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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野史》第八章 卷八宋 · 龙衮 陈尚君补遗

○江梦孙陈陶史虚白孟宾于孟贯江违

  江梦孙,字聿条,九江湓城人。祖祢不仕,以儒道自高。

  梦孙少传先业,颇蕴艺学,旁贯诸书,籍籍声誉,远近崇仰。

  诸生弟子不远数郡而至者百人。春诵夏弦,以时讲闻,鼓箧亟丈,庠序常盈。先主辅政,欲广贤良之术。闻其德业,遂以币帛聘之数四。不得已,乃起。既至,为芸阁郎,甚被亲礼,委之荐进,时为得人。迨数年忽自陈曰:“仆少长白屋,颇如民间利病,邑宰之政可以存革深毙。愿效一县,庶竭愚鄙”。先主不许,曰:“令长之职徒劳之任,与台阁之资清要不同”。

  梦孙曰:“苟获所请,无惮勒匮”。先主见其恳追求且不已,遂授近畿天长令。既至,县吏告:“不寝大厅,妖怪所凭,前政居之不久而死,请止便室以避其凶”。梦孙不从,谓曰:“苟如是,吾自当之”。既夜半果有鬼魅呼啸而至,渐逼近则掀投床几,复扣门户召云:“令出”。梦孙卧闻,答之以“喏”。

  乃整朝服,秉烛出户,艺炉奠爵而祝曰:“不知何人,辄敢召令。吾为民长,必有正厅,以衙群吏。汝或为神,必当受民祭祀,合聪明正直,与百姓为福,何乃非理与王者之宰争居其地,惊挠正人。况吾以忠事主,以信示人,所以不贰,宁畏于汝。

  汝若不悛其过,乃更为厉,则日月星辰昭晰于天,吾当具奏,

  请行诛戮。虽汝后悔亦不晚乎”由是阒然,其怪遂绝。于是召乡里高年存问疾苦,蠲其非征,任其便利,有干政者必表罢之。

  见官槽有马,因问之,左右对曰:“昔部民竞之,穷按道理,各有所据,前政未能区别,遂系于官,且二年矣”。梦孙曰:“今固亦尔,吾闻管仲之马识道,王恢之马知其故第。”命逐二马至郊外,放而视之,任其所如。其马久縻栈皂,偶解羁束,遂奔数十里,果入一主之家,其讼遂息。先主闻之,弥加敦奖。

  未几称疾而罢。先主曰:“梦孙果贱,宰邑之卑,不能久居,乃命代还。有老幼遮道泣留迨十数里。至都辞归乡里。先主固留不止。既还家,门生弟子复至,乃率身耕稼,躬事继母。旦则冠带入门温清,亲馈饮馔,退更常服,力操耒耜耨耘,暮而归,易衣视膳毕,然后就庠序集门生弟子说释经义如故。时有生徒请之曰:“吾闻诗者经圣人所删,致远而泥。然其间何谓“兄弟阋于墙”,如是则圣人使之阋于内而后御止于外耶”梦孙徐而答曰:“大哉,子之问乎。所疑为“阒”字,似非为“阋”。当时竹简讹缺,传之者误,亦犹《春秋》书闰月之义者也”。又拱而立曰:“梦孙昧学,不敢轻议其旨,诸生宜自取其长焉”。其为人敦让谦下有如是者,时号为搢绅先生。一门百口,敦睦如一。子孙学业,各授一经。孝礼兼持,江左称之为最。卒时八十,有五葬之日。自远方至者几千人,而服縗绖徒跣者百许。嗣主闻之,美其才茂德逸,故赠国子司业,优赐葬物。其后门人弟子仕途强半显达者。太平初,梦孙解职而归,有群盗谓有资镪,遂掠其家,梦孙闻其至,中带迎候,使烹犬豕,为设饮食于盆盎中,疑其惧鸩不食,乃对之先饮七瓯,及舀数脔,然后与之食毕。遂罄室所有寒燠、衣襦、拦袍、器皿之类,尽置之。既行,见一鼎盖尚在,梦孙曰:“彼若遗此,乃为不具之器”。遂遣与之。群盗皆惊叹曰:“吾辈小人实轻

  渎君子”。是夜还置其所剽之物于门外而去,梦孙启户见之,一无所失焉。

  陈陶者,世为岭表剑浦人。幼业儒素,长好游学,善解天文,颇长于雅颂。自负台铉之器,不为干托。既至南昌,谋往建康。闻宋齐丘秉政,凡所进擢才彦名非显达,自计与齐丘凿枘,终不克纳,必为所屈。乃翻然筑室居西山以吟咏自资。会齐丘出镇南昌,因有蒲安之觊,乃自咏曰:“中原莫道无麟凤,自是皇家结网疏”。陶少与水曹任畹相善,又寓之诗云:“好向明时荐遗逸,莫教千古吊灵均。”嗣主知而未及辟之。会彗孛且见,陶乃叹曰:“国家其几亡乎”遂失淮甸,嗣主南幸以冀苟逸,迨至落星湾,诸将欲往问,然陶所居不与俗接,唯嗜鲊一 舀,或至千脔。遂使衣商贾之服赍鲊往。既至,陶即时出,乃问:“官家龙舟将抵何处”。对曰:“已达落星矣”。

  因问陶曰:“星可避耶”。答曰:“落星不还,何俟”嗣主躁桡,不俟返命,已至南都。既数日,诘旦,殿庭忽见残獐一脚,视之,乃兽食之余。询宿卫,莫知攸底。遂往询之。陶曰:“昨暮乃狼星所直故尔”。嗣主叹曰:“真鸿儒矣”。将召见,会嗣主殂。后主即位,知其运祚哀替,遂绝缙绅之望,以修养烧炼还丹为事。有诗云:“乾坤见了文章懒,龙虎成来印绶疏”。又云:“磻溪老叟无人用,闲列查梨教六韬”。又曰:“近来世上无徐庶,谁向桑麻识卧龙”。陶所遁两山先产药物仅数十种,开宝中常见一叟角发被褐,与一炼师舁药入城鬻之,获资则市鲊就炉,二人对饮且 舀,旁若无人。既醉且舞而歌曰:“蓝采禾,尘世纷纷事更多,争如卖药沽酒饮,归去深崖拍手歌”。时人见其纵逸,资貌非常,每饮酒食鲊,疑为陶之夫妇焉。竟不知所终,或云得仙矣。

  史虚白者,山东人。世习儒学,长而富文,与昌黎韩熙载

  友善。唐晋之间,中原多事,遂相与渡淮。会先主辅政,偕谐建康,闻宋齐丘总相府事,虚白乃放言谓人曰:“彼可代而相矣”。齐丘闻而俚之,然欲穷其伎。乃命寮属宴之以倡乐,赋之以笺翰,使木奴索讽弄,多方扰之,虚白谈笑献酬,已贻他和,口手应接,鲁未暂滞。众不能屈,乃延语政治,多引汤武伊吕之说,齐丘之志乃霸术,以虚白为迂略机务。乃引见先主,说之曰:“今君据有江淮,摘煮山海,人庶丰阜,京洛之地。

  君家先业。今且乱离,人思旧德。君苟复之,易若屈指”。先主虽喜其说,然以初基方辑睦邻境,未暇他顾,与韩熙载并署州郡从事,聊以羁縻,俟更大用。而虚白意颇不平,耻以初言失,因褒博衣带纵楫南游,至庐山与佛老之徒耽玩泉石,以诗酒自娱,不干世务。久之,嗣主即位,韩熙载荐之,诏至金陵,命登便殿燕饮,与之计事。虚白曰:“臣草野之人,渔钓而已。

  邦国大计,不敢预知”。因醉溺于阶侧。嗣主曰:“真处士也”。遂赐田五百石还。迨十年,嗣主幸南昌,既至星子渚,复使召至。问曰:“虚士隐居必有所得乎”对曰:“近得渔父一联”。乃命诵之,虚白曰:“风雨揭却屋,全家醉不知”。嗣主闻之为之变色,赐粟帛遣还,未几而卒。有二子,次举进士,长早丧,孙温,咸平中擢进士第。

  孟宾于,湖湘连上人。少修儒学,早失其父,事母以孝闻。

  长好篇咏,有能诗名。天祐末,工部侍郎李若虚廉察于湘沆,宾于以诗数百篇自命为《金龟集》献之,大为称誉。因采择集中有可举者十数联记之于书,使宾于驰诣洛阳,献诸朝延。皆为数之,其誉蔼然。至明年春,与故李司昉同年擢进士第,寻属丧乱,遂归宁亲。数岁,天策府马氏辟为零陵从事,及江南攻下湖湘,宾于随马氏归朝。嗣主授以丰城簿,寻迁淦阳令。

  因黩货以赃罪当死,会昉迁翰林学士,闻其缧泄,以诗寄宾于

  云:“幼携书剑别湘潭,金榜标名第十三。昔日声尘喧洛下,近年诗价满江南。长为邑吏情终屈。纵处曹郎志未甘。莫学冯唐便休去,明君晚事未为惭。”后主见诗贷之。复其官,未几求致隐于玉笥山。自号群玉峰叟,与道家流游处。迨期年,后主以承部员外郎起之。金陵陷,宾于遂归老连上,时吉守秘阁郎马致恭送以诗。其断句云:“今日还家莫惆怅,不同初上渡头舡。”既而未几卒,八十余矣。宾于嗜赂,出宁县邑,未尝一处无脏污,徒有诗名,人不多之。初宾于入江南,生子名曰归唐,少亦能,请就庐山国学,遂得瀑布诗:“名练色有穷,处寒声无尽”。时邻房儒生亦得所联,遂互讼其句,助教不能理,因送江州。各以全篇意势定之,而归唐胜。大为时贤所仰,遂荫秘书省正字,出为吉州民掾,归于京师。迁大理丞,因失降袁州司,遂致仕。

  孟贯世居岭表,为建阳人。少好学,出游庐山,与江洎大谏杨徽之同学友善。故徽之诗集中多与贯为者。显德中,周世宗征淮南,幸广陵。贯潜渡江,以所业诗一集于驾前献之。世宗览其卷首《贻栖隐洞谭先生诗》至“不伐有巢树,多移无主花”。宣贯曰:“联以元戎问罪伐叛吊民,非惧强凌弱,何有巢无主之有然献朕则可,如他人卿应不免矣”。遂释褐授官,后不知其所终焉。

  江为者,宋世淹之后。先祖仕于建阳,因家焉。世习儒素,少游庐山白鹿洞,师事处士陈贶,酷于诗句二十余年,有风雅清丽之能,时已诵之。时金陵初拟唐风场屋,悬进士科以罗英造。为遂入求应,然烛能篇什辞赋,策论一辞不措,屡为有司默。为因怏怏不能自己,乃还乡里,与同党数十家连结欲叛入钱塘。会其同谋上告郡县,按捕得其逆状尽诛之。将死,犹能吟诗以贻行办者。初嗣主南幸落星渚,遂游白鹿国庠。见壁上

  题一联云:“吟登萧寺旃擅阁,醉倚王家玳瑁筵”。乃谓左右曰:“吟此诗者大是贵族矣”。于是为集,时辈慕重。因兹傲纵,谓可俯拾青紫矣。