子以识为本,行次之。今有人焉,力能行之,而识不足以知之,则有异端者出,彼将流宕而不知反。内不知好恶,外不知是非,虽有尾生之信,曾参之孝,吾弗贵矣。
学莫贵于知言,道莫贵于识时,事莫贵于知要。所闻者所见者外也,不可以动吾心。
孟子曰:「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此盖言浩然之气至大至刚且直也,能养之则无害矣。
伊尹之耕于有莘,傅说之筑于傅岩,天下之事,非一一而学之,天下之贤才,非一一而知之,明其在己而已矣。
君子不欲才过德,不欲名过实,不欲名过质。才过德者不祥,名过实者有殃,文过质者莫之与长。
或问:「颜子在陋巷而不改其乐,与贫贱而在陋巷者,何以异乎?」曰:「贫贱而在陋巷者,处富贵则失乎本心。颜子在陋巷犹是,处富贵犹是。」
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昼夜,死生之道也。
知生之道,则知死之道;尽事人之道,则尽事鬼之道。死生人鬼,一而二,二而一者也。
孔子曰:「有德者必有言。」何也?和顺积于中,英华发于外也。故言则成文,动则成章。
学不贵博,贵于正而已矣。言不贵多,贵于当而已矣。政不贵详,贵于顺而已矣。
意必固我既亡之后,必有事焉,此学者所宜尽心也。夜气之所存者良知也,良能也,苟扩而充之,化旦昼之所害为夜气之所存,然后可以至于圣人。
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心也,性也,天也,非有异也。
人皆有是道,唯君子为能体而用之。不能体而用之者,皆自弃也。故孟子曰:「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夫充与不充,皆在我而已。
德盛者,物不能扰而形不能病。形不能病,以物不能扰也。故善学者,临死生而色不变,疾痛惨切而心不动,由养之有素也,非一朝一夕之力也。
心之躁者,不热而烦,不寒而栗,无所恶而怒,无所悦而喜,无所取而起。君子莫大于正其气,欲正其气,莫若正其志。其志既正,则虽热不烦,虽寒不栗,无所怒,无所喜,无所取,去就犹是,死生犹是,夫是之谓不动心。
志顺者气不逆,气顺志将自正。志顺而气正,浩然之气也。然则养浩然之气也,乃在于持其志无暴其气耳。
中庸曰:「道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又曰:「道不远人。」此持圣人为始学者言之耳。论其极,岂有可离与不可离而远与近之说哉?
学为易,知之为难。知之非难也,体而得之为难。
「致曲」者,就其曲而致之也。
人人有贵于己者,此其所以人皆可以为尧、舜。
学者当以论语、孟子为本。论语、孟子既治,则六经可不治而明矣。读书者,当观圣人所以作经之意,与圣人所以用心,与圣人所以至圣人,而吾知所以未至者,所以未得者,句句而求之,昼诵而味之,中夜而思之,平其心,易其气,阙其疑,则圣人之意见矣。
人之生也,小则好驰骋弋猎,大则好建立功名,此皆血气之盛使之然耳。故其衰也,则有不足之色;其病也,则有可怜之言。夫人之性至大矣,而为形气之所役使而不自知,哀哉!
吾未见啬于财而能为善者也,吾未见不诚而能为善者也。
君子之学也,「使先之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而老子以为「非以明民,将以愚之」,其亦自贼其性欤〔一〕!
有求为圣人之志,然后可与共学;学而善思,然后可与适道;思而有所得,则可与立;立而化之,则可与权。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视听言动一于礼之谓仁,仁之与礼非有异也。孔子告仲弓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夫君子能如是用心,能如是存心,则恶有不仁者乎?而其本可以一言而蔽之曰「思无邪」。
无好学之志,则虽有圣人复出,亦无益矣。然圣人在上而民多善者,以涵泳其教化深且远也,习闻之久也。
礼记除中庸、大学,唯乐记为最近道,学者深思自求之。礼记之表记,其亦近道矣乎!其言正。
学者必求其师。记问文章不足以为人师,以所学者外也。故求师不可不慎。所谓师者何也?曰理也,义也。「少成若天性,习惯成自然。」虽圣人复出,不易此言。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下愚非性也,不能尽其才也。
君子所以异于禽兽者,以有仁义之性也。苟纵其心而不知反,则亦禽兽而已。
形易则性易,性非易也,气使之然也。
「礼仪三百,威仪三千」,非绝民之欲而强人以不能也,所以防其欲,戒其侈,而使之入道也。
「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所以明理也。
至显者莫如是,至微者莫如理,而事理一致,微显一源。古之君子所谓善学者,以其能通于此而已。
君子之学贵乎一,一则明,明则有功。
德盛者言传,文盛者言亦传。
名数之学,君子学之而不以为本也。言语有罪,君子知之而不以为始也。
孔子之道,发而为行,如乡党之所载者,自诚而明也。由乡党之所载而学之,以至于孔子者,自明
而诚也。及其至焉,一也。
「闻善言则拜」,禹所以为圣人也。「以能问不能,以多问寡」,颜子所以为大贤也。后之学者有一善而自足,哀哉!
为学之道,必本于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故书曰:「思曰睿,睿作圣。」思所以睿,睿所以圣也。
学以知为本,取友次之,行次之,言次之。
信不足以尽诚,犹爱不足以尽仁。
董仲舒曰:「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此董子所以度越诸子。
尧、舜之为善,与桀、跖之为恶,其自信一也。
老子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则道德仁义礼,分而为五也。
圣人无忧劣。尧、舜之让,禹之功,汤、武之征伐,伯夷之清,柳下惠之和,伊尹之任,周公在上而道行,孔子在下而道不行,其道一也。
不深思则不能造于道,不深思而得者,其得易失。然而学者有无思无虑而得者,何也?曰:以无思无虑而得者,乃所以深思而得之也。以无思无虑为不思而自以为得者,未之有也。
原始则足以知其终,反终则足以知其始,死生之说,如是而已矣。故以春为始而原之,其必有冬;以冬为终而反之,其必有春。死生者,其与是类也。「其次致曲」者,学而后知之也,而其成也,与生而知之者不异焉。故君子莫大于学,莫害于画,莫病于自足,莫罪于自弃。学而不止,此汤、武所以圣也。
「古之学者为己」,其终至于成物。今之学者为物,其终至于丧己。
「杞柳」,荀子之说也。「湍水」,杨子之说也。
圣人所知,宜无不至也;圣人所行,宜无不尽也;然而书称尧、舜,不曰刑必当罪,赏必当功,而曰:「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异乎后世刻核之论矣。
自夸者近刑,自喜者不进,自大者去道远。
君子之学必日新,日新者日进也。不日新者必日退,未有不进而不退者。唯圣人之道无所进退,以其所造者极也。
事上之道莫若忠,待下之道莫若恕。
中庸之书,学者之至也,而其始则曰:「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盖言学者始于诚也。
杨子,无自得者也,故其言蔓衍而不断,优游而不决。其论性则曰:「人之性也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荀子,悖圣人者也,故列孟子于十二子,而谓人之性恶。性果恶邪?圣人何能反其性以至于斯耶?
圣人之言远如天,近如地。其远也若不可得而及,其近也亦可得而行。杨子曰:「圣人之言远如天,贤人之言近如地。」非也。
或问贾谊。曰:「谊之言曰:『非有孔子、墨翟之贤』,孔与墨一言之,其识末矣,其亦不善学矣。」
必井田,必封建,必肉刑,非圣人之道也。善治者,放井田而行之而民不病,放封建而使之而民不劳,放肉刑而用之而民不怨。故善学者,得圣人之意而不取其迹也。迹也者圣人因一时之利而制之也。
夫人幼而学之,将欲成之也;既成矣,将以行之也。学而不能成其学,成而不能行其学,则乌足贵哉?
待人有道,不疑而已。使夫人有心害我邪?虽疑不足以化其心。使夫人无心害我邪?疑则己德内损,人怨外生。故不疑则两得之矣,疑则两失之矣,而未有多疑能为君子者也。
昔者圣人「立人之道曰仁曰义」。孔子曰:「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唯能亲亲,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唯能尊贤,故「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唯仁与义,尽人之道;尽人之道,则谓之圣人。
学者不可以不诚,不诚无以为善,不诚无以为君子。修学不以诚,则学杂;为事不以诚,则事败;自谋不以诚,则是欺其心而自弃其忠〔一〕;与人不以诚,则是丧其德而增人之怨。今小道异端,亦必诚而后得,而况欲为君子者乎?故曰:学者不可以不诚。虽然,诚者在知道本而诚之耳。
古者卜筮,将以决疑也。今之卜筮则不然,计其命之穷通,校其身之达否而已矣。噫!亦惑矣。
不思故有惑,不求故无得,不问故不知。
世之服食欲寿者,其亦大愚矣。夫命者,受之于天,不可增损加益,而欲服食而寿,悲哉!
见摄生者而问长生,谓之大愚。见卜者而问吉凶,谓之大惑。
或问性。曰:「顺之则吉,逆之则凶。」
孔子没,曾子之道日益光大。孔子没,传孔子之道者,曾子而已。曾子传之子思,子思传之孟子,孟子死,不得其传,至孟子而圣人之道益尊。
孟子曰:「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孔子,圣之时者也。」故知易者,莫若孟子。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敌国不相征也。故知春秋者,莫若孟子。礼之本,出于民之情,圣人因而道之耳。礼之器,出于民之俗,圣人因而节文之耳。圣人复出,必因今之衣服器用而为之节文。其所谓贵本而亲用者,亦在时王斟酌损益之耳。
附录
门人朋友述序
河闲刘立之日:先生幼质集有而字。有奇一作异。质,明慧惊人,年数岁,即有成人之度。尝赋酌贪泉,诗曰:「中心如自固,外物岂能迁?」当世先达许其志操。及长,豪勇自奋,不溺于流俗。从汝周南周茂叔问学,穷性命之理,率性会道,体道成德,出处孔、孟,从容不勉。踰冠,应书京,师,声望蔼然,老儒宿学,皆自以为不及,莫不造门愿交。
释褐,主永兴军鄠县簿。永兴师府,其出守皆禁密大臣.待先生莫不尽礼。为令晋城,其俗仆陋,民不知学,中闲几百年,无登科者。先生择其秀异,为置学舍粮具,聚而教之。朝夕督厉,诱进学者,风靡日盛、熙宁元丰闲,应书者至数百,登科者十余人。先生为政,集无为政二字。条教精密,而主之以诚心。晋城之民,被服先生之化,暴桀子弟至有耻不犯。迄先生去,三年闲,编户数万众,罪入极者纔一人,然乡阊犹以不遵教令集无令字。为深耻。熙宁七年,立之得官晋城,距先生去已十余年,见民有聚口众而不析异者。问其所以,云守程公之化集有者字。也。其诚心感人如此。
荐为御史,神宗召对,问所以为御史。对曰:「使臣拾遗补阙,裨赞朝廷,则可;使臣掇拾臣短长,以沽直名,则不能。」神宗叹赏,以为得御史体。神宗厉精求治,王荆公执政,议法改令。言者攻之甚力,至有发愤肆骂,无所不至者。先生独以至诚,开纳君相。疏入辄削稿,不以示子侄。常曰:「扬己矜众,吾所不为。」尝被旨赴中堂议事,荆公方怒言者,厉色待之。先生徐曰:「天下之事,非一家私议,愿公平气以听。」荆公为之愧屈善谈。
太中公得请领崇福,先生求折资监当以便养。归洛,从容亲庭,日以读书劝学为事。先生经术通明,义理精微,乐告不倦。士大夫从之讲学者,日夕盈门,虚往实归,人得所欲。
先生在御史,有南士游执政门者,方自南还,未至集无未至二字。而附会之说先布都下,且其人素议亏阙,先生奏言其行。后先生被命判武学,其人已位通显,惧先生复进,乃抗章言,先生新法之初,集作行。首为异论,先生笑曰:「是岂诬我邪?」复以便亲乞汝监局。先生高才远业,沦屈卑怯,为先生叹息,而先生处之恪勤匪懈,曰:「执事安得不谨!」
今皇帝即位,以宗正丞召。朝廷方且用之,未赴阙,得疾以终。先生有天下重望,士民以其出处,卜时隆污。闻讣之日,识与不识,莫不陨涕。
自孟轲没,圣学失传,学者穿凿妄作,不知入德。先生杰然自立于千载之后,芟辟榛秽,开示本原,圣人之庭户晓然可入,学士大夫始知所。然高才世希,集作希世。能集作得。造其藩阈集作阃。者盖集无盖字。鲜,况堂奥乎?
先生德性充完,粹和之气盎于面背,乐易多恕,终日怡悦。立之从先生三十年,未尝见其一有有字。忿厉之容。接人温然,无贤不肖,皆使之集无之字。款曲自尽。闻人一善,咨嗟奖劳,惟恐其不笃。人有不及,开导诱掖,惟恐其不至。故虽桀傲不恭,见先生,莫不感悦而化服。风格高迈,不事标饰,而自有畦畛。望其容色,听其言教,则放心邪气不复萌于胸中。
太中公告老而归,家素清窭,僦居洛城。先生以禄养,族大食众,菽粟仅足,而老幼各尽其欢。中外幼孤穷无托者,皆收养之,抚育诲导,期于成人。嫁女娶妇,皆先孤遗而后及己子。食无重肉,衣无兼副。女长过期,至无赀以遣。
先生达于从政,以仁爱为本,故所至,民载之如父母。立之尝问先生以临民,曰:「使民集作人。各得输其情。」集有又尝二字。问御吏,曰:「正己以集无以字。格物。」虽愚不肖,佩服先生之训,不敢忘怠。集作忽。
先生抱经济大器,有开物成务之才,虽不用于时,然至诚在天下,惟恐一物不得其所,见民疾苦,如在诸己。闻朝廷兴作小失,则忧形颜色。尝论所以致君尧、舜,措俗成、康之意,其言感激动人。千五百年,一生斯人,时命不会如此,美志不行,利泽不施,惜哉!
立之家集无家字。与先生有异世之旧,先人高爽有奇操,集无此上五字,与先生集有情字。好尤密。先人早世,立之方数岁,先生兄弟取以归,教养视子侄,卒立其门户。未世俗薄,朋友道衰,闻先生之风,宜有愧耻。集无此上四十三字。
立之从先生最久,闻先生教最多,得先生行事为最集无此最字。详。先生终,系官朔陲,不得与于行
服之列,哭泣之哀,承讣悲号,摧裂肝膈。集无此上二十七字。先生大节高谊,天下莫不闻,至于集作乎。委曲纤细,集作悉。一言一行,足以垂法来世,而人所不及知者,大惧堙没不传,以为门人羞,辄书所知,以备采摭。
沛国朱光庭曰:呜呼!道之不明不行也久矣。自子思笔之于书,其后孟轲倡之。轲死而不得其传,退之之言信矣。大抵先生之学,以诚为本。仰观乎天,清明穹窿,日月之运行,阴阳之变化,所以然者,诚而已。俯察乎地,广博持载,山川之融结,草木之蕃殖,所以然者,诚而已。人居天地之中,参合无闲,纯亦不已者,其在兹乎!盖诚者天德也。圣人自诚而明,其静也渊停,其动也神速,天地之所以位,万物之所以育,何莫由斯道也?
先生得圣人之诚者也。自始学至于成德,虽天资顈彻,绝出等夷,然卓约之见,一主于诚。故推而事亲则诚孝,事君则诚忠,友于兄弟则绰绰有裕,信于朋友则久要不忘,修身慎行则不愧于集无于字。屋漏,临政爱民则如保乎集无乎字。赤子。非得夫圣人之诚,孰能与于斯?才周万物而不自以为高,学际三才而不自以为足,行贯神明而不自以为异,识照古今而不自以为得。至于六经之奥义,百家之异说,研穷搜抉,判然胸中。天下之事虽万变交于前,而烛之不失毫厘,权之不失轻重。凡贫贱富贵死生,皆不足以动其心,真可谓大丈夫者。集有与字。非所得之深,所养之厚,能至于是欤?
呜呼!天之生斯人,使之平治天下,功德岂小补哉?方当圣政日新,贤者汇进,殆将以斯道觉斯
民,而天夺之速,可谓不幸之甚矣。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自孟轲以来,千有余岁,先王大道得先生而后传。其补助天地之功,可谓盛矣。虽不得高位以泽天下,然而以斯道倡之于人,亦已较着,其闲见而知之,尚能似之,先生为不亡矣。
河闲邢氏恕曰:先生德性绝人,外和内刚,眉目清峻,语声铿然。恕早从先生之弟学,初见先生于磁州。其气貌,清明夷粹;其接人,和以有容;其断义,刚而不犯;其思索,集有微字。妙造精义;其言近,而测之益远。恕盖始恍然自失,而知天下有成德君子,所谓完人者,若先生是已。
先生为澶州幕官,岁余罢归。恕后过澶州,问村民,莫不称先生,咨嗟难息。盖先生之从政,其视民如子,忧公如家。其诚心感人,虽为郡僚佐,又止岁余而去,至使田父野人皆知其姓名,又称难其贤。使先生为一郡,又如何哉?使先生行乎天下,又如何哉?
既不用于朝廷,而以奉亲之故,禄仕于筦库以为养。居洛几十年,玩心于道德性命之际,有以自养其浑浩冲融,而集无字。必合集作由。乎规矩准绳。盖真颜氏之流,黄宪、刘迅之徒不足道也。洛实别都,乃士人之区薮。在仕者皆慕化之,从之质疑解惑;阊里士夫皆高仰之,乐从之游;学士皆宗师之,讲道劝义;行李之往来过洛者,苟知名有识,必造其门,虚而往,实而归,莫不心醉敛迹而诚服。于是先生身益退,位益卑,而名益高于天下。
今皇帝即位,太皇太后同听断,凡集无凡字。政事之利者存,害者去,复起司马公君实以为门下侍
郎,用吕公晦叔为尚书左丞,而先生亦以宗正丞召。执政日须其来,将大集作白。用之。讣至京师,诸公人人难嗟,为朝廷惜;士大夫下至布衣诸生闻之,莫不相吊,以为哲人云亡也。
呜呼!惟先生以直道言事不合,去国十有七年。今太母制政下令,不出房闼,下下固已晏然。方大讲求政事之得失,救偏矫枉,资人材以成治功之时,如先生之材,大小左右内外,用之无不宜。盖其所知,上极尧、舜、三代帝王之治,其所以包涵博大,悠远纤悉,上下与天地同流,其化之如时雨者,先生固已默而识之;至于兴造礼乐,制度文为,下至行师用兵,战阵之法,无所不讲,皆造其极;外之夷狄情状,山川道路之险易,边鄙防戍城寨斥堠控带之要,靡不究知;其吏事操决文法簿书,又皆精密详练。若先生,可谓通儒全才矣。而,所有不试其万一,又不究于高年,此有志之士所以恸哭而流涕也。
成都范祖禹曰:先生为人清明端洁,内直外方。其学,本于诚意正心,以圣贤之道〔一〕可以必至,勇于力行,不为空文。其在朝廷,与道行止,主于忠信,不崇虚名。其为政,视民如子,惨怛教爱,出于至诚,建利除害,所欲必得。故先生所至,民赖之如父母,去久集无久字而思之不忘。先生尝言,县之政可达于天下,一邑者天下之式也。
先生以亲老,求为闲官,居洛阳殆十余集无余字。年,与弟伊川先生讲学于家,化行乡党。家贫,疏食或不继,而事亲务养其志,赒赡族人必尽其力。士之从学者不绝于馆,有不远千里而至者。先生于经不务解析为枝词,要其用在己而明于知天。其教人曰:「非孔子之道,不可学也。」盖自孟子而中庸之学不传,后世之士不循其本而用心于末,故不可与入尧、舜之道。先生以独智自得,去圣人千有余岁,发其关键,直睹堂奥,一天地之理,尽事物之变。故其貌肃而气和,志定而言厉,望之可畏,即之可亲,叩之者无穷,从容以应之,其出愈新,直学者之师也。成就人才,于时为多。虽久去朝廷,而人常以其出处为之通塞。既除宗正丞;天下日望先生入朝,以为且大用。及闻其亡,上自公卿,下至阊巷士民,莫不哀之,曰时不幸也,其命矣夫!
书行状后 游酢
先生道德之高致,经纶之远图,进退之大节,伊川季先生与门人高第既论其实矣,酢复何言?谨拾其遗事,备采录云。
先生生而有妙质,闻道甚早,年逾冠,明诚夫子张子厚友而师之。子厚少时自喜其才,谓提骑卒数万,可横行匈奴,视叛羌为易与耳,故从之游者,多能道边事;既而得闻先生论议,乃归谢其徒,尽弃其旧学,以从事于道。其视先生虽外兄弟之子,而虚心求益之意,恳恳如不及,逮先生之官,犹以书抵扈,以定性未能不动致问。先生为破其疑,使内外动静,道通为一,读其书可考而知也。其后子厚学成德尊,识者谓与孟子比,然犹秘其学,不多为人讲之。其意若曰:「虽复多闻,不务畜德,徒善口耳而已。」故不屑与之言。先生谓之曰:「道之不明于天下久矣,人善其所习,自谓至足,必欲如孔门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则师资势隔,而先王之道或几乎熄矣。趣今之时,且当随其资而诱之,虽识有明暗,志有浅深,亦各有德焉,而尧、舜之道庶可驯致。」子厚用其言,故关中学者躬行之多,与洛人并。推其所自,先生发之也。擢为御史,睿眷甚渥,亟承德音,所献纳必据经术,事常辨于早而戎于渐。一日,神宗纵言及于辞命。先生曰:「人主之学,唯当务为急,辞命非所先也。」神宗为之动颜。会同天节宫嫔争献奇巧,为天子寿。先生既言于朝,又顾谓执政戎之。执政曰:「宫嫔实为,非上意也,庸何伤?」先生曰:「作淫巧以荡上心,所伤多矣,公之言非是。」执政辞遂屈。是时有同在台列者,志未必同,然心慕其为人,尝语人曰:「他人之贤者,犹可得而议也。乃若伯淳,则如美玉然,反复视之,表里洞彻,莫见疪瑕。
先生平生与人交,无隐情,虽僮仆必托以忠信,故人亦不忍欺之。尝自澶渊遗奴持金诣京师贸用物,计金之数可当二百千。奴无父母妻子,同列闻之,莫不骇且诮。既而奴持物如期而归,众始叹服。盖诚心发于中,畅于四支,见之者信慕,事之者革心,大抵类此。
先生少长亲闱,视之如伤,又气象清越,洒然如在尘外,宜不能劳苦;及遇事,则每与贱者同起居饮食,人不堪其难,而先生之裕如也。尝董役,虽祁寒烈日,不拥裘,不御盖,时所巡行,众莫测其至;故人自致力,常先期毕事。异时夫伍,中夜多哗,一夫或怖,万夫或怖,万夫竞起,奸人乘虚为盗者,不可胜数;先生以师律处之,遂讫去无哗者,及役罢夫散,部伍犹肃整如常。
初至鄠,有监酒税者,以贿播闻,然怙力文身,自号能杀人,众皆怿之,虽监司州将未敢发。先生至,将与之同事。其人心不自安,辄为言曰:「外人谓某自盗官钱,新主簿将发之。某势穷,必杀人。」言未讫,先生笑曰:「人之为言,一至于此!足下食君之禄,讵肯为盗?万一有之,将救死不暇,安能杀人?」其人默不敢言,后亦私偿其所盗,卒以善去。州从事有既孤而遭祖母丧者,身为嫡孙,未果承重。先生为推典法意,告之甚悉,其人从之,至今遂为定令,而天下搢绅始习为常。盖先生御小人使不丽于法,助君子使必成其美,又大抵类此。
先生虽不用,而未尝一日忘朝廷。然久幽之操,确乎如石,胸中之气冲如也。所至,士大夫多弃官从之学,朝见而夕归,饮其和,茹其实,既久而不能去。其徒有贫者,以单衣御冬,累年而志不变,身不屈。盖先生之教,要出于为己。而士之游其门者,所学皆心到自得,无求于外,以故甚贫者忘饥寒,已仕者忘爵禄,鲁重者敏,谨细者裕,强者无拂理,懦者有立志,可以修身,可以齐家,可以治国平天下。非若世之士,妄意空无,追咏昔人之精粕,而身不与焉,及措之事业,则伥然无据而已也。
方朝廷图任真儒,以惠天下,天下有识者谓先生行且大用矣。不幸而先生卒。鸣呼!道之行与废,果非人力所能为也,悲夫!哭而为之赞曰:天地之心,其太一之体欤!天地之化,其太和之运欤!确然高明,万物覆焉;隤然博厚,万物载焉;非以其一欤!阳自此舒,阴自此凝;消息满虚,莫见其形;非以其和欤!夫子之德,其融心涤虑,默契于此欤!不然,何穆穆不已,浑浑无涯,而能言之士,莫足以颂其美欤!嗟乎!孰谓此道未施,此民未觉,而先觉者逝欤!百世之下,有想见夫子而不可得者,亦能观诸天地之际欤!
哀词 吕大临
呜呼!去圣远丧矣斯文丧矣。先王之流风善政,泯没而不可见;明师贤弟子传授之学,断绝而不得闻。以章句训诂为能穷遗经,以仪章度数为能尽儒术,使圣人之道玩于腐儒讽诵之余,隐于百姓日用之末;反求诸己,则罔然无得,施之于天下,则若不可行;异端争衡,犹不与此。
先生负特立之才,知大学之要;博文强识,躬行力究.察伦明物,极其所止;涣然心释,洞见道体。其造于约也,虽事变之感不一,知应以是心而不穷;虽天下之理至众,知反之吾身而自足。其致于一也,异端并立而不能移,圣人复起而不与易。其养之成也,和气充浃,见于声容,然望之崇深,不可慢也;博事优为,从容不迫,然诚心恳侧,弗之措也。其自任之重地,宁学圣人而未至,不欲以一善成名;宁以一物不被泽为己病,不欲以一时之为己功。其自信之笃也,吾志可行,不苟洁其去就;吾义所安,虽小官有所不屑。
夫位天地,育万物者,道也;传斯道者,斯文也;振已坠之文,达未行之道者,先生也。使学不卒传,志不卒行,至于此极者,天也。先生之德,可形容者,犹可道也;其独智自得,合乎天,契乎先圣者,不可得而道也﹖元丰八年六月,明道先生卒。门人学者皆以所自得者名先生之德,先生之德未易名也,亦各伸其志尔。汲郡吕大临书。
伊川先生年谱〔一〕
先生名颐,字正叔,明道先生之弟也。明道生于明道元年壬申,伊川生于明道二年癸酉。幼有高识,非礼不动。见语录。年十四五,与明道同受学于春陵周茂叔先生。见哲宗、征宗实录。皇佑二年,年十八,上书阙下,劝仁宗以王道为心,生灵为念,黜世俗之论,期非常之功,且乞召对,而陈所学。不报,闲游太学。时海陵胡翼之先生方主教导,尝以颜子所好何学论试诸生。得先生所试,大惊,即延见,处以学职。见文集。吕希哲原明与先生邻斋,首以师礼事焉。既而四方之士,从游者日益众。见吕氏童蒙训。举进士,嘉佑四年廷试报罢,遂不复试。太中公屡当得任子恩,辄推与族人。见涪陵记善录。治平、熙宁闲,近臣屡荐,自以为学不足,不愿仕也。见文集。又按吕申公家传云:「公判太学,命众博士即先生之居,敦请为太学正。先生固辞,公即命驾过之。」又杂记:「治平三年九月,公知蔡州,将行,言曰:『伏见南省进士程颐,年三十四,有特立之操,出群之姿。嘉佑四年,已与殿试,自后绝意进取,往来太学,诸生愿得以为师。臣方领国子监,亲往敦请,卒不能屈。臣尝与之语,洞明经术,通古今治乱之要,实有经世济物之才,非同拘士曲儒,徒有偏长。使在朝廷,必为国器。伏望特以不次旌用。』」明道行状云:「神宗尝使推择人材,先生所荐数十人,以父表弟张载暨弟颐为称首。」
元丰八年,哲宗嗣位。门下侍郎司马公光,尚书左丞吕公公着,及西京留守韩公绛,上其行义于朝。见哲宗、徽宗实录。按:温公集与吕申公同荐札子曰:「臣等窃见河南处士程颐,力学好古,安贫守节,言必忠信,动遵礼义,年逾五十,不求仕进,真儒者之高蹈,圣世之逸民。伏望特加召命,擢以不次,足以矜式士类,裨益风化。」又按:胡文定公文集云:「是时谏官朱光庭又言,颐道德纯备,学问渊博,材资劲正,有中立不倚之风;识虚明彻,至知几其神之妙;言行相顾而无择,仁义在躬而不矜。若用斯人,俾当劝讲,必能辅养圣德,启道天聪,一正君心,为天下福。」又谓「颐究先生之蕴,达当世之务,乃天民之先觉,圣代之真儒。俾之日侍经筵,足以发扬圣训;兼掌学校,足以丕变斯文。」又论「祖宗时起陈搏、种放,高风素节,闻于天下。揆颐之贤,搏、放未必能过之。颐之道,则有搏、放所不及知者。观其所学,真得圣人之传,致思力行,非一日之积,有经天纬地之才,有制礼作乐之具。乞访问其至言正论,所以平治天下之道。」又谓「颐,以言乎道,则贯彻三才而无一毫之或闲;以言乎德,则并包众美而无一善之或遗;以言乎学,则博通古今而无一物之不知;以言乎才,则开物成务而无一理之不总。是以圣人之道,至此而传。况当天子进学之初,若俾真儒得专经席,岂不盛哉!」十一月丁巳,授汝州团练推官,西京国子监教援。见实录。先生再辞,寻召赴阙。
元佑元年三月,至京师。王严叟奏云:「伏见程颐;学极圣人之精微,行全君子之纯粹,早与其兄颢,俱以德名显于时。陛下复起颐而用之,颐趣召以来,待诏阙下,四方俊乂,莫不翘首向风,以观朝廷所以待之者如何,处之者当否,而将议焉。则陛下此举,系天下之心。臣愿陛下加所以待之之礼,择所以处之之方,而使高贤得为陛下尽其用,则所得不独颐一人而已,四海潜光隐德之士,皆将相招而为朝廷出矣。」除宣德郎,秘书省书郎。先生辞曰:「祖宗〔一〕时,布衣被召,自有故事。今臣未得入见,未敢袛命。」王严叟奏云:「臣伏闻圣恩特除程颐京官,仍与校书郎,足以见陛下优礼高贤,而使天下之人归心于盛德也。然臣区区之诚,尚有以为陛下言者。愿陛下一召见之,试以一言,问为国之要,陛下至明,遂可自观其人。臣以颐抱道养德之日久,而潜神神积虑之功深,静而阅天下之义理者多,必有嘉言以新圣听,此臣所以区区而进颐。然非为颐也,欲成陛下之美耳。陛下一见而后命之以官,则颐当之而无愧,陛下与之而不悔,援受之闲,两得之矣。」于是召对。太皇太后面喻,将以为崇政殿说书。先生辞不获,始受西监之命。且上奏,论经筵三事:其一,以上富于春秋,辅养为急,宜选贤德,以备讲官,因使陪侍宿直,陈说道义,所以涵养气质,熏托德性。其二,请上左右内侍宫人,皆选老成厚重之人,不使侈靡之物、浅俗之言,接于耳目,仍置经筵袛应内臣十人,使伺上在宫中动,息以语讲官,其或小有违失,得以随事规谏。其三,请令讲官坐讲,以养人主尊儒重道之心,寅畏袛惧之德。而曰:「若言可行,敢不就职如不可用,愿听其辞。」札子三道,见文集。又按刘忠肃公文集有章疏论先生辞卑居尊,未被命而先论事为非是,盖不知先生出处语默之际,其义固己精矣。既而命下,以通直郎充崇政殿说书。见实录。先生再辞而后受命。
四月,例以暑热罢讲。先生奏言:「言辅导少主,不宜疏略如此。乞令讲官以六参日上殿问起居,因得从容纳诲,以辅上德。」见文集。五月,差同孙觉、顾临及国子监长貣,看详国子监条制。见实录。先生所定,大概以为学校礼义相先之地,而月使之争,殊非教养之道,请改试为课,有所未至,则学官召而教之,更不考定高下;制尊贤堂,以延天下之道德之士;镌解额,以去利诱;省繁文,以专委任;励行检,以厚风教;及置待宾吏师斋,立观光法,如是者亦数十条。见文集。旧实录云:「礼部书胡宗愈谓先帝聚士以学,教人以经,三舍科条固已精密,宜一切仍旧,因是深诋先谓不宜使在朝廷。」
六月,上疏太皇太后,言今日至大至急,为宗社生灵长久之计,惟是辅养上德;而辅养之道,非徒涉书史,览古今而已,要使跬步不离正人,可以涵养熏陶,成就圣德。今间日一讲,解释数行,为益既少。又自四月罢讲,直至中秋,不接儒臣,殆非古人旦夕承弼之意。请俟初秋,即令讲官轮日人侍,陈说义理;仍选臣僚家十一二岁子弟三人,侍上习业。且以迩英迫隘暑热,恐于上体非宜,而讲日宰臣史官皆入,使上不得舒泰悦怿;请自今,一月再讲于崇政殿,然后宰臣史官入侍,余日讲于廷和殿,则后楹垂帘,而太皇太后时一临之。不惟省察主上进业,其于后德,未必无补,且使讲官欲有所言易以上达,所系尤大。又讲读官例兼他职,请亦罢之,使得积诚意以感上心。皆不报。
八月,差兼判登闻鼓院。先生引前说,且言入谈道德,出领诉讼,非用人之体,再辞不受。见文集。杨时曰:「事道与禄仕不同。常夷甫以布衣入朝,神宗欲优其禄,令兼数局,如鼓院染之类,夷甫一切受之。及伊川先生为讲官,朝廷亦欲使兼他职,则固辞。盖前日所以不仕者为道也,则今日之,仕须其官足以行道乃可受,不然是苟禄也。然后世道学不明,君子辞受取舍鲜知之。故常公之受,人不以为非,而先生之辞,人亦不以为是也。」
二年,又上疏论廷和讲读垂帘事,且乞时召讲官至帘前,问上进学次第。又奏迩英暑热,乞就崇政、延和殿,或他宽凉处讲读。给事中顾临以殿上讲读不可,有旨修展迩英阁。先生复上疏,以为修展迩英,则臣所请遂矣。然祖宗以来,并是殿上坐讲,自仁宗始就迩英,而讲官立侍,盖从一时之便耳,非若临之意也。今临之意,不过以尊君为说,而不知尊君之道。若以其言为是,则误主上知见。臣职当辅导,不得不辨。
先生在经筵,每当进讲,必宿斋豫戒,潜思存诚,冀以感动上意;见文集。而其为说,常于文义之外,反复推明,归之人主。一日当讲「颜子不改其乐」章。门人或疑此章非有人君事也,将何以为说,及讲,既毕文义,乃复言曰:「陋巷之士,仁义在躬,忘其贫贱。人主崇高,奉养备极,苟不知学,安能不为富贵所移?且颜子,王佐之才也,而箪食瓢饮;季氏,鲁国之蠹也,而富于周公。鲁君用舍如此,非后世之监乎?」闻者难服,见胡氏论语详说。而哲宗亦尝首肯之。见文集。不知者或诮其委曲已甚。先生曰:「不于此尽心竭力,而于何所乎?」上或服药,即日就医官问起居,见语录。然入侍之际,容貌极庄。时文潞公以太师平章重事,或侍立终日不懈,上虽喻以少休,不去也。人或以问先生曰:「君之严,视潞公之恭,孰为得失?」先生曰:「潞公四朝大臣,事幼主,不得不恭。吾以布衣职辅导,亦不敢不自重也。」见邵氏见闻录。尝闻上在宫中起行漱水,必避蝼蚁。因请之曰:「有是乎?」上曰:「然,诚恐伤之尔。」先生曰:「愿陛下推此心以及四海,则天下幸甚。」见语录。
一日,讲罢未退,上忽起凭槛,戏折柳枝。先生进曰:「方春发生,不可无故摧折。」上不悦。见马永卿所编刘谏议语录。且云:「温公闻之亦不悦。」或云:「恐无此事。」所讲书有容字,中人以黄覆之,曰:「上藩邸嫌名也。」先生讲罢,进言曰:「人主之势,不患不尊,患臣下尊之过甚而骄心生尔。此皆近习辈养成之,不可以不戒。请自今旧名嫌名皆勿复避。」见语录。时神宗之丧未除,而百官以冬至表贺。先生言节序变迁,时思方切,清改贺为慰。及除丧,有司又将以开乐致宴。先生又奏请罢宴曰:「除丧而用吉礼,则因事用乐可矣。今特设宴,是喜之也。」见文集。尝闻后苑以金制水桶,问之,曰:「崇庆宫物也。」先生曰:「若上所御,则吾不敢不练。」在职累月,不言禄,吏亦弗致,既而诸公知之,俾户部特给焉。又不为妻求邑封。或问之,先生曰:「某起于草莱,三辞不获而后受命。今日乃为妻求封乎?」见语录。经筵承受张茂则尝招诸讲官啜茶观画。先生曰:「吾平生不啜茶,亦不识画。」竟不住。见龟山语录。或云:「恐无此事。」文潞公尝与吕、范诸公入侍经筵,闻先生讲说,退相与叹曰:「真侍讲也。」一时人士归其门者甚盛,而先生亦以天下自任,论议褒贬,无所顾避。由是,同朝之士有以文章名世者,疾之如仇,与其党类巧为谤诋。见龟山语录、王公系年录、吕申公家传及先生之子端中所撰集序。又按:苏轼奏状亦自云:「臣素疾程某之奸,未尝假以辞色。」又按:侍御史吕陶言:「明堂降赦,臣僚称贺讫,而雨省官欲往奠司马光。是时,程颐言曰:『子于是日哭则不歌,岂可贺赦才了,却往吊丧?』坐客有难之曰:「子于是日哭则不歌,即不言歌则不哭。今已贺赦了,却往吊丧,于礼无害。苏轼遂以鄙语戏程颐,众皆大笑。结怨之端,盖自此始。」又语录云:「国忌行香,伊川令供素馔。子瞻诘之曰:「正叔不好佛,胡为食素?」先生曰:『礼,居丧不饮酒,不食肉。忌日,丧之余也。』子瞻令具肉食,曰:『为刘氏者左袒。』于是范醇夫辈食素,秦、黄辈食肉。」又鲜于绰传信录云:「旧例,行香斋筵,两制以上及台谏官并设蔬馔,然以粗粝,遂轮为食会,皆用肉食矣。元佑初,崇政殿说书程正叔以食肉为非是,议为素食,众多不从。一日,门人范醇夫当排食,遂具蔬馔。内翰苏子瞻因以鄙语戏正叔。正叔门人朱公掞辈衔之,遂立敌矣。是后蔬馔亦不行。」又语录云:「时吕申公为相,凡事有疑,必质于伊川。进退人才,二苏疑伊川有力,故极诋之。」又曰:「朝廷欲以游酢为某官,苏右丞沮止,毁及伊川。宰相苏子容曰:「公未可如此,颂观过其门者,无不肃也。』又按:刘谏议尽言集亦有异论,刘非苏党,盖不相知耳。
一日赴讲,会上疮疹,不坐已累日。先生退诣宰臣,问上不御殿,知否?曰:「不知。」先生曰:「二圣临朝,上不御殿,太皇太后不当独坐。且人主有疾,而大臣不知,可乎?」翌日,宰臣以先生言,奏请问疾,由是大臣亦多不悦。而谏议大夫孔文仲因奏先生污下憸巧,素无乡行,经筵陈说,僭横忘分,遍谒贵臣,历造台谏,腾口闲乱,以偿恩仇,致巿井目为五鬼之魁,请放还千里,以示典刑。
八月,差官勾西京国子监。见旧实录。又文仲传载吕公之言曰:「文仲为苏轼所诱胁,其论事皆用轼意。」又吕申公家传亦载其与吕大防、刘挚、王存同驳文仲所论朱光庭事,语甚激切。且云:「文仲本以伉直称,然惷不晓事,为浮薄辈所使,以害忠良,晚乃自知为小人所绐,愤郁呕血而死。」按:旧录固多妄,然此类亦不为无据,新录皆删之,失其实矣。又范太史家传云:「元佑九年,奏曰:『臣伏见元佑之初,陛下召程颐对便殿,自布衣除崇政殿说书,天下之士,皆谓得人,实为希阔之美事。而纔及岁余,即以人言罢之。颐之经术行谊,天下共知。司马光、吕公着皆与颐相知二十余年,然后举之。此二人者,非为欺罔以误圣聪也。颐在经筵,切于皇帝陛下进学,故其讲说语常繁多,草芧之人,一旦入朝,与人相接,不为关防,未习朝廷事体,而言者谓颐大佞大邪,贪黩请求,奔走交结,又谓颐欲以故旧倾大臣,以意气役台谏,其言皆诬罔非实也。盖当时台谏官王岩叟、朱光庭、贾易皆素推服颐之经行,故不知者指以为颐党。陛下慎择经筵之宫,如颐之贤,乃足以辅导圣学。至如臣辈,叨备讲职,实非敢望颐也。臣久却为颐一言,怀之累年,犹豫不果。使颐受诬罔之谛于公正之朝,臣每思之,不无愧也。今臣已乞去职,若复召颐劝讲,必有补于圣明,臣虽终老在外,无所憾矣。』先生既就职,再上奏乞归田里曰:「臣本布衣,因说书得朝宫。今以罪罢,则所授宫不当得。」三年又请,皆不报,乃乞致仕至再,又不报。五年正月,五年正月,丁太中公忧去官。
七年服除,除直秘阁,判西京国子监。王公系年录云:「元佑七年三月四日,延和奏事,三省进呈,程颐服除,却与馆职判检院。帘中以其不靖,令只与西监,遂除直秘阁,判西京国子监。初颐在经筵,归其门者甚盛;而苏轼在翰林,亦多附之者,遂有洛党蜀党之论。二党道不同,互相非毁,颐竟为蜀党所挤。今又适轼弟辙报政,纔进禀,便云:但恐不肯靖。帘中人其说,故颐不复得召。」先生再辞,极论儒者进退之道。见文集。而监察御史董敦逸奏,以为有怨望轻躁语。五月,改授筈勾崇福宫。见旧录。未拜,以疾寻医。
元佑九年,哲宗初亲政,申秘阁西监之命。先生再辞不就。见文集。绍圣闲,以党论放归田里。
四年十一月,送涪州编管。见实录。门人谢良佐曰:「是行也,良佐知之,乃族子公孙与邢恕之为尔。」先生曰:「族子至愚不足责,故人情厚不敢疑。孟子既知天,焉用尤臧氏?」见语录。
元符二年正月,易传成而序之。三年正月,徽宗即位。移峡州。四月,以赦复宣德郎,任便居住,制见曲阜集。还洛。记善录云:「先生归自涪州,气貌容色髭发,皆胜平昔。」十月,复通直郎,权判西京国子监。先生既受命,即谒告,欲迁延为寻医计,既而供职。门人尹焞深疑之。先生日:「上初即位,首被大恩,不如是,则何以仰承德意﹖然吾之不能仕,盖已决矣。受一月之俸焉,然后唯吾所欲尔。」见文集、语录。又刘忠肃公家私记云:「此除乃李邦直、范彝叟之意。」建中靖国二年五月,追所复宫,依旧致仕。前此未尝致仕,而云依旧致仕,疑西监供职不久,即尝致仕也。未详。
崇宁二年四月,言者论其本因奸党论荐得宫,虽尝明正罪罚,而叙复过优;已追所复官,又云叙复过优,亦未详。今复着书,非毁朝政。于是有旨追毁出身以来文字,其所著书,令监司觉察。语录云:「范致虚言程某以邪说诐行,惑乱众听,而尹焞、张绎为之羽翼。事下河南府体究,尽逐学徒,复隶党籍。」先生于是迁居龙门之南,止四方学者曰:「尊所闻,行所知可矣,不必及吾门也。」见语录。
五年,复宣义郎,致仕,见实录。时易传成书已久,学者莫得传授.或以为请。先生曰:「自量精力未衰,尚觊有少进耳。」其后寝疾,始以授尹焞、张绎。尹焞曰:「先生践履尽易,其作传只是因而写成,熟读玩味,即可见矣。」又云:「先生平生用意,惟在易传,求先生之学者,观此足矣。语录之类,出于学者所记,所见有浅深,故所记有工拙,盖未能无失也。」见语录。
大观元年九月庚午,卒于家,年七十有五。见实录。于疾革.门人进曰:「先生平日所学,正今日要用。」先生力疾微视曰:「道着用便不是。」某人未出寝门而先生没。见语录。一作门人郭忠孝。尹子云:「非也。忠孝自党事起,不与先生往来,及卒,亦不致尊。」
初,明道先生尝谓先生曰:「异日能使人尊严师道者,吾弟也。若接引后学,随人材而成就之,则予不得让焉。」见语录。侯仲良曰:「朱公掞见明道于汝州,踰月而归,语人曰:「光庭在春风中坐了一月。游定夫 、杨中立来见伊川。一日先生坐而瞑目,二子立侍,不敢去。久之,先生乃顾曰:「二子犹在此乎﹖日暮矣,姑就舍。」二子者退,则门外云深尺余矣。其严厉如此。晚年接学者,乃更平易,盖其学已到至处,但于圣人气象差少从容尔。明道则已从容,惜其早死,不及用也。使及用于元佑闲,则不至有今日事矣。」」先生既没,昔之门人高第,多已先亡,无有能形容其德美者。然先生尝谓张绎曰:「我昔状明道先生之行,我之道盖与明道同。异时欲知我者,求之于此文可也。」见集序。尹焞曰:「先生之学,本于至诚,其见于言动事为之闲,处中有常,疏通简易,不为矫异,不为狷介,宽猛合宜,庄重有体。或说匍匐以吊丧,诵孝经以追荐,皆无此事。衣虽紬素,冠襟必整;食虽简俭,蔬饭必洁。太中年老,左右致养无违,以家事自任,悉力营办,细事必亲,赡给内外亲族八十余口。」又曰:「先生于书,无所不读,于事无所不能。」谢良佐曰:「伊川才大,以之处大事,必不动色,指顾而集矣。」或曰:「人谓伊守正则尽,通变不足,子之言若是,何也?」谢子曰:「陜右钱以铁,旧矣,有议更以铜者,已而会所铸子不踰母,谓无利也,遂止。伊川闻之曰:『此乃国家之大利也。利多费省,私铸者众;费多利少,盗铸者息。民不敢盗铸,则权归公上,非国家之大利乎﹖』又有议增解盐之直者。伊川曰:『价平则盐易泄,人人得食,无积而不售者,岁入必倍矣,增价则反是。』已而果然。司马公即相,荐伊川而起之。伊川曰:『将累人矣。使韩、富当国时,吾犹可以有行也。及司马公大变熙、丰,复祖宗之旧,伊川曰:『役法讨论,未可轻改也。』公不然之,既而数年纷纷不能定。由是观之,亦可以见其梗概矣。』
祭文 张绎
鸣呼!利害生于身,礼义根于心。伊此心丧于利害,而礼义以为虚也,故先生踽踽独行斯世,一作于世。而众乃以为迂也。惟尚德者以为卓绝之行,而忠信者以为孚也;立义者以为不可犯,而达权者以为不可拘也。在吾先生,曾何有意﹖心与道合,一作道会。泯然无际。无欲可以系羁兮,自克者知其难也;不立意以为言兮,知言者识其要也。德輶如毛,毛犹有伦;无声无臭,夫何可亲﹖鸣呼!先生之道,不可得而名也;一作某等不得而名也。伊言者反以为病兮,此心终不得而形也。惟泰山惟,一作维。以为高兮,日月以为明也;春风以为和兮,严霜以为清也。
在昔诸儒,各行其志;或得于数,或观于礼;学者趣之,一作趋之。世济其美。独吾先生,淡乎无味;得味之真,死其乃已。
自某之见,一作某等受教。七年于兹;含孕化育,以蕃以滋。天地其容我兮,父母其生之;君亲其临我兮,夫子其成之。欲报之心,何日忘之﹖先生有言,一本上有昔字。见于文字者有七分之心,绘于丹青者有七分之仪。七分之仪,固不可益;七分之心,犹或可推。而今而后,将筑室于伊、雒之滨,望先生之墓,以毕吾此生也。一无吾字。
鸣呼!夫子没而微言绝,则固不可得而闻也。一本上有某等字。然天不言而四时行,地不而百物生。惟与二三子,一本无此五字,有「益当」字。洗心去智,格物去意,期默契斯道,在先生为未亡也。鸣呼!二三子之志,一作某等之志。不待物而后见;先生之行,不待诔而后征;然而山颓梁坏,何以寄情﹖凄风一奠,敬祖〔一〕于庭;百年之恨,并此以倾。
尹子曰:先生之葬,洛人畏人党,无敢送者,故祭文惟张绎、范域、孟厚及焞四人。乙夜,有素衣白马至者,视之,邵溥也,乃附名焉。盖溥亦有所畏而薄暮出城,是以后。又按:语录云:先生以易传授门人曰:「只说得七分,学者更须自体究。」故祭文有七分之语云。
奏状(节略) 胡安国
伏见元佑之初,宰臣司马光、吕公着秉政当国,急于得人,首荐河南处士程颐,乞加召命,擢以不次,遂起韦布,超居讲筵。自司劝讲,不为办辞,解释文义,所以积其诚意,感通圣心者,固不可得而闻也。及当官而行,举动必由乎礼;奉身而去,进退必合乎义。其修身行法,规矩准绳,独出诸儒之表,门人高第,莫获继焉。虽崇、宁闲曲加防禁,学者向之,私相传习,不可遏也。其后颐之门人,如杨时、刘安节、许景衡、马伸、吴给等,稍稍进用,于是士大夫争相淬厉。而其闲志于利禄者,托其说以自售,学者莫能别其真伪,而河、洛之学几绝矣。
壬子年,臣尝至行阙,有仲并者言伊川之学,近日盛行。臣语之曰:「伊川之学,不绝如贱,可谓孤立,而以为盛行,何也﹖岂以其说满门,人人传写,耳纳口出,而以为盛乎?」自是服儒冠者,以伊川门人妄自标榜,无以屈服士人之心,故众论汹汹,深加诋诮。夫有为伊、洛之学者,皆欲屏绝其徒,而乃上及于伊川,臣窃以为过矣。
夫圣人之道,所以垂训万世,无非中庸,非有甚高难行之说,此诚不可易之至论也。然中庸之义,不明久矣。自颐兄弟始发明之,然后其义可思而得。不然,则或谓高明所以处己,中庸所以接物,本末上下,析为二途,而其义愈不明矣。士大夫之学,宜以孔、孟为师,庶几言行相称,可济时用。此亦不可易之至论也。然孔、孟之道不传久矣,自颐兄弟始发明之,而后其道可学而至也。不然,则或以六经、语、孟之书资口耳,取世资,而干利禄,愈不得其门而入矣。今欲使学道者蹈中庸,师孔、孟、而禁使不得从颐之学,是人室而不由户也。不亦误乎?
夫颐之文;于易,则因理以明象,而知体用之一原;于春秋,则见诸行事,而知圣人之用;于诸经、语、孟,则发其微旨,而知求仁之方,人德之序。然则狂言怪语,淫说鄙喻,岂其文也哉﹖颐之行:其行己接物,则忠诚动于州里;其事亲从兄,则孝弟显于家庭;其辞受取舍,非其道义,则一介以不取与诸人,虽禄之千钟,有必不顾也。其余则亦与人同尔,然则幅巾大袖,高视阔步,岂其行也哉?
昔者伯夷、柳下惠之贤,微仲尼,则西山之饿夫、东国之黜臣尔。本朝自嘉佑以来,西有邵雍、程颢及弟颐,关中有张载。此四人者,皆道学德行,名于当世;会王安石当路,重以蔡京得政,曲加排抑,故有西山、东国之阨。其道不行,深可惜也。
今雍所著有皇极经世书,载有正蒙书,颐有易、春秋传;颢虽未及著述,而门弟子质疑请益答问之语,存于世者甚多,又有书疏铭诗,并行于世,而传者多失其真。臣愚伏望陛下,特降指挥,下礼宫讨论故事,以此四人加之封号,载在祀典,以见圣世虽当禁暴诛乱、奉词伐罪之时,犹有崇儒重道、尊德乐义之意;仍诏馆阁裒集四人之遗书,委官校正,取旨施行,便于学者传习。羽翼六经,以推尊仲尼、孟子之道,使邪说者不得乘闲而作,而天下之道术定,岂曰小补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