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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腆纪年》第3部分清 · 徐鼒

庚寅(初六日),明以新殿推恩,加阁臣衔;史可法辞不受。

加史可法太保兼太子太师、建极殿大学士,马士英少师兼太子太师、中极殿大学士,王铎少保兼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各赐蟒衣一袭,荫一子尚宝丞。可法辞,许之。是日,中书舍人林翘疏称:『雷声自北至西,占在赵、晋之野有兵。日在庚寅,主口角妖言』。翘,江浦人,善星术。马士英之在戍所也,翘卜其大用。士英神其术而荐之,令以一品武衔,蟒服趋事。

壬辰(初八日),立春日,流星入紫微垣。

癸巳(初九日),明南京大雷电,雨雹。

寻张缙彦奏:『十一日乙未午刻,河南荥泽县村郭忽见大城,堞门毕具,踰二时方隐』。天官家云:『广莫之气成都,今河南茫无人烟故也』。

明命黄得功、刘良佐进屯颍、亳,高杰进据虎牢;得功、良佐受命不行。

明总兵刘洪起败闯贼于襄城。

时副将刘铉、郭从宽、总兵王之纲、许定国擒斩伪官。洪起先后斩获三千级,叙功独多,加二级。

甲午(初十日),明修奉先殿及午门左右掖门。

丁酉(十三日),明许定国诱杀兴平伯高杰以叛,降于我大清。

初,定国负其功不得封,上书诋杰为贼。杰常曰:『吾见许必手刃之』。杰之北征也,定国惧见讨;既遣子尔安渡河投诚于我豫亲王多铎,而又贻书史可法求自全计。可法语其使曰:『许总兵何地不可居,而必睢州乎』?既闻程继孔被诛,益惧。杰至睢州,定国先数十里跪马首迎;杰扶起之曰:『若总兵,奈何行此礼!顾尔众安在』?定国故毁其军以羸见。明日,杰召定国而询之曰:『若岂不知我之将杀汝,而顾不去何也』?定国顿首曰:『固知公之怒也,然不知其罪』。杰曰:『若累疏名我为贼,安得无罪』?曰:『此定国之所以不去也。定国目不知书,仓皇中假手记室,误入公名;定国不知疏中为何语,以此杀定国不亦冤乎』?杰索记室者姓名,定国曰:『彼知公之怒也,先期遁,迹不获。彼先去而定国不去,以明向之名公者,非定国意也』。杰见其诎服,怜而信之。有千户某投牒云:『定国谋汝』!杰故以示不贰,马前笞六十,送定国诛之;遂刑牲约兄弟。定国饰美姝进,杰屏不御,笑谓之曰:『军行无所事此;弟畜之,俟我功成后以娱老也』。定国唯唯退。时杰大营去城二十里,悬王命旗于城闉曰:『非有令,不得入』。从杰入者左右骁健二百人。杰语定国北行,定国曰:『山妻偶恙』。杰曰:『弟人杰也,何无丈夫气!儿女子愿去则去,否则杀之以绝他念。弟不忍者,吾为弟除之』。定国惊曰:『此结发妇,非他比,当即随行』。

十三日丁酉,定国烧灯张宴具乐,己侍杰饮,而令其少弟许四者饮诸将于别所,妇女宾客相杂坐。酒酣,坐者觉有异,起而耳语杰曰:『许四志意失常,将毋谋我乎』!杰推之以手曰:『去!夫何敢』!其人退,意亦安之;于是三百人皆醉。杰所居者,睢人甲第也,垣墙高而四周有重廊复室。将佐就别所,拥妓卧;杰榻畔惟二、三治文书者与传事小儿。漏将残,屋瓦历然有声;杰惊视,则壮士数十辈踰垣入。杰索所备身铁杖,则已乌有;仓卒夺他人刀步斗,伤胁被执。定国蹀血南面坐曰:『三日来受汝挫辱已尽,今何如』?杰大笑曰:『吾乃为竖子所算;呼酒来,当痛饮死』。三百人者,闻炮声欲起,则为妓所嬲,无脱者;惟一人伏床下免。明日日中,城不启,李本深、王之纲、郭虎攻南门入,则定国已渡河北去;睢人知其事者,皆已逃。诸将迁怒,于睢旁之二百里悉屠之。史可法至徐州,初闻弗信;审知之,则大哭,知中原之不可复图也。定国之遣子也,言杰以五千人围睢城,请我师驰救;寻疏报杰已用计擒斩,请发兵靖残寇焉。

戊戌(十四日),明禁宗室入京朝见。

徐鼒曰;特书何?讥也。君子谓亲亲之谊为已薄矣,停换授可也,禁朝见不可也。

明佃丹阳练湖。

太监高起潜请佃练湖,岁可得五万金;从之。

壬寅(十八日),我大清兵取西安,闯贼走襄阳。

王师入陕,前锋参领索浑等败贼于灵宝。正月戊子(初四日),败贼将刘芳亮。李自成亲率兵来战,又败之。乙未(十一日),王师逼潼关,伪巫山伯马世耀以六十万众迎战而败,乃伪降;丁酉(十三日),入潼关,斩世耀。自成欲返据延安,而降将唐通以自成遇其家之酷也,从黄甫川过河;谷英、李过俱溃逃,惟李锦以榆林一军从。自成知西安不能守,令田见秀烧仓廪;出东门,由商州龙驹寨走武关以入襄阳。方自成之命见秀焚积聚也,欲并爇宫室市里。会自成已去,见秀曰:『秦人饥,留此米活百姓』。止烧东城一楼。追及自成于商州,曰:『已焚矣』!宋企郊等皆于道亡,牛金星亦留而从其子于襄阳。初,自成入秦,诸伪将访宗族,修坟墓;田见秀独不然,亲故有至者,遗以金帛,促之去。及败,刘宗敏等宗族诛,坟墓发;见秀独不知为何邑人,以是获免云。

明命在京诸臣自陈。

御史刘光斗请盐别大臣,诏衰颓庸钝者自行引退。

癸卯(十九日),明中旨以吏部左侍郎蔡奕琛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办事。

丙午(二十二日),明起逆案左都御史唐世济以原官管右都御史事。

庚戌(二十六日),明禁章服违制。

赵之龙言章服违制,王是之;命武臣自公、侯、伯而下,非赐肩舆并骑马、坐蟒、斗牛,非奉赐麒麟、白泽,非勋爵不许借用。

徐鼒曰;特书何?嘉之也。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辛亥(二十七日),明以卫允文总督高杰标下镇将兵马。

允文字祥趾,韩城人;崇祯辛未(一六三一)进士,授庶吉士,历编修、司业、中允、谕德。京师陷,被贼拷掠,乘间南奔。高杰以同乡故荐之,留监己军。闻朝中有严治从逆之命,允文惧,欲娱士英以自解。乃疏言:『国家兵事问镇臣、粮饷问部臣,督师赘也;且可法浪得名耳!陛下若念拥戴功,则爵之侯伯、优以廪饩,毋令久当津要为也』。可法因上疏乞罢,且曰:『臣讨贼未效,妄冀还朝;臣虽至愚,计不出此。顾遭君父之变,膺简命之重,臣何自安』!王切责允文而谕可法尽职。然士英心窃喜之(考曰:「绎史」谓允文受伪命,误也。允文以削发被掠者,未受伪职也。又谓疏劾史可法在为监军之前,亦误也。据史公求退疏上于乙酉正月二十四日,则允文劾疏亦当在正月也。允文方劾可法,而士英即于是时擢为总督,分史公之权而掣其肘也)。既而睢州变闻,杰兵仓卒未有所属,互相雄长。可法驰至徐州,擐甲戴弁,坐以待旦;召诸将歃血盟,立杰子元爵为世子、甥总兵李本深为提督,为请恤于朝,一军帖然。士英闻可法之得杰军,心弗善也;乃擢允文为兵部右侍郎,总督兴平营将士兵马,经略开归。将士愤懑不平,于允文莅任日,无一人至者;可法再三慰谕之,若忘其曾劾己者。杰军士益以此归可法,即允文亦心折焉。

明举人刘道贞起兵复卭州;不克,死之。

道贞既败贼于雅州小关山,贼还据卭。道贞命其子睽度以兵来争;贼搜获道贞妻王氏,环刀械颈,令招其子。王氏大骂不从,贼支解之;举家百口俱死,暌度亦以战殁(考曰:「蜀碧」云乙酉正月事)。

明绵州诸生叶大宾诛献贼党于卭州。

贼胁大宾牧卭州,大宾佯受之,而密与绅民谋举事;绐贼将曰:『蒲江要害,闻有警,宜调兵往』。贼信之,分千余人往。又曰:『大邑隶卭,将军责也;恐有变,亦宜调兵往』。又分千余人。大宾乃矫令杀贼帅;保护州民万余,夺西门而去(考曰:「蜀碧」云乙酉正月事)。

二月乙卯(初二日),明命清厘滥冒勋卫。

时东川侯勋卫胡家奴不法,兵部言:『东川久已革袭,戚畹向无勋卫,皆草创时滥冒』。命清厘之;又命核北都锦衣卫官之南奔者。

明以王骥为湖广巡抚。

左良玉荐太仆寺卿王骥可任巡抚;乃以骥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湖广。辞任,不许。

明太监高起潜请开纳银赎罪之例。

王曰:『纳银免死,则富豪墨吏何所不至。流罪以下,或可赎耳』!下部酌议。

己未(初六日),明以阮大铖为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仍巡江防。

大铖之奉命巡江也,陛辞疏云:『从来巡行之役,减驺从、严关防、绝馈遗,破情面;此凛官箴、立声名之事,为俗夫所难,而稍稍自好者易办耳。其于制胜敌忾何预哉!御桓典之骢乘,而破柱莫伸于大敌;充于陵之蚓操,而陆沉罔救乎神州!正恐溺职负委,去踰闲■〈骨丸〉法,其间不能以寸耳!臣白发渐生、丹心未死,一饭之德,少不负人。况乎君父再造之恩,踵顶难酬之遇;倘犬马不伸其报,即豺狼岂食其余!此臣受事之秋,即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八字与二、三同志共济之臣交勉而矢之天日者也』。既抵任,则一切军事不问,专以结党敛赇,浊乱黜陟为务。仓场侍郎贺世寿引疾去,大铖密遣人劫之江中。尝欲罢抚按、纠荐令,纳金于官则纠者免、荐者用;否则反是:白丁隶役,输厚金立跻大帅。其谬诞黩货如此。

明以工部左侍郎高倬为刑部尚书。

倬字枝楼,忠州人。天启乙丑(一六二五)进士,崇祯初以知县入为御史;坐巡视草场不谨,下吏。逾年释归;起上林署丞,累迁南京太仆卿。十六年(一六四三)二月,擢佥都御史,提督操江。其秋,操江改任武臣刘孔昭;召倬别用,未赴而北都陷。福王立,改工部右侍郎。御用监内官请给工料钱,置龙凤几榻诸器及宫殿陈设宝玩金玉,计费数十万;光禄寺请办御用器至万五千七百有奇。倬上言:『国家草创,民愁财匮,宜力行节俭,为天下先。昔卫之亡也,文公大布之衣、大帛之冠,通商务农,故能立国。今大难未夷,百万之师嗷嗷待哺,司农无以应之,致觖望掠食。即君臣缟素示以匮乏,彼尚未必信也;而乃雕镂华彩,欲饰美观乎』!皆不纳。既解学龙被劾削职,乃以倬为刑部尚书。

明命太监李国辅开采云雾山;给事中吴适疏谏,不听。

有上书言开化、德兴云雾山开之可以助国者,国辅具疏请往。给事中吴适疏言:『云雾山即封禁山,北通徽、池,南连八闽,东抵衢、严,西界信州。唐、宋以来,每为盗薮;其间深谷穷渊,虎狼接迹;险阻极目,无径可攀。且地接祖陵龙脉,为神京右臂;历朝禁止樵牧,封禁所由名也。英宗初年,遣官采木,地方棍徒互相煽惑,攘夺小民;兼多内外官属供亿之费,数邑坐困,民不聊生,近山良民遂鸟兽散。大盗邓茂七等聚众数万,藉以为窟;合四省兵力讨之,十四年乃戡定,奉旨照旧封禁:往祸盖可盐也。臣窃以界通四省,境地相歧,内阻峻岭、外多绝谷,绵延重迭,筚路崎岖;封禁既久,开凿维艰:不便一。林莽高深,重嶂迭峰,毒蛇猛兽生育繁滋:一旦开伐,奔突狂噬,伤人必多:不便二。邃深幽奥,迥绝恒区;水不通舟,陆难移运;不便三。乘传驿骚,有司困于供亿,吏胥假公行私;而力田小民弃本逐末,消磨岁月,土田有荒芜之虑,力役多死亡之忧:不便四。兴朝举动,天下仰望以卜安危;今以无益害有益之事,摇动人心,倾危四省,垂之青史,贻讥后世:不便五。远迩传闻,必且蜂屯蚁聚,竞营巢穴;居奇召祸,约束无方,是使盗贼复生而杀戮再见:不便六。况臣讯之父老,佥云此山地连陵寝,自正统初开伐,致伤地脉,酿土木之难,泄山川灵气:不便七。举此数端,有害无利;伏惟陛下采择』。国辅亦疏请中撤,俱不许。驰视如适言,报罢。

国辅,司礼韩赞周养子也。赞周颇有忧时之心,国辅提督勇卫营,在宫中多所匡救。马士英恶其不便于己也,属所私以开采事诳国辅请往,其实意不在开采也。及国辅奉命往浙,士英因授其子马锡以勇卫营篆。适之疏论也,士英深衔之(考曰:本「南都甲乙纪」)。

徐鼒曰:自来言利者,多进开采之说;而卒之得不偿失,祸害旋见。如明万历之矿税,其尤甚者也。而或有开水利、浚淤塞为言者,其事宜亟行之;顾格于众议而阻难者何哉?庸人好奇异而狃目前,宝金银而忘本计也。同时巡按周元泰、户科给事中钱增疏请浚刘家河,下部议而中止。钱增之言曰:『苏、松、常、镇、杭、嘉、湖七郡之水,以太湖为腹、以大海为尾闾、以三江入海为血脉。盖自吴淞淹塞,东江微细,独存娄江一派。而娄江之委七十里曰刘家河,乃娄江入海之道,东南诸水全恃此以归墟;不至横溢泛滥者,则带水灵长之利也。元时刘河最深,运艘市舶之所集。近日涨沙淤塞,于是东流之水逆而向西,涓滴不入,灌溉无资;兼之岁岁旱魃,平畴龟坼,人牛立槁,虽复桔槔如林,从何乞灵海若?然此就旱暵言耳;万一大浸稽天,七郡洪流倾河倒峡,震泽不能受,散漫横溃,势必以七郡之田庐为壑,东南数百万财赋尽委逝波,其如国计何哉』!吾故因适之疏而附及之,俾后之筹国者有所择焉(考曰;钱增疏见「南略」)。

明巡按浙江御史彭遇颽为民所逐,犹改调淮、扬。

遇颽,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附马士英授职方主事。诞说蜂涌,召对称旨,改御史,巡按浙江,自任募兵十万。或曰:『饷将安出』?曰:『搜括可办也』。以家丁数百人行。至杭州,掠市钱;杭人蹋署门逐之。抚臣张秉贞以闻,士英以遇颽边材,调淮、扬。

徐鼒曰:不曰浙江民逐巡按御史某,而曰为民所逐何?罪不在民也。犹改调者何?「犹」者可以已之词也。树党殃民,至斯极矣!

明加盐课。

遣户科给事中倪嘉庆、中书胡承善掣盐于瓜、仪,加盐课引五分。史可法疏言:『扬州城内有总督、有提督、有盐科,今又添监督;人人可以剥商,商本尽亏,利归豪猾。不足之害,朝廷实自受之』。

甲子(十一日),明加思宗皇太子谥。

谥太子曰献愍、定王曰哀、永王曰悼。或曰闻有太子北来之信,而预定谥以绝之也。

明增派浙、闽饷二十万。

明史可法请以高杰部将李本深(考曰:亦作本身)为提督,不许;命太盐卢九德驰谕黄得功还镇。

时杰妻子尚在扬州,可法请以本深提督军马,与诸裨将分屯梁、宋间。刘良佐上书追论杰罪,又与泽清、得功合奏:『高杰无寸功,骄横淫杀;可法乃欲其子承袭、本深为提督,是何肺肠?请分其众将之』。马士英持不可,曰:『彼所部乌肯轻属人?假诸将以军号,待高元爵长而还之』。王从之。令邢氏同元爵照旧统辖;本深仍领前锋,俟有功优叙。以提督体统尊,故不许也。寻邢氏上书固请以本深提督,卫允文亦具疏如邢氏言;从之。命未下,而得功引兵趋扬州,攘袂言曰:『固当以此州还我』!可法在徐州闻之,驰还扬州,遣同知曲从直、中军马应魁入营问故;得功曰:『吾为大将,功最多,僻处濒江小邑;高杰有何劳绩而食数城?姑念其死,割以高邮、宝应、江都三县养其妻子足矣!余非高有也』。可法曰:『吾非不知将军功,又非爱高而右之也。徒以彼士马多、令不一,今日骤夺,明日必乱;是将军首难也,其异于兴平者几何』?得功挥其众少却。王命太监卢九德、高起潜宣谕曰:『大臣当先国事而后私仇,黄得功若向扬州,使高营兵将弃汛东顾,敌人蹑之而南,谁执其咎?朕于诸藩恩礼有加,诸藩亦当恪守臣节,无轻举以误国家』。又谕可法解谕得功,毋与孤儿寡妇争构。得功不得已引还。寻左良玉疏言:『忠胤将同压卵』;袁继咸亦疏言:『兴平有可念之劳』。诏赠杰太子太保,许其子袭爵。

徐鼒曰:闻之吴伟业曰:『靖南虽以王命解去,然其中不无怏怏;马、阮因之,靖南遂为其所用』。嗟呼!自古衅难之生,非人力之所可及;在督师止以大计用兴平,而靖南未能以苦心量师相。「诗」曰:『赳赳武夫,公侯腹心』。信哉!其为腹心之难也。

明裁九江额饷,总督袁继咸疏争之,不听;遂请罢,不许。

继咸字季通,号临侯,宜春人。天启乙(一六二五)丑进士,授行人,迁广东道御史,累官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九江诸军务(甲申三月以前事,详「纪传」)。京师陷,史可法遣人约勤王,继咸率师至安庆,而福王监国诏至。继咸虑良玉左右无正人,必生异议,亟致书言福王伦序之正,邀同入朝。良玉得诏,果不拜;闻继咸言,开读如礼。既晋四镇伯爵,继咸入见,面陈『封爵以劝有功,无功而伯,则有功者不劝;跋扈而伯,则跋扈者愈多』。王深然之。继咸又言:『皇上即位之初,虽以恩泽收人心,尤当以纪纲肃众志。盖君德刚毅为先,不可使太阿倒持。窃虑冬、春之间,淮上未必无事;臣虽驽,愿奉六龙为澶渊之行』。王有难色。阁臣姜曰广曰:『所言非遽为此事,要不可不存此心』。又诣榻前密奏曰:『左良玉虽无异图,然所部多降将,非孝子顺孙。陛下初登大宝,人心危疑,臣当驰还汛地』。王是之。继咸赴阁,责史可法不当封高杰等。疏陈致治守邦大计,言『金陵之界限在大江,而淮南、江北为之屏蔽;金陵之咽喉在浔阳,而湖南、襄、樊为之门户。今淮南、江北无恙也,叛将溃兵盘踞其间,小民嚣然,丧其乐生之心,此不可不加意措置。湖南新经丧乱,千里蒿莱,宜遣重臣抚治:选补廉吏、缉和难民、招徕商贾,通巴蜀、黔、粤之货。襄阳为古今必争之地,必设重镇;重镇必宿兵,兵必责饷,修城置器诸费不赀,皆不可不早计也。夫襄、樊守,则可由宛、叶以图关中;淮南、江北守,则可由归德以图河南,亦可由彭城以图河北:攻守之大势如此也』。又言:『致治必先得人。高宗知李纲、赵鼎之贤而不能用、用而不能信,而以汪伯彦、黄潜善、秦桧、汤思退诸小人参之,以致主势日卑、亲耻不雪,其得偏安一隅犹幸耳!国难虽殷,老成未谢。以臣所知,若刘宗周、吴甡、黄道周、杨廷麟、叶廷秀诸人,著名先朝;至今思其议论于后之祸败灼如蓍龟,使先皇早用其言,岂有今日』!马士英以为刺己,深恨之。会湖东巡按御史黄澍监良玉军,挟其势劾士英罪可斩;士英遣缇骑逮之,澍乃阴讽将士哗。继咸为留江漕十万石、饷十三万金给之,且代澍申理。刘泽清之诬奏姜曰广也,继咸又驰疏申辨。士英愈怒,欲败坏其事;凡所陈奏及题用监司郡县官,悉停寝。而阮大铖在兵部,于继咸奏调部将,必俟行贿方给敕印;由是诸将愈解体。

先是,楚将杨国栋、张先璧、黄朝宣等溃卒数万人劫掠蕲、黄间,继咸阴以恩抚之,使无为良玉用;疏请湖南总督速莅任,收士卒心。而士英不听,令良玉镇全楚;良玉得尽收先璧等军,其势愈张。继咸贻书朝臣:『左兵不可不备,宜稍加督抚权,示相维势』,士英终不省。继咸乃因贺元旦,上疏曰:『元朔者,人臣拜手称觞之日,陛下当以为尝胆卧薪之时。念大耻未雪,宜以周宣之未央问夜为法,以晚近长夜之饮、角抵之戏为戒。省土木之工,节浮淫之费;儆谕臣工,后私斗而急公仇。臣每叹三十年来,徒以「三案」葛藤不已;「要典」已经焚毁,何必复理其说?书未进,亟寝之;书已进,亟毁之。至王者代兴,从古亦多异同:平、勃迎立汉文,不闻穷治朱虚之过;房、杜决策秦邸,不闻力究魏征之非。固其君豁达大度,亦其大臣公忠善谋,翊赞其美。请再下宽大之诏,解圜扉疑人之囚,断草野株连之案』。王降旨俞其言。而士英等方以「要典」排善类,益不喜;裁其饷六万,军中有怨言。继咸争之不得,因力求罢;又不许。

徐鼒曰:书继咸请罢何?伤良臣之失职也。以良玉之骄悍,而继咸能驯扰之;非特忠义感动激发,亦其才足以驭之也。使当日畀以重权,收集溃散,则朱浮能御彭宠、温峤可制王敦;何至以石头之师兴晋阳之甲哉!所由太息痛恨于马、阮也。

明礼部尚书顾锡畴罢。

御史张孙振,逆案人也。劾锡畴险邪;以其请削温体仁谥而谥文震孟也。命致士去。

明命于苏州织造大婚冠服。

徐鼒曰;常事耳,何以书?讥侈也。箕子曰:『彼为象箸,必为玉杯;举一端而其它可知矣』!

丁卯(十四日),明荫方孝孺裔孙五经博士。

明殉难山西巡抚蔡懋德子方疏请恤典,不许。

时恤典滥行:前蓟辽总督吴阿衡以饮酒不能军遇害,谥忠毅;顺天巡抚陈祖苞以不堵隘口下狱死,复元官;济南巡抚宋学朱以城破无下落,赠大理寺少卿;他不可悉数。而方熺为父请恤;谓其纵贼渡河,一死莫赎,竟不许。论者谓懋德家贫所致也。

明赠伏法太监刘元斌、王裕民祭葬,予逆案徐大化、徐景濂、刘建元等恤典。

徐鼒曰:系之不许蔡懋德恤典后何?同时事也。彼不恤而此之恤,颠倒错乱之政,古未有若是之甚者也。吴阿衡、陈祖苞之恤何不书?曰犹有辞也,且不胜书也。

明命太监高起潜安抚高杰将士,驻扬州。

李本深等闻得功向扬州,弃汛奔还;王命起潜驻扬州安抚。杰妻邢夫人虑稚子之孤弱也,知史可法无子,欲以其子元爵螟蛉之;可法不欲。或献策曰:『渠高氏,有高监在;公盍主盟,令父其父而子其子』!次日,邢夫人设宴,将吏毕集;起潜忻然诺之。元爵拜,邢氏亦拜,并拜可法;可法不受,环柱走。明日,起潜宴可法;甫就坐,令小黄门衣蟒者数辈挟可法坐不得起,令元爵拜,邢夫人亦拜,父呼之。可法不得已,为尽欢。夜坐,屏人召应廷吉入,仰视曰:『紫微垣星失曜,奈何』?廷吉曰:『上相独明』。可法曰:『吾昔为上相,今瑶草矣(考曰:士英字瑶草)。虽然,辅弼皆暗,上相其独生乎』?怆然者久之。

己巳(十六日),明谕宗藩、勋戚、武臣,不得非法罔利。

时武臣借口助饷,往往破人产。延陵朱一冯者,已革巡抚也;家殷富,为众怨所归。史可法尝造庐请助饷万金以塞众口,一冯不答。及高杰镇扬,肤诉者沓至,杰疏于朝。王以一冯身为大臣,多藏厚亡,大丧缙绅之体;命察其田产。一冯浮海遁入闽;其子庠生号长源者,隆冬追比,至堕其二指焉(考曰:参「南都甲乙纪」、「青磷屑」)。王谕部臣曰:『捐助原听民乐输、抄没乃朝廷偶行,岂刁民献媚报仇之事?宗藩、勋戚须敬礼士大夫,与地方相安,不得非法罔利』。寻给事中吴希哲奏:『假宗、冒戚、伪勋、奸弁横行不道,虐民戾商』。命严缉之。

癸酉(二十日),明钦天监奏:『日月色甚赤』。

王曰:『是何分野,何无占候?其访术者举用』。

甲戌(二十一日),明进蔡奕琛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考曰:「南都甲乙纪」以为壬申事)。

明追封弟由榘为颍王。

乙亥(二十二日),明礼部请朝日;命俟南郊礼成行之。

徐鼒曰:特书何?讥慢也。

丙子(二十三日),明改思宗庙号曰毅宗(考曰:「南都甲乙纪」以为甲戌事)。

先是,赵之龙奏:思非美谥,请改;不许。至高弘图、顾锡畴已去位,礼部余煜上言曰:『按谥法:道德纯一曰思、追悔前过曰思。先帝忧勤十七年,念念欲为尧、舜者也,遭家不造,乱阶频起;而所用之人,又皆忍于欺君,率致误国,于先帝何咎焉?道德纯一则似泛、追悔前过则似讥,于觐扬无当也。且唐、宋以来未有谥「思」者。周之思王、汉之后主,闇弱何足述乎!谥法:有功安民曰烈。今国破家亡,以身殉国,何烈之有?若激烈之「烈」,又非谥法之谓也。周之烈王、威烈王、汉之照烈、魏之烈宗、唐之光烈帝,未尝殉难也。他日书之史册,将按谥法乎,不按谥法乎?故曰「思」、「烈」二字举误也。然则谥宜云何?先帝英明神武,人所共钦;而内无声色狗马之好,外无神仙土木之营;临难慷慨,合国君死社稷之义。千古未有之圣主,宜尊以千古未有之徽称。考订古今,不得已而拟其似,当谥曰毅宗正皇帝』。从之(考曰:余煜疏见「台湾外纪」。据云礼部尚书,误也。时尚书为蔡奕琛,煜盖礼部之官也)。

明封慈爚为崇王(考曰:李自成之陷汝宁也,执崇王由樻,令谕降州县;由樻不从,并世子慈辉皆遇害。嗣封者不知何人?列传世表无可考。而弘光之南奔也,旧史皆云福、周、潞、崇四王)。

丁丑(二十四日),明谕止滇、黔援兵。

贵督李若星以兵勤王,谕止之;如已到常德,即留隶何腾蛟。

明御史袁洪勋、黄耳鼎疏劾袁继咸,宁南候左良玉疏辨,谕解之。

先是,继咸言:『「要典」不必重翻』。左良玉亦疏言:『「要典」治乱所关,勿听邪言,致兴大狱』。王曰:『此朕家事,列圣父子兄弟之间,数十年无纤毫间言;当日诸臣妄兴诬构,卿一细阅,亦当倍增悲愤。但造祸之臣物故几尽,与见在廷臣功罪无关;悉从宽宥,不必疑猜』。黄澍之被收也,倚良玉不至;继咸为之请。左光先、吕大器先后被逮,皆不至。洪勋因劾继咸庇护三案,公然忤逆。继咸疏辨。王曰:『袁继咸身任封疆,自有本等职业;贼信方急,当一心料理军务,不必借题寻衅』。会继咸议造战舰,檄九江佥事叶士彦于江流截买材木。士彦家芜湖,与诸商昵,封还其檄。继咸耻令不行,疏劾士彦。士彦同年御史黄耳鼎亦劾继咸,疏中有『继咸心腹将校劝左良玉立他宗,良玉不从』之语。盖欲构继咸于良玉也。而良玉常以不拜监国诏自疑,闻耳鼎疏中语益惧;因上疏明与继咸无隙。耳鼎受人指使,且言「要典」宜再焚。王谕解之。由是群小益衔继咸,将召入害之,推为刑部右侍郎。王曰:『彼地须继咸耳』!不允。又推为户部右侍郎;王虑无以牵制良玉,亦不许。

徐鼒曰:李清「南渡录」谓:『马、阮欲以「三朝要典」大兴党人之狱,累请不允』。向疑清言之为其主讳也;观其谕解良玉、委任继咸,词气婉而处置当,而且拒纳银赎罪之请、禁武臣罔利之非,盖非武、熹之昏騃比也。使得贤者辅之,安知偏安之不可为邪!庄烈帝曰:『朕非亡国之君,卿等皆亡国之臣』。吾于南都亦云。

己卯(二十六日),明铸各衙门印去「南京」字。

礼部右侍郎管绍宁于寓所失部印;马士英徇其请,改铸各衙门印,去「南京」字。

徐鼒曰:书曰去「南京」字何?明当日君臣之无意中原也。然则何以不云绍宁失印也?失印常罪也,无足书。

癸未(三十日),明僧大悲伏诛。

先是,阮大铖作正续「蝗蝻录」、「蝇蚋录」,盖以东林为蝗、复社为蝻、诸和从者为蝇为蚋。比大悲狱起,乃密与张孙振谋,更造十八罗汉、五十三参、七十二菩萨之目。十八罗汉者:史可法、高弘图、姜曰广、吴甡、张慎言、徐石麒、郑三俊、黄道周、解学龙、吕大器、练国事、路振飞、袁继咸、易应昌、徐汧、金光辰、郭维经、侯峒曾也;五十三参可数者:许誉卿、詹兆恒、姚思孝、华允诚、叶廷秀、章正宸、王重、熊维典、陈子龙、熊汝霖、游有伦、成勇、黄澍也;七十二菩萨,则王志道、刘同升、赵士春、姜采、金声、沈正宗、张采、熊开元、张有誉、马嘉植、沈宸荃、乔可聘、郭贞一、刘宗周、吴家胤、黄端伯、祁彪佳、张国维、何刚、钱枬、王孙蕃也,余不可详:皆前主立潞王议及东林、复社之名者,冀一网尽之。揭帖街衢,录而潜纳僧袖中;将穷治之,以兴大狱。马士英谓不可骤发此难,力持之;仅以大悲所供钱谦益、申绍芳二人上闻。谦益、绍芳疏辨,乃坐僧妖言律斩之。

明鸿胪寺少卿高梦箕密奏崇祯帝太子北来。

或曰:吴三桂拥太子至永平,檄中外臣民将奉入京即位。至榆河,阴逸之民间,使人导入皇姑寺。太监高起潜奔西山,太子偕之至天津,浮海而南。八月,抵淮上;有传言沈定王于河者。起潜知朝中旨,欲加弒害;其侄鸿胪梦箕不可。挟之至苏州,流转至杭州;太子不堪覉旅,于元夕观灯浩叹,为路人所窃指。梦箕惧祸及己,乃赴京密奏;王遣内竖李继周持御札召之。继周寻得之于金华;至杭州,抚臣张秉贞朝见之。

是月,闯贼复犯明郧阳,守将王光恩御却之。

光恩,均州降渠小秦王也。初,与张献忠、罗汝才为贼。献忠、汝才降而复叛,均州五营惧见讨自疑,又以献忠强,虑为所并;光恩敛众据险。居久之,乃降;按察使高斗枢招之同守郧阳。崇祯十四年(一六四一)六月,献忠自陕而东,光恩及弟光兴分扼之,战频捷。十五年(一六四二)冬,李自成陷襄阳、均州,逼郧阳。光恩择隘口筑砦,贼逼砦而营,积木与砦平;光恩火焚之,贼不得近。炮裂砦,光恩泥涂板护之,且守且筑;夜缒壮士斫其营,贼惊遁。十七年(一六四四)正月,伪将路应标以三万人来,大舟载炮,溯流而上。光恩设水砦于汉江深处,而以轻舟往来截杀,因风纵火;贼弃炮夺路走。光恩令别将循江鼓噪,贼挤入水,江水为赤;又遣人入均州烧其旧积,贼乃退。是月贼众二十万,水陆并进。光恩遣别将御之江渚,自率轻骑营城外,伏步卒榛莽间。贼至,苦路险不能驰突;而步卒出没如神。薄暮,缚荻树杪,火光参差上下;亲帅死士短兵冲贼垒,伏兵四起,喊声震天,贼众大溃。乃循江回捣贼水营,与别将之营江渚者前后夹击,贼弃舟从北岸遁;尽获其精骑飞舰。盖前后四至,皆大创;贼自是不敢窥郧矣。后降于王师而复为明用,乃见诛。其弟光泰、光兴等崛强楚、蜀间,凡十余载。

徐鼒曰:前书高斗枢郧阳固守功,兹归之王光恩何?义互见也。斗枢能用光恩,是光恩之破贼,皆斗枢致之,故归功斗枢;然无光恩,则斗枢无由成功,故仍归功光恩:义之互见者也。国史载光恩投诚,后为道臣李之纲所讦,逮问;弟光泰遂叛。而顾炎武「圣安本纪」「附录」谓:『光恩死于国难,以忠节终』。何舛异若是?盖光恩兄弟虽势迫投诚,始终为明用也。光泰、光兴等出没楚、蜀,迄于滇亡。考其颠末,盖与金声桓、李成栋、姜瓖之徒异矣!

三月甲申朔,明北来太子至南京。

太子驻兴善寺,以勇卫营兵五百人守之。夜五鼓,传旨移太子于锦衣卫都督同知冯可宗邸舍。或曰太子在兴善寺,王命北京张、王二内竖觇之。二竖见太子,抱足大恸。天寒,各解衣以进。王闻之大怒,掠二竖俱死;李继周亦赐酖死。都人闻太子至,人人色喜;言王未有子,且以为子。一日告语几遍,百官投职名。最后,太监卢九德至,太子呵之曰:『卢九德!汝何不叩首』?九德不觉叩头觳觫。辞出,戒营兵曰:『好守视!真太子自应护卫,假者亦防逸去』。寻传旨不许文武官私谒,中夜移太子于大内云(考曰:冯可宗亦作可京)。

徐鼒曰:书曰北来太子何?疑以传疑也。有曰真太子者矣,有曰伪太子者矣;谓为真者信乎?则藩镇之疏、民庶之口,皆未身侍青宫、面对狱词,据传闻以言之也;谓为伪者信乎?则马、阮方以翊戴福王为功,诸臣又皆朋附马、阮之人;推戴潞藩之狱,方避其齮龁之不暇,而孰以直言沾杀身之祸乎!况拱干既降贼之人、正宗辈列贰臣之传,从新背故,是其本怀;虽为讲官,胡足征信?然则详列稗官家言何也?史家之法,毋以己意弃取,第直书其事而是非自见。是皆当日故老耳闻目见之谈,摭而列之,使后之能断斯狱者有所左证焉!疑事毋质、直而勿有,其犹行古之道乎!

乙酉(初二日),明命群臣审视北来太子真伪。

王御武英殿,命府部九卿科道官及前东宫讲官中允刘正宗、李景濂、少詹事方拱干等审视。拱干趋入,太子呼曰『方先生』!及问正宗等,皆不识。问讲书何地?讲何书?习何字?答多不符。给事中戴英进曰:『先帝十六年冬,御中左门亲鞫吴昌时,太子侍旁,忆之乎』?不答。群臣环诘之,遂自供为王之明,故驸马都尉王昺侄孙,曾侍卫东宫;家破南奔,高梦箕家丁穆虎教之诈称太子,拱干则于侍卫日识之也。或曰:王之召刘正宗、李景濂也,谕之曰:『太子若真,将何容朕』?正宗曰:『太子恐未能来,臣当以说穷之』。群臣先后至,太子东向踞坐。一官以北京宫殿图问之,指承华宫曰:『此我所居』;指坤宁宫曰:『此我娘娘所居』。刘正宗曰:『我是讲官,汝识否』?太子不答。正宗多其词以折之,太子笑而不应。曰:『汝以为伪即伪耳!我原不想与皇伯夺皇帝』。诸臣无如何。正宗遂奏:『眉目全不似,所言讲所仿书悉误』。戴英奏:『其伪无疑』。先是,杨维垣扬言于众,谓驸马王昺侄孙王之明貌类太子,故士英袭其言以入奏也。

明以逆案杨维垣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都人为之语曰:『马、刘、张、杨,国势速亡』。

丙戌(初三日),明下北来太子于中城兵马司狱。

或曰:是日更余,肩舆送太子入中城狱,已大醉。醒见副兵马某在侧,问何人?以官对。问此何地?曰:『公所』。问纷纷者何?曰:『行路人』。问何故皆蓝缕?某未及答;曰我知之矣』!某以钱一贯置几上,顷之校尉四人叩头。太子指钱曰:『买香烛来』!至则燃火北向,再拜;大呼太祖高皇帝、皇考皇帝,叩首号泣。满狱为之栖然。

戊子(初五日),明以太监乔上总理两淮盐课。

徐鼒曰:备书何?讥任宦官也。

己丑(初六日),大清兵取明郾城,又取明西平。

王师分道南征:由河南进者,英亲王也;由山东进者,豫亲王也。克西平;镇将刘洪起撤兵还楚(考曰:本「南都甲乙纪」。又按「东华录」:『是年七月,内大臣何洛奏克西平,刘洪起伏诛』。此言取西平者,疑是洪起撤兵还楚,我兵退而洪起复据西平,至六月而始克也)。

闯贼逼明承天府,左良玉告急;命督臣何腾蛟御之。

辛卯(初八日),我大清兵取明上蔡。

明命前大学士王应熊兼制云贵、湖广、广西、郧阳、偏沅各督抚;逮四川巡抚马体干(考曰:亦作马干)。

应熊疏言:『蜀境西北接郧,东抵夷陵,西南由建昌通云南,东南由遵义通贵州。今寇踞成都,蜀人殆无孑遗。议者谓李贼在陕,献忠必不北向。然李贼自七月入蜀,虚喝保宁、顺庆之吏民而制之,一旦为献忠所驱,则献忠之无顾畏可知矣!川、陕总督宜提兵复保宁,牵贼北顾;臣得合滇、黔之力,以捣其空。广西、郧阳许臣节制,则缓急可以呼应。臣名总督四省,而兵止于黔、饷止于滇,不几轻视巨寇乎』?乃命楚、郧、贵、广悉听节制。应熊又劾体干纵兵淫掠,下督抚逮讯。命未达,南都亡矣。

壬辰(初九日),明命百官会审北来太子于午门外。

或曰:有内官以密疏劝上曰:『东宫足骱异常形,每骱则双』。王命卢九德商之马士英,士英疏言:『疑处甚多:既为东宫,脱虎口,不明之官而走绍兴,一也;东宫凝重,此人机变百出,二也;公主见在周奎家,而云已死,三也;左懋第寓书言北都亦有伪太子事,是太子不死于贼,则死于清矣。讲官方拱干在狱,可密谕辨之。假冒,则与臣民共弃之。其真也,则留养深宫;不可分封于外,以启奸人之心』。刑部严讯穆虎,五毒备至,誓死不承。梦箕复上书自明,因并逮治。是日会审,张捷坐刑部尚书高倬家,召拱干语之曰:『全在先生一言耳』!百官集午门,喝太子跪,蹲踞如前。王铎指拱干曰:『此何人』?曰:『方先生』!张孙振曰:『汝是王之明』。太子曰:『何必改易姓名。李继周持皇伯谕帖召我,非我自来者。尔等不尝立皇考之朝乎?何蒙面至此』!众官莫之敢决。王铎前曰:『我一人当之』。叱送还狱。

徐鼒曰:甚矣!明之亡也,太子之狱为最伙。姑附书北都伪太子暨太平三皇子事,以广胜国之遗闻焉。北都太子者:甲申十月,有男子自诣周奎家,求见公主,抱持大哭;为街道御史所奏,下内院,集明臣及太监辨视。惟太监杨玉、常进节、指挥李时印等数人以为真;或谓是永王。有降贼之晋王求桂者,因从闯贼留京师,独言其伪;于是言真者皆下狱。刑部主事钱凤览详讯,以升皇子报命。求桂诋凤览,凤览呵之。乃复廷讯,内阁谢升、冯铨等执为伪,皇子曰:『某事先生忆之否』?升默然。凤览面叱升不臣。疏言:『大臣不认,则小臣瞻顾;内员不认,则外员箝口。然天地祖宗不可欺灭,敢以死争之』。正阳门商民数人具疏救皇子,骂谢升禽兽无道。摄政王曰:『太子真伪无伤;但晋王明之宗室、谢升明之大臣,凤览之呵晋王、百姓之骂谢升,皆乱民也』。同下狱死。乙酉四月初六日,凤阳民张三忽誓众救皇子,生员杨某、孙某应之,俱擒杀;皇子遂死。太平三皇子者:顺治八年(一六五一)冬月,有人首三皇子在民间,擒至南京马提督府。皇子自书供云云庵,崇祯帝三子,名慈焕;周后所生。闯贼挟之至山海关,闯败挟之至潼关,至荆、襄;贼散,随左营黄贵者,冒姓黄。左兵为黄得功所败,属黄蜚。得功亡,蜚携走太湖,托江西乐安王。乐安往闽,以托瑞昌王;至于潜乡官余文渊家,与湖广人陈砥流相亲密。文渊与知县有隙,事遂露。五年(一六四八)五月,削发为僧,号云庵,与砥流浪迹江北各庵;贩茶虎邱,识常州吴中,赠中诗扇一具,银五钱而别。中因作假札,贾利不遂,首之抚院,捕获砥流于芜湖,遂并获至江宁云。东村老人之言曰:『在北京者,一以为永王、一以为太子。若北为太子,则南京者伪矣。然士英疏其可疑者,不到官而走绍兴;即如其言,彼自走绍兴,于朝廷何与,而必追之来?不可解者一也。初到僧寺,禁请谒,多兵护防,中宵付狱:不可解者二也。既确然伪矣,不加缧绁,肩舆付狱,竹篦前导:三也』。又曰:『三皇子者定王也,然既依良玉,则左兵东下必喜得王,何故隐名?迨黄蜚入海奉义阳王,何故舍皇子而戴宗室?事固有不可度者,存疑可耳』(考曰:以上见「传信录」、「南略」)。

明有妇人童氏自言福王妃,下锦衣卫狱。

初,王之为郡王也,娶黄氏,早卒;为世子,娶李氏,遭洛阳变,亡。嗣封之岁,封童氏为妃;生一子,不育。已而,王弃藩南奔,太妃与妃各依人自活。太妃之入也,巡按陈潜夫奏妃故在,庶吉士吴尔埙亦附疏白之;王弗召。妃乃诣巡抚越其杰自陈;其杰会同刘良佐具仪卫送至京。王怒,诃为妖妇,付锦衣卫监候。妃在狱,自书入宫日月、相离情事甚晰。马士英曰:『人非至情所关,谁敢与陛下称敌体』?王又弗顾,而命严刑拷之。妃徒跣号骂,不三日死。王迁怒于潜夫、尔埙,并逮治(考曰:本「绎史」「勘本」。又「甲乙史」载童妃下锦衣卫狱事云:『童氏河南人,知书。既入狱,都督冯可宗诘之。童氏云:「在尉氏遇王叩首,王携置怀中曰:我伴无人,李妃不知所在。汝貌好,事我。居四十日,闻寇警,偕王至许州;遇太妃,悲喜交集,州官给馆饩。居八月,养一子,弥月死。及京都陷,又南走,遇土贼失散。闻王为帝,甚喜」。因哭,骂王为负心短命人。在狱书相从日月、相离情事;乞可宗上达。可宗因所陈本末甚悉,入奏。王见书,面赤,掷地不视。可宗不敢再言,呼毛牢子以王语告童氏。氏大哭,且咒且骂。会有奸人詹自植、白应元先后入宫门秽骂,奉旨杖死。牢子遂不敢饮食之,氏久之饿死』。又「遗闻」云:『遇王于尉氏,相依生一子,已六岁』。误也。河南于十四年陷,王之遇妃尉氏,是失陷后事;至此方五年,何得生子六岁乎?前人谓邹漪书不足信,良然。又某氏「童妃续记」愈支离,不足观矣)。

徐鼒曰:书曰有妇人自称何?疑词也。童氏之事可疑乎?无可疑也。天下至顽劣之妇,未闻有冒为人妻者;况以天子之尊、宫禁之严乎!无已,则或其疯颠也。而潜夫、其杰、尔埙、良佐诸人非有心疾,奈何以疯颠妇人奏闻之、仪卫送之、伏道谒之乎!且即伪也,亦必入宫面见而后知之;即不然,亦必召入太后宫,集从行阉人审验而知之。岂有未见而逆知其伪,乍闻而据怒其人者?吾固于太子之伪,未敢质言之;而于童氏之事,则无疑也。无疑则曷为有疑词也?曰盖其慎也。夫人情于夫妇之间,往往有暧昧不可告人之事。吾乌知王之斥为妖妇也,非有深怒积怨于氏,故闻之而据怒、怒之而据杀乎?故仍疑之,盖其慎也。而或有信童氏之不伪,而转疑福王之伪者。疑之者说曰:『糟糠故配,患难相依,有何大过,而必置诸死地』?始于太妃之至,括取金钱,以邀其驩;殆恐妃之入而识破机关,故急灭其口也。又一说曰:『此马瑶草诡谋迎立,本非明室宗支也』。夫母子、夫妻之情一也,冒人之子以为帝与冒人之夫以为帝,其事亦同也。何不畏其母之识破而金钱结之,独畏其妻如是乎?且士英之迎立,非有不韦、李园之谋也,不过欲以拥戴居功耳。是时宗室流离者不可胜计,何人不可拥戴,而必取不知谁何之人为之乎?况堂堂留都,以史阁部、高胶州诸贤之定策,名贤林立、勋戚满朝,而使卜者王郎践祚纂统;有是理乎?是皆疾之已甚之词,而为独夫者所宜戒也。

明以耿廷箓巡抚四川。

廷箓,临安河西人,天启甲子(一六二四)举人。崇祯中,以知州疏陈时政,擢山西佥事,改监宣府军。京师陷,走南都。以张献忠乱蜀,加太仆少卿,赴云南监沙定洲军,由建昌入川讨贼。寻命以佥都御史代马干为巡抚;未赴而定洲乱作,蜀地亦尽失,遂止不行。

闯贼寇明潜江。

癸巳(初十日),明遥祭诸陵。

乙未(十二日),明阮大铖荐马士英之子锡为总兵官,仍莅京营(考曰:前李国辅往视云雾山所管勇卫营,士英以锡代之;故云仍莅也)。

徐鼒曰:特书何?明二人之朋比无所忌惮也。

明黄得功疏论北来太子事。

三法司以狱上,王命法司严讯两月以来往来踪迹及主使之人。于是人情益惧,民间流言谓马士英、王铎共谋戕害太子。黄得功疏言:『东宫未必假冒,不知何人逢迎,定为奸伪!先帝之子即陛下之子,不明不白付之刑狱,将人臣之义谓何?恐诸臣谄徇者多、抗颜者少;即明白识认,亦谁敢出头取祸乎!乞多方保留;若骤处死,即果诈伪,天下必以为真矣』!有旨:『王之明亲供假冒,有何逢迎?不必悬揣过虑』。

戊戌(十五日),明复会审北来太子于朝。

左都御史李沾令校尉戒太子必直言某。及审时,沾呼:『王之明』!不应。喝问『何不应』?太子曰:『何不呼明之王』!沾喝上拶,太子号呼『皇天上帝』!声彻内庭。士英传催放拶,沾复好言问之。太子曰:『汝令校尉属我,校尉自能言之,何必我言?前日追者何处?追者自知,何必问我』!高倬令扶出。将出朝,旧东宫伴读邱致中抱持大恸;王闻之,命擒付镇抚司。夜有题诗于皇城者曰:『百臣护跸贼中来,会见前星闭后开;海上扶苏原未死,狱中病已又奚猜?安危定自关宗社,忠义何曾到鼎台!烈烈大行何处遇?普天空向棘圜哀』!御史陈以瑞奏:『愚民观听易惑,谓诸臣有意倾先帝血胤』。有旨:『王之明勿骤加刑,俟布告天下,愚夫愚妇皆已明白,然后申法』。

明命黄斌卿以原官挂征蛮将军印,镇守广西。

明以方国安为总兵官挂镇南将军印,驻防池口。

明命崇王慈爚居福州。

明上懿安皇后谥。

谥曰孝哀慈靖恭惠温贞偕天协圣哲皇后。

明更福恭王谥为孝皇帝。

明命黄得功移镇庐州,与刘良佐合力堵御。

壬寅(十九日),明以思宗忌辰,设坛遥祭;以献愍太子、定哀王、永悼王祔祭。

百官于太平门外设坛遥祭,独阮大铖哭而呼曰:『致先帝殉社稷者,东林也;不尽杀东林,无以对先帝于地下。今陈名夏、徐汧俱北去矣』!马士英急掩其口曰:『毋!徐九一见有人在』(九一,汧小字也)。是日,史可法望祭河上,因上疏自劾,言『天星已周,君仇未复;乞先治臣罪,以谢天下』!

癸卯(二十日),明命三法司覆审北来太子,毁黄得功疏。

明刘良佐疏论北来太子、童氏事。

良佐疏言:『上为群臣所欺,将使天伦绝灭』。王曰:『朕于夫妻、伯侄之间岂无天性?况宫媵相从患难者颇多。朕于先帝无纤芥之嫌,因宗社无主,不得已从群臣之请,勉承重寄;岂有利天下之心,忍加毒害于其血脉!至于举朝文武,谁非先帝旧臣,谁不如卿,肯昧心至此!朕夫妻之情,又岂群臣所能欺蔽!但太祖之天潢、先帝之遗体,不可以异姓顽童渎乱宗祏。宫闱风化所关,岂容妖妇阑入!国有大纲、法有常刑,卿不得妄听妖讹,猥生疑议』!因命法司先将二案审明情节,传示中外以释群疑;然而流言日甚。

明左良玉疏论北来太子事。

良玉疏言:『东宫之来,吴三桂实有符验;史可法明知之而不敢言,此岂大臣之道?满朝诸臣,但知逢君,罔惜大体。前者李贼逆乱,尚锡王封;何至一家视同仇敌!明知穷究并无别情,必欲展转株求;使皇上忘屋乌之德、臣下绝委裘之义,普天同怨;皇上独与二、三奸臣保守天下,无是理也。亲亲而仁民,愿皇上省之』!有旨:『东宫果真,不失王封;但王之明假冒,正在根究。其吴三桂、史可法等语,尤系讹传。法司将审明情节,宣谕该藩』。时良玉疏见邸抄,工部侍郎何楷言:『镇臣疏东宫甚明』。有旨:『此疏岂可流传』!令提塘官立行追毁。

明何腾蛟疏论北来太子事。

腾蛟疏言:『太子到南,何人奏闻?何人物色至京?马士英何以独知其伪?既是王昺之侄孙,何人举发?内官公侯多北来之人,何无一人确认而泛云自供?梦箕前后二疏,何以不发抄传?明旨愈宣,则臣下愈惑。此事关天下万世是非,不可不慎』。有旨:『王之明自供甚明,何腾蛟不必滋扰』!

明袁继咸疏论北来太子事。

继咸疏言:『太子居移气、养移体,必非外间儿童所能假袭。王昺原系富族,高阳未闻屠害,何事只身流转到南?既走绍兴,于朝廷有何关系,遣人踪迹召来?望陛下勿信偏词,使一人免向隅之悲,则宇宙享荡平之福矣』!有旨:『王之明不刑自认,诸臣无端过疑,何视朕太薄、视廷臣太浅』!继咸又疏言:『东宫真伪,亦非臣所能臆揣;真则望行良玉言,假则请多召东宫旧臣识认,以释中外之疑』。疏未达,而良玉兵已东下矣。

明史可法疏请面陈北来太子事;诏止之。

可法疏请召见,面言东宫处分,以息群嚣。有旨:『待奏凯后』。可法叹曰:『奏凯谈何易也』!

徐鼒曰:诸臣先后上疏,概系之癸卯何?以类书也。

明以殿工成,加阁部各臣衔。

史可法太师,马士英太保,王铎、高弘图、姜曰广各太子太傅,管绍宁、朱之臣、高倬等各加衔,内臣韩赞周、卢九德等三十五人赏赉有差。

徐鼒曰:特书何?讥滥也。

乙巳(二十二日),我大清兵南下,明王之纲走宿州;遂取归德,巡按御史凌駉死之。

駉之在临清也,间道遣人上疏,言『臣以铅椠书生,未谙军旅,先帝过简,置之行间。遭值危亡,不能以死殉国,乃以余生纠集义旅,讨擒伪逆;诚欲自奋其桑榆之效,不藉尺兵、不资斗粟,徒以「忠义」二字激发人心。方今贼势犹张,东师渐进;臣已上书彼国大臣,反复恳切,不啻如秦庭之哭矣。然使东师独任其劳而我安享其逸,东师克有其土而我坐受其名,恐无以服彼之心而伸我之论。为今日计,或暂假臣便宜,权通北好,合兵讨贼;名为西伐,实作东防。俟逆贼既平、国势已立,然后徐图处置之方。若一与之抗,不惟兵力不支,万一弃好引仇,并力南向,其祸必中于江、淮矣!臣南人也,即不肖而有功名之想,尚可几幸于南;但恐臣一移足,大河之北便非我有,故忍苦支撑于此,以为他日收拾河北、畿南之本。夫有山东,然后有畿南;有畿南,然后有河北。临清者,畿南、河北之枢纽也。与其以天下之饷守淮,不若以两河之饷守东。乞择使臣联络北方以弭后患,宣尉山东以固人心』。又言:『胶州对岸为庙湾,宜设水师一旅,与青、齐义勇相结援,东郡可不劳而下』。当是时,朝议方以江北分四镇,无一人计及山东者。疏入,不省。

駉孤军难自立,亦时与我朝通书问。东昌下,駉南走大名;我朝以兵科给事中印札招之。駉悬之陈桥驿,独身至南都。入对,授监察御史,代陈潜夫巡按河南。駉疏言:『臣今与各寨将领约分地画守,仿古人合纵之策;一寨破,约各寨致讨。以长河为边垣,以各寨为州县;以守为战,以农为兵。臣寝食于河,创痕风裂,不敢自逸』。诏吏、兵二部给空札百余,以待归正之人;实无一军相策应。迨许定国、李际遇既降,导我兵南渡至归德,总兵王之纲引兵南走;独駉与士兵数百守城中。游击赵擢入城说降,駉斩以徇。次日,率兵出西城斫营,而守者已开东北门迎降。豫亲王多铎下令须生致凌御史,否且屠。駉乃以两印投井中,命参将吴国兴赍敕旨并遗疏入奏云:『臣誓不受辱属者,仰药引剑两被强持。因思慷慨而殃及小民,何如从容而善全大节!臣母年七十,登第未遑一省;子年四岁,尚未识面。受命疆场,义不返顾。伏乞大奋干断,速定战守之策;则臣死之日,犹生之年』。单骑见豫王,从子润生从焉。豫亲王曰:『御史私渡河,复抗大军何也』?駉曰:『以大明官归大明,何云私!职授监军,恨兵微不得一战,何云抗』!长揖不拜。豫亲王手金爵赐之酒,駉曰:『天性不饮也』。越日无降意,乃取学道蔡凤、监军道吴琦于阶前斩之;顾駉曰:『公以首领易虚名乎』?遗以大帽、绍裘革舄,不受;强留之。中夜,谓润生曰:『吾忍死守此土,以为江南屏蔽,今已矣』!乃遗书豫亲

王曰:『愿贵国无负初心,永敦邻好;大江以南,不必进窥。否则,扬子江头凌御史,即钱塘江之伍相国也』。与润生同缢死。豫亲王殡之察院署,吏民皆哭失声。事闻,赠兵部侍郎;润生御史。

臣鼒曰:闻之温睿临曰:『当江南初建之日,自谓画淮而守;孰知门庭撤而堂奥必不固也。使于大军未集之日,一军北出与駉犄角,则中原或可稍持;而大军之传檄而下,亦未必如是之神且速也。豫王心重駉,不忍杀之,有以哉』!

明罢安庆巡抚;以兵部左侍郎朱大典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巡抚应天、安徽等处军务。

大典字延之,一字未孩,金华人。举万历丙辰(一六一六)进士,除章邱知县。天启二年(一六二二),擢兵科给事中,出为福建副使,进右参政;以忧归。崇祯三年(一六三○)起故官,莅山东;寻调天津。五年(一六三二)四月,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山东。流贼陷凤阳、毁皇陵,总督杨一鹏被逮,诏大典总督漕运兼巡抚庐、凤、淮、扬四郡,移镇凤阳。在任三年,累着战功。是时,卢象升、洪承畴皆以忤杨嗣昌受齮龁,而大典独无恙;论者颇以此启疑。寻以囊橐不戒,为给事中方士亮等所劾。事未竟而东阳许都之乱作,知县徐调元、在籍给事中姜应甲与大典有隙,构以罪。诏逮治,籍其家充饷;会国变,止。刘宗周劝其募兵勤王,乃率兵三千至南京;给事中熊汝霖奏充为事官。吏部尚书徐石麒言:『大典虽贪,其人材足倚也。今湖南残破,可令为巡抚练士卒、具糗粮,立功自效』。马士英觊其贿,拟旨切责;不得已乃乞援于马、阮,始召为兵部左侍郎。御史郑瑜劾其前为总督时侵赃,得旨:『大典创立军府,所养士马岂容枵腹?岁饷几何,不必妄讦』。寻晋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提督广昌、靖南、池、皖等镇军务,巡抚应天、安庆,总理粮储兼督上江漕粮。然大典用是不能自绝于马、阮矣。

徐鼒曰:大典以济世之才,而簠簋不饬,为小人所挟制;降志辱身,所云「欲焉得刚」也。向非蒙难而正其志,乌能以自盖哉!

明钱谦益请即家开局修史,不许。

明许罪废诸臣输银复官。

戊申(二十五日),明左良玉举兵反。

初,黄澍之被逮也,阴讽将士哗,欲索饷南京;澍复日以清君侧为请。良玉念所将皆乱人降卒,幸假天子声号相縻系;恐东下则散走不可复制,未之许也。无何而北来太子事起,中外皆驩哗;又李自成兵日逼,良玉心动。澍乃召三十六营大将与之盟;良玉方沉吟未决,中一将拂衣起曰:『疑事毋成!若主帅必不动者,某等请自行之』。良玉不得已,乃称奉太子密诏,入诛奸臣马士英。驰檄曰:『盖闻大义之垂,炳于星日;无礼之逐,严于鹰鹯。天地有至公,臣民不可罔也。奸臣马士英根原赤身,种类蓝面。昔冒九死之罪,业已侨妾作奴、屠发为僧;重荷三代之恩,徒尔狐窟白门、狼吞泗上。会当国家多难之日,侈言拥戴劝进之功;以今上历数之归,为私家携赠之物。窃弄威福,炀蔽聪明。持兵力以胁人,致天子闭目拱手;张伪旨以詟俗,俾臣民重足寒心。本为报仇而立君,乃事事与先帝为仇,不止矫诬圣德;初因民愿而择主,乃事事拂兆民之愿,何由奠丽民生?幻蜃蔽天,妖■〈莫上〉障日。卖官必先姻娅,试看七十老囚、三木败类,居然节钺监军;渔色罔识君亲,托言六宫备选,二八红颜变为桑间濮上。苏、松、常、镇,横征之使肆行;檇李、会稽,妙选之音日下。江南无夜安之枕,言马家便尔杀人;北斗有朝彗之星,谓英君实应图谶。除诰命赠荫之余无朝政,自私怨旧仇而外无功能。类此之为,何其亟也!而乃冰山发焰,鳄水兴波;群小充斥于朝端,贤良窜逐于崖谷。同己者性侔豺虎、行列猪豭,如阮大铖、张孙振、袁安勋数十巨憝,皆引之为羽翼,以张杀人媚人之赤帜;异己者德并苏、黄、才侔房、杜,如刘宗周、姜曰广、高弘图数十大贤,皆诬之为朋党,以快如虺、如蛇之狼心。道路有口,空怜「职方如狗,都督满街」之谣;神明难期,最痛「立君由我,杀人何妨」之句。呜呼!江、汉长流,潇、湘尽竹,罄此之罪,岂有极欤!若鲍鱼蓄而日膻,若木火重而愈烈。放崔、魏之瘈狗,遽敢灭伦;收闯、献之狝猴,教以升木。用腹心出镇,太尉朱泚之故智,殆有甚焉;募死士入宫,宇文化及之所为,人人而知之矣!是诚河山为之削色,日月倏焉无光;又况皇嗣幽囚,列祖怨恫。海内怀忠之人,谁不愿食其肉;敌国向风之士,咸思操盾其家。本藩先帝旧臣,招讨重任。频年疾心痛首,愿为鼎边鸡犬以无从;此日履地戴天,誓与君侧豺狼而并命。在昔陶八洲靖石头之难,大义于今炳然;迄乎韩蕲王除苗氏之奸,臣职如斯乃尽。是用砺兵秣马,讨罪兴师;当虫下郑畋讨贼之军,意裴度蔽邪之语:谓朝中奸党尽去,则诸贼不讨自平;尚左右凶恶未除,则河北虽平无用。三军之士戮力同仇,申明仁义之声闻,首严焚僇之隐祸;不敢妄杀一人以伤天心,不敢荒忽一日以忘王室。义旗所指,正明为人臣子不忘君父之心;天意中兴,必有间世英灵天翼皇明之运。泣告先帝,揭此心肝。愿斩贼臣之首,以复九京;还收阮奴之党,以报四望。倘惑于邪说、诖误流言,或听奸臣之指挥、或树义兵之仇敌,本藩一腔热血,郁为轮囷离奇;势必百万雄兵,化作蛟螭妖孽。玉石俱,焚之祸,近在目前;水火无情之时,追维心痛。敬告苦衷,愿言共事。呜乎!朝无正直,谁斥李林甫之奸!国有同心,尚怀郑虎臣之志。我祖宗三百年养士之德,岂其决裂于佥壬;大明朝十五国忠义之心,正宜暴白于魂魄。速张殪虎之威,勿作逋猿之薮!然董卓之腹,膏溢三旬;藉元载之厨,椒盈八百。国人尽快,中外甘心』(考曰:此檄见「明季遗闻」。又「甲乙史」与「甲乙编年」载檄云:『马士英蛮獠无知,贪狼背义。挟异人为奇货,私嫪毐以种奸;欺虾■〈莫上虫下〉之不闻,恣鹿马以任意。不难屠灭皇宗,遂敢戕戮太子。效胡濙之名访邋遢,既不使之遯于荒野;踵钱宁之即讯大千,又不容其毙于深宫。群小罗织,比燕啄而已深;中犴幽囚,视雀探而更惨。李沾威拷,何如崔季舒拳殴!王铎喝招,有甚朱友恭塞谤。岂先帝不足复留种,既沉其弟,又灭其兄;将小朝自有一番人,既削其臣,并翦其主。嗟乎!安金藏之不作,丙定侯之已亡。附会成群,谁敢曰吾君之子?依违欲了,咸称曰的系他人。临江之当乱虎,是可忍也?子舆之遇蟒毒,尚何言哉!良玉受恩故主,爵忝通侯;宁无食蕊之思,讵忘结草之报!愿偕义士,共讨天仇。严虎豹之亟驱,风云气愤;矢鹰鹯之必逐,日月光明。郿坞丰盈,应有燃脐之祸;渐台高拥,难逃切舌之灾』云云。按此檄专指北来太子事,不及其它;且「挟异人为奇货」数句,指斥弘光。故袁继咸斥良玉云:『先帝旧德不可忘,今上新恩亦不可负』;乃约改檄为疏,是此檄后废不用也。故「甲乙史」云:『远近传播,惟京中噤口』;当是此檄未至南都也。附志之)。复驰疏云:『窃见逆贼马士英出自苗种,性本凶顽。臣身在行间,无日不闻其奸邪。先帝皇太子至京,道路汹传陛下屡发矜慈;士英以真为假,必欲置之死而后快其谋。臣前两疏,望陛下从容审处;冀士英夜气稍存,亦当剔肠悔过,以存先帝一脉。不意奸谋日甚,臣义不与奸贼共天日矣!臣已提师在途,将士眦目指发,皆欲食其肉。臣恐百万之众,发而难收,震惊宫阙;且声其罪状,正告陛下。仰祈刚断,与天下共弃之。自先帝之变,人人号泣;士英利灾擅权,事事与先帝为仇。「钦案」先帝手定者,士英自翻之;「要典」先帝手焚者,士英复修之。思宗改谥毅宗,明示先帝不足思,以绝天下报仇复耻之心:罪不容于死者,一也。国家提衡文武,全恃名器鼓舞人心。自贼臣窃柄以来,卖官鬻爵,殆无虚刻;都门有「职方贱如狗,都督满街走」之谣。如越其杰以贪罪遣戍,不一年而立升部堂;□□以贪污绞犯,不数日而夤缘仆少;袁宏勋与张道浚皆诏狱论罪者也,借起废径复原官。如杨文骢、刘泌、王燧以及赵书办等皆行同犬彘或罪等叛逆,皆用之于当路。凡此之类,直以千计,罄竹难书:罪不容于死者,二也。阁臣司票拟,政事归六部;至于兵柄,尤不容兼握。士英已为首辅,犹复掌枢,是弁髦太祖法度;又引腹心阮大铖为添注尚书,以济其篡弒之阶。两子枭獍,各操重兵以为呼应;司马昭复生于今日:罪不容于死者,三也。陛下选立中宫,典礼攸关。士英居为奇货,先择其尤者以充下陈;而又私买歌女寄养阮大铖家,希图进选。计乱中宫,阴谋叵测:罪不容于死者,四也。陛下即位之初,恭俭神明;士英百计诳惑,进优童艳女损伤盛德。每对人言,恶则归君:罪不容于死者,五也。国家遭此大难,须宽仁慈爱以收人心;士英自引阮大铖以来,睚眦杀人,如周镳、雷演祚等煅炼周内,株连蔓引。尤其甚者,借题「三案」,将生平不快意之人一网打尽,令天下士民重足解体:罪不容于死者,六也。九重秘密,岂臣子所敢言!士英遍布私人,凡陛下一言一动无不窥视;又募死士窜伏皇城,诡名禁军,以观陛下动静,曰「废立由我」:罪不容于死者,七也。率土碎心痛号者,先帝殉难,皇子幸存;前此定王之事(考曰:时有言定王南来,士英遣人沉之河者。见「野史」),至今传疑未已。况今皇太子授受不明,士英乃与阮大铖一手握定,抹杀的确识认之方拱干而信串通朋谋之刘正宗。不畏天道神明、不畏二祖列宗、不畏天下公议、不畏万古纲常,忍以先帝已立十七年之嗣君,为四海讴歌狱讼所归者,付之幽囚。天昏地惨,神人共愤。凡有血气者,皆欲寸磔士英、大铖等,以谢先帝。此非臣之私言,诸将士之言也;非独臣标将士之言,天下忠臣义士、愚夫愚妇之公言也。伏乞陛下立将士英等肆诸市朝,传首四方,用摅公愤。臣等束兵计刻以待,不禁大声疾呼,激切以闻(考曰:此疏见「甲乙史」)。

是日,焚武昌东下;自汉口达蕲州,火光接天者二百余里。劫巡抚何腾蛟与俱,置之别舟,以副将四人守之;舟次汉阳门,乘间跃入江,四人惧诛,亦赴水。腾蛟漂十余里,至竹簰门,渔舟救之起,则汉前将军关壮缪庙也。家人怀印者亦至,相视大惊;觅渔舟,忽不见。远近谓腾蛟得神佑,益归心焉。

徐鼒曰:自「公羊」有『赵鞅取晋阳之甲,以逐君侧恶人』之说,而后世称兵向阙者托之。尝读尹起莘「纲目发明」曰:『后世有假晋阳之事以为胁制之举者,皆「春秋」之所诛而「纲目」之所谓反者也』。此义行,则贼乱之徒无以借口为举兵之端,而反叛之祸庶乎其可熄矣!

明以钱继登总理两淮盐法兼理江防,罢巡盐御史(考曰:「南都甲乙纪」作钱维登,误也。继登字龙门,嘉善人,万历丙辰进士)。

壬子(二十九日),我大清兵取明颍州,复取明太和。

刘洪起奏:『北兵势如破竹,恐为南京之忧』。王永吉奏:『徐镇孤危,何以保江北?乞饬史可法、卫允文共保徐州』。马士英不应。

明加李本深左都督,提誓高杰标下军马。

初,杰所将皆秦人,于四镇中最强,朝廷以冲地委之。自李本深等弃汛奔还,而提督之命久不下,将士无固志。我兵自大梁以南如入无人之境,破蒙城,逼淮、徐,江南震恐。乃诏从史可法议,以本深为左都督,领兴平诸将。可法疏云:『臣受命督师,无日不以国事为念;而人情难协,事局纷更。睢州大变之后,又有维扬之扰;外侮未御,内衅方深。拥节制之虚名,负封疆之大罪,窃自悲也。先是,提督之命未下,高营将士汹汹,臣不得不容之以镇静。李本深患痈未起,臣不得已先将镇臣胡茂贞北发矣』。

明遣使册封琉球国王。

明摄巡抚四川事马干复重庆。

干,昆明人,崇祯癸酉(一六三三)举人,知四川广安州。夔州告警,巡抚邵捷春檄干摄府事。献忠攻围二十余日,固守不下。会督师杨嗣昌兵至,围始解;擢川东兵备佥事。成都陷,龙文光死,蜀人共推干摄巡抚事。檄副将曾英击走贼将刘廷举,复重庆。是时干已为督师王应熊所劾,而道阻诏命不至,干行事如故焉。

徐鼒曰:已革职矣,犹曰摄巡抚四川事何?明干之无罪也。

明松潘副将朱化龙、同知詹天颜复龙安、茂州。

明王应熊、樊一蘅遣兵复叙州。

应熊奉命督师办蜀寇,而诸郡惟遵义未破,应熊入居之;缟素誓师,传檄讨贼。总督樊一蘅适至,命诸郡旧将会师大举。起甘良臣为总统,副以侯天锡、屠龙。合参将杨展、游击马应试、余朝宗所携溃卒三万人,于是年三月攻叙州,斩贼数千级;走伪都督张化龙,复其城。冯双礼来争,又败之;孙可望来援,相持一月。一蘅粮尽,退屯古蔺州,展退屯江津。贼乃截朱化龙于羊子岭;化龙率番兵冲击,贼惊溃遁去。

明武进士杨展诛献贼伪官于犍为,遂复嘉定。

展与曹勋同守成都,被缚,断索跃入江,泅水至嘉定。而贼已改嘉定为府,乃潜入犍为,杀伪令以起事,袭嘉定;州人开门纳之。又曹勋起黎州,与展声势相应和焉。

明副将曾英、参政刘鳞长大破献贼兵于多功城。

刘廷举之弃重庆走也,求救于献忠;献忠顾刘文秀曰:『杨展不足忌,重庆要害地,不可失也』。命文秀水陆并进。英、鳞长自遵义使部将李占春逆之于多功城,与于大海并力夹击,文秀大败;其别将攻嘉定者亦大挫恤。贼怒,坑其大营兵三千人于大仪县。占春,泾阳人;大海,项城人:皆英腹心将,以勇闻。英之成功,二人之力也。

明雅州知州王国臣叛降于献贼。天全六番招讨使杨之明、进士宗室朱奉■〈金伊〉、举人郑延爵起兵拒贼,败绩;皆死之。

国臣,西安人。初通闯将马爌,继又归于献忠。与下川南道胡寅不睦,将执以与贼,寅逃入土司高克礼家;而土司杨姓者与高世仇,互仇杀。杨之乔者,又欲因乱弒兄之明以降贼,遂执胡寅并家口数十人送献忠杀之。之明等合谋起兵,与贼战于雅州飞仙关,兵败被杀。延爵收兵再战,殁于阵。

明黎州宣慰司马京及其弟亭起兵讨献贼。

初,贼以蜀人易制,惟黎、雅间土司难于骤服,用降人为招诱,铸金印赍之。马京者,汉将马岱后也,年十六;掷印于地,誓不屈。伪游击苗某赴黎、雅任,京密调番众与亭攻之,擒伪弁七十余人;斩之演武厅,祭旗讨贼。

明马京、马亭以土千户李华宇、指挥丁应选、守备杨起泰兵大破献贼兵于雅州,斩其伪帅;遂复黎、雅二州。

京兄弟起兵,令白通使及白寰翠招致富庄头人姜、黄、柰、李、蔡、包、张七姓子弟。土千户李华宇者,年十八矣;亦率众至,京即以七姓畀之。而海棠堡指挥使丁应选、宁越守备杨起泰以观察胡恒之檄,引兵入援。闻恒死,遂与京兄弟合,得兵万余;与贼大战于雅州龙观川,杀数千人,阵擒伪帅方总兵,斩之。余贼遁还,遂复黎、雅。京少年好酒色,踰年竟卒。

明四川民共起诛献贼伪官。

时四方兵大起,揭竿纠集,取贼所置守、牧、令、判;或刺于庭、或投之水火,一时殆尽。

献贼大杀其伪官。

贼厌苦朝会,掷所御冠,足踏之;索大帽着之,乃快。创为生剥人法;皮未去而先绝者,刑者抵死。伪兵部龚完敬以道不治,用前法刲剔,实以藁,衣冠以徇于市。伪祭酒某以生辰受诸生礼达十钱,诛法亦如完敬;召诸生集而观之。孙可望之有事于汉东而还也,伪官连名状迓之于郊。可望不敢隐,献忠怒其沿故朝陋习,棒杀二百人。或有以戮朝士太甚为言者,献忠笑曰:『文官怕没人作邪』?伪官尝朝会拜伏,呼獒数十下殿,獒所齅者,引出斩之,名曰『天杀』;人莫得而测也。右相严锡命家在绵州,献忠过之,见其宅第壮丽,斩之。

献贼大杀四川绅士。

初谓蜀人易制,渐以出兵数败,士众反复;攘袂瞋目,有咀嚼蜀人之心。会朝天关获诸生颜天汉等通自成表,怒谓阖境俱反。诡云选举,乡绅不至者孥戮之。既集,则令由东门入、西门出,尽斩之。诡称试士于贡院,设长绳离地四尺,身过绳者,驱至西门外青羊宫杀之;凡二万二千三百人,弃笔墨如邱冢。惟二士年幼,不及绳,留作书记。又诡称试武生而无马,命取己马之狞劣者使骑;发巨炮,合营呼噪以应之。马惊人堕,蹂为肉臡;贼抚掌大笑(考曰:自复重庆而下,惟复叙州是三月事;余事先后无可考,姑以类附之。「蜀碧」亦同此)。

卷第十

夏四月癸丑朔,明诏史可法督诸军渡江入援。

先是,扬州既设督抚,幕僚谓可法曰:『公督师也,调度与诸藩异,奈何与彼互分汛地?是阁部与藩镇等也。公盍移驻泗州,以成居重驭轻之势』?乃令应廷吉监参将刘恒祚等,会黄日芳渡洪泽湖趣泗州。可法谓礼贤馆诸生:『河防勤苦,今趣泗重劳』。乃第其甲乙,授通判、推、知各官,特等则赠以路费。因留廷吉小饮,从容问曰:『君精三式之学,所言淮阴不被兵与诸人同;独言夏至前后南都多事,予所不解』。廷吉曰:『今岁太乙阳局镇坤二宫始击关提,主大将凶。客参将发,且文昌与太阴并,凶祸有不可言者;夏至后更换阴局,大事去矣』!可法袖中出诏示之曰:『左兵东矣,吾将赴难;君言不信则可,如君言奈何』!执手唏嘘。可法至草鞋夹,具疏入告。时左兵已败,得旨:『北兵南向,速回料理,不必入朝』。可法登燕子矶,南面哭拜而返。

明御史毕十臣疏言孟夏时享太庙,陪祀官多不至者。

徐鼒曰:特书何?「经」曰:『坏国、丧家、亡人,必先去其礼』。

丙辰(初四日),左良玉兵陷明九江。寻死,其子梦庚自称留后;经历彭永春、都司董四明、指挥佥事徐可行死之。

初,袁继咸闻闯贼南渡,令部将郝效忠、邓林奇等守九江,自统副将汪硕画、李士元等援吉安。甫登舟而左兵至,复还。士民泣言:『我兵不及十之三,激之祸且不测,且敛兵入守』。继咸曰:『入城示之弱,不可』。良玉抵北岸,书来愿一握手为别。继咸至其舟,言及太子事,良玉大哭;袖出太子密谕,集诸将盟。继咸正色曰:『先帝旧德不可忘,今上新恩亦不可负。密谕从何来?公以檄行之,是仇国也。请改为疏』。良玉不得已,约不破城,驻军候旨。继咸归,集诸将城楼,涕泣曰:『兵谏,非正也。晋阳之甲,「春秋」所恶;我可同乱乎?当与诸君城守以俟朝命』。而两营诸将有相通者,左营蓦入纵火,袁营张世勋、郝效忠夜半斩门出。继咸冠带欲自尽;黄澍入,泣拜曰:『宁南无异图,公以死激成之,大事去矣』!副将李士春亦密白继咸:『隐忍到前途,王文成之事可成也』。继咸乃止。而是时良玉疾已剧,见岸上火起,左右曰:『袁兵烧营,自破其城』。良玉骂曰:『此是我兵耳』!大悔恨,椎胸叹曰:『吾负临侯』(临侯者,继咸字也)!呕血数升,病遂革;召诸将谓曰:『吾不能报效朝廷,诸军又不甚用吾法度,愤懑至此。自念二十年来,辛苦戮力,成就此军。吾殁之后,出死力以捍封疆,上也;守一地以自效,次也;若散而各走,不惟负国,且羞吾军,良玉死不瞑目矣』!诸将皆哭,请刑牲誓。后营总兵惠登相当歃,拔佩刀横膝上曰:『我公百年后,有不服副元帅号令者,齿此剑』!诸将皆曰:『诺』(副元帅谓梦庚也)!登相固降寇,所谓过天星者;感良玉再造力,有忠实心。良玉殁后七日,军东下。登相率其黑旗军殿,舟行不近岸,有纪略;而前锋中军大乱,所至焚掠,登相大诟曰:『若此则不如我前日为流贼,其如先帅末命何』!撤其军返。梦庚见黑旗船西上,自以轻舸追之;登相相见大恸,以梦庚不足共事,引其兵绝江而去。永春,武陵人,为九江卫经历,曰:『我官虽卑,义不可不死』。大书于壁曰:『九江卫经历彭永春死节处』。具衣冠,率子女六人赴火死。四明于城楼自刎;妻史氏、妾姚氏偕二子俱投水死。可行闻之大呼曰:『我武臣亦有人哉』!入告其母汪氏,母曰:『我家何不若彼也』!即投于井;妻邹氏、子妇陈氏继之。可行于屏间大书曰:『世受国恩,阖门殉节』,投笔北向拜,自缢于望京门之城楼。又有德化民孙大华者,愤左兵肆掠,杀一兵,众大噪。继咸不得已命究杀兵者,一市哗骇。大华曰:『我何惜一死以安众』!挺身就法,事遂解。论者比之颜佩韦五人云。

徐鼒曰:不曰明左良玉陷九江,而曰左良玉陷明九江何?绝之于明也。吾君详观良玉本末,骄恣则有之,非有苏峻、侯景背逆之心也;昵近匪人、包荒悍将,身陷大罪,涕泣无从,亦已晚矣!若惠登相者,所云佣中佼佼欤!

左梦庚陷明湖口,主簿成启死之。

启字伯佑,应天人;以贡生官湖口县主簿。公服坐于庭;乱兵掩至,叱之曰:『国家养汝以靖乱,乃反为乱邪』?兵索金,复叱之曰:『吾寒官也,何金可索』!遂见杀。

丁巳(初五日),左梦庚陷明建德;戊午(初六日),陷明彭泽。

己未(初七日),左梦庚陷明东流;南京戒严。

以公侯分守长安诸门及都城十三门,征靖南、广昌、东平三镇兵入卫。左兵逼,士英等罗拜得功榻前;得功曰:『吾受国厚恩,临事致身分也;可劳公等重礼乎』!

明命阮大铖率兵会朱大典巡防上江。

徐鼒曰:特书何?为金华失守张本也。

庚申(初八日)明降贼臣光时亨、周锺、武愫伏诛(考曰:「南都甲乙纪」以为辛酉事)。

谕三法司:『附逆一案光时亨、周锺、武愫三人即处决;其余拟斩者戍云南金齿、拟绞者戍广西边卫,徒流以下宥为民』。

徐鼒曰:周镳、雷演祚亦于是日死,何以不书?曰:无罪也。

辛酉(初九日),我大清兵自归德分道南下,明总兵李成栋遁;遂人徐州。

我兵分趋亳州、砀山;成栋率所部遁。初,南中有胡靳忠者,无赖子也;以条陈军事,留史可法幕下。许定国之变,徐、沛为畏途,胡挺身请往;可法大喜,委署徐州事。及成栋南走,胡与刘姓者渡河降,请速渡黄河。我豫王至河口,见水光接天,波浪汹涌,大骇;谓为间谍,欲杀之。二人请监营中,徐州果有备,就戮未晚;从之。则浪静风恬,万骑瞬息而渡。

壬戌(初十日),明黄斌卿败左梦庚于铜陵。

黄得功兵至江上,住荻港。马士英言:『诸军必直抵湖口,与九江、安庆呼吸相通』。催大铖等进发。是日,斌卿等败左兵于铜陵之灰河。明日,复沉其船三十艘。诏赐诸将银币。时勤王兵四集,军势稍振;然淮南由是单弱,我兵乘之,遂瓦解。

明封常澄为襄王。

崇祯十四年(一六四一),献贼破襄阳,襄王遇害;至是,以常澄袭封,寄居汀州(考曰:「明史」「世表」云:『寄居九江府』)。

乙丑(十三日),左梦庚陷明安庆。是日,我大清兵取明泗州;丙寅(十四日),渡淮。史可法退保扬州。

初,可法连章告急谓:『上游不过欲除君侧之奸,未敢与君父为难;北兵一至,则宗社可虞』。遗书马士英,乞选将添兵;士英不应。我兵既克颍州,诸将望风降;刘泽清、刘良佐以入卫为辞,避而南下。可法至天长,檄召诸将救盱眙,单骑先进;忽报盱眙已降,援将侯方岩(考曰:亦作严)全军败没。兼行抵泗州,守将李遇春已举城叛。可法一日夜冒雨奔回扬州,尚未食,而城中哄传许定国领大兵至,欲尽歼高氏以绝冤对;夜五鼓,高兵斩关奔泰州,牲畜、舟楫为之一空。戊辰(十六日),监饷郎中黄日芳檄川将胡尚友、韩尚良领所部驻茱萸湾,应廷吉帅移泗诸军屯瓦窑铺以为犄角。己巳(十七日),主事何刚以忠贯营兵来会。方午食,而北哨突至,射杀廷吉家丁;众大骇。州川将遇之,斩七级;会南风大作,诸将复退屯邵伯湖。

丁卯(十五日),明福王选淑女于元晖殿。

钱谦益奏:『选到淑女』。命于十五日亲选于元晖殿。京选七十人中,阮姓女一人;浙选五十人中,王姓女一人;又周书办自献女二人。五月辛卯(初十日)清晨,传旨放还母家。盖是夕将出狩也。

徐鼒曰;天堑兵渡,歌席未终;晋阳城摧,猎围再杀:亡国之主,千古一辙。特书以伤之也。

明命潞王常淓移驻湖州,周王恭枵、鲁王以海驻江西、广东。

常淓之初至杭州也,海宁百姓诉乡官陈之遴于抚按,常淓偶与众官语及之。之遴惧;既起翰林原官,偕被逐之。巡按御史彭遇颽入对,言:『定策之初,大臣意在潞王,省会非所宜居』。常淓亦避嫌,自请僻静一郡;乃移之湖州,并命周、鲁二王移驻江西、广东。

己巳(十七日),明以刘洪起为提督汝宁、开封等处援剿总兵官。

时河南尽失,而洪起独支于光、黄之间。

徐鼒曰:特书何?嘉之也。

明改王永吉总督防河,兼巡抚凤、淮、庐三府;钱继登兼抚扬州。

以继登抚扬,召田仰回部;继登辞,乃命永吉并抚扬州。

左梦庚犯明池州;诏暴良玉罪状。

时马士英请亟御良玉,而大理寺卿姚思孝、工科吴希哲请备淮、扬。王谕士英曰:『左良玉虽不应兴兵,然看他本上原不曾反;今宜守淮、扬』。士英指诸臣曰:『此皆良玉死党为游说,我君臣宁死于清,不可死良玉手』!瞋目大呼:『有议守淮者斩』!王亦无如何。自是北守愈疏矣。

明郑鸿逵奏破高营溃兵于江中。

高营兵弃汛奔瓜洲,掠民舟渡江。王命杨文骢、郑鸿逵:『凡逃兵南渡,用炮打回,不许过江一步』。鸿逵矢石俱发,歼万人;溃兵进退无所,遂降于我大清。

辛未(十九日),我大清兵围扬州,明史可法督众拒守。

时我兵自亳州陆路至。扬州城内兵能战者少,可法乃闭门坚守;檄各镇赴援,无一至者。

癸酉(二十一日),明下兵科给事中吴适于狱。

适疏参:『牟文绶纵兵哗掠,致建德、东流摧陷;方国安于铜陵、南陵聚兵攻击,赤子何辜,遭此涂炭』!蔡奕琛票旨切责谓:『适巧为左良玉出脱』。下之狱。御史张孙振言:『适为东林嫡派、复社渠魁,宜速正两观之诛』。会南都亡,适乃遁去。先是,御史左光先按浙,会鞫蔡奕琛案,适为司理,奕琛衔之;故以东阳事逮光先而并及于适云(考曰:「绎史」「勘本」云:『大兵逼扬州,适至兵部问防江守御计。职方王期升曰:『长江之险,北军岂能飞渡』!当是一时事)。

明刘泽清大掠淮安;寻降于我大清。

初,高杰死,泽清与得功、良佐谋分其众,朝议不许;乃于其间大治淮邸极宫室之盛,以钟鼓美人充之。闻左兵起,托名勤王,大掠而东。我豫亲王围扬州,命都统准塔分兵趋淮安;泽清率总兵马化豹等迎降。顺治五年(一六四八)以谋叛诛。

明以霍达巡抚苏、淞。

达,陕西武功人。闯贼之陷阳和也,达以监军逃;至是以御史擢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苏、淞。未之任,而南都亡。后仕大清为工部尚书。

丁丑(二十五日),我大清兵克扬州,明督师太傅、兵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史可法等死之。

北兵初以大炮未至,屯班竹园。刘肇基请乘北兵未集,背城一战。可法谓:『锐气不可轻试,宜养全锋以待其毙』。北兵以红夷炮攻城,铅弹大者如罂;堞堕不能修,以大袋沉泥填之。我豫王命降将李遇春持檄抵城下招可法,可法数其罪。遇春曰:『公忠义闻华夏而不见信于朝,死何益也』!可法趣矢射之。复令乡民持书至,守者引之见;可法挞守者,人与书俱投于水。豫王愈欲生致之,麾诸军姑缓攻;既知其不可,攻始急。而总兵李栖凤、监军道高岐凤已有异志,以危词劫可法;可法正色拒之曰:『此我死所也,公等何为?欲富贵者,各自便也』。二人夜拔营,偕川将胡尚友、韩尚良北去,城中势益孤。可法乃为书辞其母及妻与伯叔兄弟,呼部将史德威诀曰:『我无子,汝为我嗣,以奉吾母;我不负国,汝毋负我!我死,当葬我于高皇帝侧;其或不能,梅花岭可也』。即擐甲登陴。忽报黄蜚兵到,开门迎入;则反戈杀人,始知为我兵所绐。巨炮摧西北隅,崩声如雷,城遂陷。可法自刎不殊,庄子固、许谨共抱持之;乱兵至,拥之下城,而谨与子固已中飞矢死。可法大呼曰:『我史督师也』!众执赴新城楼上,豫王劝之降。可法厉声曰:『吾意早决,城亡与亡』!乃就刑。豫王命释史德威以保忠臣之后。德威觅尸不可辨,招魂葬之梅花岭下(考曰:「绎史」「勘本」曰:『史公殉节后,或曰公如姚平仲故事,跨白骡去;或曰缒城走,自沉诸江;或曰城破执至大营,留三日不屈,杀之。后得扬遇蕃、安珠护、史德威之所述,而后知公之授命即于城破之日也。杨遇蕃见「阁部遗文」王源序、安珠护见「万季野集」、史德威见黎士宏「书扬州殉难事」,详见「勘本」)。

同死者文臣十二人:督抚卫允文赴水死。在籍兵部右侍郎张伯鲸与当事分城守,夺北兵佩刀自刎;妻韩氏、子妇郝氏俱从死(考曰:「明史稿」谓:『伯鲸自经死』。「绎史」谓:『被数创死,妻杨氏从死』。今从杜于皇「茶村集」「张侍郎传」)。参军庶吉士吴尔埙、故降贼;南归谒可法,请从军赎罪,断一指畀友人祝渊寄其家曰:『我他日不归,以指葬可也』。分守新城,投井死。主事何刚初以训练水师隶可法,喜相得晚:马士英恶之,出知遵义府。未赴而北兵至,佐城守,投井死。知府任民育,济宁人;绯衣端坐堂上见杀,合家投井死。同知曲从直,辽东人;王缵爵,鄞人;知县周志畏,亦鄞人。志畏年少任气,与高营将士不协,求解职,可法以新喻罗伏龙代之;甫三日,而北兵至。可法命新旧令同守一城;城破,两家全遇害。两淮运使杨振熙,临海人;监饷知县吴道正,余姚人;县丞王志端,孝丰人;训导李自明,嘉兴人。幕客十九人,可考者六人:岁贡长洲卢渭,死于钞关河;昆山归昭,死于西门;书记顾起龙、龚之厚、陆晓、唐经世(余十三人名佚)。武臣最著者:都督刘肇基,字鼎维,辽东人。方可法檄诸将入援,独肇基自白洋河趋赴,过高邮,不见妻子;既请战,不从,乃分守北门,发炮伤北兵甚众。城破,率所部四百人巷战,格杀数百人,一军皆殁。副将乙邦才,青州人;自刎死。马应魁,贵池人;每战披白甲,书「尽忠报国」四字于背,巷战死。庄子固,辽东人,以壮士七百人兴屯徐州;闻扬州被围,驯三日而至,与参将许谨拥可法出城,格斗中矢俱死。又有副将楼挺、江云龙、李豫、王思诚(考曰:「青磷屑」作汪一诚)、参将陶国祚(考曰:「青磷屑」作陶匡明;盖其字也)、冯国用、陈光玉、李隆、徐纯仁、游击李大忠、孙开忠、都司姚怀龙、解学曾十三人,俱巷战死。扬州士民死者,尸凡八十余万。其以死节列名史册者,诸生高孝缵书衣襟曰:『首阳志,睢阳气;不二其心,古今一致』。自经学宫死。王士琇设庄烈帝位,号哭载拜,与其弟自缢死。王缵、王绩、王续昆季三人,沉水死。武生戴之蕃、义勇张有德、医士陈天拔、画士陆榆、市民冯应昌、舟子刘某俱死。又有可法家人史书者,从可法死焉(考曰:以上参「明史」、「绎史」。按刘宝楠大令「扬州殉节录」所载极详;鼒南归后,失其书,俟他日更考焉)。

臣鼒曰:予读王氏「扬州十日记」,言可法抑万里长城之黄得功而用狼子野心之高杰,至谓坏东南之天下者,史道邻也。此盖书生率意妄语,无足论也。夫得功与杰之优劣,愚夫妇皆知之,岂可法反茫然莫辨哉!得功诚万人敌,而兵微将寡,难抗大敌。高杰拥十三总兵之众,所部皆西北人。杰暴抗不能为人下,抑之则乱不可止;驭之以爵赏、感之以忠悃,优而柔之,使迁善悔过而为我用,此则化强暴为忠义之微权也。然则同席联贾、寇之欢,舞盾释甘、凌之忿,以得功之豪杰,可法胡不能释二憾哉?夫贾寇、甘凌于仇怨外,非别有可贪之利而攘臂相争也,故可释憾杯酒间;得功与杰皆有利扬州之心,高固眈眈虎视、黄亦未忘于怀,此其势如唐藩镇之不相下,非可以酒食谈笑解矣!向使宁南无晋阳之师、睢州无伏甲之享,诸镇协和,人人如渡河之高杰,成败未可知也。天命已去,人谋胡臧!以武乡侯之算无遗策,而孟达死,马谡败、魏延、杨仪争且乱;彼耳食者何知哉!予悲可法之孤忠亮节,故辨论者之惑;而摭书史八夫人事,以见忠烈一门之盛焉。史八夫人者,姓李氏,可法妻妹、弟可则妻也。可则早卒;可法殉难后,李氏与可法母妻居金陵。而四方起兵者往往冒可法名以号召。有盐城某称史阁部,掠庙湾、入淮浦;官拘可法眷属系之。一武弁目言破扬时手刃史公,此假窃名字者;乃得释。居久之,有浙人厉韶伯者,尝入可法幕,躯貌相类,复冒可法名,集亡命数百人破巢县、无为州;擒讯之,召可法母、妻暨李氏识认,始吐实。而李氏有国色,以公堂为众所窥。有聂三者将媚少宰某,强委禽焉;拒之,不听。须臾,一婢捧黑漆盘进聂曰:『奉八夫人命,恣若所为』!聂视之,则血淋漓一发髻、一耳、一鼻也。聂大骇,跃马去。

戊寅(二十六日),明福王召对群臣。

王问群臣迁都计,钱谦益力言不可。士英召黔兵千二百人入城驻鸡鸣山,以六百人赴杨文骢军。时扬州失守,举朝惶惶,而大学士王铎犹请讲期。王师谋渡老鹳河,龙潭驿探卒报我军编木筏乘风而下,江中炮坏京口城四垛。无何,文骢令箭至,则云『城下炮火从后发。自震坏颓垣半垛;连发三炮,江筏粉碎矣』。士英笞驿卒,而重赏杨使。自是警报寂然。夜有书长安门者曰:『福人沉醉未醒,全凭马上胡诌;幕府凯歌已休,犹听阮中曲变』。

五月壬午朔,明以李彬巡抚河南。

明移惠王常润居嘉兴。

癸未(初二日),明黄得功败左梦庚于板子矶;梦庚偕御史黄澍降于我大清,劫九江总督袁继咸北去。

梦庚兵至池州,闻王师已破泗州、逼仪征。继咸劝梦庚旋师,不听;而与黄澍遣人输款。继咸遣人语部将邓林奇、汪硕画、李士元等:毋为不忠事。林奇等避湖中,遣逆继咸;而继咸为郝效忠所绐,赴其军。行及湖口,劫之北去。见豫王,长揖不拜;为设宴,不饮亦不言。舟中夜起自缢,监纪俞有灏觉而解之;绝粒八日。至良乡,叹曰:『此谢迭山尽节处也』。又缢;左右又解之。八月至京师。

丙戌(初五日),明福王不视朝。

是日端午,百官入贺;王以演剧,未暇视朝也。

明封黄得功为靖国公。

遣太监王肇基往劳得功军。进阮大铖、朱大典太子太保,诸将各升荫有差。

明分苏淞、常镇为二巡抚,以杨文骢巡抚常、镇兼辖扬州沿海等处。

戊子(初七日),明集百官议事。是日昼晦,大风雨。

士英与韩赞周、卢九德议令各门下闸,辰开午闭。是日,集清议堂议事,预坐者十六人:马士英、王铎、蔡奕琛、陈于鼎、张捷、陈盟、张有誉、钱谦益、李乔、李沾、唐世济、杨维垣、秦镳、张孙振、钱增、赵之龙。各窃窃偶语,百官不得与。惟闻李乔、唐世济曰:『便降志辱身,亦说不得了』。有叩诸大僚者,曰:『信虽急,不妨』!盖密议藉之龙纳款于我大清也。是日,风雨昼晦,人心汹汹。

徐鼒曰:先议事于昼晦何?即甲申正月朔,先书朝班乱而后书风霾之例也。诸臣之白昼鬼域,其阴邪之气足以召之矣!

己丑(初八日),夜大雾,我大清兵渡江。庚寅(初九日),明援师悉溃,佥事杨文骢奔苏州,总兵郑鸿逵、郑彩以舟师遁入海;我兵遂取镇江。

王师取瓜洲门栏、桌椅结大筏,燃灯烛、施号炮,乱流而下。南岸以为北骑渡江也,炮石击之,日奏捷;辕门鼓角震天,京口民牛酒犒劳,欢舞腾发。而王师从坎坛桥狭流轻舟飞渡;黎明升高阜,设亭幛,击鼓吹螺,大队开闸放舟,蔽江而南。诸军始觉,仓皇列阵甘露寺;铁骑冲之,悉溃。文骢走苏州,鸿逵与彩等以舟师入海走福建。

辛卯(初十日),明福王出奔太平。

是日,都中各城闭门。内官韩赞周曰:『兵单力弱,守和无一可者,不若亲征;济则可以保社稷,不济亦可以全身』。王不听,集梨园子弟杂坐酣饮。漏二鼓,与内官数十人跨马出通济门(考曰:「编年」云出聚宝门),赞周从之;文武百官无知者,宫娥女优杂沓西华门外。昧爽,城中大乱;赵之龙出示安民,有『此土已致大清,尔民不必惊惶徙避』之语(考曰:本某氏「江南闻见录」。诸书俱云:『王奉太后』。按太后乃马士英挟之出奔,不与王同出城;或谓士英乃诡称其母为太后。乱离仓卒,传闻异词,莫辨真伪,存疑可也)。

壬辰(十一日),明马士英挟太后出奔。

士英以黔兵四百人为卫,声称护太后。钱谦益肩舆过之,士英小帽窄衫拱手曰:『我有老母,不得随君殉节矣』!跃马出门,随行妇女皆急装。士英居西华门外、其子马锡居北门桥,百姓焚掠一空;有玛瑙围屏诸宝杂嵌,碎而分之。次及阮大铖家,歌姬甚盛,一时星散。

明南京士民出北来太子于狱。

是日午刻,有赵监生率百姓千余人,擒王铎到中城狱殴之,须发俱尽。拥太子上马,入西华门;又拥至西宫,取优人翊善冠登武英殿,群呼万岁,百官亦间有至者。朱标黄纸,张之皇城云:『先皇帝丕承大鼎,惟兹臣庶同其甘苦;胡天不佑,惨罹奇祸!凡有血气,裂眦痛耻。泣予小子,分宜殉国;以君父大仇不共戴天、皇祖基业汗血非易,忍垢匿避,图雪国耻。幸文武先生迎立福藩,予惟先帝之哀,奔投南都,实欲哭陈大义。不意巨奸障蔽,至撄桎梏。予虽幽城狱,每念先帝,无一日不痛绝也。今福王闻兵远遁,先为民望,其如高皇帝之陵寝何!亿万苍生之性命何!泣予小子,将历请勋旧文武助予振烈,扶此颠沛。何期父老人民围抱出狱,拥入皇宫;目见宫殿披靡跄跄,不胜悲涕。身负重冤,岂称尊南面之日乎!布告在京勋旧文武,念此痛怀;勿惜会议;予当恭听,共抒皇猷。勿以前日有不识予之嫌,惜尔经纶之教也』。越二日,太子令释王铎为大学士。出方拱干、高梦箕于狱,并为礼部侍郎东阁大学士;二人出狱即逃。文武会议,赵之龙曰:『此中复立新主,款使北归,将何辞以善后』?有云间贡生徐瑜、萧某谒之龙,请奉太子即位;之龙叱而斩之。入宫,挟之出洪武门;我豫王礼之甚厚,衣以锦紫袍,谓众曰:『真假不能辨,俟北归明之』(考曰:本「江南闻见录」)。

癸巳(十二日),明福王奔芜湖,遂如黄得功营;以扬州府同知李继晟巡抚安庆,命阮大铖、朱大典以东阁大学士督师。

先是,刘孔昭斩关遁入太平;王至,闭门不纳。乃奔芜湖;而总兵黄斌卿已遁。王匿得功麾下总兵翁之琪舟中,往就得功营。得功方收兵芜湖,见王蓦然入,大骇失色;泣曰:『陛下死守京城,臣等犹可尽力;奈何听奸人言,仓卒至此,进退将何所据?此陛下自误,非臣负陛下也。无已,愿效死』。时大铖、大典、方国安谒王于旅次,王命以阁衔督师;仓卒无宝,以一幅纸书官衔姓名而已。

乙未(十四日),我大清兵驻郊坛门,明忻城伯赵之龙、魏国公徐允爵、大学士王铎、礼部尚书钱谦益迎降。

王师自丹阳趋句容,乙未夜,前队至郊坛门。之龙、谦益奉舆图册籍,冒雨淋漓,褰裳跪道旁。豫王命谦益入清宫禁,谦益引我大清官二员、骑五百,自洪武门入。谦益忽向阙四拜下泪,众怪之。谦益曰:『我痛惜太祖三百年王业,一旦废坠也』!北兵有叹息者。

丙申(十五日),我大清豫亲王多铎入南京,明勋戚文武降;刑部尚书高倬等死之。

是日,大开洪武门,赵之龙、徐允爵率保国公朱国弼、隆平侯张拱日、临淮侯李祖述、怀宁侯孙维城、灵璧侯汤国祚、安远侯柳祚昌、永康侯徐洪爵、定远侯邓文郁、项城伯常应俊、大兴伯邹存义、宁晋伯刘允极、南和伯方一元、东宁伯焦梦熊、洛中伯黄九鼎、成安伯郭祚永、驸马齐赞元,文臣自王铎、钱谦益外,大学士蔡奕琛、侍郎朱之臣、梁云构、都御史李乔皆跪降;其翰、詹、科、道、部、寺官不可胜纪(有事可纪者,见国史「贰臣传」)。豫王嘉之龙保城功,赐金镫银鞍马、貂裘八宝帽;设牛酒席,命之龙位朱国弼上。越日,之龙集梨园数百人,长筵广乐,迎豫王南面坐;椎牛酾酒,大飨将士。酒未半,忽报广昌伯刘良佐以兵至南门外;豫王命三百人往。顷之,良佐解甲归命,且请擒福王自效。诸勋臣武将,先后薙发。时豫王示城中,有『薙武不薙文,薙兵不薙民』之语;而李乔以总宪独剃头易服,豫王詈其无耻。

其后薙发令下,而故臣遗老之逆命抗拒劳王师者十有余岁,「钦定胜朝殉节录」所载至数十百人,大都疏逖微贱之臣,且有未受一命之荣而之死靡他者;而南都之公侯世冑、台阁大臣反腼然人面而不之耻,亦可慨矣!然其皭然不滓于污泥之中者,固大有其人;其得罪清议而托于一死以自盖者,论者亦恕而予之。别白书之,以告论世焉。大员则刑部尚书高倬自经死。工部尚书何应瑞(考曰:「补遗」作何瑞征,误也;说见前)自缢不死,复自刎;为其子所持,终事不可考。吏部尚书张捷微行至鸡鸣寺,以佛幡自缢死;或曰捷闻百姓殴王铎,惧祸及,自裁也。左副都御史杨维垣,偕其妾朱氏、孔氏自缢死;或曰维垣蹙二妾死,置三棺中,题「杨某之柩」而窍其下,夜遁至秣陵关,为怨家所杀也。五品以下及士民可纪者:户部郎中刘成治,字广如,汉阳人,崇祯甲戌(一六三四)进士;以知县补国子监助教,历升郎中。赵之龙将出降,入户部封库,成治奋拳殴之,之龙走免。闻豫王命百官谒见,寅往午归;成治慨然曰:『国家养士三百年,无一忠义以报朝廷邪』!题壁曰:『钟山之气,赫赫洋洋;归于帝侧,保此冠裳』。自缢死。礼部主事黄端伯,字符公,崇祯戊辰(一六四○)进士;好释氏学,以推官治行报最。入京,与益王相讦,候勘;端伯避居庐山。南都立,姜曰广荐起之,授礼部仪制司主事;百官迎降,端伯不赴;强之,书一帖与之曰:『大明忠臣黄端伯』。豫王命系之去,抗不屈。系狱四月,临刑绝命诗曰:『问我安身处?刀山是道场』。一卒左刃之,手颤,弃刀走;一卒右刃之,亦然。端伯厉声曰:『吾心不死,头不可断,盍刺吾心』!如之而绝。一仆拱立不去,亦见杀。户部主事吴嘉允,字绳如,华亭人,天启甲子(一六二四)举人。以主事管新饷,奉使至丹阳;闻变驰还,止城外报恩寺。上书求存明社稷,不报;冠服自缢于方孝孺祠,一仆亦自杀。中书舍人龚廷祥,字伯兴,无锡人,马世奇门人也;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遗书戒其子善事祖母,衣冠投武定桥下死。钦天监博士陈于阶,尝学历法于大学士徐光启;曰:『吾不死,他日何以见徐公哉』!自经于天主堂。国子监生吴可箕题诗衣襟,自缢于鸡鸣山之关壮缪祠。武举黄金玺题壁自经死。布衣陈士达投水死(考曰:「南略」载同死者有光禄卿葛征奇、户部郎中刘光弼、礼部郎中刘万春、中书舍人陈爊。此于事无可征,附志之以俟考焉):以上皆同时殉节。而四方之闻南都事先后殉节者:国子监丞陈龙正,字惕龙,嘉善人;崇祯甲戌(一六三四)进士,授中书舍人,调国子监丞,未赴。南都起为祠祭司员外,亦不就;闻变绝粒死(考曰:见「史外」)。孝陵参将杜学伸,东阳人;入里中天宁寺死。诸生则六合马纯仁,字范二,闻薙发令下,题桥柱曰:『与死乃心,宁死厥身;一时迂事,千古完人』。沉河死。无锡严绍贤,字与扬;题壁书「守义全归」字,与妾张氏对经死。邳州监生王台辅自视其廪曰:『此吾所树,当尽此』。粟尽,北向号拜自缢死。如皋布衣许德溥,刺字于胸曰:「不愧本朝」,又刺字于臂曰「生为明人,死为明鬼」。被逮论死。又有姓氏不可传者,则虎邱儒士,闻南都破,儒冠襕衫跃虎邱剑池死。常州石生暨卖扇欧姓者,投西庙池中死。文城坝有卖柴人,闻安抚使至,弃柴船跃河死。五牧有畜鸦鸟薛叟,以薙发自经死。元妙观前有卖面人,夫妇对经死。邳州石楼寺僧见王台辅集亲朋哭祭就缢;手持一麻鞭指之曰:『此常事,恶用是矜张为』!未几,自经死。而在南都死最奇者,则投秦淮河之冯小珰、题诗百川桥之乞儿也。诗曰:『三百年来养士朝,如何文武尽皆逃?纲常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条』(考曰:以上本「南略」及「胜朝殉节录」)。

臣鼒曰:予叙南都失守事,始以赵之龙、徐允爵、王铎、钱谦益之跪降,而终以小珰、乞儿之殉节,不禁废书叹也。孟子曰:『人性皆善』;又曰;『羞恶之心,人皆有之』。岂之龙辈独无是心而小珰、乞儿赋于天者独厚哉?之龙、允爵陷溺富贵声色之中,而铎与谦益又以声华炫俗、脂韦取容,旦昼牿亡之久,而天良遂澌灭于无何有之乡,其初心岂若是哉!彼小珰、乞儿者,其羞恶固以小珰、乞儿全也。自陈龙正以下,皆死南都难者也,例得附书。其非一时事者,则各于其事着之;文震亨、顾所受之类是也。

明刘孔昭掠舟入海。

孔昭自太平掠舟顺流而东,入常熟,诡言起义。佥都御史霍达招之,不应;满载白粮入海。

癸卯(二十二日),明叛将刘良佐率兵追福王,左柱国太师靖国公黄得功死之;总兵田雄、马得功劫福王以叛降于我大清。

王将幸杭州,命朱大典、方国安以部兵先发,都督杜宏域扈从,得功断后;未行而追兵至。得功时伤臂几堕,衣葛衣,以帛络臂,佩刀坐小舟督麾下总兵迎敌;忽刘良佐大呼岸上,招之降。得功怒,裂眦骂曰:『汝其降乎』?降将张天禄从良佐后射得功,中喉。得功知不可为,呼良佐曰:『花马儿!黄将军男子,岂为不义屈!不济,命也』!掷刀,拾所拔箭刺喉死。其妻某氏沉军资于江,自刎死。良佐麾军劫其营;将士仓卒谋渡而浮桥铁锁忽断,中军翁之琪投江死。左协总兵田雄入王舟负王,与右协总兵马得功出降。雄之负王也,王囓其背,成人面疮;至康熙二年(一六六三)以疮死。马得功两目赤,临阵辄大声呼,众号为「马叫唤」;亦以是年为郑经所杀。

丙午(二十五日),明叛将刘良佐挟福王由崧至南京。

由崧以无幔小轿入城,首蒙帕,衣蓝布衣,油扇掩面;百姓夹路唾骂,投瓦砾。见豫王,叩头。豫王宴之灵璧侯府,坐由崧于北来太子下。问之曰:『汝先帝自有子,擅自称尊;逃难远来,辗转磨灭之何为』?由崧不答。豫王又曰:『我兵尚在扬州,汝何便走,自主之邪,抑人教之邪』?由崧汗浃背,俯首无言。终席,拘于江宁县(考曰:本「江南闻见录」)。

降臣赵之龙、钱谦益为我大清传檄四方,谕命降顺。

檄曰:『自辽、金、元以来,由沙漠入主中国者,虽以有道代无道,靡不弃好而构衅、问罪以称兵;曾有以讨贼兴师、以救援奋义逐我中国不共天之贼、报我先帝不宴目之仇,雪耻除凶,高出千古如大清者乎?有肃清京阙、修治山陵,安先帝地下之英魂、臣子狱中之哀痛如大清者乎?有护持我累朝陵寝、修复我十庙宗祧,优恤其诸藩、安辑其残黎、擢用其遗臣、举行其旧政,恩深谊崇、义尽仁至如大清者乎?权奸当国,大柄旁落,初遣魏公翰而不奉词、继遣陈洪范而不报命;然后兴师问罪,犹且顿兵不进,纡回淮、泗以待一介之来。自古未有以仁礼雍容揖让如大清者也。助信佑顺,天与人归:渡大江而风伯效灵,入金陵而天日开朗;千军万马寂无人声,白叟黄童聚于朝市。三代之师,于斯见之。靖南覆辙,谁为一旅之师?故主挟归,弥崇三恪之礼。凡我藩镇督抚,谁非忠臣?谁非孝子?识天命之有归,知大事之已去;投诚归命,保亿万生灵。此仁人志士之所为,大丈夫以之自决也。幸三思而早图之!谓予不信,有如皎日。乙酉五月,南京文武诸臣赵之龙等谨白』。相传以为钱谦益笔也。

臣鼒曰:子云著书百万言,有剧秦之论;嗣宗一醉六十日,进劝晋之笺。为之左袒者,曰寓讽、曰避祸。后之读谦益文者,将何说以解之邪?休文见怒于梁、陶谷不显于宋,有以哉!

明马士英杀知广德州赵景和,遂挟太后奔杭州。

士英渡江,由芜湖径广德,将入浙。知州赵景和曰:『彼不奉君而奉母后,诈也』。闭门坚拒。士英攻破之,杀景和。迂道至安吉,知州黄翼圣肃迎道左;浙抚张秉贞檄问真伪,翼圣曰:『阁部既真,恐太后亦非伪』。乃备法驾,以总兵府为行宫。太后服赭,一紫衣宫女侍;潞王及官吏士民入见。传命召用在籍诸臣,江北巡按彭遇颽适奔至,命以佥都御史募兵两浙。寻刘宗周、熊汝霖入朝,痛责士英当从王。士英无以应,惟日盼江上之捷。不数日,阮大铖、朱大典、方国安俱踉跄至,则黄得功兵败已死,福王已就擒。礼部尚书黄道周奉祀禹陵在杭,抗疏曰:『大臣幸从,早夜图维,宸陛承欢,起居定省,何至三辅远于六飞、龙车遥于凤辇,间关载道!险阻多尝!此诚臣子之积愆、黔黎之巨创也!自五月十一日至今,越二旬矣!士民未知行在,而首辅马士英拥兵自卫,迎憩西湖。士民诘问,空言圣驾在黄得功军中。士英诚知圣驾所在而轻离左右,则有不臣之心;不知而托言之,则罔上苟偷,神人所共愤也』。太后览表欷歔。忽报王师至江阴,进兵嘉、湖;士英复以黔兵挟太后至绍兴。原任九江佥事王思任疏曰:『战斗之气,发于忠愤;忠愤之心,发于廉耻。事至今日,人人无耻、在在不愤矣!主上宽仁有余,而刚断不足。士英公窃太阿,肆无忌惮,窥上之微而有以中之:上嗜饮,则进醺醁;上悦色,则献淫妖;上喜音,则贡优鲍;上好玩,则奉古董。巧卸疆场之事于史可法,而又心忌其成功。招集无赖,卖官鬻爵;门下狐狗,服锦横行:朝廷笃信之以至于斯也。今事急矣!政事阁臣可以走乎?兵部尚书可以逃乎?不战不守而身拥重兵,口称护太后之驾,则圣驾不当扈邪?及今犹可呼号泣召之际,太后宜速趣上照临出政,断绝酒色,卧薪尝胆,立斩士英之头,传示各省,以为误国欺君之戒。仍下哀痛之诏,以昭悔悟。则人心士气,犹可复振也』。复致书士英曰:『阁下文采风流,才情义侠,某素钦慕。即当国破众疑之际,援立今上以定时局,以为古之郭汾阳、今之于少保也。然而气骄腹满,政本自由,不讲战守之事,只知贪黩之谋;酒色逢君,门墙固党:以致人心解体、士气不扬,叛兵至则束手无策,强敌来而先期已走。致令乘舆播迁,社稷邱墟。阁下谋国至此,即喙长三尺,亦何以自解?莫若明水一盂,自刎以谢天下;则忠愤气节之士,尚尔相谅无他。若但求全首领,亦当立解枢机,授之才能清正大臣,以召英雄豪杰,呼号惕厉,犹可冀望中兴。如或逍遥湖上、潦倒烟霞,仍贾似道之故辙,千古笑齿已经冷绝。再不然如伯嚭渡江,吾越乃报仇雪耻之国,非藏垢纳污之区也。某当先赴胥涛,乞素车白马以拒阁下;上干洪怒,死不赎辜。阁下以国法处之,则束身以候缇骑;私法处之,则引领以待鉏麑』。士英愧愤,不能答也。刘宗周言于分巡宁绍台道于颍曰:『非斩士英,无以收既溃之人心』。颍再疏,不报。宗周曰:『明府竟申大义于天下可矣』!颍自以外臣,未可擅杀宰相,乃止。或曰:士英所挟之太后,伪也。王师入皇城时,太后微服杂宫女逸出。弘光帝之拘于江宁县也,与太后暨妃金氏共居一室;北上至淮,太后乘间堕水死。

我大清兵追闯贼,大破之;闯贼走死。

自成至武昌,左良玉已率众东下,城虚无人。自成与其妻高氏、李锦、李过、高必正偕诸将田见秀、袁宗第、刘体纯、刘芳亮、张鼐、吴从义、牛万才等犹从之;众尚数十万,分为四十八部。居武昌五十日,改江夏为瑞符县,设伪令;运铜炭铸永昌钱。谋夺舟南下取宣、歙,曰:『西北虽不定,东南讵再失之』?将发而阴霾四塞,暴雨烈风,旗枪尽折;又连为王师所蹙,自成益疑惧。一夕,拔营起,谋踞湖南;命其四十八部先发,而自以二十骑殿,趋通山之九宫山。乡兵遇之,乱刃交加死(考曰:自成之死,传者异词。「明季遗闻」云:『病死罗公山』。「南略」引他书云:『自成闻何腾蛟兵将至,时驻黔阳二十里外,入山阅视要害,见罗公山险峻而高大,遂分结三大营于其下,为久驻黔阳计。但兵饷无两月支,命刘宗尧往豫、楚界劫粮,辛思忠、杨彦往湖广沿江州县劫粮。一夕方寝,惊噩梦,遂得疾死。李过以帝礼葬之』。「纪事本末」云:『闯出抄粮,为田夫所逐,陷淖中;割其首献何腾蛟』。「绥寇纪略」云:『自成谋取宣、歙,则阴霾风雹,乃以四月二十四日改由金牛、保定走延宁、蒲坼。过通城,命其下四十八部先发;自成令严,兵行无敢返顾者。通城有九宫山,一名罗公山;山有玄帝庙,山民赛会以盟,谋捍卫闾井。自成止以二十骑殿,呵之止山下,而单骑登山入庙;见帝像伏谒,若有物击之,遂不起。村人疑为劫盗,荷锸碎其首;既毙,而腰下见金印、且有非常衣服,大骇逸去。二十骑讶久不出,迹而求之,则血肉脔分矣』。而「广虞初新志」引歙县江昱云:『闯贼之死,野史载通城罗公山,「明史」载通城九宫山。今按罗公山实在黔阳,称通城,误;「明史」之九宫山又在通山,因通城而误』。有孙教授言:『自成实窜澧州。故老云:「自成由公安奔澧,其下多叛。亡至清化驿,随十余骑;走牯牛坝,复乘骑去,独窜石门之夹山为僧,今其坟尚在云」』。江昱又言:『亲至夹山,见寺旁有石塔,覆以屋;塔面大书「奉天玉和尚寺」。有遗像:高颧深■〈幽页〉、鸱目蝎鼻,状貌狰狞,与「明史」所载相同。遍问寺僧,一老僧年七十余,云:「和尚顺治初入寺,不言来自何处;其声似西人,其自号奉天玉和尚」。盖自成僭号奉天倡义大元帅,又自号新顺王,自寓加点以讳之云云』。鼒按:为僧事固无足据,而辨罗成九宫之误,则确然无疑。至谷应泰谓割首级献何腾蛟,尤属妄诞。今按腾蛟逆闯伏诛疏云:『为闯死确有实据,闯级未敢扶同,谨具实回奏事:闯势实强、

闯伙实众,何以死于九宫山团练之手?诚有其故。闯逆既死,则宜留首级示信,何以首级竟不可得?亦有其故。请为皇上陈之:臣自遭左变,投身江涛,遇救得生;揣闯逆知左兵南逞,势必窥楚,飞檄道臣等联络乡勇,以待闯逆。居鄂两日,忽狂风骤起,对面不见;闯心惊疑,惧清之蹑其后也,即拔营而上。其意欲追臣盘踞湖南,以二十八骑登九宫山,为窥伺计;不意伏兵四起,截于乱刃之下。相随伪参将张双喜仅得驰马先逸,刘伴当飞骑追呼曰:「李万岁爷被乡民杀死!二十八骑无一存者」!贼满营聚哭。及臣抚刘体仁、郝摇旗于湘阴,抚袁宗第、蔺养臣于长沙,抚王进才、牛有勇于新墙,无不众口同词;营内有臣晋、豫旧治之子衿氓隶,亦无不众口同词也。嗣后大行剿抚,道阻音绝,无复得其首级报验。使乡兵知其为闯,气反不壮,未必遂能翦灭。回奏委无一毫欺饰』云云。按腾蛟亲得之闯贼部将口述,众口同词,自可凭信;今据定为通山之九宫山。至「明史」谓『自成死于秋之九月』,则又大误。「东华录」载:『是年闰六月,英亲王奏自成为村民所困,自缢死;尸朽莫辨』。安得为九月事?「怡曝堂集」、「啸虹笔记」、「绥寇纪略」俱云四月事。又「绥寇纪略」载金声桓刺死王体中事略云:『贼将白旺守德安,兵甚强,且有纪律;自成之败,惟旺一军完且整,兼各寨俱服。而德安城坚,谋守之,不肯去;自成强之,始行。有王体中者,奇士;在旺军中。自成死,旺军乱,体中乘便刺杀旺,挟其众以降;与金声桓同定江西,而不肯薙头。金结其左右王得仁,诱体中至都察院杀之。此乙酉七月二十九日事也』。而体中之杀白旺事又在前,是自成之死在四、五月间也,无疑。今故附书于五月末)。

明监军副使杨文骢杀降臣黄家鼒于苏州。

黄家鼒者,赵之龙之私人也;以鸿胪寺序班躐升少卿。我豫亲王入南都,命家鼒为安抚使;捧檄至苏州,巡抚霍达、巡按周元泰以下皆逃。适文骢率黔兵五百自镇江南奔过苏,太监李辅国亦至;出不意,执家鼒,数其罪诛之。其同党周荃闻风逃(荃,钱谦益之门客也)。

六月,我大清兵取苏州;明副使杨文骢走处州,在籍前詹事府少詹事徐汧、中书舍人文震亨、诸生顾所受等死之。

汧字九一,号勿斋,长洲人。崇祯戊辰(一六二八)进士,选庶吉士,授检讨;累迁右庶子,充日讲官。寻奉使江西封益藩,便道旋里。周延儒之再相也,招之不应;久之始行。抵镇江,闻京师陷,一恸几绝。汧雅好交游,畜声伎;至是悉屏去,独居一室。南都起少詹事;汧以国破君亡,臣子不当叨位,具疏固辞。移书当事言:『今日贤奸之辨不可不严,而异同之见不可不化。在诸君以君民为心,以职掌为务耳!其忠君爱民清白乃心者,君子也;否则小人。修职就业竭节在公者,君子也;否则小人。执此为衡,流品明,澄叙当矣!岂必人挟异同哉?先帝十七年之中,忧勤干惕有如一日;卒使海内鼎沸、社稷邱墟,良由是非混淆,士大夫精神智虑不为君民、不念职掌,乃至膜视主上,委身寇仇:岂不痛哉!祸及君国,身亦随之。然则朋党相倾,亦何利之有?今丧败之余,人思危惧;宜戒前事,勿蹈覆辙。尊耿介特立之人,尚悃愊无华之士;并建贤哲,明试以功。未有人心不正,而能支撑倾侧者也』。既就职,即陈时政七事曰:辨人才,课职业,敦寅恭,厉廉耻,核名实,纳忠谠,破情面;复惓惓以化恩仇、去偏党为言。安远侯柳祚昌希马、阮指,疏攻之言:『前者潞藩在京口,汧朝服以谒,自恃东林巨魁,与复社诸奸张采、华允诚、杨廷枢、顾杲等狼狈相倚。陛下定鼎金陵,彼公然为讨金陵檄,所云「中原逐鹿,南国指马」,是为何语?乞置于理』。幸士英不欲兴大狱,寝其奏。南都亡,作书戒其二子曰:『国事不支,吾死迫矣』!出居村舍。闻苏州不守,夜自缢;仆救之苏。其友朱薇曰:『公大臣也,野死可乎』?汧曰:『郡城非吾士也,我何家之有』!于闰六月十一日,肃衣冠北向稽首投虎邱之新塘桥下死。一老仆殉之。

震亨,字启美,震孟弟也。以善琴供奉,官中书舍人。闻薙发令下,投河死。

所受,长洲诸生,赋诗(考曰:时云:『身是明朝老布衣,眼前世界不胜悲。从容死向宫墙地,免使忠魂弃浊渠』),自缢学宫;遇救,乃赴水死。又有殷献臣者,亦诸生,见家人有薙发者,号恸死(考曰:献臣事见「圣安本纪」「附录」,他书不载)。

我大清兵至杭州,明潞王常淓、巡抚张秉贞降;前大学士高弘图、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宗周、江苏巡抚祁彪佳等死之。

时潞王在杭州,诸臣有请王监国者,王不受;太后泣拜之,终不受。盖已与张秉贞、陈洪范决计迎款矣。我贝勒博洛等至杭州,王开门率众降。士英与国安等走钱塘,距城十里立营;王师追蹑之,斩首五百级。高弘图之在绍兴也,日惟一餐祈死:闻芜湖败,刘宗周、熊汝霖将发罗木营兵奉潞王拒守,叹曰:『天之丧明若穑夫,徒苦江东父老何益?吾筹之熟矣』!乃托其子于门客海昌谈迁;逃会稽之竹园寺,绝粒死。宗周倡义,既知不可为,恸哭曰:『此吾正命之时也』。门人张应煜曰:『此降城也,非先生死所』。宗周瞿然出城。有劝以文、谢故事者,宗周曰:『北都之变不死者,身在田间,留以俟后王也;南都之变,主上自弃其社稷,仆在悬车,尚曰可以死、可以无死。今吾越又降,区区老臣尚何之?世岂有逃生之御史大夫哉』!。扁舟辞墓,跃入西洋港,水浅不死。舟人扶出,勺水不下者十三日,与门人问答如平时;以闰六月八日死。贝勒以书币聘彪佳,不受;因绐其妻商氏曰:『此非辞命所能却,当身至杭辞以疾,或得归耳』!家人信之,不为意。闰六月四日出云门山,至寓园,与其友祝山人饮;至夜分,携烛书几上曰:『某月日治棺寄蕺山戒珠寺,可即殓我』。投梅花阁前浅水中,端坐死。

先后同死者:陆培,字鲤庭,仁和人。崇祯庚辰(一六四○)进士,不谒选;南都授行人。闻潞王降,恸哭携家避横山之桐岭,过诀其友人陈廷会。陈曰:『君职行人,无守土责,且天下事未可知。国亡与亡,不亦可乎』?培叹曰:『需乃事之贼,后日将有求死不得者矣!子不见北都某某乎』?妻陈氏昼夜防之。一日,绐妻他往,键户自经;或破壁救之苏,培大恨曰:『奈何苦我』!夜上书辞母;揖其二仆,授之绳曰:『若辈宜成我志』!坐方床,就缢死。王道焜,字少平,亦仁和人。天启元年(一六二一)举于乡,以学正历官南雄、邵武二府同知。庄烈帝破格求才,征天下廉能吏,临轩亲试,抚按以道焜名上;而吏部谓『郡丞例不与选』,授兵部职方主事。道焜抗疏言:『铨臣援故例而靳考选,非陛下搜罗贤豪之意』。温旨候考。都城陷,微服南归。杭州不守,谓其子均曰:『北都之不死者,将有为也;今更何望哉!且向者铨曹以故例格我,卑我官也;奈何使天下谓属吏中无人哉』!乃投缳死。顾咸建,字汉石,昆山人。与兄咸正同登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授钱塘知县。马士英之拥兵至也,力请驻师城外;以故省垣无扰。既而秉贞将挟潞王迎降,先使咸建犒师;既复命,弃官去。追骑及于吴江,执以还,不屈被杀。唐自彩,字西望,达州贡生,崇祯末授临安知县;过俊民,无锡贡生,为临安训导。临安醇朴易治,自彩政暇则与俊民饮酒赋诗,士民爱信之。大兵至,邑人震恐;自彩,叹曰:『战无兵、守无食,无徒苦父老为也!册印俱在,听邑人之所为。我老矣!岂复北面事二姓哉』!与从子阶豫携家人入梅邬;俊民亦同匿。士民赍册印赴省,大帅问曰:『若知县安在』?曰:『贤父母也,怜我民之被干戈,不能守土,入山隐矣』!帅曰:『果贤邪!我还汝知县,不遣他吏也』。民乃入山迎,自彩坚不出;乃置新令。新令欲自媚,诡言:『自彩受鲁王敕,阴集兵为变』。总督张存仁遣兵捕之。是时值八月下丁,俊民语山中诸生曰:『我为学博,犹庙祝也;可令缺祀乎』?刑牲具醴入城。甫初献,而执自彩之兵至,见冠带执笏堂上者,问『何人』?曰:『学官也』。因前系之。俊民大骂被杀。自彩至;不屈;麾其从子阶豫走,不听,竟同死。其妾大呼曰:『主死妾愿从』。延颈受刃死。以上皆官绅之殉难者也。

同时以诸生殉难者:海宁祝渊、会稽王毓蓍,皆宗周弟子也。渊字开美,方葬母山中,闻变趋归,设祭投缳死。毓蓍字符趾,为人跌宕不羁;宗周之绝粒未死也,毓蓍上书曰:『愿先生早自裁,毋为王炎午所吊』。友人以陶渊明故事劝之,毓蓍曰:『是不然,吾辈声色中人,久则难持;早死为愈』。召故交张饮;酒酣,投柳桥下死。布衣殉难者:则山阴潘集、周卜年。集字子翔,闻毓蓍死,为文祭之;袖二石,沉东渡桥下死。卜年字定夫,滨海而居;闻薙发令,仰天呼曰:『余尚可以生乎』?至矶上,跃海中死。次日,海涛涌尸止矶上,冠履不失,颜色如生。

臣鼒曰:不曰克明南都、克明杭州而曰入南都、取苏州、至杭州何?凡师用大众焉曰克。彼守而我克之也,降则自弃之矣,复何得云明南都、明苏州、杭州乎?「春秋」书「梁亡」之义也。

明巡抚田仰、监军道荆本彻、总兵张士仪、张鹏翼、太监李国辅奉义阳王□□以舟师驻崇明沙(考曰:「嘉定屠城纪略」载此为六月事。按「世表」、『义阳王勒■〈黑〈山上咸下〉〉以万历三十七年袭封』。凡诸书载某王,不详名者。仍之,阙疑也)。

我大清兵克明西平,总兵刘洪起死之。

洪起军于新、息、光、固之间,力不支,走平头垛。我将孔希贵围之,洪起中流矢死;其下遂散。我大臣何洛奏洪起诛,汝宁等处悉平。

臣鼒曰:洪起起家扰攘之中、受命危难之际而能效死危疆;其视泽清、良佐之卖国叛主,贤愚盖天壤矣!虽吠尧君素智昧倒戈,而拒晋彦章义不解甲;拟之魏胜、李宝,夫何愧焉。

辛酉(初十日),降将金声桓以我大清兵下江西、明巡抚旷昭弃城走,遂取南昌、南康、九江。

我英亲王追闯贼至九江,左梦庚所部三十六营迎降。英亲王乃以降将北旋;声桓不欲行,请收江西自效。英亲王命闯贼降将王体忠与合营屯九江,规进取。声桓遣牌招抚;巡抚旷昭(遂宁人,故巽懦不任事)命士民出迎,扁舟遁去,走临江,退屯万安。初十日辛酉,声桓入南昌,南康、九江望风下。而抚标旧将白之裔、邓武泰犹驻袁、吉,扼峡江;湖东建昌、抚州义兵起。声桓乃身驻南昌,而命部将刘一鹏备峡江,体忠备抚、建。

臣鼒曰:书降将金声桓以我兵下江西何?明声桓之背主求荣;而后此反复之罪,不可托故国以逃诛也。

明吴县生员陆世钥、沈自炳、沈自駉起兵太湖。

世钥字兆鱼,以财雄于洞庭东湖。有十将官者集众千余,屯湖中。世钥虑其为乱,亦聚千余人;名为犄角,实防遏也。薙发令下,乡民骇愕,吏胥又鱼肉之,民汹汹思乱;十将官因邀世钥起兵杀吏胥。同郡沈自征亦任侠士,造渔船千艘匿于湖。自征死,其弟自炳、自駉收其船以集兵,与世钥相应(考曰:本「绎史」「勘本」。或云:『自駉诸生,自炳官中书舍人』。駉或误■〈马冏〉作)。时义兵多肆劫掠,惟世钥毁家充饷,部下妄掠一钱者罪必死,故一军独戢。自炳字君晦,自駉字君牧。

明职方主事吴易、举人孙兆奎起兵长白荡。

易字日生,吴江人,有膂力;登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不谒选。南都立,见史可法于扬州;奇其才,题授职方主事。奉檄征饷,未还而扬州失。六月,王师徇吴江,县丞朱国佐以城降。诸生吴鉴,字子仪。徒手入县庭,骂国佐;国佐执送苏州。知府询其党,抗声曰:『孔子、孟子、张睢阳、颜平原是也;何问为』?遂杀于胥门学士街。易闻而哀之,率众擒国佐;授鉴父汝延,令杀以祭鉴。与举人孙兆奎、诸生华京、吴旦、赵汝珪等起兵得千余人,屯长白荡,出没五湖、三泖间。松江盗首沈潘劫掠不常,易计擒之,降其众,获艘七十。王师之初至也,未习水战,易使部卒狎于水者杂农民中,为大兵操舟;棹至中流,凿沉之,溺死无算。是时部郎王朝升、吴景亶等起兵西山,克长兴;然兵不及易强,多弃之来归。闽中授易兵部右侍郎,总督江南诸军;寻进兵部尚书,封忠义伯。浙东鲁监国亦封为长兴伯。京字北舆、旦字尔赤、汝珪字子玉,皆诸生之有志行者也(考曰:「南疆绎史」云:『吴旦字尔赤』。他无可考。而顾炎武「圣安本纪」「附录」云:『有朱旦者,朱白民先生鹭之孙也。鹭有「建文书法疑」一书,尝走京师上之。旦闻变,曰:「我祖作书忠建文,我举义忠于先帝,死犹生也」。拜别母,住太湖,偕西山徐云龙等集众薄胥门。北兵冲突而出,云龙断甲走;其弟君达、僧景嗤皆战死,旦亦遇害』。然则吴旦岂朱旦之讹欤?附志之以补缺焉)。

明总兵李某、生员任源邃、吴福之、徐安远起兵太湖。

时与吴易同起兵而别分一路者,有总兵官李某,其名字里居不可详。任源邃者,深沉有大略;见所在起兵,求可与成事者,皆不当意。喟然曰:『天下事遂无可为乎?我视诸军皆儿戏耳』!及福之起兵,约源邃同就李总兵合为一军。福之,闽中礼部尚书锺峦子;安远字世珍,武进人。

明长兴县民金有鉴奉通城王盛澄起兵复湖州;进攻长兴不克,吏员王士麟死之(考曰:「世表」:『通城王盛■〈氵英〉子容汭袭封』岂容汭死而盛澄袭之欤)。

有鉴字改王,有膂力;率里人许升、沈磊、沈士宏、金艳色等奉通城王盛澄为号,自署总兵。一战拔湖州,进攻长兴。吏员王士麟引兵会之,再攻再败,士麟战死。

明吴淞提督吴志葵、生员陆世钥等谋复苏州,不克;福山副总兵鲁之玙死之。

世钥与吴易等合兵薄苏州,总兵吴志葵以舟师来会。前锋鲁之玙领三百人,斩胥门入,纵火焚公署;居民号呼相应,火光接天。我侍郎李延龄、巡抚土国宝以骑兵千余屯城之东南隅,登盘门瑞光寺浮屠以望曰:『敌虽众,乌合剽击;击前则后不支,击左则右不应。人众而嚣,是无纪律;穿城而进,有轻我心:当权敛兵避其锐气。俟过日中,其气必怠;突选骑蹂而躏之,破其前锋,余必溃散,不足虑也』。乃匿其骑于府学宫中。良久,见外兵有弃仗运财物者;因选兵百余,张旗帜环城而转,扬言『江宁援兵至』。而之玙入城,行四、五里不见敌,亦内自疑。骑突出驰之,矢发如雨,遂大溃。之玙与勇士韦志斌皆死,三百人歼焉。城外兵争赴船,沸声如雷;志葵不能止,易军亦退。世钥遁归,后为僧(考曰:本「绎史」「勘本」引施世杰「酉戌杂记」)。

我大清兵取常熟,明贡生项志宁等死之。

先是,常熟人推原任知州严栻为主,议城守;未几,而总兵何沂者奉宗室某王至,械乃逃。既王师至,沂亦逃。诸生中尚有躬冒矢石、力战于华荡者,势不支,各散去;其姓名不可详。避兵城外而殉难者:贡生项志宁方食饼,闻变,饼堕地,扼吭死。徐市徐怿叹曰:『我家世科第,可无义士邪』?题壁云:『不敢立名垂后代,但求靖节答先朝』。自缢死。徐守贞(考曰:「圣安本纪」作守质)者,奉母避于乡;兵至,母与妹俱投井,守贞亟从之。兵挽其发,乃踞坐谩骂,杀于井傍。友人冯知十见之而怒,奋臂格斗;乱兵至,丛箭死。四人者,皆诸生也。又有诸生萧某妻,以不受污,支解死。

臣鼒曰:「纪年」于士民之殉国者,仗戈起义则特书之,徒死者则附录焉。顾所受、项志宁等何以书?闯、献所过屠灭,人人自知必死;惧而自裁,果否激于义也,吾无以知之。若我王师之取南都,勋戚大臣泥首归命,印累累、绶若若,降则可以不死矣。可以不死而死者,激于义而死者也;故书之。

明宗室盛沥、中书舍人卢象观起兵袭江宁,不克。

象观字幼哲,故宣大总督象升弟也。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授金溪知县未仕,改中书舍人。象升智勇知兵;象观习其家学,以仕晚未获用。王师南下,象观与宗室盛沥遇西湖,相与痛哭入于忠肃祠誓同起兵。至茅山,以象升故将陈坦公为先锋,多所杀伤,谋攻南京。有朱君兆者,奇士也;献计曰:『南京雄深未易拔,况北兵四面萃我,败道也。盍谋内应者乎?城中之豪素与君兆习,愿为公先入;定期告我,从中以火为应』。已遣僧诣君兆约期,僧乃叩大清营告变,举火诳之。象观兵薄太平门,骑兵突出冲击;象观骇败,锐气尽丧。盛沥匿水窦中,复与象观至宜兴收士卒;攻溧阳,又败,象观遂亡入太湖(考曰:按「东华录」:『顺治三年正月十二日,城内人与城外贼通谋作乱;十八日,伪潞安王、瑞昌王三路入犯』。与此事颇合。但象观于是年八月二十八日已死于太湖,则「东华录」所载当另一事)。

闰六月辛巳朔,明江阴典史阎应元、陈明遇起兵拒守。

应元字丽亨,顺天通州人;崇祯中,为江阴典史。海盗顾三麻子以百艘乘潮至黄田港,应元率乡兵拒战,手射三人,应弦倒。以功加都司衔,迁广东英德主簿;道阻未赴,寓江阴之砂山。六月剃发令下,诸生许用德倡言于明伦堂曰:『头可断,发不可薙』!众曰:『然则城守乎』!乃以是月朔,设太祖高皇帝像,率众拜且哭,远近应者数万人。推新典史陈明遇为主,囚知县方亨、杀守备陈端之;以徽人邵康公为将。前都司周瑞龙泊江口相犄角,与王师战,不利。徽商程璧出家资二万五千金充饷,而身乞师于总兵吴志葵。志葵至,璧遂不返。康公战不胜,瑞龙水军亦败去,势益危。明遇谓众曰:『吾不如阎公智勇,可属大事』。驰迎之。应元率家丁十四人夜驰入城,召士民盟之曰:『今日之事,非有所强于诸君者,诸君其无以生死计』!众诺之。应元则料尺籍、治楼橹,户出一男子登陴,余丁传餐。发前兵备道曾元龙所治火药器,贮城楼(考曰:「绎史」云:『火药三百罂、铅铁丸千石、佛郎机大炮千张』。一邑存贮,安得如许之多?疑是当日虚声传令如此,而记事者因之)。劝输巨室曰:『输不必金,凡菽粟、刍藁、布帛、酒酤、盐醓皆是也。城苟完,何患无财!否则身且不保,遑恤乎家』!命四门分堡而守:如南门堡内人,即守南门;一人守一堞,战则两人守之,昼夜轮换。十人一小旗、一铳,百人一大旗、一红夷炮,夜则五堞一灯。大兵负船及棺木、牛皮攻城,城上炮石碎之。一人驾云梯上,城上枪刺之。其人口纳枪,跃而上;城上童子提而斩之。时大兵南下若破竹,守土官非降即走;间有拒守,攻之辄拔,迟亦旬日耳。及至江阴境,辄多杀伤,相与大骇。于是薄城下者兵且十万,列营数百,围十重,依山起垒瞰城中,矢集如雨。城中发炮石中之,夜遣壮士缒城,顺风纵火,军乱自相践踏,死伤万计;乃移营去。居民黄云(考曰:亦作黄明江)善作弩,傅以毒药,中人则死。守备陈端之子某在狱,请以造军器赎死;制木铳投城下,近者辄糜烂。应元出新意,造铁挝,系以长绳,能于城上刺人十步外。大兵发大炮,城裂。应元用铁叶裹门板,贯铁索护之;实空棺以土,障溃处。北城坏,运石于城内,更筑坚垒,一夜成。又尝以矢尽,束藁为人,人竿一灯,立睥睨间;兵士伏垣内击鼓叫噪,若将缒城砍营者。大兵惊,矢发如雨,获无算。大兵力攻既久,降将刘良佐与应元有旧,遥语曰:『弘光已走,江南无主;君早降,可保富贵』。应元曰:『我一典史耳,犹不忘故国;君爵为列侯,握重兵不能捍卫疆圉,乃为敌前驱,何面目见我邪』!良佐惭而退。

明江阴贡生黄毓祺、生员徐趋起兵行塘。

毓祺字介兹,与弟毓礽好学,有盛名。其门人徐趋,字佩玉;亦以气节着。闻江阴城守,乃共起兵行塘为应援。

明无锡生员顾杲谋起兵,不克;死。

杲字子方,无锡人,光禄卿宪成从子。阮大铖之失职居金陵也,诸生为防乱揭帖逐之,杲名列首。大铖衔之刺骨,募徐丞者劾之,马士英拟旨逮问;会南都亡而事解。王师抵常州,邑人王如玉、顾君起持册献降;杲方起兵以应卢象观江上之师,遇之砂山,命所部执之。两人大呼曰:『此贼也』!砂山人方团练御盗,仓卒不加辨,群起执杲。杲无以自明,遂遇害。既而审知为杲,砂山人大悔,立祠以祀焉!

明常州生员张龙文起兵谋复府城,败死。

丁亥(初七日),明福建巡抚张肯堂、巡按御史吴春枝、礼部尚书黄道周、南安伯郑芝龙奉唐王聿键监国于福州(考曰:按监国谕,以六月初二日监国伊始。而「三王纪略」、「绎史」俱云闰月丁亥。盖六月初二日建议,至闰月初七日丁亥始即监国位;故诏曰「监国阅月」也)。

弘光时,王徙居广西之平乐府;行抵杭州,而南都已覆。王劝潞王监国,不听。时镇江总兵郑鸿逵、郑彩自京口,户部郎中苏观生自南都,胥会于杭。逵、彩与王语及国难,沾泣襟袂。二人奇之,令副将江美鳌、郑升卫之入关;至水口驿,肯堂具启迎谒。王复书言:『两京沦没,陵寝暴露。怀枕戈复仇之志而无其地,流离蹈海,几作波臣;惟天南一片土,高皇在天之灵,实式凭之』!肯堂乃与尚书黄道周谋奉王监国;芝龙意犹豫,而以鸿逵所迎,勉就约。癸未,群臣三上笺劝进,王出御用银百五十两给有司葺行宫,令勿扰民。丁亥,监国福州,建行在太庙社稷。谕曰:『孤闻汉室再坠大统,犹系人心;唐宗三失长安,不改旧物。岂其风俗醇固,不忘累世之泽哉?亦其忠义感愤、豪杰相激,使之然也!孤少遭多难,勉事诗书;长痛妖氛,遂亲戎旅。亦以我太祖驱除群雄,功在百姓;而勍敌骜然,睥睨神器。为子孙者诚不忍守文自命,坐视其陵迟也。二十年来狂寇荐惊,孤未尝兼味而食,重席而处。北方二载,两京继陷,天下藩服委身奔窜。孤中夜卧起,垂涕纵横;诚得少康一旅之师、周平晋郑之助,躬率天下以授彤弓,岂板荡哉?今幸南安芝龙、定卤鸿逵二大将军志切恢复,共赋「无衣」;一、二文臣以舂陵、琅琊之义,过相推戴:登坛读誓,感动路人。呜呼!昔光武、昭烈皆起布衣,躬承旧业;况今神器乍倾,天命未改!孤以藩服,感愤间关,逢诸豪杰,应即投袂;知明赫之际,神人叶谟、上天所眷,顾我太祖绍其子孙犹未艾也。「书」曰:「与治同道,罔不兴」。「传」曰:「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得道者多助」。自闰六月初二日,监国伊始。一切民间利病,许贤达条陈;孤将悉与维新,总其道揆,副海内喁喁之意焉』!

己丑(初九日),明余姚在籍前九江佥事孙嘉绩、吏科都给事中熊汝霖起兵拒守。

嘉绩字硕肤,大学士如游孙也。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官职方主事;以弗予太监高起潜世荫事,下狱。狱中从黄道周学「易」,坐长系;刑部尚书徐石麒出之,戍金陵。南渡,起九江佥事,未赴而金陵亡。时县令役民修道,嘉绩葛衣徒步,私巡里中;诸役者皆泣下。曰:『盍逃乎』?曰:『逃者死』。曰:『役死,逃亦死,独不念死地求生乎』?役者曰:『将安计』?嘉绩曰:『江东事未可知,壮士敛手就死,死无名;今邻邑举义,诚能合众画江守,则大有功。脱不胜,犹缓旦夕死;况未必然邪』!众曰:『唯命』。于是率所役三百人,突入县治鸣钟鼓,斩令以徇;与汝霖同起兵。

汝霖之在杭州也,与刘宗周议发罗木营兵守独松关;潞王不纳,乃东归。宗周绝粒,以兵事属汝霖;垂死而汝霖事未集,张目曰:『雨殷(考曰:汝霖字)岂愆约哉』?既死之明日而汝霖兵起,乃哭于旐前以行。

庚寅(初十日),明松江在籍前兵部右侍郎沈犹龙、兵科给事中陈子龙、中书舍人李待问、罗源知县章简起兵拒守。

犹龙字云升,华亭人。万历丙辰(一六一六)进士,以知县征授御史。崇祯元年进太仆少卿,拜右佥都御史,巡抚福建;迁兵部右侍郎,总督两广军务。甲申(一六四四)冬,福王召理部事,不就;乞葬亲归。大清安抚官至松江,有指挥常某遍括郡人物,众苦之;杀指挥,推犹龙起兵。子龙设太祖高皇帝像誓众,称监军;偕待问、简募壮士数千城守,与吴志葵、黄蜚相犄角。待问字存我,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授中书舍人;简字坤能,天启甲子(一六二四)举人,前罗源知县。

明会稽生员郑遵谦起兵复绍兴。

遵谦字履恭,山西佥事之尹子也。放诞喜结客,凡扛鼎击剑之徒日盈其庭。妻尝杀人,推官陈子龙论坐之;东阳许都救以免。后都作乱,遵谦将从事,叔父某扃户不听往。杭州降,乃集其徒号义兴军;搴旗过清风里,杀山阴知县彭万里、署绍兴知府张愫,取库中兵仗给士卒,袭杀招抚使于江上。表迎鲁王监国,诸义旅一时并起。诏为义兴将军,与熊、钱诸军分守小舋。

明分巡宁绍台道于颍起兵复富阳。

颍字颍长,金坛人。崇祯辛未(一六三一)进士,知绍兴府。杭州降,颍驰入云门山观变;会郑遵谦起兵斩署知府张愫,迎颍入城。先是,颍遣在事军官募兵备敌,络绎率众至;乡官前太仆萧山来方炜、前职方来集之等亦各以兵会。颍乃操小舟,挟短童西徇萧山。新令陈瀛出谒,执之;贝勒使以榜至,又执之。鸣鼓誓师于都亭。时闰六月旬有三日也。即夕以五百人趋固陵,前所遣诸生庄则敬等以江船百余艘来迎。王师札西岸,杳未知;颍麾众冲潮径渡,萧人沈振东为导,尽驱西岸之船而东。大兵觉,则无所得船。颍遂率众登岸,画江以守:一军扼潭头,一军扼桥司,一军扼海门,一军扼七条沙。王师扎木簰拟渡,颍遣死士陈胜等凿沉之;风起潮涌,簰尽漂,各营钓致之,时以为神助。颍谓诸将曰:『杭已有重兵,攻不易。请分二道:下流由桥司入海宁,出海盐以通震泽;上流由潭头入富阳,通余杭以扼独松关』。降将郎斗金据富阳,遣副将刘穆等夜袭,取之。王师突至,穆之子肇勷战死(考曰:肇勷死事详「后绍兴破」注中),王宗茂、阮维新等并力以御。颍自渔浦渡江救之,富阳复定。方国安之得驻七条沙,实始此也。监国至,晋按察使,行巡抚事;旋晋右佥都御史,督师江上。遂自为一军守渔浦,悉力枝拄,视诸军为最苦;王之仁尤恶之。一日会潭头,语不合,之仁拔剑拟之;马士英却以身蔽,乃免。已谍言王师自海道至,命移军守三江口;三疏辞,不许。江上师溃,颍追扈不及,由海道还京口以黄冠终。

臣鼒曰:闻之余祖望云:『富阳之役,世谓张公国维之功,非也。画江之守,实自颍始』。是为浙东监国始事之臣也。故特书之。

壬辰(十二日),明鄞县在籍前刑部员外郎钱肃乐起兵宁波,遣迎鲁王以海于台州。

肃乐字希声,一字虞孙,号止亭。幼颖异,书过目不忘。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知太仓州五年,俗大化,迁刑部员外郎,以忧归。杭州不守,宁波官吏迎降;肃乐痛哭,以死誓。会鄞县有诸生董志宁、陆宇■〈火鼎〉、张梦锡、华夏、王家勤、毛聚奎者号六狂生,集诸生倡义于学宫;遍谒诸乡老,莫之应。闻肃乐至,挽之入城,以十有二日集绅士于城隍庙,开陈大义。降吏故同知朱之葵,新命晋级治府事;偕通判孔闻语亦驰至。诸绅议未定,多降阶迎。肃乐拂衣起,遽碎其刺;观者数千人,欢声动地。布衣戴尔惠呼曰:『何不竟奉钱公起事』?拥之入巡按署。俄而海防道二营兵、城守兵皆不戒而至,请受约束。肃乐遂封府库、收管钥,以墨缞视师。之葵等请罪乞哀,百姓请释之。鄞故太仆谢三宾家富耦国,方西行纳款归,密使贻书定海总兵王之仁曰:『翕翕訿訿,出自庸妄六狂生,而一稺绅和之;将军请以所部来斩此七人,则事定矣。某当奉千金为寿』。■〈禾屖〉绅者,肃乐年未四十也。会肃乐亦遣客倪懋憙劝之仁来归,之仁两答之,期十五日至。至则大会诸乡老,突出三宾书,数其罪;三宾叩头乞命,愿出万金助饷。之仁遂从肃乐缔盟共城守;遣举人张煌言赴台州表迎鲁王监国。

明前兵部尚书张国维起兵东阳。

乙未(十五日),明昆山前总兵王佐才、参将陈宏勋、游击孙志尹、知县事杨永言、举人周室瑜、贡生朱集璜、陈大任、诸生吴其沆、陶瑊、归庄、顾炎武等各起兵拒守;城陷,佐才、志尹、室瑜、集璜、瑊、大任、其沆死之(考曰:「南疆绎史」以为六月丙寅事。兹从「顾谱」正)。

南都之亡也,知县杨永言逃于泗桥参将陈宏勋家;县丞阎茂才遣使纳款。是月十一日,薙发令下,城中大哗。室瑜、集璜、大任、瑊等杀茂才,奉前狼山总兵王佐才为主;宏勋、永言亦率壮士数百人入城,裹粮移檄,为久守计。已而,宏勋率舟师迎战而败,志尹殁于阵,城遂陷。佐才纵民出走,冠带坐帅府,被杀。室瑜与子朝爌、妻诸氏、朝爌妻王氏同不屈死。集璜投河死。瑊居鸡鸣塘,去城二十里;率乡兵赴援不及,自经死。大任倡义迎佐才,以其宅为帅府,与妻张氏、子思翰同死。其沆与庄、炎武皆佐永言起事者也,永言、庄、炎武行遯去,惟其沆死之。同时殉难者自集璜门人孙道民、张谦外,以守御死者:苏观道、庄万程、陆世镗、陆云将、归之甲、周福培、陆彦冲;以代父死者:沈征宪、朱国轼;以救母死者:徐洺。又有徐溵、王在中、吴行贞,皆不屈死焉。

集璜,字以发,以学行称;弟子数百人。永言,字岑立,昆明人,崇祯癸未进士;事败,祝发为僧,卒于滇中。庄字玄恭,博涉群书,与炎武以学行相推许,所谓「归奇顾怪」者也;亦亡命为僧装,称普明头陀。炎武事见后,余不可详(考曰:永言为僧事,详「顾亭林年谱」。「殉节录」称其死乙酉之难,追谥忠节者,误)。

徐鼒曰:「纪年」于不可胜书者则择一人以冠之,兹独缕述何?诸举兵者,皆数人共一事,故可冠之。是役也,室瑜、集璜、大任、瑊四人者,奉王佐才为帅者也;宏勋、志尹、永言、其沆、庄、炎武六人者,奉故郧抚王永祚者也。事同而异,不可浑而一也,故详之。永祚何以不书?削之也。诸书第云众奉永祚,不云永祚作何状;则其人可知矣!官尊于总兵、知县,而事逊于举、贡、生员,可愧哉!

丙申(十六日),月食既,星流竟夕(考曰:本顾炎武「日知录」)。

己亥(十九日),明嘉定在籍前左通政侯峒曾、进士黄淳耀等起兵拒守。

峒曾字豫瞻,天启乙丑(一六二五)进士;授南京兵部主事,改文选主事、转郎中,历江西提学参议、浙江参政。吏部尚书郑三俊举监司贤能五人,峒曾与焉。擢顺天府丞,未赴而京师陷。南都起左通政,不就。淳耀字蕴生,登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寄其弟渊耀书曰:『吾廷试时,鼎甲上殿,啧啧称羡。天地间自有为数千年一人、数百年一人者;今人不肯为数千百年之一人而必欲为三年之一人,可怪也』!见天下已乱,遂赋诗南归,与峒曾避乱郊居。六月,降将李成栋以水陆兵驻吴淞,多淫掠;嘉定民愤甚,揭竿起。有误传总兵吴志葵以兵来者,众气益壮;毁东关外成栋裨将梁得胜舟,斩八十四级。成栋大惧,终夜不敢寝,选骁骑四十告急于娄东之王师;乡兵截杀之几尽。成栋攻罗店镇;诸生唐景耀、唐培、朱霞俱遇害。淳耀与众谋曰:『今事成骑虎,无主必乱』。迎峒曾入城,与举人张锡眉、教谕龚(考曰:或作董)用圆、诸生马元调、夏云蛟、唐全昌等分门固守。邑人缚裤执刀相从,人情颇奋(考曰:参「嘉定屠城纪略」)。

明太仓生员王湛起兵谋复州城,不克;死之。

湛字道广,故相国锡爵之裔也。薙发令下,湛慨然语其兄淳曰:『弟誓与发为存亡也』。集里人,陈说大义;从者数百人。淳、湛与其友蔡仲昭、魏虎臣横刀前驱,围州城。官吏登陴笑曰:『此乌合耳,何能为』!炮击之!众皆伏地,不能伤。讶曰:『此知兵者』。遂传令禁举火,以虞内变;三日突烟不起,人声寂然。众谓其怯也,板扉遮矢石,薄城呼噪。时暑甚,单衣挥汗;自辰至未,饥且疲,解衣少憩。守者骤开门,以十二骑突驰之,遂大溃。淳受伤赴水死;湛砍一骑未及,亦被砍死。仲昭、虎臣俱战死。

明休宁在籍御史金声、诸生江天一起兵拒守。

声字正希,工举子业,名倾一时;崇祯戊辰(一六二八)进士,改庶吉士,谢病归。是冬起修撰,未赴。南都立,擢左佥都御史,坚不起;与门人江天一纠练义勇以虑变。闻王师破池州,奉太祖高皇帝像,率士民拜哭,谋起兵。天一曰:『徽州形胜地,诸县皆有阻隘可守;独绩溪一面当孔道,宜筑关隘以重兵据之,与他县为砥柱』。遂筑丛山关,屯军其中,分守六岭。

明徽州推官温璜起兵拒守。

璜字宝忠,初名以介,字于石;乌程人。少孤(考曰:「绎史」言三岁而孤。全祖望「温推官传」则云生二月而孤);登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年五十有九矣。授徽州府推官,甫莅任而京师陷;恸哭誓死,募民兵缮城堞,为守计。南都亡,官属皆遁,叹曰:『城无主,民且自相屠』!乃尽摄诸印,召士民慰谕之;众感泣,从而保守者数万家。会金声举兵绩溪,璜转饷给其军,与为犄角。州人有黄赓者,武状元也;运铁鞭重数十斤,率乡兵十九战皆捷。尝被围,举鞭忽折,易鞭跨马,马忽跪;赓怒,鞭杀马,步斗杀一将,溃围走。后削发为僧(考曰:本「南略」)。

明前山东巡抚邱祖德、举人钱龙文(考曰:亦作文龙)、生员麻三衡、沈寿荛等起兵谋复宁国,不克;寿荛死之。

祖德字念修,成都人。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授宁国府推官。以才调济南,超授按察司佥事,分巡东昌;招抚士寇,多解散。十五年(一六四二)冬,以兵部尚书张国维荐,擢右佥都御史,巡抚保定;后代王永吉巡抚山东。京师陷,闯贼以檄招降;祖德斩其使,谋发兵拒守。而中军梅应元叛,率部索印。祖德将自刎,士民卫之出境;道遇鲁王,同之过淮。南都御史沈宸荃劾其轻弃封疆,逮讯。久之获释,而成都亦陷,无家可归,流寓宁国。闻金声举兵绩溪,乃与宁国举人钱龙文、麻三衡、沈寿荛等各举兵应之。祖德驻师华阳山,纠集别部颜苗、王一衡、金经、万日吉等十余部共攻郡城,不克;寿荛阵殁,祖德退归山中。诸军以麻三衡为最强。三衡字孟■〈王睿〉,宣城人,布政使溶之孙。生有异相,好武事,以诗酒自豪;与旁近诸生吴太平、阮恒、阮善长、刘鼎甲、胡天球、冯百家,号称七家军。三衡驻兵稽亭,每战策马当先,舞大刀陷阵;人多畏之。

明前职方司郎中尹民兴、生员赵初浣、吴汉超起兵守泾县。

汉超字许公,强直有胆。北都之变,与其友汤廷铉谋募师赴难;南都立,乃止。既而南都又覆,慨然曰:『天下事遂已乎』?议保宁国境,无应者。时尹民兴流寓泾县,汉超走告之,约初浣起兵城守。初浣字雪度,三人中惟初浣为本邑人。

明贵池副贡生吴应箕起兵复建德、东流。

应箕字次尾,号楼山,贵池人。善今古文词,意气横厉。崇祯壬午(一六四二),以乡试副榜贡;入京,公卿咸加礼异。南都之以防乱揭帖逐阮大铖也,应箕实倡之。周镳下狱,应箕入视;大铖急捕之,连夜亡命去。诸义兵蜂起,有奉宗室朱盛浓为号者;应箕起兵应之,题壁曰:『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攻池州不克,同事者亡去;应箕乃独募士以计复建德、东流。

明前青阳知县庞昌允谋起兵,不克;死。

昌允字载玉,西充人;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知青阳县。国亡,叶官隐九华山;与邑人孙象壮谋起兵,事泄被执。行至五溪桥旅店,夜扃户卧;明日呼之,则已死。

明嘉兴在籍翰林屠象美、吏部郎中钱棅起兵拒战于三塔湾,败绩;死之。

王师下浙江,传檄而定,郡县皆置官吏矣。闰六月,嘉兴民闻薙发令下、揭竿起者数千人;杀秀水知县胡之臣,婴城拒守。推象美主其事,迎都督佥事陈梧为帅;棅毁家充饷。然皆文士不知兵,甲仗器械且不备。大兵在杭闻报,遣数百骑袭之。城上闻笳角声,已胆落;梧率众御诸三塔湾,大败。象美出走,为乱民所杀。棅集众蹑大兵于震泽;兵返战,众溃被杀。象美,平湖人,崇祯辛未(一六三一)进士;棅字仲驭,嘉善人,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

我大清兵取嘉兴,明生员郑宗彝起兵拒守,败死;在籍前吏部尚书徐石麒死之。

三塔湾之败,宗彝袒背呼市上,集者复千人。城守十又六日,饷竭;里民通款于我营,引兵击破之,宗彝与弟宗琦俱战死。石麒时出城召募,扁舟宿水次;破,呼于城下曰:『吾大臣,不可野死,当与城俱』。缒之上。老仆徐成欲先登,少仆徐锦止之曰:『君老矣』!成怒曰:『童子何知,谓我老邪』!俱缒入。城陷,石麒朝服自经死,成与锦从死;城外二仆祖敏、李升闻之,亦死。先是,石麒致仕归,筑堂,榜曰「可经」;人莫解。及石麒之死是堂也,始知其素志云。

同时死者:前蓟辽守备项嘉谟,与二子一妾投天星河死。诸生张翃整衣巾南向坐,骂不绝死。钱应金以不剃发死。

臣鼒曰:闻之霅川温氏曰:『刘宗周在绍兴曰:「此降城,非我死所」。出至城外野寺死。石麒则谓:「大臣不当野死,当与城俱」。意相反而其义则一也。士人作「降城叹」、「我公回乐府」以美之』。鼒谓二人之义固一,而其意亦初不相反也。城未降则犹我城也,故死与城俱;城既降则非我城也,故不如野死。从容就义,是之谓欤!

明长兴参将方元章、瓶窑副将姚志倬、张起芬起兵复余杭;战败,元章死之。

元章、志倬誓义举兵,以张起芬为将,破余杭,走于潜;战败,志倬逸去,元章死之。明年丙戌(一六四六)冬,志倬合余众攻江山,又不利;遂遁入括苍山中,既而出怀玉山。其兄志元讹称志倬已降,因得脱;而志元被戮。乃走依詹兆恒,同破永丰;其后迁徙无常(事详后),浙东封仁武伯。起芬被执至杭,不屈;悬之树间,射杀之。平生不读书,刑讯时有诗云:『头能过铁身方显,死不封泥骨亦香』(考曰:按起兵是闰六月事,其起芬死日则不可考,姑序其略如此)。

庚子(二十日),明使臣左懋第犹在京师,谕降不屈,死之。

懋第之再入都也,改馆太医院。久之,启摄政王,不报。沧州将士刘英、曹逊、金镳入见,懋第曰:『生为明臣、死为明鬼,我志也』。因以蜡丸奏之。未至而南都陷,闻变恸哭。从弟懋泰以投降授官者,来劝降;叱之出曰:『汝非我弟也』!闰六月十五日,以江南平,再下薙发令。副将艾大选首自髡,懋第怒杀之,因下狱;参谋兵部司务陈用极、游击王一斌、都司张良佐、王廷翰、守备刘统俱从入。守者来讯,懋第曰:『我头可断,发不可断!艾大选违我节度,我自行我法、杀我人,与若何与』?越日,摄政王见之内朝,数以伪立福王、勾引土贼、不投国书、擅杀总兵、当庭抗礼五大罪;懋第侃侃不屈。摄政王顾问在庭汉臣云何?陈名夏曰:『为福王来,不可赦』!懋第曰:『汝先朝会元,何在此』?金之俊曰:『先生何不知兴废』?懋第曰:『汝何不知羞耻』?摄政王挥出斩之。临刑,顾用极等五人曰:『悔乎』?用极曰:『求仁得仁,又何怨』!懋第南向再拜曰:『臣等事大明之心尽矣』!题绝命词(考曰:词云:『漠漠黄沙少雁过,片云南下竟如何?丹忱碧血消难尽,荡作寒烟总不磨』),端坐受刑;五人同见杀。是日风沙四起,卷市棚于云际,屋瓦皆飞;观者泣下。陈用极,昆山人;王一斌,宁国人;张良佐、王廷翰、刘统,皆上元人。

徐鼒曰:书曰「犹在京师」何?见懋第之从容就义也。曰使臣何?懋第于是乎不辱命矣!汪有典「史外」载懋第母徐夫人,宁海儒家女。京城陷,懋泰载以归;数日不食。行至白沟河,夫人仰天叹曰:『此张叔夜绝吭处也』。呼懋泰前,责其不死。且曰:『吾妇人,受国恩,不能草间求活。寄语懋第勉之,勿以我为念』。言讫而死。「明史」不载,当辑入「烈女传」焉。

丁未(二十七日),明唐王即皇帝位于福州(考曰:「南略」、「台湾外纪」俱云十五日乙未即位。此从「三王纪略」、「绎史」)。

诸大臣言『监国名正;出关尺寸,建号未迟』;侍郎李长倩有「急出关、缓正位,示监国以无富天下之心」疏。芝龙亦固争以为不可;惟鸿逵曰:『不正位无以厌众心以杜后起』。遂定议。丁未祭告天地祖宗,即位南郊。以福建为福京、福州为天兴府,布政司为行殿。大赦,称号隆武,追尊皇考为皇帝、妣为皇后,遥上福王尊号曰圣安皇帝。诏曰:『朕以天步多艰,遭家末造;忧劳监国,又阅月于兹矣。天下勤王之师既已渐集,向义之心亦以渐起,匡复之谋渐有次第;朕方亲从行间鼓舞率励,以观厥成。而文武臣僚咸称萃涣之义,贵于立君;宠绥之方,本乎天作。时哉不可失,天命靡不胜。朕自缺然,未有丕绩,以仰对上帝,克慰祖宗。而临安息辔,遵让无期,大小泛泛如河中之水,朕敢不黾勉以慰众志,而副群望?朕稽载籍,汉光武闻子婴之信,以六月即位鄗南,即以是年为建武元年;昭烈闻山阳之信,以四月即位汉中,即以是年为章武元年。艰危之中,岂利大宝;亦惟是兴义执言,系我臣庶之故也。以今揆古,即以是年为隆武元年。其承天翊运定难功臣,悉以次第进爵,分茅胙土;其翊运宣猷守正文臣,亦以次第进级。孝、秀、耆宿,军、民人等,俱依前谕优给。所在山川鬼神,除淫祠外,遣官祭告,以示朕缵绪,为天下请命之意焉』(考曰:按「台湾外记」云:『监国谕、即位诏,俱黄道周笔;而诸书亦云王自为之)。

王少遭患难,慨然以复仇雪耻为务;布衣蔬食,不御酒食。敕司礼监:『行宫得以金玉玩好陈设,器用瓷锡,帷幄被褥皆布帛』。后宫无嫔御,执事者三十人而已。郑芝龙进美女十二人,留之而绝不御。中宫懿旨:『选女厨十人』;王闻之以为扰民,不许。

明进郑芝龙、鸿爵为侯,封芝豹澄济伯、彩永胜伯;并赐号奉天翊运中兴宣力定难守正功臣。

明以黄道周为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苏观生为吏部右侍郎兼东阁大学士。

观生字宇霖,东莞人。年三十,始为诸生。崇祯中,由保举授无极知县。总督范志完荐其才,进永平同知,监纪军事;寻迁户部员外郎。南都进郎中,催饷苏州。南都破,走杭州,谒王,与语大悦;联舟入福建,与芝龙、鸿逵兄弟拥立,擢为翰林学士,旋进礼部右侍郎兼学士。王设储贤馆,分十二科,招四方士,改庶吉士为庶萃士;以观生领之。观生矢清操,稍有文学,而时望不属;王以故人恩眷,超拜东阁大学士,参预机务。

明以张肯堂为兵部尚书。

肯堂字载宁,号鲲渊,华亭人。天启乙丑(一六二五)进士,知浚县有声。崇祯七年(一六三四),擢御史;累擢右佥都御史,巡抚福建。时郑芝龙初受抚,为总兵官,私招盗五十余人请留标下;肯堂曰:『剿盗,元戎职也;未有朝命而擅受降,不可』。具疏入告,得严旨悉论斩;芝龙以此衔之。南都立,选兵三千,令部将周蕃率之入卫,助防江;玺书褒美。时汀、漳间有贼数万,出没剽掠;肯堂剿抚并用,踰年悉平。至是以翊戴功,进兵部尚书;寻改左都御史,掌都察院事。

明以何楷为户部尚书。

楷字符子,漳州镇海卫人。举天启乙丑(一六二五)进士;值魏奄乱政,不谒选,归。崇祯时,授户部主事,进员外郎,累迁工科给事中。以劾杨嗣昌忤旨,贬二秩,为南京国子监丞;就迁礼部郎中,母忧归。南都擢户部右侍郎,督理钱法兼工部右侍郎;求退,不许。南都破,走杭州;从王入闽,进户部尚书。

明以周应期为刑部尚书。

明以郑煊为工部尚书。

明以福建巡按御史吴春枝为兵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以黄锦为礼部右侍郎;并赐号奉天翊运中兴宣猷守正文臣。

明以曹学佺为礼部尚书兼兰台馆学士。

学佺字能始,侯官人。万历乙未(一五九五)进士,除户部主事,历官陕西副使。天启中,以阉祸除名;崇祯初复官,不赴。至是,起诸家。

明召旧辅何吾驺、蒋德璟、黄景昉、姜曰广、吴甡、高弘图,起朱继祚、林欲楫、路振飞、曾樱、熊开元、黄鸣俊、林增志、李先春、陈洪谧等入阁。

王自制缙绅序,极言先朝门户之祸,分别东林、魏党、南党甚析。凡东林老宿,或起旧、或特授、或因大臣荐举破格用之,阁臣多至三十余人。镇江钱邦芑以诸生上书,授御史;吴门杨廷枢不由荐举,特授御史。至兵部职方一司,督抚藩镇题请虚衔为军前赞画、监纪者,不可胜纪;王亦轻畀之。惟翰林、吏部,专循资格。四川举人徐永周以诗文见赏,授简讨。有言其不由进士者,王笑曰:『予览其诗文,意为进士耳』!竟改礼部主事。攸县举人刘自□为督师何腾蛟所荐,召对,授简讨;以为腾蛟德也。故时有重翰林轻宰相之议焉(考曰:本钱秉镫「所知录」)。

明赐郑芝龙之子森姓朱、名成功。

森即芝龙娶倭妇翁氏所生子也。生之夕,倭岛火光烛天,芝龙心异之。芝龙以平刘香功,官都督。森在倭已七岁矣,屡请于倭,不能得;乃遣人赍金帛往,图画芝龙为大帅,秉钺海表,军容煊赫状。倭颇惮,谋于众;遣森还,而留翁氏。成功仪容俊伟,倜傥有大志,每东向望其母,辄掩涕。大为季父芝豹所窘;叔父鸿逵甚器之,每摩其顶曰:『此吾家千里驹也』。读书不治章句,作「洒扫应对进退」题,文中有『汤、武之征诛,一洒扫也;尧、舜之揖让,一应对、进退也』语。塾师大奇之。先辈王观光亦谓芝龙曰:『是儿英物,非若所及也』。年十五,补诸生;试高等,食饩。有术土视之,惊曰:『此奇男子,骨相非凡;命世雄才,非科甲中物』。弘光时,入南京太学,闻钱谦益名,执贽为弟子;谦益字之曰大木(考曰:本「赐姓始末」)。时鸿逵引其子肇基见于王,王赐之姓。芝龙闻之,亦引森入见。王奇其貌,与语,大悦之,抚森背曰:『恨朕无女妻卿;当尽忠吾家,无相忘也』!赐国姓,名成功;命为御营中军都督,仪同驸马都尉、宗人府宗正。自此,中外称之为国姓。日本国王闻芝龙贵宠,亦送翁氏至安平。

明召前副都御史路振飞为左都御史;寻进太子太保、吏兵二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

王感振飞旧恩,募能致振飞者赏千金、给五品秩。吴江诸生孙文忠赍手敕,以左都御史召;在道,拜太子太保尚书兼大学士。至则大喜,与宴,抵夜分,撤烛送归,解玉带赐之。官其子太平为兵部员外郎;又录守淮功,荫锦衣世千户。王每责廷臣怠玩,振飞曰:『上谓廷臣不改因循,必致败亡;臣谓上不改操切,亦未必能中兴也。上有爱民之心而未见爱民之政,有听言之明而未收听言之效;喜怒轻发,号令屡更。见群臣庸下,而过于督责;因博览书史,而务求明备。凡上所长者,皆臣所甚忧也』。明年仙霞关破,王走汀州,振飞追扈不及。汀州破,走安平,依朱成功。丁亥(一六四七),有误传王在粤者,偕主事万年英泛海求之;抵虎门,始知为王弟聿■〈金粤〉,已败死,乃回厦门。后赴永历帝召,卒于途;或曰自缢于邵武山寺(考曰:本朱彝尊「明诗综」。又「东明闻见录」载振飞朝永历帝于肇庆。当是误以抵虎门为朝永历也)。

戊申(二十八日),明鲁王监国于绍兴(考曰:参稽诸书及起义兵先后,王为闰六月监国无疑。或谓六月二十七日戊寅监国者;是时潞王初降,全省瓦解,熊、钱诸公义旗未建,谁为此谋乎?半壁荒朝,传闻滋谬,作史者不可不慎也)。

王讳以海,高帝十世孙、鲁肃王寿镛之第五子也。兄以派,以长子袭封;崇祯六年(一六三三)七月,封王为镇国将军。十五年(一六四二),大清兵破兖州;以派自缢。王年幼,诡称鲁王牧儿;见大兵入王邸,眦忽流泪。怪而察之,知为王;刃之三,皆不中,骇曰:『汝大有福,我不骇汝』。因得脱。十七年(一六四四)春二月甲戌(十五日),嗣鲁王位。北都陷,诸藩皆南下,弘光命移驻台州。既而杭州降;余姚、会稽、鄞县之兵错起,奉表请王监国。同时以兵饷来归者,总兵王之仁自定海,黄斌卿遣将自滃州,张名振自石浦,沈宸荃、冯元飗应之慈溪,声势震兴。会张国维与宋之溥、陈函辉、柯夏卿等亦具表迎,王即日移驻绍兴,以分守署为行在。途中加钱肃乐太仆寺少卿,授张煌言为行人。

明监国鲁王以张国维、朱大典、宋之溥为东阁大学士。

国维督师江上、大典镇守金华,之溥入阁办事。寻召旧辅方逢年入直,之溥罢。

明监国鲁王起章正宸为户部左侍郎、行吏部事、李占春为户部尚书、王思任为礼部尚书、余煌为兵部尚书、张文郁为工部尚书。

明监国鲁王以陈函辉为詹事府少詹事。

函辉字木叔,临安人。崇祯甲戌(一六三四)进士,知靖江县。好交游,事诗酒;御史左光先劾罢之。北都陷,函辉恸哭,刑牲驰檄勤王(考曰:檄文见前)。南都立,起职方主事,监江北军。事败奔还,谒鲁王于台州曰:『国统再绝矣!王亦高皇帝子孙也,雪耻建邦,于是乎在。盍急图之』!王谢曰:『国家祸乱相仍,区区江南尚不能保,更何冀乎』!函辉曰:『不然;浙东沃野千里,南倚瓯、闽,北据三江,环以大海,士民忠义知勇,句践之所以霸也。王若有事,臣愿竭股肱之力』。会张国维起兵来迎,乃与柯夏卿从王入绍兴。既擢少詹事;而忌之者谓:『函辉挂察典,不宜侍左右』。遂弃官归。寻复原官,迁礼部右侍郎。时诸军不习行阵,华衣呵殿相夸耀;又日事争饷,义兵渐散。叹曰:『大事去矣!无种、蠡之才,而有伯嚭之佞,安能久乎』?

明监国鲁王擢陈潜夫为太仆寺少卿。

潜夫以私谒童妃逮下法司;南京溃,脱归。谒鲁王于绍兴,命复故官,加太仆寺少卿,监军浙西。乃自募三百人,与孙、熊诸家军营江上;寻改大理寺兼御史如故。

徐鼒曰:自侍郎以下例不书,少詹、仆少何以书?大二人之倡义也。

明监国鲁王命方国安守七条沙,王之仁守西兴,郑遵谦守小舋,孙嘉绩、熊汝霖、钱肃乐分守沥海。封国安镇东侯,之仁武宁伯,加嘉绩、汝霖、肃乐佥都御史督师衔。

国安,浙人;或云旧辅方逢年子也(考曰:「绎史」诸书俱云方氏父子,而「明史」方逢年传不云国安其子)。为左良玉标官;梦庚之降我大清也,国安众南奔。夙与朱大典有隙,围攻金华匝月,至闰六月二十五日始解(考曰:本瞿其美「粤游见闻」)。

卷第十一

秋七月,明鲁大学士张国维会师西兴。

江上兵每日蓐食鸣鼓,登陆搏战;日中,复转舵还戍:率为常。

徐鼒曰:书大学士系之鲁何?以别于福京也。

癸丑(初四日),我大清兵克嘉定,明在籍前左通政侯峒曾、进士黄淳耀等死之。

诸乡兵来者渐众,李成栋遣其弟统数十骑求救于娄东之王师;乡兵截击于仓桥街,杀之几尽。脱归者泣于途曰:『我等皆高镇劲兵,随邢太太降后,所过风靡;嘉定县何物蛮子,杀我副将六员』。成栋闻弟死,日夜与诸将涕泣。然乡兵本无将领,一聚即鸟兽散,城上白旗招飐而已。成栋觇得实,合娄东兵大修战具。吴志葵遣游击蔡祥(考曰:「嘉定屠城纪略」作蔡乔)以七百人来援,成栋衔枚袭之。祥持铁简登岸步战,围数匝;东关有徐福者往救,与俱毙。峒曾、淳耀于城上见之,恸哭相向;发大炮伤二人。成栋焚新泾镇,破娄塘;峒曾、淳耀会乡兵于娄塘之砖桥东,不下十余万,然拥挤纷呶如聚蚊。成栋分左右翼蹂之,相蹈藉死。或谓大势已去,宜为十万生灵计;峒曾等推案痛哭,裂招降榜,焚沿城民居,督运砖石。七月初三日,成栋尽锐来攻,舁板扉穴城;诸生马元调以粪汁灰瓶抛灌之。成栋乃佯攻东门,而潜自北门水窦入;复为大石所拒,不能克。是夕,有赤气起北方,俄变而黑,长亘天。五更,大雨如注,守堵者不能立,城大崩。成栋薄东门上,峒曾与其子元演、元洁犹立睥睨间,呼二子去;曰:『我死国分也,祖母在,应代奉事,恋我何为』!趋归拜家庙,沉于池;未绝而兵至,引出斩之。二子亦被杀于孩儿桥。淳耀与其弟渊耀入草庵,索笔书曰:『七月四日,进士黄淳耀死此。呜乎!进不能宣力王朝,退不能洁身自隐。读书寡益,学道无成;耿耿不没,此心而已』!与渊耀分左右就缢死。张锡眉、董用圆、马元调、夏云蛟、唐全昌等皆同死。锡眉驱妾入水,方自溺。用圆抱其兄诸生用广共溺,尸浮出,犹握手不解。锡眉字介兹,崇祯庚午(一六三○)举人;用圆字知渊,天启辛酉(一六二一)举人;云蛟,字启霖;元调、全昌,字未闻。又有王云程者,亦贡生也(考曰:本「嘉定屠城纪略」)。

明江西布政使夏万亨、分巡道王养正、知府王域、推官刘允浩、史夏隆、通判胡缜奉益王由本起兵建昌;城陷,万亨等皆死之,由本走闽(考曰:「世表」:『由本以万历四十五年袭封』)。

万亨字符礼,昆山举人,由教谕历迁西华、夏邑知县。弘光帝使迎太后,擢江西布政使;言者以为骤,改佥事,分巡南昌。瑞州有保宁王(考曰:按「世表」:『保宁王绍玘■〈火己〉,崇祯十六年为李自成所掠』。当即其人),避寇南昌。其舍人恣横,执而笞之,一府汹汹将作难,居民亦哗然欲焚王府;万亨抚定之。寻迁按察使,署布政司事。南京溃,奉母至抚州,寻入建昌。王养正,字圣功,泗州人;崇祯戊辰(一六二八)进士,由知县历知南康府。以平盗功,南都擢副使,分巡建昌。王域,字符寿,华亭举人,为宿州学正;以捍御流贼功,历工部主事。南都擢本部郎中,出为建昌知府。刘允浩,字集生,掖县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尝领乡勇击贼于莱州;谒选,授南昌推官。史夏隆,宜兴人,与允浩同年进士。胡缜,桐城人。时南昌已为降将金声桓所据,士民谋拒守城。域曰:『事急矣!国无主不可以集众』。乃与万亨、养正等奉益王由本为号。由本年少柔懦,不习武事,以战守机宜委之永宁、罗川两郡王(考曰:按「世表」:『永宁王由■〈木悳〉,以万历三十九年袭封;罗川王由核,以万历三十一年袭封』。而「绎史」云:『永宁王慈炎』。其由■〈木悳〉之子欤?俟考);罗川乃与东乡艾命新、艾南英约诸绅集义,得刘琦、杨独龙、僧丹竹等三十六将,就南英家歃血订盟;王、谢二巨室捐赀助饷,练乡兵几及万人,分陴拒守,军势颇振。而保宁王者,私与我军通,约内应。滇将赵印选以象兵援南都不及,假道还师;由本留之。战既合,保宁王以火箭伤象,兵遂大溃乱。城陷,由本奔旗塘佛舍,已遁入闽;永宁王走宁都,万亨等俱被执。声桓以万亨能得民,将藉以抚徇诸郡;曰:『公从,当大任』。万亨书绝命词见志。声桓不欲有害贤名,乃与养正等俱械送武昌;同日遇害。建昌士民哀万亨等之忠也,瘗之沌砦河之侧,题曰:「六君子之墓」。而同时以诸生殉难者,则南昌邓思铭。初,思铭闻北都陷,号召诸生百余人,习射、学技击,名曰庠兵。请于有司,有司笑曰:『庠可兵邪』?众乃散。既而建昌兵起,乃入王域幕参赞。城破被执,指金声桓大骂。系于竿首射之,连及六矢;思铭大吼曰:『经时不能杀我,技何劣也』!遂射死。

徐鼒曰:罗川王所招三十六将,惟安仁僧丹竹为最着。尝从揭重熙袭抚州,猝遇王得仁;丹竹以步逐马,刃及得仁面,几获之。后金声桓过安仁,闻其病,遣九骑往缚之。丹竹力疾起,呼所部十余人伏于隘,而单身入酒肆中。金骑见其僧,不知其即丹竹也;因问:『识丹竹乎』?遽应曰:『我是也』。拔刀杀二人。七骑者上马驰,遇伏,获其二;再前再遇,获其三;得归者纔二骑耳。声桓破广信,丹竹以木桩置水中,而持长枪火箭逼之。声桓兵乘舟遁,舟触桩尽碎,多泅水死;丹竹尽其所获而返。后率壮士邀击王师之入闽者,马蹶被杀。

明临川在籍前吏部主事曾亨应、揭重熙起兵抚州。

亨应字子嘉,崇祯甲戌(一六三四)进士;重熙字祝万,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亨应官吏部文选主事,尝以事为御史张懋爵所劾,被谪归。南都立,重熙由知州擢吏部考功主事,而亨应以谪籍独不赴。大兵已下南昌,金声桓令王得仁徇抚州;亨应乃命弟和应奉父入闽,己与重熙暨艾南英募兵守御。未集而骑已薄城下,众皆散。

明在籍左春坊左庶子杨廷麟、左中允刘同升起兵赣州;擢廷麟吏部右侍郎、同升国子监祭酒。

廷麟字伯祥,清江人;举崇祯辛未(一六三一)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同升字晋卿,吉水人。举丁丑(一六三七)进士第一,授修撰;为杨嗣昌所构,将逮治,旋狱释。言者交荐;十六年(一六四三)秋,复授职方主事。同升亦以劾嗣昌,谪福建按察司知事;未赴,北都陷。同升驰檄十三郡,兴义师;廷麟遇之南昌,乃大集澹台祠,为思宗发丧,誓师起义。弘光帝立,廷麟以左庶子召;同升以左中允召,未赴。宗室朱统■〈金类〉之诬劾姜曰广也,诬廷麟招健儿有不轨谋,曰广为内应;弘光帝置不问,而所募兵竟以散去。大清兵既克南昌,袁州、临江、吉安相继下;已又取建昌,惟赣州孤悬上游独存。廷麟乃与同升谋邀赣抚李永茂集绅士于明伦堂,劝输兵饷,刻期大举。王手诏嘉奖,擢廷麟吏部右侍郎、同升国子监祭酒。

明龙泉在籍工部右侍郎刘士桢起兵复泰和、庐陵。

士桢克二邑,守之。明年,吉安复陷,遣四子肇履入闽求援;而令季子■〈禾屖〉升从李陈玉起兵信丰,为赣州声援。赣破,避之南田。

明前泛水知县胡定海起兵德兴;败绩,死之。

定海一作海定,南昌举人,官泛水知县,致仕归。贫甚,授徒德兴海口之董氏。董亦义侠也,破家起兵金川,定海为之联络乡勇。洎王师取婺源,金川兵绝我粮道;乘王师之退,攻婺源,杀我长吏。闻王师将进讨,徒步乞师于黄道周。比归,海口已有兵;战败被执论杀,首既殊而尸僵立不仆。同死者为揭新,不知何许人。

明德化□□李含初起兵复德化、瑞昌;寻败死。

含初倾家起兵■〈月良〉山,连破德化、瑞昌;王师未遑致讨也。未几,所部王拐子私款于九江守将余世忠,袭■〈月良〉山;含初遇害。同死者:生员李映阳、武生唐扉、邓士凤、熊九鼎、宗麻子五人。

明德安□□郭贤操起兵复德安,遂复建昌;寻被执。

贤操连破建昌,而所部高长子私款于我,执贤操以献。当事者方议抚,释勿杀。明年四月,集众图再举;我师侦得,环其庐焚之,独贤操跳而逸。戊子(一六四八)金、王之乱,复投袂起;为我九江守将所执,杀之。子七人,次良锡与从子良铨攻建昌时,中流矢死;三良铎,从岛兵营战死。同起兵死者:德安诸生桂登魁、胡戒;登魁妾胡氏殉之。

明泸溪知县张载述、贡生魏一柱起兵拒守。

王师下泸溪,以李光署县事;一柱缚光送郑彩磔之。与旧知县张载述画策守泸,败王师于密潭。

臣鼒曰:同时乐平倪氏兄弟,吉水王宠、邹氏叔侄事皆可传,附志之。倪大显者,与兄大恢、大登俱以勇力闻;饶州推官周损币致之。损败,归督师黄道周;道周败,从广信曹大镐。王得仁之屠乐平也,军中闻大显勇,争致之。有僧长八尺余,下马搏大显,大显斫僧,应手头落。已围者数重,度不支,抽刀自刎死。大恢、大登被执,皆死。王宠、邹文鼎与从子敬,皆吉水人。宠从刘同升起兵,往来临、吉、抚、赣间。一日为王师所获,宠诡降;越日尽杀其伴,即载其旗帜以行。过新淦,峡江令见旗帜以为本兵也,出迎江浒;宠遽起擒杀之,连破二县。已而文鼎、敬起兵,宠与之合;战败,文鼎赴水死,敬被执见杀。宠复走脱,树一帜,大书「追剿王宠」四字,呼杀贼而去。去既远,王师始知其即宠也。后金、王归明,遍招之不得;宠已入山死矣。

辛未(二十二日),明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黄道周募兵江西,以图恢复。

廷臣请出关,而郑芝龙辄以饷绌为辞。会赐宴大臣,芝龙自以侯爵,欲位首辅上;黄道周争以祖制武职无班文臣右者,终先道周,由是文武不睦。有诸生上书诋道周迂,不可居相位;王知出芝龙意,下督学御史挞之。道周见芝龙无经略志,谓坐而待亡,不如身自出关。奏请以师相募兵,江西多臣门生故吏,必有肯效死力者;且可连杨廷麟、何腾蛟为进取计。遂率门生中书蔡春溶、赖继谨、陈骏音、兵部主事赵士超、通判毛至洁并子弟可千人以行。有耰锄棘矜以随其后者,名扁担兵,实不可应敌。次芋源,赋「责躬」诗曰:『天地何高深,日月犹循环;星宿陈其领,动静恒无端。举翼不能翔,而作醓鸡观;大命一以至,不能复研钻。鬼神欲告之,翕吸近告难;伤哉草木颓,不得留朱颜』。至延平,请饷,芝龙靳之;王不得已,给空札数百道。道周亲书札付奖语,得之者荣于诰敕;又得百人(考曰:福州举人陈金城家藏道周出师札付,其文曰:『钦命直省招征事宜联络恢复两京少保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黄为出师事:本阁部行师,贵简练明静。务要十五人为伍,一人挑带粮食兵器、一人挑带衅具、一人挑带帐席被窝,不宿民舍、不穿城市;违者重斩轻馘,不饶。约一百八十人为一阵,游击一员;两游击属一参相。凡参相十员、游击二十员,兵士三千六百五十人。务要精壮晓畅,动遵法令。参相二员属一主,事务大小相承;情法相资,不得偏执己见,致生乖异。今以风、云、雷、雨、虎、豹、熊、骊、龙、象为号,每号填补参相一员、游击二员、兵士三百六十人。准得洪京榜合补象字号营□□□等阵士,务要整齐肃办,不得参差。遇查点失伍及违令者,斩馘不饶。俟功成日,一体题请封赏升赉。此札。隆武元年十月十五日给』。又另行亲笔朱书曰:『洪京榜久饩黉序、屡领英矛,近以劝进,加恩准贡;乃愿就戎行,共图敌忾。东山雨雪,睠其在怀;板屋温如,何能不思?已经题请授中书舍人,仍着兼监纪推官,前去招募,以终前业;功成升叙,睠尔衣袍。札付试中书舍人洪京榜』。龙溪县学廪生金城尝携之至京,属同人题跋。非特墨宝,存此见当日军中法令大概)。进师建宁,遣通杨廷麟、万元吉为声势。寻有以外交诸藩飞语闻者,王遣使驰示;道周自陈,疏曰:『臣田无一亩、居止一椽,幸以是见悯于主上、见信于亲友,然不能以是见谅于犬豕豺狼。臣行年六十,无险心酖语为凶人所仇,无奇功异能为要人所嫉;独恃一片肝肠,为高皇列宗与天下黎献共对白日耳!臣虽庸下,遭逢陛下,鱼水相期;一月之内,四疏乞师。至若子弟募义勤王,虽天性使然,亦恐臣孤身只手,陷身绝域,每一相见,涕泗涟洳。迩因溽暑未收,毒水四下;臣兵自延过宁,渴而谷饮,病者八九。一日下操,十队之士,呼半不起,遂损去健将陈伯舆。念其雄略,十射九破,千觔之力尽于盆水;四顾环堵,何能不哀?今稍平复,遂相对劝臣出关。呜呼!此亦臣子也,顾曾受朝廷之宠眷而摅愤至此!今在廷诸臣不涤肠剖胸,誓同分胆共薪;而潝潝訿訿,望影射沙,欲何为者?陛下不屑为昭烈,臣亦不屑为孔明;陛下不屑为宋高宗,臣亦不屑为李伯纪。取法不高,则庸佞狎来;视人太卑,则奸豪四至。古今谗贼偏中于高明,近代人才沈沦于苟贱;惟陛下垂詧』!王览表,手札慰之。遂出崇安分水关。

宁化诸生李世熊上书道周曰:『窃惟国运绝续之交、天人倾定之际,赖祖宗神灵,名世挺生。虽创丕基,如立冰上;内则百寮瞻其风裁,外则敌仇觇其举措,下则草泽英雄察其气势,以赴风云。夫以师相闻望之隆、天地祖宗付托之重,意必启沃德心,定谋帷幄;俟规模粗定,然后声闻不庭耳。乃顿彻坐论之席,凿凶秉钺而出;远近耸愕,以为庙算宏深,非可臆测。不肖则圭荜之人,耳见不出里巷。就里巷事例之,譬故家新破,田宅半割于巨豪,区区别宅槿存者,苟且盘据。垣墉之缪绸未尽固,义从之服役未尽力,水旱之储蓄未尽裕;为家督者,置此不问,嚣然与巨豪叛族诘责侵没之余产,不亦轻遽失序乎?幼读书,见诸葛亮自比管、乐。〔管〕仲学术备见「管子」书,勿论;若乐毅,则亦谨慎好谋之人而已。其为燕图齐,不敢图齐也,必曰与天下图之;且不敢曰与天下图之,必曰径于结赵;又不敢恃赵,而别使楚、魏以淮、宋地委之:于是五国合而齐击矣。其慎密也如是。若诸葛之出师,亦未敢出师也,必曰『南方已定、甲兵已足,乃奖帅三军,北定中原』。即如是,又必付托得人:宫中之事悉咨郭攸之、费袆、董允等,谓必能裨补阙漏也;营中之事悉咨向宠,谓必能和穆行阵也。将相分任、宫府肃固,诸葛乃可拜表行矣。先生之旗指江右而毅不返顾也,宫中有郭、费、董否?营中有向宠否?外有赵、魏、韩、楚之夹助否?若不然者,直若家督诿见在之赀产不治,而先责问未必可复之赀产也。夫人之敢于作逆,据主人之赀产而公然与为抗,且眈眈欲并主人之余赀而得之;彼亦自有作逆之才具气势也。家督诚欲一朝翦除之,非才具气势倍于作逆者不胜。乃今所闻,大可异也。先生之行也,召募市人纔三千耳,饷不给于国帑而资于门生故友之捐助;此一时之义激慷慨耳。朝廷纔给空名札百十道以为行■〈食辰〉,兵事岁月未可解,义助能岁月例输乎?空札可当衣食易死命乎?就令士马饱腾,人人致命;三千未教之卒,可枝拄诸道分进数十万方张之寇乎?今夫寻丈之艇、八翼之楫,虽有狂飙怒涛,每凌而渡之。尝试置沧溟之滨,洪涌如山,浪及而艇化沤沫矣!长河之决也,摧城郭、荡山陵,呼吸改天日;仅仅投璧马,负石束薪,祈祷而阏之,庸有济乎?或且积精诚、称天命,簪笏鞠躬以身试其冲;委命而战河伯,则近愚矣!设若有济,则是宋襄之仁义诚有效,而「孝经」之退贼果可必也。徐夫人匕首以试人,血濡缕立死;若以薄击柱石,非折则缺,可立见矣!古之猛鸷莫如秦,善用兵莫如王翦;其破楚也,必六十万。以至仁伐至不仁莫如周武与商辛。周师之兴,革车三百两、虎贲三千人;古者一车之卒百,计人当三万矣。千百夫之长不在是,而尚有友邦冢、君、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为羽翼,其用众如此。今敌众数十万,气势非但楚也,而吾不及周师者十之一;谓永胜阎总之师足策应乎?鲁国吉虔之师可牵掣乎?是数者,非同心同德,难语于羌、髳、微、濮人,不待智者决也。徒以孑然一军,欲为王翦、吕尚、周武所不能为之事,此天下所共惑矣!今夫闽关之外,皆豺狼所曾蹂践,而榛芜之区也。誓师出关,事有进而无退;苟进无破竹之势,退安所得盘石之基?不几进退无据乎?则何不暂驻关内,近为永胜阎总之绾毂、远为鲁国吉虔之表晷。既可招募建、抚流散之兵,训练以实行伍;亦可收拾附近荒芜之地,耕屯以充行饷。信使往来,诸军如指臂并运,急缓相需,庶几气势完整,合力以攻所必争乎!此固寻常所共及,或秘略不必出此,则不敢知。若谓明德虽衰,天命未改;名世声灵久被遐陬。人心之思汉可用、至诚之动物有征,或不战而屈、或因垒而降,亦古来万或一有之事。斯固愚蒙所未能信,而先生亦决不邀此幸也』(考曰:见李世熊「寒支集」)。

徐鼒曰:特书之,即书史可法治兵扬州以图中原之例也。然则道周之出师无可议乎?当日天下大势十去八、九,为闽疆君臣者,惟有保境息民、缮兵积榖,联络楚、豫江上之师以观衅而动,庶乎其有当也。而乃以新募不教之兵、当百战百胜之敌,驱群羊而斗猛虎、抢枋雀以逐苍鹰,虑材而言,不亡何待!况乎文武不和、粮饷不给,参商讧于朝右、庚癸呼于首山,其于安内、攘外先后缓急之序,又倒置焉!然则何嘉乎尔?天命已去,人谋胡臧;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武乡、信国之所以尽臣节也。嘉基志、悲其遇,固不必苛其才与功哉!三复李生书,真先生之诤友也。

我大清兵克华阳山寨,明前山东巡抚邱祖德等死之。

王师破山寨,获祖德父子送南京;不屈,磔死。事闻,赠太子太师吏部尚书。

我大清兵克稽亭山寨,明诸生麻三衡等死之。

三衡被获,赋绝命诗,杀于南京。吴太平等七家皆死。

明封宗室盛沥为瑞昌王,授都司方明等官有差。

屯田都司方明,字开之。起兵据广德,迎盛沥入其军,号召义旅;连破孝丰、临安、宁国等县,声势颇振。事闻,封盛沥为瑞昌王,授明等官有差。无何,降将张天禄自徽州还师,明不能御,弃营走浙东。有潘文焕者,镇江人;匿瑞昌王于茅山民舍。其部曲喜正赴京口置弓矢事觉,遂杀瑞昌王(考曰:「东华录」载:『是年八月,洪承畴奏擒瑞昌王朱谊泐斩之』。不知盛沥何又名谊泐也)。文焕见喜正,切齿骂曰:『吾死何足惜!王能一日在,则人心未散。鼠子乃坏吾大计』!奋然批其颊。其子哭,文焕曰:『我死忠、汝死孝,传之后世,有颂述焉。不然,一老氓也,谁复知』!械至金陵,不屈死;一女亦不食死。明还长兴,为防将郭虎所执,一小卒指之曰:『此方明也』;遂斩之(考曰:此于月日无考,姑以事次之)。

是月,献贼屠明成都、龙安两府属州县。

贼与伪相汪兆麟谋,遣马元利、张能奇等分剿成、龙所属州邑。兵到处有烟火者,将吏必斩其偏裨;或不忍行刑,多自经于路。有一县人先期闻之,向酒家索醉听死。酒家一日累千金,初大喜;继又大恸,皆叉手委股以就割剥,无或免者。

献贼遣其党屠明卭州。

刘文秀复至卭,取遗民万余家悉屠之;又杀僧道千人。于是行尽剿法,立搜山、望烟等头目;匿崖谷者,火熏之。卭、蒲二百里,荡为血肉之场。

献贼遣其党屠明丹棱。

文秀踞丹棱署,驱城中人于西门外济桥杀之,尸与桥平。又遣兵搜乡,以长绳联络男妇每数十为一群,拥至江陵庙歼焉。遂刬北门山为教场,操兵三月而去。

献贼遣其党入明洪雅,义民余飞破之于花溪。

庠生祝籛之子妇杨氏、二陈氏、宿氏、王氏及少女祝氏避乱山中,为贼所劫;六氏拜别父母,俱投水死。花溪去县四十里,背枕飞仙关,面阻青衣水;飞伏壮士数百人于山谷,而以羸弱诱之。贼遂入隘中,伏发不得出;截杀几二千人,贼大沮丧,沿江遁。

明千总周鼎昌大破献贼于南安镇。

贼由青衣江下夹江,攻南安镇;邑人周鼎昌以千总奉阁部王应熊檄,率众拒守,竖木为城。贼攻不下,因作浮桥为长围计。鼎昌令善泅者潜水中,腰镰断桥;贼沉水中,余贼反奔南岸。鼎昌蹙之,贼大败,尽丧所掠,奔还成都。

献贼大杀成都居民。

贼恶蜀人之叛己也,诈其众曰:『有天书夜坠庭中,上帝命剿绝蜀人;违者谴不细』。因联百姓十人为一缚,驱至中园尽杀之。太医院有旧制铜人,贼以楮幂其关窍,召诸医针之;一穴差者立死。太慈寺僧近千人,因藏一宗室,阖寺俱斩。一日驱人至成都东门外洪顺桥,方举刃,迅雷奋击者三。献忠怒,指天诟曰:『尔放我下界杀人,乃以雷吓我邪』?炮还击者三。是日尸骸激水,桥为之折。

八月乙酉(初六日),明颁祖训于廷臣。

颁祖训五十七条于阁部、科道,大学士林欲楫率诸臣表谢。

明郑芝龙陈战守事宜。

时文武济济,然兵饷、战守机宜俱芝龙为政。集廷臣议战守,自仙霞关外宜守者百七十处,应设守若干。其战兵以今冬简练、明春出关,一出浙东、一出江右,计兵二十余万。合闽、粤饷不支一年,乃请于两税正供内米一石预借银一两,令群臣捐俸、绅士输助。察州县历年积榖银两未解者,悉催赴行在;官吏督征急迫,闾里骚然。从户部侍郎李长蒨之请,广开事例;于是厮养隶卒皆得给札授官,其黠者轩盖仆役,鞭挞里邻。晋江令金某尝莅讼,两造称官职,立而语;不服,则互殴于庭。时谣曰:『敌兵如蟹,迟迟其来』!识者知其必败也。

明靖江王亨嘉僭号于桂林,执广西巡抚瞿式耜幽之。

靖江王者,太祖嫡兄南昌王兴隆之裔也(考曰:本「明史」「世表」、「诸王列传」;「南略」以为太祖甥朱文正裔,大谬。兴隆子文正从太祖有功,未封卒;其子守谦始封靖江王)。亨嘉以庶子袭封,其嫡嗣偕宗人疏讦之,历天启、崇祯两朝,狱未具。亨嘉厚赂朝贵,以故辄直亨嘉而下讦者于狱。弘光元年(一六四五)二月,亨嘉表贺登极;因劾奏永、金、连三州皆为土贼所据,抚按匿不以闻。及南都失守,亨嘉遂睥睨神器,以其党总兵杨国威为大将军、推官顾奕为吏科给事中,推署僚佐有差;檄广西左、右江四十五洞土狼标勇,自称监国。隆武诏至,不受,举兵将东。抚臣瞿式耜之任,抵梧州,移书责之曰:『两京继覆,大统悬于一发,豪杰睥睨逐鹿;闽诏既颁,何可自兴内难,为渔人利』?移书总制丁魁楚为之备,而阴檄思恩参将陈邦傅防梧,止狼兵勿应亨嘉调。亨嘉至梧,谒者促式耜入朝;式耜曰:『王也而朝,礼也』。谒者曰:『易朝服』。式耜曰:『王乌用朝服!以常服,礼也』。一日,迓式耜语,挟之登小艇;指挥曹升持刀加颈索敕印,拽过数舟,数仆数起。式耜坐稍定,曰:『敕印可刀求邪?我开府重臣,若欲为帝,曾庐陆之渔户不若矣』!亨嘉既不获敕印,而魁楚兵且至,乃挟式耜上桂林,塞其舱窦不令见人;至则闭之王邸。式耜日凝坐,不与邸人语;进之食,亦不食。初,式耜知亨嘉之必乱也,遣标官徐高察动静;高幼子得出入宫中,进饘粥焉(高于永历四年殉桂林之难)。

明吴易、孙兆奎讨浙寇李九成,诛之。

浙东人李九成者,假名建义,以战舰千艘宵昼劫掠。兆奎与易密谋歼之;伪为结好,以弛其备,约期两军合营。或以大敌方强,不宜自翦羽翼;兆奎曰:『不然。今日之事,正如寸刃剚鲸、空拳搏虎;所恃以号令人众者,惟此区区之信义耳!若纵彼焚掠,则所在之民谁非寇仇?是敌未至而先自败矣』!八月七日,遣骁将许某统十三艘往讨。先有黑气如长堤,直扑李营而陨;北风大起,尘埃涨天。未几复大雾,咫尺不相睹。李营之众,以为吴军来合营也。俄而炮声大起,兵四集,遂大溃;九成就缚,斩之。所俘妇女皆遣还。时起事诸人多骄暴为民害,惟易、兆奎整戎卒、戒侵掠,众颇效命(考曰:本施世杰「酉戌杂记」)。

降将李成栋以我大清兵克松江,明在籍兵部右侍郎沈犹龙等死之。

初,吴淞水师提督吴志葵自海入江,总兵黄蜚亦拥千艘由无锡来会,共结水寨于泖湖,与城中相犄角。是月初旬,王师以轻舟截春申浦,大战;乘风纵火,烟焰蔽天。二将舟重不能运,水师多死;皆被执。降绅董廷对谋内应,事觉,郡人磔之。已有假黄蜚兵号者突至,犹龙以为信,开门纳之;有红巾抹首随之入,俄而巾脱,皆发辫也。众惊呼曰:『城破矣』!守兵皆溃。犹龙出东门,中流矢死于濠。李待问死于织染局。初,待问梦袍服间有字曰「天孙织锦」,以为中翰兆也;至是竟验。章简守南门,不屈死。同时殉难者,华亭教谕眭明永,丹阳人;题诗明伦堂,自缢死。郡人尚宝司丞徐念祖及妻张氏、妾陆氏、李氏,俱投缳死。衣工陆厚元积薪于门,语其妻曰:『能完节乎』?曰:『能』。厚元举火,与妻子女皆焚死。有举人傅凝之者,参志葵军;春申浦之败,与诸生戴泓赴水死。

庚寅(十一日),明命肃卤伯黄斌卿镇舟山。

舟山四面皆海,昔越王句践欲居夫差于甬东,即其地也。元为昌国州;明并入宁波之定海县,设参将一员以镇之。崇祯间,黄斌卿为其地参将。斌卿号虎痴,福建兴化卫人。少随其父于京邸,流落不能归;有妓刘氏助之赀,得以恩例授把总,自参将升江北总兵。南都亡,遁归。闻闽中立,附表劝进;并言『舟山为海外巨镇,番舶往来,饶鱼盐之利;酉连越郡,北绕长江:进取之地也』。王善之,封为肃卤伯;赐剑印,屯舟山,得便宜行事。

徐鼒曰:特书之,为舟山立国张本也。

壬辰(十三日),明册妃曾氏为皇后。

妃南阳人,诸生曾文彦女。崇祯五年年(一六三二)王袭位,年已三十有一;妃年十九,选入宫。颇知书礼,任内政。王安置凤阳高墙中,奄人不得贿,以石墩锁之,病濒死;妃恐医药有诈,祷于天,自剜股肉进之。王愈后始闻,遂更相怜爱。南都覆,妃劝王为自立计。至是册为后,封文彦为吉水伯。命妇入朝于太和殿,佥有所赉。妃颇与外政,章奏多所参驳;王临朝,则垂帘共听断。都御史张肯堂曰:『本朝高、文二后皆有圣德,助成王业;然皆宫闱之中默相赞助。垂帘,则非圣世所宜』。妃大恚,肯堂以是见疏(考曰:按命妇朝于太和殿,非遥册无疑。而「南略」则谓妃以十月迎入宫,何舛也!「南略」又谓:『后至,大兴工作,庖匜之属用黄金;开织造府,后下体皆织龙凤』云云)。

癸巳(十四日)明郊祀上帝于南郊;郑芝龙、郑鸿逵称疾不从,户部尚书何楷劾之。

楷言:『礼莫大于郊;二勋臣不陪祀,无人臣礼,宜正其辜』。王奖其风节,命掌都察院事。已而鸿逵挥扇殿上,楷呵止之。自知不为二郑所容,请告去;中途遇盗,截一耳,或曰芝龙部将杨耿为之也。后漳州破,楷抑郁卒。所著有「周易订诂」,他说经书不传。

明行保甲法于天兴府。

明定锦衣卫军制。

设中、前、后、左、右五所。每百户为一威所,八威所为一禁军。

明郑鸿逵引兵出浙东、郑彩引兵出江西;寻引还。

芝龙知众论不平,不出关无以弭众。乃请以鸿逵为大元帅,率周鹤芝、张名振、杨济时、陈秀、郭曦、陈霸、郑升等领兵,诸葛倬等为监军,道出仙霞关,向严、衢以应张国维、方国安浙东之师;以彩为副元帅,率施天福、郑联、郑斌、张进、朱寿、刘全、江美鳌等领兵,张家玉为监军,道出五福、杉关,以合江抚杨廷麟、楚抚何腾蛟之师。既出关;托候饷;王檄催孔亟,不应。鸿逵虑有上书言事者,严禁仙霞关儒生出入。彩行百里而还,称饷缺,留如故(考曰:「台湾外纪」云:『陈秀,海澄人;后献仙霞关投诚,封武功伯。陈霸,南安石井人;入粤东投诚,封忠勇侯』)。

明鲁张国维复于潜。

国维既连克富阳、于潜,树木城于缘江要害,联合国安及王之仁、郑遵谦、熊汝霖、钱肃乐诸营为持久计。疏请于鲁王曰:『克期会战,则彼出此入,我有休番之逸;而攻坚捣虚,人无接应之暇:此为胜算。必联诸帅之心为一心,然后使人人之功罪视为一人之功罪』。监国赐上方剑,总统诸军。

明监国鲁王以田仰为东阁大学士。

仰从海道至浙东,乃有是命。

明监国鲁王赐行人张煌言进士,加翰林院编修,典制诰。

煌言字符箸,号苍水,鄞县人;崇祯壬午(一六四二)举于乡。父圭章,刑部员外郎。母赵氏,感异梦生。神骨清颋,豪迈不羁;能文章,善骑射。崇祯帝以天下多故,令诸生于试经义后试射;三发三中。钱肃乐檄会诸乡老,煌言独先至。肃乐且喜且泣,遣之台州迎鲁王,授行人;至是赐进士,加编修,典制诰。

徐鼒曰:煌言图存危难之闲,孤忠伟绩,有光浙东者也;故书以嘉之。

我大清兵克峡江,明守将邓武泰死之;进克袁州,同知摄府事李时兴死之。

武泰初与白之裔扼峡江以防袁、吉;我前营将刘一鹏来攻,之裔叛降,武泰死之。乘胜薄袁州;守臣李时兴,福清举人,由知县历袁州同知摄行府事,与士民悉力拒守。已而守将蒲缨战溃,湖广援兵黄朝宣等亦噪归。知事不可为,乃自缢于萍乡官舍;一仆殉之。

我大清兵取吉安,遂取万安,杀明巡抚旷昭;知县梁于涘死之。

王师由吉安长驱入万安,昭被执,不屈死(考曰:本「粤游见闻」、「恤谥考」)。知县梁于涘被执,系南昌狱者五十有三日;声桓欲官之。客有来贺者,于涘曰:『死我者可贺而不可吊,官我者可吊而不可贺。死者形立,官者神灭;吾岂以神易形哉』!九月十三日作绝命词,自缢死。于涘字饮先,江都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考曰:本「绎史」。按系狱五十三日,以九月十三日死,计城陷当在七月中旬也。而「明史」则云:『八月,叛将白之裔入万安,江西巡抚旷昭被执,于涘死之』。疑有误)。

臣鼒曰:昭亦抗节者,何以别白书之?死者,死所守也;昭不能死于省城之亡!既奔临江、万安,又不闻起兵抗拒;身被俘囚,君子以为失所守矣。巡抚、知县官有大小,而责任亦随之;乌乎同!

明吏部主事曹亨应被执于临川;不屈,死之。

亨应起兵应益藩,众溃而匿于临川。汀、赣之间有峒贼萧升、阎总者,自分四营,其前左营最强。张安者,左营之一也,骁勇善战,有归正意;永宁王自宁都出招之。先一日,萧、阎梦红日临其门;翌日而永宁至,以为吉征。合兵出湖东,复建昌,乘胜拔抚州、进贤,屡战皆捷。是时罗川王亦与艾命新招军贵东、安仁间,有众数万。永宁王以峒兵与之合,寓书亨应请为东道主。亨应喜,募卒数百与相犄角。一日,方置酒宴客,王得仁侦知之,潜从祝家渡济师;仓卒不支,亨应走避石室。从弟某恨贾祸,指穴出之;遂与长子筠俱被执。得仁解其缚,揖之曰:『公义士也,时不可为,盍随世以就功名乎』?亨应不答。挝数十,询之如前。悬诸树间射之,终不屈;遂被戮。筠亦死之。家族罹刃者二十人、部下骈死三百人,村里为墟。弟和应既奉父入福州,州失,避之肇庆;肇庆失,乃拜辞其父投井死。同邑举人王秉干、诸生汤仲发皆以举兵事露,受刑最酷。仲发,显祖孙也。后峒兵与罗川王兵斗,罗川王中流矢死。永宁王亦以粮绝弃进贤,之抚州;复之建昌,得仁追获,杀之。

明把总吴之蕃起兵谋复嘉定;不克,死之。

初,李成栋至吴淞,武举冯嘉猷献远近地形图及攻围守御之法;成栋以嘉猷署吴淞总镇事。陆营把总吴之蕃者,父斗南,于崇祯时以讨流贼死。之蕃尝自谓忠孝之门;闻部下百户降,怒曰:『奴辈皆世职,降何易也!俟大明兵得汝,定凿汝筋、抽汝骨也』。于是月十六日起兵,至吴项桥登岸。嘉猷谓老营兵曰:『汝曹闻之蕃前日语邪?猝有不利,我与汝皆碎首矣』!遣人焚之蕃舟。之蕃众多乌合,见火起,遂溃;杀数人不能定,呼天哭曰:『我父子并死王事,分也;所恨心力殚尽,得起义师,未战而溃,我目不瞑矣』!挺枪欲赴斗。居民汪三者诱之同行,推堕水,遂被擒。嘉猷陈鼓吹羊酒犒得胜军;缚之蕃骂曰:『汝吴淞牧儿,何敢作此事』!之蕃大笑曰:『我朝廷世臣,父子忠节。汝曹逆贼,狗彘所不食,何敢以面目向人』!遂被杀(考曰:本「嘉定屠城纪略」)。

辛丑(二十二日),我大清兵克江阴,明典史阎应元、陈明遇等死之。

应元伟躯干、性严毅,号令明肃,犯者不少贷。然轻财与中,赏辄逾格:伤者亲为裹创,死则酹酒哭之。明遇以宽厚称,毁家徇义,善抚循,往往流涕相劳苦;士故乐为之死。李成栋既破松江,率所部十四万至;驱降将吴志葵、黄蜚至城下,陈说利害。应元骂曰:『败军之将,被擒不速死,奚喋喋为』?会中秋给军民赏月钱,分曹携具,登城痛饮。许用德制乐府「五更转曲」,使善讴者曼声歌之;其声凄婉,北兵闻之皆泣下。既知城中无降意,攻益急,炮声彻昼夜。应元慷慨登陴,意气自若。是日,大雨如注;日中有红光一缕起土桥,直射城西,城遂陷。应元巷战,所当披靡;投河不死,遂被执。刘良佐持之泣,应元曰:『死耳!何泣为』!见贝勒不跪,一卒枪刺之,胫折踣地;拥入栖霞禅院。夜半,僧闻大声呼『速斫我』者再,已乃寂。明遇搏战被杀,手握刀僵立不仆。用德于前数日驱妻子,尽室焚死。训导金坛冯厚敦,字培卿;自缢于明伦堂。妻王氏与其孀妹结衽投水死。邑人兵部主事沈鼎科,字铣臣,崇祯辛未(一六四三)进士;自缢死。中书舍人戚勋,字伯屏;视妻、女、子妇投缳毕,北面再拜自焚死。流寓则武进举人夏维新、诸生吕九韶、王华,皆自刎死。逾月有归□者,不知何许人;入城自掷死。凡攻守八十一日,竟无一人降者;而大兵之死者,亦七万五千有奇。闽中闻报,王泣曰:『吾家子孙遇江阴人,虽三尺童子,亦当加敬也』!城中尸骸枕藉,街巷、池井皆满,熏臭不可近。有一女子题诗城墙曰:『寄语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考曰:黄晞、邵子湘诸人记江阴城守事云:『王师二十万,死城下者六万七千名,王骑将不与焉』。至今邑人相传有『三王八将,皆死城下』之语。考是时南征,贝勒一为勒克托浑、一为博托,一为贝子屯齐,后皆立功闽、楚,北剿大同,进封顺承郡王、端重亲王。其余刘良佐、李成栋以下,无一死于江阴城下之人。若果没王事,如定南王、敬谨亲王之死楚、粤,则赏延奕世,载在史传,何得佚其姓氏?文士铺张,快其笔舌,尽信武成之策,遂成演义之诬。今并削之。女子题诗,见袁枚「随园诗话」)。

我大清兵克金山卫,明指挥侯承祖死之。

承祖字怀玉,世袭金山卫指挥之职。松江兵起,以兵往,愿襄事;吴志葵忌之,阻其谋。承祖恚曰:『然则府城听之总戎,承祖以金山为存亡耳』!遂拂袖归,与子世禄治兵严御。未几松江破,王师进攻金山,承祖坐睥睨间,亲冒矢石;缘城上者,手刃之,屡进屡却,久不能拔。既而李成栋克江阴,还师来助;有内应者,启水门以入。承祖率世禄亲兵巷战,身受四十矢,力尽被获;骂成栋不绝口,见杀。世禄亦被执,说之降;曰:『吾家自始祖以开国勋,子孙不替,世禄二百八十年,今日不当一死报国哉』?至文庙前曰:『此吾死所』。再拜饮刃死(考曰:「明史」、「南疆绎史」诸书皆云侯承祖,无异词;后阅陈廷敬「午亭文集」「廖氏传」云:『德庆侯廖永忠之孙铭镛以事戍金山,子孙世袭指挥千户。末年,有某值清兵南伐,坚守不下,积尸与城堞等。兵乃跃上,犹手格数人,与其长子某皆自刎死』。所叙事迹略同,而名不着。按世禄『吾家自始祖以开国勋』云云,「明史」开国功臣无侯姓人,当是廖姓误作侯者。永忠本侯爵,或因廖侯子孙云云而误也。存之俟考)。

明中书舍人卢象观、葛麟、总兵毛重泰、陈坦公与大清兵战于太湖;败绩,皆死之。

麟,丹阳人,与象观同举于乡;有膂力,能开数石弓。弘光中,巡抚祁彪佳荐其才,受中书舍人。与郑鸿逵协守京口,上便宜十二事,又请练兵江北;皆不报。京口破,走海上;佐总兵吴志葵起兵,攻复青浦。志葵见擒,溃卒推麟为帅。时郎中王期升奉通城王盛澄立寨太湖之西山,因与之合;未几象观亦至,军遂盛。期升性贪剽掠;民苦之,引王师焚其舟,期升遁。象观危甚;麟望见火光,率三舟冲之,手搦长矛,奋力战,所当披靡,连殪百人于湖。大兵耳其名,噪曰:『长而肥者,葛中书也』。万箭注之。麟挥矛如风,箭悉堕水。乃更以火攻,舟焦始自沉。象观拜其众曰:『我兄弟受国恩,无以报;空烦公等,死有余愧』!跃入水死。先锋毛重泰、陈坦公皆死之。

明吴易、孙兆奎败绩于长白荡,兆奎死之。

我总兵李遇春率兵五十四艘,自平望至白龙桥列阵三十里;易与兆奎会沈自炳、自駉之军破走之。已而,提督吴胜兆败卢象观、葛麟,遂引兵追;易、兆奎率锐卒伏芦苇中,袭杀我兵甚众。易众酾酒相贺。俄胜兆合四郡兵至石桩桥,断港■〈氵义〉。易军无见粮,营中震慑;劝兆奎走海。兆奎曰:『今四围皆兵,海可至乎?事之不济,我将横尸水上,遂以身许国之志;岂能窜海苟活邪』!黎明,王师八面环攻。时阴雨连旬,举炮炮不震、持弓弓弦解。兆奎往来督战,自寅至午,王师益众。易兵内溃,自相杀;易与骁骑数人溃围南走。父承绪、妻沈及女皆投水死。华京、吴旦、赵汝珪与自炳、自駉皆战死,一军尽歼。兆奎兵败将走,虑易妻女被辱,视其赴水然后行;遂为追者所获。械至江宁见洪承畴,大言曰:『崇祯时有一洪承畴者,先帝亲祭哭之;今而又一洪承畴,为一人邪?两人邪』?承畴曰:『咄!尔自为一人事可耳』!驱出斩之。

明魏国公徐宏基谋起兵不克,及其子文爵皆死之。

宏基字绍公,中山王达之后;世袭魏国公,守备南京。弘光帝立,预翊戴功;既与马、阮忤,乞休,以子允爵嗣职。率妻奴投吴江袁进士世奇家,避迹焉;郡绅多从之,劝作匡复计。宏基树帜募乡勇千数百人,按户出赀助饷。有陆醇儒者,雄于财。其弟某偕客过庄舍,宏基邀致之,抑之跪,勒之书饷;某坚弗承,絷诸暗陬困苦之。客脱归,以告醇儒。时总兵黄蜚溃降,部将田胜嘉收余众,出没泖、湖间,专事剽敓。醇儒具厚币乞援,复纠亡命三百人乘夜发难。登世奇屋,劫其弟出,乃集众进攻;袁、徐两姓家属及避兵诸绅悉被戮,而沉尸于湖。宏基挺矛夺门出,投分湖叶氏;叶惧祸,缚致诸陆,陆趣军士丛枪毙之。其子文爵年十五,登屋发三矢,殪三人;被执,亦丛箭死。后永历帝闻宏基之倡义被害也,赐谥壮武(考曰:「明史」「徐达传」附载:『宏基卒,谥壮武。子文爵嗣』。盖误以乞休为卒。粤中赐谥为南都事,又误以袭爵之允爵为文爵也。文爵时方年十五,宏基岂能乞休令嗣职乎?允爵降于南都亡时)。

明总兵李某、任源邃、吴福之、徐安远兵溃,皆死之。

吴易既败,源邃军亦溃,李某自刎死。源邃被执至溧阳,官命之跪;源邃曰:『若非明臣邪?见我不愧死而欲屈我乎』!曰:『子年少,姑待之』。源邃曰:『汝惟有待,故至此;我何待?速死耳』!福之书绝命辞于衣襟间,投湖死。安远亦以不屈被杀;妻杨氏、妾蕙香殉之。

明广西巡抚瞿式耜以参将陈邦傅、中军官焦琏讨亨嘉,擒之;械送福州。

初,式耜以隆武之立也非序,不劝进。夫人邵氏在幽所日夜哭,因遣家人赍疏间道至福州,贺即位;并乞师曰:『岭表居楚、豫上游;岭表失,则豫无所惮、楚未得通,天下事益不可为矣!臣式耜朝以死,则粤中夕以亡,岂惟一省之忧』!因陈亨嘉有必败状,王大喜。会丁魁楚遣陈邦傅讨亨嘉,亨嘉与战而败,返桂林,馈式耜衣服饮食,瞑目不应;乃送式耜于距城五里之刘仙岩。而以王符调狼兵,不应。邦傅攻之急,乃复迓式耜入,返其敕印。时城守中军官焦琏为杨国威旗鼓,而密输款于式耜。式耜密遣琏夜缒城入邦傅营,复缒邦傅入擒亨嘉并国威、顾奕等,械送福州。琏字国器,山西人;绝有力。献贼之陷楚也,系桂王由榔于道州;琏逾城入狱破械,负王登城,手短兵,一跃下,轻捷如飞。贼疑怪,不敢逼,遂亟趋渡河以免。桂王德之,以功受封(事见后)。

徐鼒曰:能左右之曰「以」。身在幽囚,而能结豪杰、定祸变,其忠信可涉险,而其智虑亦足济艰矣!曰以者,嘉之也。

献贼陷明乐用寨。

乐用寨,本蔺州奢崇明故地;奢氏灭,改属永宁卫。寨有山,最高,名经崖囤,可屯万人;守将罗从义以五千人驻之。贼将孙可望围之数月,不能克,乃遣人往说之。既降,诱而坑之(考曰:本「张献忠乱蜀始末」)。

九月甲寅(初六日),我大清豫亲王多铎以明福王由崧归于京师。

江南既定,豫王以由崧与北来太子北旋。闽中上由崧尊号曰圣安皇帝,浙东鲁王上号曰赧皇帝。明年五月,与潞王常淓同见杀。粤中桂王立,上谥曰安宗简皇帝(考曰:参「江南闻见录」、「圣安本纪」。又「南略」云:『宫女宋蕙湘者,金陵人;途次题壁云:『风动江空羯鼓催,降旗飘飐凤城开;将军战死君王系,薄命红颜马上来。广陌黄尘暗鬓鸦,北风吹面落铅华。可怜夜月箜篌引,几度穹庐伴暮笳』)。

明总督何腾蛟、巡抚堵允锡受闯贼余党降。

允锡字仲缄,无锡人。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除南京户部主事,迁郎中,授长沙知府。山贼掠安化、宁乡,允锡督乡兵破灭之;又杀醴陵贼渠,遂以知兵名。南都授湖广参政,分守武昌、黄州、汉阳。左良玉之称兵犯阙也,总督何腾蛟奔长沙;令允锡摄巡抚事,驻常德。李自成既死,其将刘体仁、郝摇旗等以众无主,议归腾蛟;率众四、五万,骤入湘阴,距长沙百余里。城中人不知其来归也,惧甚;摄湖南巡抚傅上瑞请腾蛟出避。腾蛟曰:『死于左,死于贼一也;何避焉』!

长沙知府周二南请往侦之,偕参谋吴愉、指挥俞一麟以千人护行。贼谓其迎敌也,射杀之,从行者尽死;城中益汹汹。监军章旷请于腾蛟,遣部将万大鹏等二人往抚之。贼见止二骑,迎入演武场,饮之酒。二人不交一言,相与痛饮。贼问来意,二人曰:『督师以湘阴褊小,不足以容大军;请即移长沙』。因致腾蛟手书召之曰:『公等归朝,永保富贵』。摇旗喜,随二人至。腾蛟开诚抚慰,宴饮尽欢,牛酒犒其从者;命大将张先璧以卒三万驰射,旌旗蔽天。摇旗等大悦,招其党袁宗第、蔺养成、王进才、牛有勇皆来归;骤增兵十余万,声威大振。未几,自成后妻高氏与其弟一功、从子李锦拥众数十万逼常德,允锡议抚之。会腾蛟驰檄至,乃躬入其营,称诏赐高氏命服,锦、一功蟒玉金银器;皆踊跃拜谢。乃即军中宴之,导以忠孝大义。高氏语锦曰:『汝愿为无赖贼,抑愿为大将邪』?锦曰:『何谓也』?曰:『为贼无论;既以身许国,当爱民,受主将节制,有死无二,吾所愿也』。腾蛟偶过其营,请见高氏;再拜,执礼恭。高氏大悦,复语锦曰:『汝不可负何、堵两公也』!别部田见秀、刘汝魁等亦来归。腾蛟以闻,王大喜,拜腾蛟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封定兴伯;仍督楚师,规取两江。进允锡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制高氏军。授锦御营前部左军、一功右军,并挂龙虎将军印,封列侯;赐锦名赤心、一功名必正。他部封赏有差,号其营曰忠贞。封高氏贞义夫人,赐珠冠彩币;命有司建坊,题曰「淑赞中兴」:嘉奖甚至。允锡遂与赤心等深相结,倚以自强;然赤心书疏犹称自成先帝、高氏太后,允锡不能止也。是时,降卒既众,腾蛟欲以旧军参之;乃题授副将黄朝宣、张先璧为总兵官,与刘承允、赤心、郝永忠、宗第、进才及董英、马进忠、马士秀、曹志建、王允成、卢鼎并开镇湖南、北,时所谓十三镇也。永忠即摇旗;英,腾蛟中军;志建则故巡按刘熙祚中军;余皆良玉旧将也(考曰:吴愉、俞一麟见「沅湘旧集」)。

明杨廷麟、刘同升复万安,遂复吉安、临江,表请唐王移镇赣州。加廷麟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赐尚方剑便宜行事;寻擢同升兵部左侍郎,巡抚江西。

时有粤东兵入卫过赣,廷麟疏留之;乡官王其宏、刘明保、赵曰诹等各率家丁赍粮相从,几二万人,号曰忠诚社。九月,王师屯泰和,明副将徐必达战败。廷麟与同升乘虚复万安县;抵泰和,复吉安全郡,又复临江。累疏以『偏安海内为非计,请王移驻赣州。赣居山川上游,豫不能仰面攻;且左楚右浙、闽,背为粤东,足以控制三面。使四方豪杰知朝廷有恢复大计也』。郑芝龙阻之,不果行。王进廷麟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便宜行事。召赣抚李永茂为兵部右侍郎,以张朝綖代之。寻召朝綖还,而以同升代之。既廷麟败于樟树镇,乃弃临江,退守吉安。

我大清兵克泾县,明尹民兴走闽中;赵初浣死之。

尹民兴善谋、吴汉超善战;王师攻之,多损伤,谓不亚于江阴也。城破,初浣被杀,汉超匿华阳山中。民兴走入闽,授兵部郎中,行御史事。闽亡,卒于家。

我大清兵克绩溪,明右都御史、兵部右侍郎金声等死之。

声起兵后,拜表闽中;王命中书童赤心授声右都御史、兵部右侍郎,总督南直军务。声刊布诏书曰:『使南中知闽地之有主也』。遂拔旌德、宁国诸县。王师攻绩溪;江天一登陴守御;间出迎战,杀伤相当。已而邱祖德、尹民兴等多败死,降将张天禄以少骑牵制天一于绩溪,间道从新岭入;守岭者先溃。是月二十日,徽故御史黄澍诈称援兵,声见其着故衣冠而发未薙也,信之;城遂破。声被擒,呼曰:『徽民之守,吾使之。第执吾去,勿残民』!挥天一去,曰:『君有老母,不可死』。天一归拜其祖母、母及家庙曰:『吾首与金公举事,义不使公独死也』!追及之,大呼曰:『我金翰林参军江天一也』。遂并执。至南京,诸大僚钦其名,欲降之,馆而加礼。声呼洪承畴字曰:『亨九!岂有受恩如亨九而甘心降敌者』?天一复朗诵庄烈帝谕祭文,承畴咄曰:『此老火性未除』。临刑,复遣人与耳语;天一呼曰:『先生!千秋在一刻也』。声捻须仰面饮刃死。同时死者,自天一外,有姜孟卿、陈继遇(考曰:「绎史」作际遇)、吴国桢、余元英。先后被执不屈死者:副将罗腾蛟、闵士英,都司汪以玉,诸生项远、洪士魁,其可纪者也。僧海明闻声死,市棺抱尸而敛;呵阻之,不为动,载棺归芜湖。有闽人萧伦者,贾客也;见棺恶,泫然曰:『此岂足敛公者!吾有善棺值百数十金,此我公所安寝者也』。遂易之。孟卿诸人亦皆改棺题铭。不能归柩者,买地葬之焉。事闻,赠声礼部尚书,谥文毅;天一礼部主事。

臣鼒曰:金文毅平时遇绝壁,下临无底,辄注目俯视,足三分出外,观者股栗;曰:『吾炼吾心耳』。或议其临难迟回者,所谓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者邪!

我大清兵克徽州,明推官温璜死之。

璜初徙家属于瀹杭村,禁诸吏不得通私问。既闻金声败,方严兵登陴,而黄澍已献城矣。将自刎,吏持之;乃归村舍,语妻茅氏以同死。夜将阑,匿幼子于别室,呼长女宝德起。女年十四,方熟睡,问『何为』?曰:『死尔』!女即延颈就刃。茅氏整衣卧,璜刀截其喉。有顷,茅氏呼曰:『未也』!再刃乃绝。璜自刎不殊,居人舁之至幕府;不语不食,越五日自抉其喉死。

明池州推官吴应箕兵败被执,死之。

金声之擢都御史也,承制署应箕池州推官,监纪军事。未几,声败,王师逼;应箕众溃,匿婺源、祁门界。被获,不屈。与官兵偕,辄踞上坐,众亦敬其名,不加害。将戮之市,应箕曰:『此非我死所』。至松林,曰:『可矣』!一卒以刀拟之,叱曰:『吾头岂汝可断邪』!伸颈谓总兵黄某曰:『以此烦公!然无去吾冠,将以见先朝于地下也』。就刑处,至今血迹犹存。

明广德太学生吴源长、民人裘君量起兵复州城;进兵湖州,败死。

源长举兵梭子山,与君量等鸠众攻破广德城;至湖州,战败被执,俱死之。

明盐城都司酆某、生员司石盘起兵不克,死之。

乡兵既溃,被执至淮安,见大吏挺立不跪。酆欲脱石盘于死,乃曰:『此儒生,吾劫之为书记者』。石盘大呼曰:『公言何谬!吾实首事,奈何讳之』?下狱六十余日,狂歌痛饮,酣詈不辍;皆伏法。

徐鼒曰:有曰谋起兵不克死者、有曰起兵不克死者,别白书之何?谋起兵者,谋未成也;起兵者,兵已起也。

明溧阳副将钱国华、生员谢琢(考曰:「明史」作谢球。按琢字石攻,作球误)。起兵不克,死之。

琢,兵备佥事鼎新子也;与国华同日起兵。士卒欲取饷民间,琢毁家应之;不继而溃。被执,命输资;曰:『我大明诸生,岂以货活哉』!乃饮刃死。国华遥奉宗室瑞昌王者;兵败,至对埠见杀(考曰:本「绎史」。据「东华录」:『瑞昌王于顺治三年正月攻南京』。其起兵当在乙酉秋也)。

明淮安民人王翘林、缪鼎吉、缪鼎言等奉新昌王起兵云台山,复盐城、兴化二县;战败,鼎吉、鼎言死之(考曰:按「世表」有二新昌王:一为庆王宗支,于天顺三年国除;一为徽王宗支。有载璋者,于万历中袭封;此其载璋欤)。

翘林等奉新昌王攻克盐城、兴化;鼎吉、鼎言以其徒应之。鼎吉兄弟,东场盐丁也,绝有力;与王师战,鼎言持长矛掠阵,锋不可当,以丛箭死。鼎吉复纠众攻城,屡有斩获。冲其营,不为动;饥不得食,始被擒。大帅爱其勇,欲释之;不屈死。新昌王亦被杀于淮南(考曰:自谢琢以下,皆是年秋事。其日月不可考,当系之九月)。

明召在籍吏部主事夏允彝为翰林院侍读兼给事中,未受命卒。

允彝字彝仲,号瑗公,松江华亭人。弱冠举于乡,好古博学,工属文,名重海内。崇祯丁丑(一六三七)成进士,授长乐知县。吏部尚书郑三俊荐天下廉能知县七人,允彝为首,大臣方岳贡等亦力称之;将特擢,丁母忧归。北都亡,毁家起义,走谒尚书史可法,谋兴复。弘光帝立,乃还。是年五月,擢吏部考功主事;疏请终制。马、阮重其名,屡招之,服阕犹不起。而御史徐复阳者,故逆案中人;希马、阮意,劾允彝与其同官文德翼居丧授职:以两人皆东林也。而两人实未之官,无可罪;吏部尚书张捷遽议贬秩调用,时论为之不平。八月,我大清安抚官入郡,允彝徘徊山泽间,欲有所为;乃投之书曰:『大清革命,万物惟新;故明废臣,理应芟除。其何所逃死,顾有一言为盛朝陈之:昔金人渡江,下三吴,抵温、宁,还师以授宋高;即中原之地,亦举以授张邦昌、刘豫者。诚以南土痹湿多疫,海险江深,毒蛇匝地,聚蚊若雷,呕吐霍乱以时而发;凡同居中国,北人吏于南者,犹以为病,况自塞外来邪!昔蒙古之为南吏者,以三月至九月归,一切吏治惟中土人是问;其赋税漕粮,尽由海运。未及八十年而吴、浙剧寇猬毛以起,江南大乱,河北瓦解。是江南为元累,不为元利矣。向使割江南以予宋,岁辇金缯以实北地,则元之疆场正未艾也。今为盛朝计,明之支系缀若悬丝,莫若以淮河为界,存其宗社,则可收千百世兴灭继绝之功;责其岁币,亦可获数万里盟主睦邻之利:于名甚隆,于利可久。惟执事以下裁之』!书入,不报。总兵吴志葵起兵吴淞,允彝为之飞书走檄,联络江、浙士大夫,由是四方响应;然皆文士不知兵,迄于无成。松江破,或说之入海趋闽。允彝曰:『我昔吏闽,闽中八郡咸德我;今往图再举,策固善。然举事一不当,而遁以求生,何以示后世哉?不如死也』。嘉定侯峒曾遇害,允彝经纪其丧。归闻徐石麟、黄淳耀、徐汧之死也,欲自经;其兄之旭讽投方外,允彝曰:『是多方求活耳』!乃作绝命词,自沉松塘死。越三日,黄道周奉王命以翰林侍读兼给事中召;至则方殓矣,使者哭而去。赠左春坊左庶子,谥文忠。所著有「幸存录」,为绝笔。兄之旭、子完淳,死于丁亥(一六四七)四月陈子龙之狱(事见后)(考曰:允彝之死,传闻异词。「史外」云:『徐越谓夏公息影林下,闻卧子自沉,瑗公扼腕叹曰:「国破君亡,朋友遘愍,我可以独活」!亦死之』。似死在陈公之后。而卧子有会葬夏瑷公诗具载集中,且为长书焚夏公墓,述己所以不死之意,期不负夏公;侯方域吊陈公诗,有『长笺奏地下,端不欺杵臼』语。则夏公之先死无疑。「野史」述夏公死在乙酉五月,而其集中有「练川五哀诗」;朱彝尊谓『练川城溃,乃是年七月五日,瑗公尚存;则止水之投,当是淞江失守之后』云云。今从正史)。

明征诸生顾炎武为职方司郎中;以母丧,辞不赴。

炎武字宁人,原名绛,或自署曰蒋山佣;学者称为亭林先生。年十三,援纳榖寄学例,为附生。少落落有大志,耿介绝俗;双瞳子中白而边黑,人异之。于书无所不窥。乙酉(一六四五)夏,奉母避兵常熟之郊。应昆山令杨永言之征,与诸生吴其沆及归庄共起兵,奉故郧抚王永祚;浙东授为兵部司务。事既不克,永言行遁去,其沆死之;炎武与庄幸得脱。而母王氏遂不食卒,遗言后人勿事二姓。是年闽中以职方司郎中召,母丧未葬,不果赴(余详「纪传」)。

臣鼒曰:有明学者萃心力于制举文,其高者则证心性,争朱、陆;举先圣诗、书、六艺、兵刑、钱榖有用之学,置为糟粕。门户错出,而人才亦日卑。炎武尝太息天下乏材以致败坏,故究心经术,实事求是;而资力超迈,百倍常人,为数百年儒林巨擘。旧列「国史儒林传」,兹独书之为明诸生者何哉?炎武恪守母训,不事二姓。迹其弓剑桥山之拜、牛羊塞上之吟,盖欲以子房报韩之心,为端木存鲁之计。故国之戚,每饭不忘;而沈几已久,更事尝多。知天命人心之有归,不欲以移山填海之为,贻宗族乡党之祸;甘于箕子之蒙难,无为苌叔之违天。故管幼安客死辽东,陶靖节终于宋代。善乎王高士不庵之言曰:『宁人身负沈痛,思大揭其亲之志于天下,奔走流离,老而无子;其幽隐莫发数十年靡愬之衷,曾不得快然一吐。而使后起少年,推以多闻博学,其辱已甚;安得不掉首故乡,甘于客死?噫!可痛也。

明征诸生李世熊为翰林院博士,辞不赴。

世熊,宁化泉上里人;字符仲,号寒支子。博览载籍,为文雄峭凄丽。久困诸生,大学士黄道周、都御史何楷、礼部侍郎曹学佺交章荐之,王命府县官趋世熊赴廷试;世熊疏辞曰:『臣奉旨颤悸,背汗流踵。臣髫年在泮,九踬场屋;鼯鼠之技,败露尽矣!非有秘韬潜德迟久俟今乃彰也。陛下徇三臣之过举,意僮佣为异才,是恃荐举为得鸟之罗也。臣愚以为荐举匪人,臣其一也。由臣例之,滔滔皆是也;敢为陛下历陈之,可乎?陛下登极恩诏一款,每县举真才三人。臣谓天下中人多而异才寡,邓、冯、寇、贾,天下无二、三也,况一邑乎!若乡曲愿人,无裨缓急,何取每县三人,充斥仕路哉!自臣所见,郡邑举士,盖有目不识六籍而冒以宏博之科,梦未见七书而奖以孙、吴之略者。学官以颓堕之年,识趣卑污;士子以蝇蚁之情,夤膻走窦。其整身方洁、骨气冰棱,守令闻名而不识面者,虽老死牖下,无缘登荐剡也。如是则举者不才,才者不举;臣以为郡邑荐举可废矣。至于藩王、阁部、院寺、台省、监司、方面各有荐士,非琐琐姻娅,则纨绔子弟也;非眯目素封,则走室神棍也。今仕籍自钦授特简外,文臣如试主事、试中书司务博士、试推官通判知县不下数百人,武臣如总、副、参、游、都司、守备不下数百人。此千数百人为陛下抚流民、核军实者谁乎?为陛下靖山海、清畿甸者谁乎?是千数百人,如虚无人也;纷纷差遣,徒耀饰舆马、烦苦驿卒,大字名刺投谒姻邻、夸炫市里而已。自奉命以迄复命逐尘途者,臣不知所行何事也;亦苟完套格耳!原若辈之始进也,酬荐主有例、酬部覆有例;千数百人,非数十万赂不济也。则是朝廷失数十万钱之实,而得千数百无用之蠹也;亏损国灵,孰逾于此乎?且非徒损国灵也,又坏人心。为士者习见故所等夷,猥琐庸阘,胸不能知古今成败,口不能道当世利弊;一旦冠盖赫然,易如反掌。于是富者由径纳赂、贫者违言上策,尽弃本业而嚣然有掇拾轩冕之思:盖自是士不安为士矣。为民者习见屠酤仆隶、讼师优卒、游手失业之徒,手不挽强、股不跨鞍、目不识丁,一旦被服金紫,头角顿异,以为锦绣犹敛襚也;亦各尽弃本业而嚣然有攘窃节钺之意:盖自是民不安为民矣。士不安为士,则士不可治也;民不安为民,则民不可理也。下犯上、贱陵贵、利破义,良心泯丧,荡检逾闲,则此官为之俑也。且非徒坏中人之心,又以绝豪杰之路。夫鲵鳅所饵,蛟龙不染其纶;鸱鸢所嗜,鹓雏不吓其臭:尾琐者冒进而破毁廉隅,俊雅者必回翔而护持方隅也。不识廉隅,虽狗窦容身以为荣;自负方隅,即一岁九迁以为辱也。昔者崔浩欲屈眭夸为中郎,夸曰:「桃简已为司徒,何足以此烦国士哉」?国士之不忍俯同世士也,虽以崔浩之才,眭夸犹羞与为伍也;臣安知邱陇之下,无泥涂轩冕之士乎?夫圭璧所以宝者,为采之甚难、售之甚巨也;若圭璧与瓦砾同致,无为宝圭璧矣!轩冕所以荣者,为责任甚重大,贤才甚希贵也;令轩冕与草屩同掇,无为贵轩冕矣!今陛下有网络英雄之事,而诸臣为杜拒英雄之事,则荐举之名为奸贪借口也。牛骥同廐,朱纷杂糅;欲使奇士策杖攀附翼鳞,犹以敝冠招由、光,跖财享曾、史也。他不具论,臣举其大者:永宁王招降阎总,屡立战功;及粮匮援绝,身陷敌营,生死之义备矣。陛下追念前勋,锡以茅土,誓如山河,足瞑忠魂。至其逃将溃卒,如谢某、舒某各保首领,鼠窜偷生。自去年除夜主臣相失,至今二、三月尚不知藩主存亡何似;臣谓此数人者,皆永宁之僇人也。军法:队长战没,通伍皆斩;况失封疆、陷主将,尚敢哆口恢复,偃然自叙其功乎?陛下即委曲使过,贷其诛夷,必俟少立微功,乃酬官职,然亦及其身而已。今乃呼朋引类,每溃将一疏,辄题叙多人;此何为乎?且题叙之人果系同患同仇,犹可言也;今所援引者,非无赖之青衿,即市井之钱虏。夙昔无泽袍之义,因缘藉使鬼之钱;不加考课,径叙清华。臣以为赏罚倒置,斯为极矣!昔馆陶公主为子求郎,汉明帝不与而赐钱千万。以戚主为子乞郎而不得,以逃将为市奸乞清华而得之;何古人名器之重,而今独轻乎?如谓假章服之虚荣,为招徕之实策;臣愚以为恋栈而来者必非骏马,钻穴而从者必无佳士。即使人才甚乏、边疆甚迫,当旁求耿介特立、廉干有识之士而用之;奈何使诪张无信、进身不端者,连苞引孽以秽朝廷乎?臣又举其大者:古者三公不备,惟其人。高皇帝罢设丞相,阁臣不得称相也。仁、宣之代犹与卿并,自天顺之隆而相端萌矣!嘉靖入绍,归政内阁,三辅鼎承,百辟风偃;盖自是,俨然宰相矣。今犹昔也,然卒未有纶扉之地,得参十数席者。今陛下龙飞一载,而内阁已三十人;后此万年无疆,两京光复,时会方来,英雄踵至,枚卜殆将逾于今者。是一代之间,宰辅几百人矣。书之史册,将为骇怪。夫王者设官,上法干象。今三台六星、上相次相四星、郎位十五星,亦王官所取仪矣。宰辅下天子一等,宰辅尊,而后天子亦尊。若以调燮阴阳之司,下同钱榖刑狱之琐,则三台斗柄亦已陵迟矣!何以为巍巍帝座乎?田千秋一言取相,而夷狄以为笑讥;公孙宏曲学阿世,而淮南比之蒙落。盖相臣之难称任久矣!是以公孙涕泣不受诏,李■〈庸卩〉引疾不视事;诚知责任重大,受禄易诬也。今陛下圣神,文武赞协殊难;而诸臣受爵不疑,有如一德。然卒未进于古方召、张吉之流,为陛下歌江汉、常武者,是草茅所窃疑也。臣闻敷陈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此圣帝明王磨砺天下之善物也。明试言功则侥幸车服者息,轻亵车服则诞慢言功者来。臣无远引,圣隆、魏武亦近古之豪也。功如荀彧,封不过亭侯;爱如仓舒,赠不过别部司马。永嘉之末,迁王导辅国将军;导曰:「今天官混杂,朝野颓毁;导不能崇峻山海而开道乱流,谨送还鼓盖加崇之物」。元帝从之。陶侃既平襄阳,拜大将军,剑履上殿;侃固让曰:「群丑虽芟,大敌未殄。有如仗国威灵,枭雄斩勒,则又何以加」?曹彬已下江南,宋祖曰:「本授卿使相,但刘继恩未下,姑少待之」。惟赐钱五十万。假令有荀彧、王导、陶侃、曹彬者,陛下当以何官酬之乎?邓禹杖策从龙,最先诸杰;天下粗定,乃封高密。马援遨游二帝,侧足轻重;及米图、山谷劝帝伐蜀,犹未拜将军也。假令从龙以飞者勋如高密、越疆而归者智如伏波,陛下又以何官宠之乎?李泌有言:「以官赏功有二患:非才则废事,权重则难制」。夫官以赏功,尚犹有患;况于一筹莫展、尺土未恢,而宰辅连肩、侯伯接踵。他日有折冲千里之留、邺,恢复两京之郭、李,不知陛下又何以待之?是又草茅所窃疑也。臣闻人主之职,务在知人而已。任各当才,虽不亲细务,大功可成;用违其器,虽衡石程书,无益于治也。夫治国犹治家然。主一家者必有埃布尔旅疆,耕以责奴、织以责婢,而后一家之事集;主天下者必有心腹股肱,内参机密、外戡祸乱,而后天下之业成。今为陛下心腹者有乎?股肱者有乎?相不敢望管、葛,庶几王导、谢安、李纲、赵鼎之俦;将不敢言韩、岳,庶几刘琦、孟珙之辈。臣贱微狂瞽,何敢轻量天下士;但观登黜人才、区画战守之间,未知于前人何如耳!宋儒有言:「边帅之才即不可得,当于缙绅廉干有识中求之」。又云:「直言敢谏之士,即仗节死义之臣」。斯两言者,亦观人之要论矣。臣观诸他途营进、负鼎翘关者,必荏苒佥人,非骨鲠魁垒之端士也;诸论持两端,应机不断、视荫拱默者,必蓄缩愦夫,非骏雄制变之宝臣也。若夫头角夸诞,类于刚武;锐口纵横,类于智略;抚膺洒泣,类于忠诚;而推测星、妄谈吉凶,摇惑视听者,又类于神明不测。臣观诸险躁浮游,性无关钥、语无归宿者,误天下苍生必是人;而易于耸动人主,亦是人也。臣愿陛下之慎简也!李纲曰:「用人如用药,必知其术业可以已病,乃可使之进药而责成功」。今不知其术业而姑试之,则虽日易一医,无补于病、徒加疾而已。今臣自知驽劣迂疏,无济缓急;而荐臣者以为可用、陛下亦信为可用,是不知臣之术业不能已病也。臣妄意陛下以过信臣者,过信天下之将相绅衿也;故不敢避斧钺,连类妄言之。伏乞免臣廷试,长摈草茅;臣韦索茹草,甘同鼎黻。若冒腼嗜进,颠蹶随之;生与营苟同污,没不可见辅臣道周于地下。惟陛下许臣幽栖,以塞幸窦焉』!疏拜于明年七月二十日,而闽疆旋陷(考曰:以上见「寒支集」后事详「纪传」)。

徐鼒曰:蓝鼎元谓:『世熊少时尝单车走泉州,出安海,潜观郑芝龙;其意念深矣。及唐王据闽,日月出矣,爝火不容于不熄;宜世熊之不应聘也』。福州陈金城孝廉出所藏「寒支集」示鼒;皆怆怀故国,悼念师友之作。思肖「麦秀」之悲,沈书眢井;子期酒垆之感,闻笛山阳。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欤!时与世熊同征者,有林逢经、林逢平、涂伯案;三人者,皆古独行君子也。详载「纪传」中,兹不赘焉。

明征举人郭金台为职方司郎中,辞不赴。

金台,湘潭人;字幼隗。本姓陈氏;遭家难,冒姓郭。中崇祯己卯(一六三九)副榜。会举行积分法(考曰:崇祯元年,上幸太学,廷臣请复高皇积分法;上从之),朝士屡以名荐,不赴;例授官,亦不就。中隆武丙戌(一六四六)举人。貌奇伟,议论风生。流贼陷湖南,请于督师何腾蛟练乡勇为守御计。既知时不可为,乃隐衡山,绝口不谈世事。腾蛟以职方郎中荐,再起监司佥事,皆以母老辞。临终自题其碣,曰「遗民郭金台之墓」。

徐鼒曰:自顾炎武以下,征聘之日月不可闻,悉次之夏允彝后何?事类人亦类,则以类书之。当日蒲轮四出,蝇膻蚁附而来者,其皆李世熊之所窃笑乎;蜚遯旡不利,吾于楚得一人焉,曰郭金台。

明鲁兵部主事摄余姚知县王正中进监国大统历。

正中字正撝,直隶保定人,宁武侯之仁从子。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授长兴知县。国变流寓绍兴,监国以兵部职方主事石摄余姚县事。时军旅猝起,市魁里正得一札付,则入民舍括金币,郡县不敢问。正中率所练乡兵之任,令各营取饷必经县票品核资产以应,否者以盗论;民间稍靖。正中喜星象、律吕、度数之学,故与余姚诸生黄宗羲善,造监国鲁元年丙戌大统历以进。表曰:『伏以上天下泽,颁朔以定民心;治历明时,纪年以垂国统。知大明之昭然,斯余分之不作。窃自高皇洗湛昏之日月,颁之夏、商;列圣承复旦之乾坤,分其经纬。岂意天崩地裂,玉改鼎沦。幸遇主上飞龙会稽,援戈江左;而日官失御,天学无传。虽百务未遑,姑次第夫典礼;乃一统为大,将肇始夫春王。一雁不来,竟是谁家之天下?千梅欲动,难慰避地之遗民。臣正中博访异人,亲求岩穴。有黄宗羲者,精革象之学,任推算之能;爰成「大明监国鲁元年丙戌大统历」一卷,谨缮写随表上进以闻』。诏优答之,宣付史馆(考曰:本全祖望「鲒埼亭集」)。

冬十月,明兵科给事中刘中藻颁诏浙东,鲁王不受。

中藻颁诏于浙,将吏恇惑,监国将避位。督师张国维自江上驰还,令勿宣读;议曰:『唐、鲁同宗,无亲疏之别;义兵同举,无先后之分:惟成功者帝耳!若一称臣,则江上诸将须听命于闽,如王之号令何』?熊汝霖亦言:『主上原无利天下之心,唐藩亦无坐登大宝之理。使闽兵克复武林、直取建业,功之所在,谁敢与争!此时而议迎诏,未晚也』。钱肃乐、朱大典谓:『宜权称皇太侄报命;大敌在前,未可先雠同姓』。议大不合,然卒如国维指。国维上疏闽中曰:『国当大变,凡为高皇帝子孙,咸当协心并力,誓图中兴。成功之后,入关者王;监国退守藩服,礼制昭然。若以伦序、叔侄定分,在今日原未假易。且监国当人心溃散之日,鸠集为难;一旦退就藩服,人无所依。闽中鞭长莫及,猝然有变,唇亡齿寒,悔将何及!臣老矣,岂若朝秦暮楚者举足左右为功名计哉』!王览疏,无如何。自是闽、浙水火矣。

明鲁行人张煌言自请使闽,从之。

煌言请使闽释二国之嫌,监国从之。

明加原任兵部郎中王期升总督衔、御史彭遇颽佥都御史衔,大学士路振飞、曾樱封还内诏。

期升、遇颽至行在,中旨加衔。振飞、樱封还内传,谓『遇颽依附马士英,巡按杭州,搜括激变;期升奉朱盛澄称通城王,派饷苛虐、强取民女,不可用』。乃止。

徐鼒曰:闽中爵赏之滥,较南都为尤甚。虽曰天步艰难,政宜含垢;而贤奸糅杂,胡以劝惩?特书封还者,嘉之也。

明擢知州金堡为兵科给事中,力辞不受;请敕印联络江上师,从之。

堡字道隐,仁和人。崇祯庚辰(一六四○)进士,授临清知州;坐事罢,旋丁母忧。杭州失守,偕里人姚志倬起兵山中。时何腾蛟请王幸湖南,会堡朝行在,言『腾蛟足倚,急宜弃闽幸楚』。且言:『中兴之国,须马上成功。湖南有新抚诸营,陛下亲往,效光武故事;若乃千骑万乘出警入跸,承平威仪且屏不用』。王大喜,语廷臣曰:『朕见金堡,如获异宝』。即授兵科给事中。堡以服未终,力辞;请赐敕印,联络江上师。既至浙,入大将方国安军;诸事于鲁者诋曰:『堡已北降,来为间谍耳』!监国语国安,国安执堡。御史陈潜夫曰:『彼与姚志倬起兵,公所知也。今其家且渡江来,何罪见执』?国安曰:『此郑氏意』。因出芝龙书示之;且曰:『今我释之去,去勿入闽,入闽必杀之;我不敢得罪郑氏也』。潜夫以告;堡曰:『我必入闽缴敕印;倘中道死于盗,亦命耳』!明年夏再谒王,以敕印上。王欲夺情,固辞;不许。芝龙谓将大用之也,嫉愈甚。大学士曾樱曰:『果欲保全堡,莫若听其辞』。遂以秋八月辞朝去。闽亡,堡流寓他所。

明命大学士苏观生募兵南安。

杨廷麟请王幸江右、何腾蛟请幸湖南、浙中诸将请如衢州;王欲出赣入楚倚腾蛟。观生见郑氏不足与有为,且事权悉为所握,请王赴赣州,经略江西、湖广。王议遣观生先行,乃有是命。

明副将徐必达率兵援吉安,败死。

壬辰(十四日),明鲁方国安、张国维、钱肃乐会师,与我大清兵战于杭州之草桥门。

是日,战于江上;方国安严阵以待,张国维、钱肃乐率本部兵翼后。前锋副将锺鼎新用火攻,击杀绯衣大将一人;诸将吕宗忠、王国斌、赵天祥等各斩杀数十级,夺获军械。连阵十日,诸军皆有功。第七战尤捷,追至草桥门下;会大风雨,弓矢不能发而退。时浙西义旗四起,苏、松、嘉、湖列营数百,杭州危甚。钱肃乐请率兵由海道窥吴,不听。说者谓:监国初起江上,适有浙西首尾相应之势;惜坐失此机会也。

明鲁户部主事董守谕请计兵授饷,不果行。

时原设营兵卫军隶方国安、王之仁麾下,孙嘉绩、熊汝霖、钱肃乐所统皆市井召募之人。方、王兵既盛,反恶当国者有所参决,因而分饷分地之议起。分饷者,正兵食正饷,田赋之所出也;方、王主之。义兵食义饷,劝捐无名之征也;熊、孙诸军主之。分地者,某正兵支某邑正饷,某义兵支某邑义饷也。监国令廷臣集议,方、王司饷者皆至,殿陛哗争。守谕曰:『诸君起义旅,咫尺天威,不守朝廷法乎』?乃稍退。户部主事邵之詹等议绍兴八邑各有义师,专供本郡;以海宁给王藩、金华归诸阁部、五府归方藩。守谕进曰:『是议皆非也。夫义饷者,有名无实,以之馈义兵必不继;即使能继,谁为管库?今请以一切税供归户部,计兵授饷;核地之远近、酌给之后先,则兵不绌于食而饷可以时给也』。方、王虽不从,然所议正,无以难也。之仁请收渔舟税;守谕曰:『今日所恃者,人心耳。渔户已办渔丁税矣,若再苛求,民不堪命。杂贩小夫且不自安,人心一摇,国何以立』?久之,又请行税人法,请塞郡之金钱湖为田,请官卖大户赐田以赡军;三疏皆下部议,兵士露刃其门以待覆。守谕力持不可;之仁大怒谓:『行朝大臣尚不敢裁量幕府,户曹小臣敢尔阻大事邪』!上言:『得孟轲百,不如得商鞅一;得谈仁讲义之徒百,不如得鸡鸣狗盗之雄一』。檄召守谕,将杀之;监国不能禁,令且避。守谕慷慨对曰:『司饷守正,臣分也;生杀出主上。武宁虽悍将,何为者?臣任死王前,听武宁以臣血溅丹墀可耳』!于是举朝愤怒曰:『之仁反邪?何敢无王命而擅杀饷臣』!之仁乃止。寻迁经筵日讲官,兼理饷事。明年六月,监国航海,守谕不及从,乃杜门著书;所著有「■〈临上手下〉兰集」。遯迹十九年。守谕字次公,鄞县人,天启甲子(一六二四)举人(考曰:按邵给事之詹,姚江人。钱塘破,悲愤,疽发背死)。

明监国鲁王加钱肃乐右副都御史;疏辞,不许。

时方国安尤暴横,正兵并取义饷,致义兵无所仰给。肃乐屡疏入告,监国不能问;但叙其十捷功,加右副都御史。肃乐疏辞,言『臣郡臣邑,因臣起义兵,桑梓膏血一空,曾莫之救;而今日迁官、明日加级,是臣无测隐之心也。沈宸荃、陈潜夫之才略机谋,方端士之勇,官阶并出臣下;而臣翻受赏,是臣无羞恶之心也。臣部将锺鼎新斩级擒囚,臣以未得取杭,不欲为请殊擢;而臣自受之,是臣无辞让之心也。臣少见史册所载冒荣苟禄,恶之若仇;而臣自蹈之,是臣无是非之心也』。又言:『臣近者十道并举,冀杭城可复。闻主上起行中庭,盼望捷音;臣不入杭,誓不再受一官』。监国不许。会忌者言肃乐不受副都御史之命,为怀二心于闽也;不得已受官,而饷仍不至。

明监国鲁王以太监客凤仪、李国辅兼制军饷。

钱肃乐力言中官不可任外事,由是诸藩内臣交恶之,诸事中梗。兵至断饷四十日,行乞于途;徒以肃乐忠义相激,无叛者。太仆寺卿陈潜夫破家治兵,赀既竭,请饷四百金,而饷臣不给。

明金有鉴败于吕山;再攻长兴,不克。

战于吕山,通城王盛澄遣金琪宇、毛蜚卿率兵二千助之,不克。寻遣总兵贾应能、杨象观、吴永昌、参将金筠鹿等合军夺城,复大败;回至梅溪。盛澄弟盛涤被围急,有鉴单骑援之,身中七矢;遂收健卒数十人,间道走宜兴山中,与岑元泰保守山寨。

十一月,明唐王幸太学。

明唐王誓师西郊。

先期,类于上帝、禋于太庙、禡于社稷,以郑鸿逵为御营左先锋,出浙江;郑彩为御营右先锋,出江西(考曰:「绎史」「唐王纪略」云:『十一月甲午,类于上帝;乙未,禋于太庙;丙申,禡于社稷。丁酉,以郑鸿逵为御营左先锋』云云。按历法:是年十一月无甲午、乙未、丙申、丁酉等日,当是十月事;俟考)。驾幸西郊,行推毂礼。先期为坛,设高皇帝、烈皇帝位。王御翼善冠,诣坛所;百官陪位,武臣戎服听事。王皮弁升坛拜谒,立于神位西南面。御营先锋北面跪,兵部授钺,王东向揖之。赐饯光禄寺,授爵,御营先锋跪受爵;诫劳毕,谢恩出,率将士跪坛下。王甲冑誓师,乃鸣金鼓扬旌而出。当授钺时,风雨晦冥,大风起,坛上烛尽灭,神位皆仆。鸿逵出城,马蹶踣地:识者知其不祥焉。

明以唐王聿钊(考曰:「行朝录」云:『隆武帝封弟聿■〈金粤〉以主唐祀』;即绍武帝也。兹何以名聿钊?岂钊为■〈金粤〉之坏字欤?抑钊死而■〈金粤〉袭封欤?此等多不可考)、邓王鼎器(考曰:「明史」「世表」无邓王。此当是闽中所封,世系不可考)监国,大学士曾樱协同郑芝龙留守福京。

以吴震文为随营兵部侍郎、王觐光为随营户部侍郎,皆兼吏、户、礼三部事;张家玉、陈履贞为随营兵科,亦兼吏、户、礼三科事。

明修「思宗宝录」。

命曹学佺修「思宗实录」;设兰台馆以处之。

明陕西都督同知孙守法奉汉中王□□起兵复凤翔。

守法,咸阳人,有勇略;崇祯末以功授陕西副总兵,加都督同知。京师陷,弃妻子走终南山,起兵讨贼;与郧阳总兵王光恩合兵破贼安州,又克平利、白河、上津等县。九月朔,贼将路应标以众十万攻郧阳;守法、光恩督参将苗时化、王光泰再败之。王师徇秦地,守法复入终南山。久之,奉秦藩第四子称汉中王者,开邸五郎山;檄召各郡兵将薄西安,遣副将贺珍以义勇三千复凤翔。于是盩厔、鄠湄、泾阳、三原、临潼、澄城、白水诸县次第来归,军声大振。

臣鼒曰:秦地当闯贼蹂躏之余,崩角王师延袤千里,无复有明寸土。守法乃以孤军崛强其闲,自取灭亡,君子亦何贵焉。然孝子不以父疾而斥医、贞妇不以夫亡而改嫁,蒙险愈励,视死如归;此赵襄子所以贤豫让也。东南义旗林立,于西土则仅见焉;故特书之,以为孤忠劝。

明监国鲁王进方国安荆国公、王之仁武宁侯,封郑遵谦义兴伯。

监国劳军江上,驻西兴;筑坛拜国安为帅,各营听受节制。

明马士英请朝于监国,鲁王不许,遂入方国安军;寻阮大铖亦至。

士英将谒监国,张国维劾其误国十大罪;士英乃走依国安于严州。阮大铖之自太平逃入浙也,投督师朱大典;士民传檄逐之,大典亦送入国安军。大铖掀髯抵掌,日以谈兵自负;国安信且喜。而士英南渡之坏,半由大铖,而己被恶名,至是有所论辨,颇与矛盾。大铖怨金华人,乃复扇国安军与大典相恶。寻传言闽中大学士黄鸣骏来科浙中八府粮;闽中故无是举,盖士英、大铖交构之也。

徐鼒曰:特书何?恶之甚于寇盗也。类聚慕于蚁膻、内讧交于蟊贼,隋少师之不死,殆天未去其疾哉?吾独惜夫浙东君臣之智,何出郑监门下也!

明马士英败于余杭县。

士英溃于姚江,国安溃于富春山。无何,合军渡钱塘,窥杭州,沿江列阵;大败,溺死无算。乃收余众于江东赭山、朱桥、范村等处,纵肆剽掠。

十二月己卯朔,明云南土司沙定州作乱,黔国公沐天波走楚雄。

天波字星海,昭靖王英之十二世孙。崇祯初袭爵,镇滇、黔;岁贡方物,纾诚无间,庄烈帝手诏褒美。家饶于赀,游士多出其门。是年秋八月,元谋土司吾必奎反,连陷武定、禄丰、楚雄诸郡县;天波檄调官军及各土司会剿。冬十月,宁州土官禄永命、石屏土人副将龙在田,偕官兵败必奎,擒之。有沙定州者,阿迷土司普明声部将也。明声死,妻万氏抚有其众。万淫而狡,尝召部下丁壮入侍;其将沙源之子定海、定洲,皆与之私。久之,无以服众,竟赘定海为婿。已复厌其朴陋,而定洲少年白皙,乃杀定海而赘定洲。明声之子普服远耻之,分寨以居。未几,服远忧抑死,定洲遂兼为阿迷土司。是时亦以奉调领兵至,则必奎已伏法。定洲自以徒来无功,逡巡城外,不即归。有奸民饶希之、余锡朋尝往来天波第中,以货宝玩为名,累负天波金至巨万,无以偿。因诣各土司营,夸沐氏富埒国。定洲心动,阴结城中土司阮韵嘉、张国用、袁士宏等为应,以十二月朔,入城辞行。入门,辄呼噪焚劫;天波仓卒由水窦逸走楚雄,母陈氏、妻焦氏走城北普吉村之金井自焚死。定洲因尽得沐氏所有,距省城。劫巡抚吴兆元题请代天波镇滇;至禄丰,执前大学士王锡衮于家;皆不屈。万氏闻定洲之乱也,惊曰:『吾家当败此贼手』!谋自至省,执以投诚。既至,见其声焰赫然,尊若王者;又大喜过望。定洲遂悉兵西追天波。甲申(初六日),明唐王发福京。

王戎服登舟,大学士何吾驺等随行。舟次芋江、五溪,百姓壶浆迎者载道;皆赉以银牌。

明遣使乞师于安南国,不克行。

遣锦衣卫康永宁航海乞师安南;至明年五月归云风逆不得泊岸,望崖而返(考曰:本「粤游见闻」)。

明江西巡抚刘同升卒,以总督万元吉兼巡抚事。

壬寅(二十四日),明督师黄道周败绩于婺源,遂被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